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沒有升到中天,所有的查波羅什人就圍成一圈集合起來了。從謝奇傳來消息,說是當哥薩克們離開的時候,韃靼人衝進來把一切東西搶劫一空,挖走了哥薩克們偷偷埋在地下的什物,打死了和俘虜了所有留下的人,趕走所有搶來的牲口和馬群,直奔皮列可普去了。只有一個哥薩克,馬克西姆-果洛杜哈,半路上從韃靼人手裡逃了出來,刺死了一個長官,從他身上解下裝滿金幣的錢袋,騎著韃靼烏,穿著韃靼服,奔馳了一天半和兩夜逃避追捕,拍馬騎得死去活來,中」途換乘了另外一匹,又拚命地鞭打它往前跑,直等到換乘了第三匹馬、才終於跑到了查波羅什人的軍營中,在路上知道查波羅什人已經到了杜勃諾城下。他只能向大家說明發生了這樣一場災變;可是,這場災變怎麼會發生,留下的查波羅什人曾經按照哥薩克的習慣胡鬧過沒有,是不是在酩酊大醉時被俘虜的,韃靼人又怎麼會知道埋藏軍資的地方等等,他就一點也說不清楚了。哥薩克困乏到了極點,渾身浮腫,臉被燒焦,鳳吹雨淋得不成樣子;他倒在地上,立刻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在這種情況下,查波羅什人照例得馬上就去追趕那些掠奪者,設法在路上截住他們,因為否則俘虜們就一定會出現在小亞細亞的市場上,在斯米爾那和克里特島上,上帝才知道留有額發的查波羅什人不會在什麼地方出現。這便是查波羅什人集合起來的原因。他們一個個全都戴著帽子站在那兒,因為他們不是來聽上級的訓示,而是相互間作為平等的人來進行商議的。
「讓年長的人先發表意見吧!」群眾中有人喊道。
「請團長發表意見!」另外一些人說。
於是團長脫了帽子,不是作為上級,而是作為一個夥伴,感謝了全體哥薩克賜給他光榮,說:
「我們中間有許多年長的和抱有卓見的人,可是承蒙不棄,那我就有一些拙見奉告弟兄們,你們不要耽誤時間,得趕快去追上韃靼人才對呀。因為你們自己知道韃靼人是一種什麼樣的人。他們不會守著掠奪得來的財物等我們去追趕的,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會把財物揮霍得一於二淨,這樣你就連一點影蹤也找不到了。所以我的意見是這樣。走。我們在這兒已經玩夠了。波蘭人已經知道哥薩克的厲害:我們已經竭盡全部力量為信仰復過仇了;從這飢餓的城市所能獲得的利益也不多。所以,我的意見是走。」
「走!」這聲音在查波羅什的各個支營隊中震耳欲聾地轟響著。
可是,這些活卻不合塔拉斯。布爾巴的意,他把兩條愁雲深鎖的灰白眉毛更加緊鎖在眼睛上面,這兩條眉毛象繁生在高聳的山嶺上的灌木叢,山頂上蓋滿了針一般的北國的寒霜。
「不,你的意見不對,團長啊!」他說,「你不能這麼說。你大概忘了我們許多人被波蘭人抓去了,還在當俘虜吧?你大概不要我們遵奉那首要的、神聖不可侵犯的盟友之義,忍心拋下自己的同胞,讓人家活活的把他們剝皮抽筋,把他們哥薩克的身體撕裂成一塊塊,然後分送到各處城鎮和鄉村去示眾,像過去他們在烏克蘭對付咱們統帥和優秀的俄羅斯勇士們那樣吧?他們褻瀆神聖的惡行還嫌少嗎?我們還算得是什麼人呢?我問你們大家。忍心把夥伴遺棄在不幸中,讓他像一條狗似。的死在異鄉,這還算得是一個哥薩克嗎?如果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不把哥薩克的榮譽當一回事,甘心讓人家對自己的白鬍子呻唾沫,用下流話責罵自己,那麼、你們誰都不要來責備我。我一個人要留在這兒!」
所有站著的查波羅什人都猶豫不決起來了。
「可是難道你忘了,勇敢的聯隊長,」這時團長說話了,「韃靼人手裡也有我們的夥伴,如果我們現在不去搭救他們,他們的生命就將出賣給異教徒,當一輩子奴隸,這要比任何殘酷的死都更加糟糕?難道你忘了,我們用基督徒的鮮血去贏得的全部財富現在都被他們搶走了?」
所有的哥薩克都沉思起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讓名譽受到沾污。這時候,在查波羅什全軍中年歲最長的卡西揚-鮑夫久格走到前面來。他受到所有的哥薩克的尊敬,。他已經兩次被選為團長,打起仗來也是一個勇猛的哥薩克,可是他早已年邁,隨便哪一次遠征都沒有參加了;這位老戰士不喜歡向隨便什麼人發表意見,卻喜歡側臥在哥薩克的人堆旁邊,聽人家談種種遭遇和哥薩克遠征的故事,他從來不在別人談話時插嘴,卻總是惻耳細聽,用手指塞那永遠不離嘴的短煙斗裡的灰燼,然後他微微瞇縫著眼睛,長久地坐在那兒,哥薩克們猜不透他是睡著了呢,還是仍舊在聽著。每次遠征,他總是日在家裡,可是這、次老人家忽然心動了。他按照哥薩克方式把手一揮,說道:
「我什麼都不在乎!這一回我也要去,也許我也還能對哥薩克軍有點用處呢!」
現在當他踱到會場前面的時候,所有的哥薩克都靜寂了下來,因為大家很久沒有聽他說過一句話了。大家都想知道鮑夫久格會說些什麼。
「弟兄們,該輪到我說話了!」他這樣開了頭,「年輕人啊,請你們聽一聽老人的話吧。團長說得真聰明;作為一個負有保護軍隊和保存軍資的責任的哥薩克軍首領,他不能說出比這更聰明的話來了。就是這樣!這算是我的第一段話!現在請再聽我的第二段話。我要說的第二段話是這樣:塔拉斯聯隊長說得也很對,願老天爺保佑他萬壽無疆,烏克蘭要多有一些這樣的聯隊長才好!哥薩克的第一責任和第一榮譽就是遵奉盟友之義。我活了這麼大歲數,弟兄們,我還沒有聽說哥薩克在什麼地方拋棄過或者出賣過自己的夥伴。無論是在這兒被俘虜的,或是在家鄉被俘虜的,都是我們的夥伴;不管人數。多或是少,全都一樣,都是我們的夥伴,在我們看來都是寶貴的。所以我要說的話是這樣:同情被韃靼人抓去的夥伴的人,讓他們趕快去追韃靼人,同情被波蘭人俘虜的夥伴而又不肯放棄正義之戰的人,就讓他們留下來。從職責上講,團長應該率領一半人去追韃靼人,而另外一半就需要選出一位代理團長來。這個代理團長,你們要是願意聽取白髮老人的意見,那麼,除了塔拉斯-布爾巴,再也沒有別的更適當的人了。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在勇敢方面比得上他!」
鮑夫久格說完話,便沉默不語了;所有的哥薩克都十分高興,老人家這麼一說,使他們明白了過來。大家把帽子往天空裡拋,喊道:
「謝謝你,老爹!你沉默,沉默,長久地沉默,可是終於說起話來了。出發遠征的時候,你說你會對哥薩克軍有點用處,這話沒有白說:你果然做到了!」
「怎麼樣,你們贊成這麼辦嗎?」團長問。
「大夥兒都贊成!」哥薩克們喊道。
「那麼,會議結束了?」
「會議結束了!」哥薩克們喊道。
「現在聽我發佈軍令,小伙於們!、」團長說,他走到前面,戴上了帽子,可是所有的查波羅什人一個個都脫掉了帽於,光著頭,眼睛看著地上,正像哥薩克們在首長訓活時經常做的那樣。
「現在你們分開站吧,弟兄們!願意走的,站到右邊;願意留的,站到左邊!多數人都站了過去的支營隊,隊長也跟著站過去;要是只有少數人站過去,那麼,這個支營隊就和別的支營隊合併。」
於是大家都紛紛站開了,有的站到右邊,有的站到左邊。凡是大多數人都站過去的支營隊,它的隊長也跟著站過去;只有少數人站過去的支營隊,就和別的支營隊合併,結果西方面所得的人數差不多相等。願意留下的有:聶扎瑪伊諾夫支營隊的幾乎全部,波波維奇支營隊的一大半,烏曼支營隊的全部,卡涅夫支營隊的全部,斯捷勃裡基夫支營隊的一大半,狄莫謝夫支營隊的一大半。所有其餘的人都願意去追韃靼人。雙方面都有許多精壯結實的、勇猛的哥薩克。在那些決定去追韃靼人的哥薩克中間,有老英雄車烈瓦推、波柯狄波列、列米希、普羅柯波維奇-霍馬;傑米德-波波維奇也走到那一邊去了,因為他是一個遊蕩成性積習難改的哥薩克他不能老待在一個地方;他已經同波蘭人較量過了,這一回還想同韃靼人較量個高下。支營隊長有:諾斯丘罔、波克雷希卡、聶維雷奇基;還有其他許多卓越而區勇敢的哥薩克想在一場會戰中同撾靶人試試劍鋒和堅強有力的肩膀。在那些願意留下的人中間,也有不少非常非常好的哥薩克:支營隊長傑梅特羅維奇、庫庫卞科、魏爾狄赫維斯特、巴拉班、布爾巴的兒子奧斯達普等等。其次還有其他許多著名的、精壯結實的哥薩克:伏符土旬科、車烈維清科、斯捷潘-古斯卡、奧赫利姆、古斯卡、梅柯拉,古斯推、查陀羅日尼、美捷裡甲、伊凡-查克魯狄古巴、莫西-希洛、交格嘉違科、守陀連科、貝薩連科,然後是另外一個貝薩連科,然後還有一個貝薩連科,還有許多別的好哥薩克。他們都是一些歷盡名川大山的慣於跋涉的人:他們漆問過阿納托裡亞沿岸,克里米亞的鹽沼地和原野,所有流入第聶伯河的大大小小的河流,所有的港灣和第聶伯河的各個島嶼;曾經到過莫爾達維亞、伏洛基亞和土耳其等國;曾經駕駛雙舵哥薩克式舢板船遊遍整個黑海,五十隻舢板船列成一隊,去襲擊過最華麗、最高大的船艦,打沉過不少土耳其兵船,一生中發射過不可數計的彈藥。不止一次撕破貴重的陵羅綢緞和天鵝絨來做裹腳布。不止一次把金幣塞滿在繫在褲帶上的褡褳裡,他們每一個人為喝酒和遊蕩揮霍了多少財物,這些財物足夠別人過一輩子,那數目是數也數不清的。他們按照哥薩克的派頭,把財物揮霍得乾乾淨淨,款待所有的人,雇樂師來奏樂,讓世上所有的人都來玩個痛快。即使現在,他們中間也很少有人不在地下埋藏些財物:酒杯呀,銀湯匙呀,盤子呀等等,埋藏在第聶伯河各個島嶼的蘆葦下面,以防萬一發生不幸,韃靼人突然襲擊謝奇的時候,不要讓他們找到這些東西;可是,韃靼人的確是很難找到這些東西的,因為連主人自己也早已忘記把它們埋藏在什麼地點了。就是這樣一些哥薩克願意留下來,為了忠實的夥伴和基督的信仰去向波蘭人復仇!老鮑夫久格也想和他們一。起留下,他說:「像我現在這樣的年齡,已經不能去追韃靼人了,這兒正是適合、個好哥薩克長眠的地方。我早就祈求過上帝了,我要是必須結束我的生命,那麼,讓我在一場維護神聖的基督教事業的戰爭裡去結束它吧。「我的願望果然實現了。對於一個老哥薩克說來,在別的地方再不會有更美滿的收場了。」
大家分別站開了,按照支營隊的次序,分成兩行站在西邊之後,團長從隊伍中間走過,說。
「弟兄們,彼此都滿意嗎?」
「都滿意,老爹!」哥薩克們回答。
「好吧,那麼大家接個吻,彼此告別吧,因為人有上帝才知道這一生中還能不能見面啦,聽自己隊長的指揮,執行你們自己所知道的任務:你們自己清楚,哥薩克的榮譽命令你們於些什麼。」
於是所有的哥薩克都互相接起吻來。隊長們先開始,他們用手掇持自己的白鬍子,交叉地抱著接了吻,然後拿起對方的手,緊緊地握著。一個人想問另外一個人:「怎麼樣,老弟,咱們還會不會見面?」可是沒有間,只是沉默著,於是兩顆斑白的頭顱都浸入沉恩之中,所有的哥薩克一個個都互相道了別,因為知道雙方都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哩;可是他們沒有決定立刻離去,卻還要等到天黑才動身,為的是不讓敵人看出哥薩克軍方面人數的縮減。然後大家各自回到支營隊吃午飯去了。
吃過午飯之後,凡是要上路的人,都躺下去休息,睡得香甜而又長久,彷彿預感到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能夠這樣舒舒服服睡一覺了。他們一直睡到太陽落山;當太陽沉落下去,天色微暗的時候、他們開始給車輛抹起油來。什麼都準備齊全了,他們就打發輜重車在前面走,自己再向夥伴們揚揚帽子作別,然後悄俏地跟在輜重車後面走去的騎兵隊不嗆喝,也不對馬匹發出噓聲,鎮靜地跟在步兵後面款款而行: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了。只有馬蹄的嗒嗒聲和有些車輛的車輪因為還沒有走順或者黑夜裡沒有上好油而發出的呷啞聲,含糊不清地響著。
留下的夥伴們從遠處長久地向他們揮著手,雖然一點蹤影也望不見了。當他們各自走散,回到自己的宿所的時候,當他們在亮晶晶的星光下看到一半輜重車已經消失了蹤跡,許多戰友已經遠離的時候,他們每一個人都覺得黯然神傷,大家都把耽於遊蕩的腦袋向下垂倒,不由得沉思起來。
塔拉斯看到動搖不定的情緒侵襲了哥薩克軍的隊伍,和勇士不相稱的抑鬱感漸漸主宰了哥薩克們的頭腦,可是他不發一言;他想給大家一點時間,讓他們習慣於這種因為和夥伴別離而引起的抑鬱感,可是同時他又悄悄地準備按照哥薩克方式大叫一聲,摹地把他們大夥兒驚醒過來,使那一股銳氣,以比先前更大的力量回到每一個人的心裡,這種銳氣是只有斯拉夫民族才能夠有的,因為這是一個奔放豁達的強有力的民族,它和其他民族相比,正像大海和河流相比一樣。在暴風雨的時候,大海咆哮,怒號,澎湃洶湧,掀起小河不能掀起的巨浪;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大海又比所有的河流更加明淨地展開它的永遠悅目的、一望無際的鏡子般的水面。
於是塔拉斯命令自己的僕人們從一輛單獨停在一旁的輜重車上把貨物卸下來。這是哥薩克的輜重車中最大、最堅固的一輛;粗大的輪子被堅固的雙層輪箍箍緊著;車上載的東西很重,用馬衣和結實的牛皮覆蓋著,外面還用塗過樹脂的麻繩捆得緊緊的:輜重車上全是一瓶瓶、一柄桶的陳年美酒,這些酒在塔拉斯的地窖裡貯藏了許多年了。他把這些酒帶來,是預備在莊嚴的日子喝的,如果那偉大的一刻到來了,大家都得去做值得後代歌頌的事情,就可以讓每一個哥薩克都喝到珍藏的美酒,在這偉大的一刻,就能讓偉大的感情支配人的心靈。僕人們聽了聯隊長的命令,直奔到輜重車前面,用兩刃刀割斷了牢固的繩子,去掉厚厚的牛皮和馬衣,從輜重車上把酒瓶和酒湧卸下來。
「大家都去拿傢伙呀,」布爾巴說,「大家有什麼傢伙就拿什麼傢伙來:湯匙也好,給馬飲水的長柄勺也好,手套也好,帽子也好,要是什麼傢伙全沒有,你就乾脆用兩隻手掌捧著喝吧。」
所有的哥薩克都把傢伙拿來了,有的是湯匙,有的是飲馬的長柄勺,有的是手,有的是帽子,還有的乾脆伸出了兩隻手掌。塔拉期的僕人們在隊伍中間來回走動,從酒瓶和酒桶裡倒酒出來給大家喝。可是,塔拉斯在還沒有發出一齊舉杯暢飲的信號之前,暫且不叫他們喝酒。顯然他是想說幾句什麼話。塔拉斯知道,不管陳年美酒多麼濃烈,不管它多麼善於提神,可是如果再能加上幾句辭令,那麼,酒和精神的力量就會加倍地增強。
「我招待你們,弟兄們,」布爾巴這樣說,「不是為了感謝你們選我當代理團長,雖然這在我是無上的光榮,也不是為了紀念我們和夥伴們的離別:不,換了別的時候,做這兩件事都是很合適的;我們現在面臨的可不是這樣的時刻。放在我們前面的是必須費盡血汗和發揮哥薩克的偉大勇敢精神的事業!那麼,讓我們來喝一杯,夥伴們,首先我們要為神聖的正教信仰一齊乾杯:希望這夕;天終會到來,這種信仰會傳播到全世界,到處只有這一種神聖的信仰,不管有多少邪教徒,他們都要變成基督徒!我們還要為渤奇乾杯,希望它為了消滅所有的邪教徒而永存下去,希望它年年歲歲誕生出無數年輕人,一個更比一個強,一個更比一個漂亮。我們還要為我們自己的榮譽乾杯,希望我們的孫子和曾孫以後會說,曾經有過這樣的一些人,他們不曾辱沒盟友之義,也不曾出賣自己人。那麼,為了信仰,弟兄們,為了信仰!」
「為了信仰!」所有站在近旁幾排的人都用低沉的聲音喧嚷著。
「為了信仰!」站得稍遠的人應和著,於是所有的人,不論老幼,都為信仰乾杯。
「為了謝奇!」培拉斯說,把一隻手高高地舉在頭上。
「為了謝奇!」前排的人發出低沉的聲音來回答、「為了謝奇!」老人們捻著白朔子,悄聲他說;年輕人們象幼鷹鼓翼一般活躍起來,重複說:「為了謝奇!」
於是在遠處原野上也聽到了哥薩克們頌讚自己的謝奇的聲音。
「現在是最後的一口了,夥伴們,為了榮譽,為了活在世界上的所有的基督徒!」
於是原野上所有的哥薩克,一個也不遺漏地為世界上所有的基督徒喝乾了湯匙裡的最後一口酒。在所有支營隊的隊伍中間,還長久地重複著:
「為了世界上所有的基督徒!」
湯匙已經空了,可是哥薩克們仍舊高舉著手站在那兒,雖然大家的帶酒氣的眼睛快樂地閃耀著,可是他們是在深深地沉思,他們現在不是想到利慾和戰利品,不是想到誰有運氣得到金幣、貴重的武器、刺繡的長褂和契爾克斯產的名馬;可是他們沉思著,就像陡峭的高山頂上的兀鷹一樣,從這高山上遠遠可以望見無邊無際地展開著的大海,海上象小鳥似的散佈著許多帆槳並用的船、海船和各種船舶,西邊是隱隱約約顯出的細長的海岸線,沿岸有一些蚊子似的城鎮和象小草二般隨風搖擺的森林。他們象兀鷹一般用眼睛掃視著周圍的整片原野和在遠方膝骯閃爍的自己的命運。農田和村路縱橫的整片原野、連綿的荒地和縱橫的村路,將被他們的突露的白骨蓋滿,被他們哥薩克的鮮血毫不吝惜地沖洗,被打毀的車輛、折斷的馬刀和長矛所點綴。再遠一些的地方,將佈滿他們的一顆顆腦袋,腦袋上有著卷緊的凝血的額發和下垂的鬍鬚。蒼鷹將會飛來亂扯一陣,啄食他們的哥薩克的眼睛。可是,正是在這塊廣闊而自由地展開著的死亡的廢墟下面才埋藏著偉大的珍寶啊!任何一件崇高的事業都不會渦滅,哥薩克的榮譽也不會像槍口裡射出的翔小的火藥粉一般消散。一個白髯垂胸的多絃琴樂師,或者一個還很星健的善於預言的白髮老翁,將用含蓄的強有力的言語歌詠他們的事跡。他們的聲名將遠揚全世界,所有後世的人都將傳誦他們的功績。因為強有力的言語是會遠遠地傳播開去的,像嗡嗡作響的銅鐘一樣,匠人把貴重的純銀摻雜到銅裡去,讓美妙的聲音遠遠地傳播到城鎮、茅屋、官殿和村落,召喚所有的人去作神聖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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