「返璞堂」「無上雙刀」的垛子窯座落在鬧市當中,兩層樓的一幢磚瓦房,下頭是三開間的店面,店面不賣別的,只做茶館,但見人來人往,生意還挺不錯,二樓上,才算是「返璞堂」的堂口。
天色剛剛傍黑,華燈初上,「返璞堂」樓下這家掛名「清心」的茶館正熱鬧著,一片喧囂聲中,夥計們裡外張羅,端茶送水,手巾把子滿天飛,光景看不出絲毫江湖味道,這幫子刀頭舐血的人王,委實生財有道哩。
換穿了一襲灰土布長衫的錢來發便坐在街頭斜對面的一爿涼粉攤上,叫的一碗冰鎮涼粉根本未動,他用心觀察「返璞堂」週遭的地形環境,業已很有一陣子了。
他也在等候楚雪鳳,大姑娘繞到後巷子附近探測情況去了,他們都認為從大街鬧市上正面動手不合宜,能找個冷僻點的地角收到同樣的效果,才是最好不過。
錢來發已與楚雪鳳有了約定,由他出面亮相,為主力搏擊,楚雪鳳隱在暗處相機協助,採取各個襲殺的分誘方法,以免捅翻馬蜂窩而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
夜色更濃了些,但市囂未已,「清心茶館」依舊生意鼎盛,發財得緊。
楚雪鳳飄然而來,她也換了一身毫不惹眼的玄色衣裙,頭上包著同色發巾,低首垂眉薄凝輕愁,模樣倒像,呃,像個新寡文君。
管自拉了一張竹凳和錢來發同桌坐下,楚雪風向擺攤子的老大娘要了一碗涼粉,津津有味的吃將起來,直吃下大半碗,才把手中的瓷匙放下,然後,掏出絲絹來,好整以暇的輕輕拭印嘴唇。
錢來發笑了笑,低聲道:
「你倒相當沉得住氣。」
楚雪鳳眼波橫起,道:
「坐在涼粉攤子上不吃涼粉,卻是幹什麼來的?這表示你有心事,心事何在,只看你兩眼不停往茶館那邊打轉,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錢來發道:
「我早想到這一層上,楚姑娘,沒有人注意過我,四周的情況,全已在我的嚴密掌握之中,稍微有個風吹草動,我立時就會有所警覺。」
楚雪鳳道:
「還是盡量保持從容自然,不露痕跡的好。」
錢來發拿起面前粗糙的瓷匙,興味缺缺的舀了一匙涼粉送進嘴裡,一邊吸吮,邊含混的問:
「怎麼樣?你那邊探出什麼名堂來沒有?」
楚雪鳳小聲道:
「也不知是好消息或是壞消息,我偷聽到把守夜門的兩個傢伙在閒談,說帥孤俠偕同鐵剛出門辦事去了,要兩三天才回得來……」
錢來發道:
「這當然是好消息,方便我們各個擊破呀!」
楚雪鳳不以為然的道:
「可是,卻妨礙我們一網成殲,錢來發,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舐著嘴唇,錢來發道::
「別太貪心,一網成殲固然是好,但也要有這個力量辦到才好,假設他們大伙全聚在一起,老實說,我可沒有把握裡外通吃,如今少了兩員勁敵,正是天賜良機,合了我們分別襲殺的計劃,楚姑娘,這是好兆頭!」
楚雪鳳沉著臉道:
「叫你再高興一些——不止少了兩員勁敵,『六六骷髏』也跟去了一半,還剩六個在家,這豈不是更輕鬆愉快了?」
搓搓手,錢來發道:
「不用著惱,楚姑娘,讓我們穩紮穩打,一步一步來,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其餘的那些,不知往何處躲上?」
楚雪鳳冷著聲道:
「我們還是按照原先的打算,從後面那條黑巷子動手?」
錢來發道:
「當然,前頭靠著大街,只怕礙事,我們又不是官兵捉強盜,越能避人耳目越好!」
楚雪鳳一撇嘴:
「有什麼好含糊的?」
錢來發不慍不怒,像在呵慰孩子般和顏悅色的道:
「這無關含糊與不含糊的問題,楚姑娘,血腥之事,容易驚世駭俗,最好能隱諱些,不管怎麼著,殺人總不作興那麼理直氣壯,你說對不對?」
楚雪鳳想想也不由笑了,她佯嗔道:
「少在我面前倚老賣老,聽你口氣,簡直把我當小孩子哄了!」
錢來發道:
「本來嘛,你在我眼裡就是個孩子,年歲同經驗,全相差好一大截哩!」
以手支顎,楚雪鳳瞧著錢來發,道:
「你今年高壽啦?」
錢來發笑瞇瞇的道:
「帶虛歲,四十七了,年近半百,土已埋到肚皮上啦。」
啐了一聲,楚雪鳳道:
「上陣之前,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錢來發淡淡的道:
「求吉利要靠本事,非憑徵兆,這方面我有很多經驗。」
楚雪鳳笑道:
「錢來發,在我與你見面之前,聽聞過許多許多有關你的傳說,我覺得,你真是一個非常奇怪,也非常有趣的人!」
錢來發慢條斯理的道:
「傳說大多以訛傳訛,當不得真,有些人就喜歡撲風捉影,渲染附會,常把一樁芝荒麻綠豆般的小事誇大到驚鬼動神,你可別相信那些。」
楚雪鳳極有興致的道:
「錢來發,大家都講你很有錢,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有多少家當?」
嘿嘿一笑,錢來發道:
「你真想知道?」
用力點頭,楚雪鳳又忙道:
「不過,我只是好奇心重而已——」
錢來發笑了:
「不必解釋,我並未懷疑你別具用心;楚姑娘,想從我這裡發橫財的夥計不少,實際上極少人能夠成功,也有那到手的,卻已都埋在地下了!」
楚雪鳳眉梢子一挑:
「犯不著給我提這些,我一同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少沾邪門兒!」
錢來發頷首道:
「你能這樣想,橫禍就遠去了,唔,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少家當麼?其實也不算多,如果省吃儉用,約莫十輩子八輩子儘夠了。」
楚雪鳳咋舌道:
「老天,那該有多少錢呀?」
錢來發聳肩道:
「你自己算吧,楚姑娘,然而我得告訴你,錢這玩意,最易招災惹禍,如何運用,才能發揮它的功果,實在是一門極大的學問,有錢的人,並不見得就是快樂的人,銀子壓在肩上,往往也是挺沉的呢!」
楚雪鳳若有所思的微微點頭:
「還有一說,錢來發,他們講你時常多愁善感,會對一朵枯萎的小花落淚,為一隻瀕死的鳥兒嗟歎,但是,轉眼之間,你又可連斬數十人而面不改色,告訴我,你的情緒變化,真會這麼快得幾近無常麼?」
錢來發道:
「這個傳言卻未免渲染過甚了,我是個人,自亦有人的七情六慾,如何能這般反覆多變?把心態隨時置於絕對相反的沖激中?不過,我對情緒的控制倒頗為靈活,收放之間,另有心得。」
楚雪鳳笑道: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錢來發,怪得可愛,也怪得可怕……」
望一眼桌上的涼粉,錢來發掏出兩枚制錢丟在一邊,輕聲道:
「走吧,不管我是可愛或是可怕,都得上場應卯了,辰光差不離啦。」
站起身來,楚雪鳳道:
「我走前面,你隨後跟著就行。」
「返璞堂」那幢兩層磚瓦樓之後,是一條巷弄,巷弄裡比起前街來可就冷僻多了,不但冷僻,更且陰暗,陰暗得好像能跳出鬼來。
整條巷弄中,只有「返璞堂」的後門外懸掛著一盞小小的紅油紙燈籠,燈籠上還寫著一個黑色的「璞」字,兩條漢子便靠在門邊低聲閒聊著,手上甚至連傢伙都沒有,真是太平日子過慣了。
進入巷內的楚雪鳳開始時還用緩慢的步子行走,當她接近到那兩名守衛丈許遠的距離,突然身形前掠,有若一陣狂飆般急速擦過那兩人身邊,兩位仁兄齊齊驚噫一聲,抬眼瞧去,卻連影子都不見了!
兩個人在怔愕片刻之後,開始小心翼翼的往前搜索,並同時從靴筒子裡各拔出一柄珵亮的匕首來,原來兵刃是藏在暗處!
楚雪鳳引開這兩名看守衛的動機十分明顯,乃是有意替錢來發引路進門,錢來發自不猶豫,一蹁腿,人已過了牆頭。
當他毫無聲息的落到一叢花樹旁邊,楚雪鳳已俏生生的在候著他了,這娘們的身手果然靈快,不同凡響!
一伸大拇指,錢來發低笑道:
「真有你的,楚姑娘!」
楚雪鳳干淡的道:
「後院左側方有間褐斑竹搭成的屋子,帥孤俠與沈落月取其清靜,常在裡面談話議事,我們先到那兒探探看,運氣好,說不定就能碰上。」
錢來發道:
「他們的寢居在樓上?」
楚雪風向二樓飄去—瞥,道:
「不錯,二樓上面很寬廣,但受制於進出路的格局,下手不大方便。」
目光往左邊搜視,錢來發道:
「我們就從竹屋子開始找吧!」
楚雪鳳引著錢來發迅速行去,但見她利用地形地物的掩蔽,時起時伏,時繞時轉,身影飄忽,腳下無聲,倒真有幾分冤魂回門來的味道,看在錢來發眼裡,不覺陰森森的似有鬼氣!
兩人—前—後,很快已來到那幢竹屋之側,竹屋要比錢來發想像中來得大,四周還種植著枝葉濃密的榕樹。看上去,就予人一般蔭涼的感覺。
竹屋中亮著燈,燈影與人影交晃,卻不知是誰在屋內。
楚雪鳳輕輕指點,悄細的道:
「屋裡有人!」
錢來發憋著聲道:
「得先弄清楚是誰才好下手,可別搞錯了!」
湊到錢來發耳邊,楚雪鳳吐氣如蘭:
「這一層不用顧慮,除開帥孤俠和沈落月兩個,別人不聞召喚,決不敢擅自闖入,你只管朝狠處做,錯不了!」
錢來發搔搔頭,道:
「也罷,我自當見機行事!」
楚雪鳳加上兩句:
「動作要快,不能給他示警的機會。」
錢來發沒有回答,大步踏向竹屋門前,而門是虛掩著的,燈光從門縫透出,投映—道兩指寬的光線在地下,他乾咳—聲,並極有禮貌的伸手輕輕叩門。
屋裡立時傳來一個清亮有力的聲音:
「誰?」
錢來發不急不慢的道:
「我要見沈落月沈二當家。」
沉寂須臾之後,那聲音已帶點不耐:
「報上名來,這麼晚了找我有什麼事?」
錢來發推門而入,竹屋裡,一個三十多歲,生得朗目俊眉的英挺人物,正在案後不知閱讀著一張什麼文件,聽到啟門聲響迅速抬起臉來,臉上卻已有了怒意。
隨便拱拱手,錢來發笑得十分「和氣生財」:
「沈二當家?」
那人臉色一沉,冷硬的道:
「誰准許你進來的?」
錢來發笑容不變:
「我只問你是不是沈落月?」
對方上下打量著錢來發,緩緩的道:
「我是沈落月,你找我幹什麼?」
錢來發瞇著眼道:
「什麼也不幹,就是打譜幹掉你!」
案後坐著的沈落月驀的面頰一抽,脫口道:
「錢來發!?」
錢來發挺胸突肚,大剌剌的道:
「不錯,你總算是把我認出來了,姓沈的,你們用這種下作法子闖道混世,想踩著我的腦袋往上爬,我又不是你們的孝子賢孫,豈有那麼逆來順受的?行,『返璞堂』既然要刨我的窩,砸我的招牌,我便先來貴寶地應卯,不勞各位移駕,這副臭皮囊且請就近處置了吧!」
慢慢站起身來,沈落月雙目盯視錢來發,相當鎮定的道:
「到底是有名有姓的角兒,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錢來發,別的不說,只你這份膽識,就令我佩服!」
錢來發嘿嘿笑道:
「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則你也不必給我灌迷湯,來這套過門,姓沈的,你們先搶了我的金材,又準備掀我的老窩,取我的性命,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不還幾分顏色,人家還以為錢某人是他娘紙糊的哩!」
沈落月冷靜的道:
「我們差一點也當你是紙糊的,錢來發,我們認為你早就應該找上門來才對,在你的金材被劫之後,你卻為何遲到如今始來?」
錢來發道:
「時間早晚無妨,越拖得久,你們便越會意志鬆弛,疏於防範,你瞧瞧,今晚上這個良辰吉時,不是挑得挺合宜麼?帥孤俠不在,鐵剛不在,六六骷髏出去了一半,在你們實力大減之下,我動起手就方便多啦!」
沈落月神色微變:
「你如何知道他們不在?」
錢來發笑道:
「人在江湖上混,總得多少有點門路,路子活,耳目才靈通,沈落月,你們『返璞堂』不是一口鐵棺材,豈有那般嚴絲合縫、不透聲氣的?」
沈落月冷冷的道:
「就算沒有他們,你也休想活著走出『返璞堂』!」
錢來發皮笑肉不動的道:
「沈落月,列位躋身草莽,出自綠林,舐刀頭血,啖黑心食,卻該明白我錢某也不是善人;闖道要分個先後,行事亦須論個是非,你們卻大小通吃,六親不認,愣要把我姓錢的當龜孫擺弄,好叫你們得知,姓錢的不是龜孫,列位招惹上我,報應這就上門了!」
雙目—閃,沈落月道:
「強弱不是掛在嘴皮子上的,錢來發,外面請!」
錢來發道:
「這裡風水好,湊合著就地解決吧!」
沈落月提高了聲音:
「你怕到外面遭到圍殺?」
錢來發大馬金刀的道:
「一對—似乎比較公平,沈落月,你不是挺有種麼?有種就單個兒挑,而且,你的嗓門亦不必放這麼大,想吆喝人手來幫忙?」
人就從桌面上飄了過來,雙方雖在室內,仍然相隔數丈,沈落月只是上身微長,已經到了錢來發跟前,不知何時,手上竟多出兩柄彎月形的利刃!
雙刀亮起青森森的光華,光華如水,瞬息已浸漫到錢來發的頭頂!
錢來發手臂上伸,袖落刃現,他的「連臂藍」將左右橫擊融為一次,火花四濺,右臂斜揮中,沈落月雙刀並架,他已猝然閃到姓沈的背側位置。
沈落月反應夠快,大翻身,刀如浪湧,波光炫閃,銳氣縱橫,但錢來發半步不退,龐大的身軀直逼向前,兩臂捭闔交錯,彷彿巨杵開山,來勢猛烈浩蕩,逼得沈落月連連躲讓不迭!
驀然吐氣出聲,錢來發身形暴起,看情形是待凌空下擊,沈落月曲膝塌腰,彎月似的雙刀劃過寒芒如電,倏然上插。
於是,錢來發幾乎就在沈落月雙刀上插的同時,貼著掣閃的光華倒頭飛翻落地,右腳倏彈,「嘩啦啦」一陣碰撞聲裡,沈落月連人帶桌跌做一堆!
就在這時,門外人影晃映,兩個身穿淺黃勁裝的漢子迅速衝入,全都悶聲不吭,手上—桿亮銀槍、—對虎頭鉤,三不管便朝著錢來發的要害部位招呼!
大袖揚起,錢來發猛一伸手抓住槍桿,順勢旋轉,左臂崩切,幾個動作出自一瞬,那兩名黃衣人頓時打著踉蹌,退回門邊——其中—位的亮銀槍還握在錢來發的手裡!
門外,—個沉渾的嗓音冷冷響起:
「好功夫!」
由那兩個黃衣人胸前繡縷著朱紅骷髏圖案上,錢來發已經明白了他們的身份,現在,他循聲望向門外,乖乖,卻是巨靈神般的—個魁偉大漢環臂而立,那人當門站著,活脫就像一座小山!
「嗆啷啷」—聲把手上的亮銀槍丟在地下,錢來發衝著那位人高馬大的仁兄齜牙—笑:
「閣下想是『大力王』楊昂了?」
寬闊平板的面孔上沒有—點表情,這人沉沉的道:
「你也知道我楊昂?」
錢來發瞥一眼手捂腰脅,正艱辛爬將起來的沈落月,笑容可掬的道:
「滇邊瑤王的的親衛軍總教頭,大名鼎鼎,無遠弗屆,我怎麼會不知道?」
楊昂的視線越過錢來發頭頂,望向面色青白的沈落月,聲音更凝重了:
「落月兄,傷得重麼?」
手扶著半傾的椅背,沈落月呼吸粗濁,似乎連腰身也挺不直了;他嗆咳兩聲,努力提著氣道:
「還……還好,老楊,你得當心這老小子……他,他就是錢來發!」
楊昂的目光又轉回錢來發臉上,眼下的肌肉在輕輕跳動:
「錢來發,你好大膽!」
聳聳肩,錢來發笑道:
「原本我的膽子可沒這麼大,楊昂,全是被你們哥幾個硬逼出來的!」
楊昂俯視著錢來發,平板的面容透露出無可言喻的凶殘意韻一—這種意韻並沒有明顯的表示在神態上,但就能令人體會得到,感覺得出,光景有如一頭發怒之前的巨猿:
「你擅闖『返璞堂』,又傷害了沈落月,所以,你的處境就非常不妙了,錢來發,這要比你想像中的結果嚴重得多!」
錢來發安詳的道:
「我來到這裡,就不曾打算善了,其實,情況才只是剛剛開始,楊昂,假如你以為我僅僅到此為止,就是想豁了邊啦!」
楊昂「哦」了一聲,形色不動:
「原來你還另有計較?說說看,你想怎麼辦?」
用手在脖頸前比了比,錢來發道:
「不宰殺你們幾個,怎麼能算是微罰?江湖無道,混世無行,老子就要替老天爺來正正規矩,收拾你們!」
楊昂不似笑的笑了:
「憑你?錢來發,恐怕你把自己估得過高了!」
錢來發指了指尚站立不穩的沈落月,淡淡的道:
「在動手之前,姓沈的約莫也和你一樣的想法,如今,他決不會這樣想了,人總是見了棺材始落淚,這種錯誤,未免悲哀!」
楊昂的鼻孔開始翕動,臉上的頰肉在抽緊:
「錢來發,你敢藐視我?」
錢來發不以為意的道:
「看著呢,你倒似一座肉山,不過塊頭並不代表本領高,楊昂,猩猩獅子大象的塊頭都不小,卻被人關在籠子裡戲弄,你充其量空有幾斤笨力氣,幹幹粗重活兒正相配,談到武功,嘿嘿,你就不夠細緻了!」
一雙牛蛋似的大眼暴睜,楊昂喉嚨裡打著呼嚕:
「你死定了,錢來發,我將一點一點的把你撕碎,一塊一塊的把你拆卸,你所侮辱我的每—句話,我都要生生塞回你的嘴裡!」
錢來發慢條斯理、七情不動的道:
「你嚇唬操腚的去,楊昂,老子不吃你這一套!」
屋裡的沈落月,趕緊沙著嗓音招呼:
「老楊,這老小子有意激怒於你,好乘隙而入,你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楊昂冷漠的道:
「不勞掛心,落月兄,我一定會叫他受到應得的教訓。」
錢來發道:
「楊昂,滿飯好吃,滿話難說,你不過只是生了一付副狗熊似的身材,就自以為力拔山兮氣蓋世了?嘖嘖,你差得還遠著哩!」
用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向錢來發招動,楊昂的聲音自齒縫中冒出:
「我正在等著你,錢來發。」
錢來發邁步前行,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來,轉頭對著沈落月道:
「姓沈的,單那一腳還不夠,多少尚得再為你增補點綴頭,你不會在我同楊昂交手的辰光腳底抹油,偷偷溜走吧?」
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沈落月掙得滿面通紅,咬牙切齒的道:
「你等著挫骨揚灰吧,老王八蛋!」
哈哈一笑,錢來發大步走到門口,當門而立的楊昂順勢往後倒退,但見他弓背張手,全身緊繃,骨骼關節「咯」「咯」作響,端的蓄勁待發,有「餓虎撲羊」的功架!
一腳甫始踏出門檻,錢來發的身形猝然往斜側撞去,衝撞的目標,正是那位失掉亮銀槍、空著一雙烏手的「六六骷髏」朋友。
肘腋生變的情形下,這位「六六骷髏」仁兄急忙仰身躲避,而錢來發早就料到對方會有這個反應動作,他的右臂翻展,正好擺在敵人仰躲的位置上,看起來,竟像這位仁兄自己撞上去的!
撞在刀口上。
後頸部的鮮血有如噴泉般從這人的傷口間湧出,血流成這個樣子,一看就知道准活不成了,錢來發只一抽臂,這人已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栽倒地下!
蓄勢待發的楊昂先是一怔,一怔之後像吃了炸藥般跳將起來,口中怪號著,以泰山壓頂之勢向錢來發撲去!
錢來發凝身不動,等到至楊昂雙掌下擊的一剎,驀地四肢拳曲,像個圓球似的彈到機昂腰側,到達位置的同時,雙臂舒展,彷彿大鵬展翼——卻要比真正的大鵬展翼快速得多!
楊昂猛然斜旋,左手捲起一個蛇彎的動作飛拋,只見血光倏映,這位「大力王」的尊臀上已裂開一條傷口,但是,他飛拋的左手雖未擊實錢來發,雄渾的勁力也把錢來撞出三步,感覺上似是挨了一記門板!
另一員「六六骷髏」斷叱一聲,虎頭鉤倏取錢來發胸腹——光景是打算錢來發腳步未穩之際,先揀個現成便宜。
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錢來發就在鉤尖將在觸肉的須爽,順著鉤刃倒滑,其間隙、分寸,時機拿捏之準,就好像已和攻擊者事前套過招一樣,而結果顯然不是套招,因為他身形甫始倒滑,右臂猝橫,那位攻擊者的咽喉已頓時綻裂,噴血的情形,與前一位「六六骷髏」毫無二致!
楊昂大吼若嘯,不知何時已掄著一隻鐵棍衝至,這隻鐵棍,長有六尺,粗逾人腿,瞧上去怕沒有兩百斤重,他掄在手裡卻輕鬆愉快,揮掃自如,衝著錢來發便是狂風暴雨般一陣劈砸!
用句飛砂走石的詞兒來形容楊昂這一陣掄棒的凌厲亦不算過份,錢來發再好的本事,也不敢迎其正鋒,這生鐵鑄造的玩意又鈍又沉,加上楊昂全身的力道貫注,揮舞起來足以開山斷碑、倒像翻牛,錢來發一身人肉人骨,如何碰撞得起?鐵棍飛旋中,他連閃帶躲,頭一次顯出了窘態!
竹屋裡,沈落月已經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朝著圍立四周的一干手下叱叫:
「你們關閉茶館,把住各處通路沒有?」
一名麻面漢子立時應聲道:
「回二當家的話,閒雜人等早已清除,各進出通道也都有弟兄們守著了!」
沈落月大聲道:
「『六六骷髏』還有四個去了何處?」
麻皮漢子忙道:
「趙師哥他們只是剛剛出去不久,小的已差人前去招喚,約莫這回就到——」
哼了一聲,沈落月已從另一個屬下手中接過他的彎月雙刀,死盯著場裡的錢來發,他以噬血的腔調咒罵:
「姓錢的,你這個毒手黑心的匹夫,今晚上我們會活剝了你,把你的人皮曬乾當鞍墊,將你的骨肉拿去餵狗,叫你屍骨不存,死無葬身之地……」
人在如雨的鐵棍間隙中騰走閃挪,錢來發卻仍然抽得出精神來答話:
「等著瞧吧,沈落月,你要光指望這頭大狗熊旗開得勝,怕是做夢!」
楊昂一邊奮力進攻,邊近乎半瘋狂的吼叫著:
「我要把你砸成肉糜,搗為泥漿,錢來發,你完了,你很快就完了!」
圍立週遭的「返璞堂」人馬突然讓出一個缺口,四條人影便自缺口中匆匆奔來,嗯,黃衫胸前繡著紅骷髏,留守堂口的另四員「六六骷髏」到了。
不等這四員骷髏將開口說話,沈落月已臉色沉下,惡狠狠的叱喝:
「混帳東西,都死到哪裡去了?還不趕緊給我動手拿人?」
於是,四個人不敢稍有怠慢,四件傢伙飛快亮出,急先鋒也似衝向錢來發!
加上這四個生力軍,楊昂固是如虎添翼,更增威風,錢來發卻不覺壓力愈甚,他迅速在腦子裡轉著念頭,該要怎麼搏殺才能拼出個名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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