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僵窒的氣氛裡,屠難生猛地站起,恨聲道:「這樣說來,昨晚摸進來的那群刺客,六成也是受姓魏的指使而行兇!」
何起濤道:「那干刺客裡,不乏好手,他們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幸好大伙發覺得早,我的反應還不算慢,才險險逃過這一劫……」
霍邦形色陰沉地道:「大概是姓魏的在最後攔截屈兄不遂之後,生恐如霜的信件將送達當家的手中,因此才先發制人,不讓我們有得悉真相的機會——」
屠難生冷笑道:「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如霜靈佑屈兄逢凶化吉,履險如夷,終於還是送到了信,揭發了魏長風這衣冠禽獸的滔天罪行——他尚是老闆的結拜兄弟呢,簡直豬狗不如!」
屈歸靈低聲道:「有兩個人,我想請問一下,各位是不是知道他們出身來歷?」
屠難生忙道:「屈兄且請示下,是哪兩個人?」
輕咳一聲,屈歸靈道:「『海夜叉』田聽潮,『燕子』危中行。
兩眼大睜,屠難生詫異地道:「田聽潮本是『黃香社』『宣日堂』的二堂主,在『黃香社』中,地位極為崇高,但在年餘之前,聞說業已離開原來職位,另謀他就去了,而『燕子』危中行一向活躍在渤海一帶,是個水面上獨立組合『長櫓會』的瓢把子,不知屈兄為何問起此二人來?莫不成另有因由?」
屈歸靈歎息著道:「掩飾得真好,真妙……」
何起濤疑惑地問:「老弟是指——搖搖頭,屈歸靈道:」不錯,我正是在說田聽潮與危中行兩個,在渡口上,他們把的便是最後一關,而且幾乎就被他們得逞,當時由他們的語氣判斷,我肯定這兩位朋友即是那企圖奪信者的直屬手下,但照屠大掌法這麼一說,他們卻又不是……「
重重一哼,何起濤道:「以前或者不是魏長風的人,如今必然脫不了干係!」
屈歸靈道:「所以說他們把身份掩飾得好,就算有人追根,一時也不易盤出底細來。」
霍邦接過來道:「這兩個人都有一身好水性,屈兄若在水面上和他們發生衝突,千萬要小心!」
屈歸靈聳肩道:「二當家說得正是,若非我這幾下子提縱功夫還勉強派得上用場,只在過渡的那條船上就叫他們擺平了,回想起來,也真是險!」
略一沉吟,他又道:「另外有檔子事,現在尋思,方才恍然大悟——在我到達『海口集』之前,『黃香社』的三老龍王亦曾約見於我,也是勸告我不要把何姑娘的信函送來,並且表示信中所敘,牽連極大,更有引起兵刀浩劫的可能,言談之間,似有苦衷,我雖婉拒了他,他除開神情遺憾,卻未苛責於我……」
怔默了一會,何起濤語聲干冷地道:「曹篤為人十分正派,道義觀念極重,看來魏長風已將此事始末轉告了他,否則,他也不會用這種方式和你見面……他如今立場之窘迫艱困,我們可以想像得到,而親家總是親家,淵源所繫,他不能不出力。」
屈歸靈正色道:「幫主算是說到正題了,這樁公案,幫主往後是個什麼計較?」
屠難生搶著道:「自然不可罷休,老闆娘與如霜的血仇,絕對要報!」
屈歸靈道:「這是件流血殘命的大事,一旦行動,後果便極端嚴重,大掌法,你認為『黃香社』會採取什麼態度?水路碼頭,『千帆幫』、『黃香社』、『鐵槳旗』是鼎足而三,如若三老龍王站在魏長風『鐵槳旗』一邊,貴幫恐怕就吃重了。」
屠難生是一副破斧沉舟的表情:「任憑攪起漫天腥風,掀七海三江濁浪,我們也要同姓魏的拼到底!」
側首注視何起濤,屈歸靈慎重地道:「幫主的看法如何?」
面頰上的肌肉顫搐了一下,何起濤坐直身體非常緩慢地道:「我以為……決裂的形勢難以避免,恐怕非要流血不可;屈老弟,其中不止是我何某妻女的兩條命,還包括得有整個組合的尊嚴及威信,有人殺害我妻,殺害我女,更派遣大群刺客闖入老巢來準備將我本人亦一齊剪除,我們假設依舊悶聲不響,縮頭縮尾,將來『千帆幫』尚能在道上討生活麼?」
霍邦也凝重道:「而魏長風包藏禍心,存意不良,即便我們能以隱忍,他遲早也放不過我們,今日不發,他時必發,在制敵機先的前提下,我們就要吃很大的虧了……」
屈歸靈喃喃地道:「這倒也是事實……」
何起濤微微合上雙眼,嗓調沉悶:「我同曹篤,亦是幾十年的老交情,平時彼此走動得雖不怎麼勤快,契誼總是有的,他的個性我明白,是被那層兒女親家的關係困住了,要不然,他不但不會搭理此事,反過來更將深惡痛絕……我的看法,一朝興起干戈,『黃香社』大概不見得會替魏長風出多大的力,至少,明著不會……」
霍邦有些憂慮地道:「當家的,有沒有必要派人去見曹老大?乾脆把事情攤開來明講,看他到底打算怎麼處理?要戰要避,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屈歸靈搭腔道:「只怕三老龍王未必方便做明確答覆,他夾在中間,實是左右為難。」
屠難生不由心火上升:「要說講道理,不該我們去問曹老大的意思,應是他找我們表明立場才對,事情他既已插過手,且有包庇之嫌,莫非連幾句話都擺不出來?」
霍邦皺著眉道:「難生不要急躁,茲事體大,必須從長計議,魯莽不得……」
何起濤沙啞地道:「曹篤的處境尷尬,可能是他不便先找我們談論的原因,我們派人去問他的打算,倒也不失是個可行的法子,必要時,二弟你就走一遭吧?」
霍邦微微哈腰:「但憑當家的吩咐。」
何起濤又向屠難生道:「等會下去,你馬上召集幫裡重要兄弟聚議,宣達紅燈信號,叫大家緊急備戰,船上碼頭,生意來往,都得加派人手防護,還有,先不必說明是為了什麼,免得激起兄弟們的怒氣,衝動之下亂了章法……」
屠難生道:「老闆放心,我包管辦得妥貼。」
看著屈歸靈,何起濤接著道:「今晚上我們就把話說到這裡,屈兄也累了,早些歇著吧?」
屈歸靈似是在考慮著什麼,忽道:「何幫主,我在想,如果要起干戈,不妨也算我一份。」
微愣地直視著屈歸靈,何起濤的嘴角不停抽動著,好一陣,他始穩定下情緒:「屈老弟,你對我們所做的,已經超出了你的本份太多……我們再有所求,就是不識進退了,不,我們不能連累你……」
屈歸靈平靜地道:「令嬡臨終前的囑托,使我覺得我該為她做的不止是送到這封信而已,我願意替她再盡綿薄,或者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我做了就會感到心安,何幫主,請相信我,這個決定並非出於此情此景的感觸而發,乃是我幾經斟酌才認知的意念!」
何起濤的眼眶泛紅,吶吶地道:「不過……不過……屈老弟,這樣我們豈非太奢求於你,太牽累於你?」
淡淡一笑,屈歸靈道:「說到牽連,幫主,打一開始,我就已經被牽連進來了,不是麼?」
「千帆幫」總堂口裡,有一座正式接待貴賓用的獨立大廳,名字就叫「桅房」,「桅房」的石砌建築高大恢宏,線條簡單而有力,整幢屋宇是一般樓房的三層之高,從頂至地,便只是這座大廳的全部格局:「桅房」內的佈置厚重樸實,窗明几淨,敞亮寬闊,人一走進來,就有一種安定平靜的感覺。
此刻,「桅房」的大門開啟,何起濤正在接待一位意想得到的訪客———「黃香社」的大當家「三老龍王」曹篤,與他一起迎駕的,還有霍邦、屠難生,當然,免不了要屈歸靈做陪。
曹篤是輕車簡從,僅帶著兩個人來,一個是他的貼身近衛「雙棍攪天」
金秀,一個便是「黃香社」接引舵「的舵主佟無雙,但這兩位卻不曾跟隨著進入大廳,在到達門口的時候,便已自動佇立於外。
與何起濤及霍邦、屠難生匆匆寒暄過後,曹篤目光投注在屈歸靈臉上,彼此一見禮,俱不由搖頭苦笑,心中那股酸澀,簡直不用提了。
人相繼落座,下人獻上香茗,即刻退出,大廳中先有一陣短暫的沉寂,然後,曹篤輕咳一聲,神色間有著掩隱不住的窘迫:「起濤,我這趟日夜兼程趕來,為的是什麼事,相信你也清楚——」
何起濤的聲音有點沙啞:「我想曹老此來,是為了你弟妹與侄女遭害之事……前天晚上我還在和霍二弟商議,打算要他專程跑一趟『伏波島』,向曹老你請示一下,這筆漫天的血債,我該如何自處,曹老憂己及人,卻先不辭旅途勞苦,趕了過來,隆情高誼,實令我何起濤感激不盡……」
曹篤老臉透紅,尷尬不已地道:「你就別再挖苦我了,起濤,我們是老朋友,你該知道我的處境極其為難,其中痛苦彷徨,非局中人不能體驗,起濤,至少你須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我只是不願風波鬧大,平添無數冤魂厲鬼……」
面頰痙掣了一下,何起濤低沉地道:「曹老悲天憫人的心意,我領會得到,問題在於我的妻女如此無辜橫死,這兩條冤魂厲鬼,就算白搭,就可以不做數了麼?」
連連搖手,曹篤忙道:「你不可誤會,起濤,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決不是這個意思……」
何起濤苦澀地道:「眼前我心亂如麻,悲痛無限,還望曹老有以教我,怎生解脫?」
曹篤搓著手,遲疑地道:「起濤,聽說你前天已經下令全幫進入紅燈狀況,勒令所屬加強備戰了?」
點點頭,何起濤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曹老,對方殺害了我的妻女不算,業已更進一步有了斬草除根的行動,要不是兄弟們反應快,我也早遭那人的毒手了!」
曹篤恨恨地罵著:「真是混帳,作的孽還不夠麼?居然一而再三,不休不饒,卻叫我夾在中間,難以下台,即便是成了氣候,亦不該這般胡來,天下竟有如此渾人……」
何起濤沒有答話,當然,所指為誰,雙方都心裡有數。
霍邦擎起茶杯,向曹篤敬了敬,自己啜了一口,才強顏笑道:「敢問曹老,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曹老的尊見卻是如何?」
曹篤乾笑著道:「霍老二,我來的目的,各位自是肚裡雪亮,事情出了,固然屬於大不幸,但好歹總得有個收場,若是任由擴張下去,則必干戈四起,狼煙遍地,鏑鋒之下,又不知要伐傷多少生命,我與兩邊正主兒都有關係,都有交情,自認為當仁不讓,便厚著這張老臉出面說合試試……」
霍邦極為含蓄地道:「不知曹老是以什麼方式,什麼原則來『說合』?」
曹篤謹慎地道:「我想,由魏長風親自來到貴幫口披紅謝罪,再賠償白銀二十萬兩,讓出三處碼頭做為補報,並保證嗣後永遠不再有侵犯之舉,起濤是不是能以順得下這口氣?」
何起濤慘笑一聲,顫著嗓音道:
「曹老,我只問曹老一句話——如果把曹老的立場換成我,曹老是否能夠接受此項條件,把這樁血債一筆帶過?」
曹篤沉默了一會,吃力地道:「恐怕不能……」
何起濤深深吸了口氣,道:「然則我又如何而能?」
曹篤形色略顯沮喪,頗生感慨:「起濤,我在這個時候趕來你處,自知關節上並不適當,但大勢所逼,又不能不勉為其難,你清楚我跟魏長風的淵源,我們是親家,可是這檔子事,屈理在他,手段未免過於狠辣,我決不偏袒徇私,混淆是非,不過,這場爭紛一旦爆發,則影響深遠,後果嚴重,搞不好就是個極為淒慘的結局,我不願亦不忍見你們雙方如此殘殺火並,明知其難以為,也出得出頭斡旋不可,你不替我想,不替你自己和魏長風想,卻得為那干勢必有所犧牲的無辜生命設想,何苦一定要流血成河,白骨疊山?起濤,你就順下這口氣吧……」
閉閉眼,何起濤慢慢地道:「曹老,以你的修養豁達,都順不下這口氣,我卻怎生順下?」
歎息一聲,曹篤轉頭向著屈歸靈:「老弟,你帶的這封信,可是帶出大紕漏來了!」
屈歸靈微微躬身,平靜地道:「在下只是遵守一個承諾,貫徹始終而已,此外,人間世的曲直黑白必須伸張澄清,或許這樣做的代價太大,但卻值得付出,否則,天下公理何存、公道何在?三老龍王心懷慈悲,悲天憫人,在下十分欽佩,但三老龍王總不會以此一念之仁,令冤屈水沉,報應不明,使那血手黑心之輩逍遙於輪迴之外吧?」
曹篤僵窒了半晌,才不快地道:「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搞,要死多少人,闖出多大的災禍?」
屈歸靈從容地道:「回三老龍王,江湖不外人倫,有時候,以暴止暴,牙眼相還是避免不了的,做了什麼,便須償付什麼,托諸於虛浮的道理,恐怕不切實際!」
曹篤雙眼一瞪,怒道:「你——」
霍邦趕緊起身,打著圓場:「曹老包涵,曹老見諒,都是為了我們當家的事,二位千萬不要存有芥蒂,要是不然,我們就更難安了……」
屈歸靈心平氣和地道:「在下決不是有意頂撞三老龍王,只是心有鬱結,如梗在喉,不吐則不快,三老龍王為武林耆宿,江湖前輩,在下若有失言之處,尚乞三老龍王寬宥……」
曹篤微愣了俄頃,頹然揮手:「罷了,屈老弟,也是我情緒不好,才惹來你這一頓逆耳之言,唉,形勢已到這步田地,叫我怎麼心安,如何自處?」
屈歸靈古井不波地道:「求三老龍王明哲保身。」
不由哼了哼,曹篤斜睨著屈歸靈:
「看情形,你是有意下手幫著起濤這邊了?」
屈歸靈沒有笑意地笑了笑:「替天行道,打抱不平,原是江湖人的天賦,三老龍王鷹睨踏四海,領袖群英,正是觸世若觀,見解精闢,想不會反對在下的作為吧?」
曹篤不停搖頭,嘿嘿苦笑:「我說不過你,老弟,只是我明白一點——麻煩可大了!」
這時,何起濤忽道:「曹老,我想向曹老討一句話。」
曹篤正襟危坐,凝重地道:「什麼話?」
何起濤坦白地道:「假如——曹老,當然不僅是假如,我們和魏長風興起干戈,我希望曹老明示一句,屆時曹老是待如何做法?」
曹篤目定定的望著何起濤,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也非常痛苦,過了好久,他始肅穆地道:「我誰也不幫,起濤,我不幫魏長風,是為了他屈理,不能助你,是為了我和魏長風的至親關係,這個答覆,你還滿意麼?」
何起濤神情凜然:「曹老有此一言,足見宅心仁厚,嚴明公正,這裡我先謝過了。」
曹篤憂戚地道:「老實說,要是沒有這一層淵源在,我不但不會幫著魏長風,反過來我一定會幫你向他討還公道,今天的情形,我卻不能這樣做,論起來,個人已經不算守得住立場了,起濤,你無須謝我,倒是我該自覺慚愧——」
何起濤誠摯地道:「曹老快別這麼說,在此般親情血源的壓力之下,曹老猶能擇善固執,不失偏頗,維護住這一股亢正無私之氣,為人為事上,業已仰俯不愧,我謝曹老,出自肺腑,所謂患難中才見真性,曹老的是達人……」
氣氛到現在算是好得多了,霍邦笑道:「曹老,那魏長風,想是已與曹老碰過了面?」
曹篤頷首道:「他闖下的這場禍,是在屈老弟出面保信之後始告訴我,因為他似有預感,覺得截奪此信十分不易,而信若截不下來,各位獲悉真相只是早晚的事,他衡量形勢。認為有知會於我的必要……那天晚上他獨自來到『伏波島』,約我辟室密談,當我弄清楚是怎麼一個頭尾之餘,人就差一點發了瘋,這許多年來,我還極少像那樣憤怒激動過,我對他不停地嚴詞痛責,厲聲斥罵,整整咆哮了大半宿,但罵是罵了,於事又有何補?」
頓了頓,這位「三老龍王」端起杯來喝了口茶,又接著說下去:「前兩天,當他確定未能攔阻屈老弟闖關以後,便匆匆來到我處就商,為了他的紕漏,我已出面向屈老弟說合一次,屈老弟雖未賞臉,我卻毫不為懺,這一遭,眼看事情就要爆發,在他請托之下,又如何能夠袖手不管?所以明知希望渺茫,亦只好勞動這把老骨頭再跑一趟……」
霍邦道:「曹老所提的賠補條件,是魏長風的建議?」
曹篤笑得相當難堪:
「當然,設若是我,根本提也休提,但他有此一說,我卻不得不替他轉達。」
霍邦微笑著道:「據他的判斷,曹老此來,成功的機率如何?」
略一沉吟,曹篤道:「他也明白比算不大,霍老二,這是兩條命,一條是起濤的妻、一條是起濤的女,毀人家業,絕人血親,有形的補償往往是難作撫慰的……」
霍邦看了何起濤一眼,含有深意地道:「曹老,我不敢說魏長風搬請曹老出面說項,是一條緩兵之計,至少他清楚本身罪孽深重,而血債如山,不共戴天,決不是輕易更可解決的,這一下,曹老在此與我等商談,姓魏的那一邊,恐怕早已大張旗鼓,枕戈待戰了!」
曹篤穩練地道:「山雨欲來,風自滿樓,兩國交兵,當然弓刀早備,霍老二,江湖事,原本就是這等的格局,你又何須再來語我?」
霍邦笑道:「曹老卻是明達——」
看著屈歸靈,曹篤的語氣是衝著何起濤:「有了屈老弟這麼一位好幫手,起濤的陣勢就壯大得多嘍,不過來日凶險,波濤暗湧,各位也千萬不要掉以輕心才是……」
屈歸靈注意聆聽,似有所思:「三老龍王的意思,是說魏長風早有所備,蓄勢待發了?」
曹篤呵呵一笑:「我什麼意思也沒有,屈老弟,你就好自為之吧!」
說到這裡,他矍然而起,向著座中四人拱了拱手:「言止於此,不再打擾,各位,容我老頭子告辭了。」
「千帆幫」自何起濤以下,三個人匆匆起身,屈歸靈也迅速讓到一邊,他們都沒有出言挽留曹篤,因為此時此景,誰都知道曹篤不宜久待,虛言浮詞的羈客,未免就流於矯飾了。
送曹篤出「桅房」的正門,屈歸靈與佟無雙打過照面,佟無雙卻面無表情,連眼都不眨,模樣竟像是和屈歸靈從未見過,素昧平生也似。
走回「桅房」的曲徑之間,何起濤似是滿懷心事,蹙眉不語,霍邦也目定定的不知在想些什麼,屠難生和屈歸靈並肩而行,忍不住歎吁著道:「好好的一片江山,富饒的流水碼頭,眼瞅著就要四分五裂,血肉白骨,作孽的卻只有一個人……唉,姓魏的真該打進十八層地獄!」
屈歸靈淡淡地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同樣的,一人造孽,時常也能搞成遍地哀鴻,大掌法,三老龍王不是說過了麼,江湖事,難免就是這麼個格局……」
屠難生笑道:「曹老大對你,屈兄,可是高看得很哩,平日裡,誰有膽子敢像你那樣頂撞他?連我們老闆都要退讓三分,他卻拿你沒有皮調。」
屈歸靈道:「理直自就氣壯,大掌法,三老龍王不是包涵我,是折在道理上。」
屠難生輕聲道:「你不知當時我替你好捏了一把冷汗……」
屈歸靈正想說什麼,前行的何起濤已停住腳步,回過身來:「依你們看,魏長風大概會在什麼時候發難?」
霍邦伸手摘了一片樹葉在指間搓揉著,相當慎重地道:「只等曹篤回去,約莫就是他下手的辰光了,當家的,不會超過三五天!」
屠難生冷靜地道:「二當家,我認為魏長風不一定要等曹老大回去才動手,說不定他已經在附近或半途上候著曹老大,更說不定人就在『海口集』某處,一待得到確實回音,判明和解無望,隨時便可行動!」
連連點頭,何起濤道:「不錯,難生的見解很有道理,有關這一點,曹篤是不會透露我們的,但在方才談話當中,他已隱隱約約有了暗示,打此刻開始,濺血搏命,僅在指顧之間——」
屠難生道:「老闆,不是從現在才開始,三四天前,就可能隨時發生情況了!」
何起濤道:「我方的準備工作可已周全?」
屠難生道:「都已尊照老闆諭示交待下去,但我們的面太大,水陸碼頭又較繁雜,一朝火並開始,是否能完全顧及,誰也不敢擔保。」
於是,屈歸靈接上話來:「何幫主,我有一點淺見,不知能不能說?」
何起濤走近一步,忙道:「求之不得,尚請老弟明示。」
屈歸靈雙目中精芒閃閃,隱泛血光:「剛才屠大掌法已經說過,貴幫的面大點多,目標顯著,要般般顧全,實不可能,眼前的情況,是敵暗我明,我露骨點說,是個等著挨打的局面,問題在於,我們為什麼要等著挨打?為什麼不能反被動為主動?」
不待何起濤有所表示,霍邦已一拍雙手,激奮地喝一聲彩:「有道理,屈兄的見解有道理,當家的,我們應該先發制人,不須坐在這裡等他們來;『鐵槳旗』的垛子窯是『黑巖半島』,主碼頭是『平灘』,副碼頭在『蹄子港』,從這三方面一齊下手,正可打他個土崩魚爛!」
何起濤背著雙手仔細尋思,過了片刻,始形色極為嚴肅地道:「二弟,屈老弟的看法固然比我們的策略積極,但如果兵分三路,又要攻擊,又得自保,我們可以調遣的人手是不是足夠?」
霍邦掐著指頭算了又算,眼睛望向屠難生,屠難生咧咧嘴,稍顯猶豫地道:「這就要看姓魏的那邊目前實力到底如何了,他們明擺著的幾號人物,哪些上得了台盤,哪些濫竽充數,我們大概有底,難處在於姓魏的有沒有暗地招兵買馬,另置埋伏?答案若是有,要確估雙方力量,做精準佈署,恐怕就不大容易……」
何起濤剛剛點頭,屈歸靈已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三位,我自告奮勇,負責攻襲『黑巖半島』魏長風的老巢,和姓魏的哪裡碰上哪裡算,只要派一個人搭配我的行動便可,但是,我要求派給我的人必須是一流的好手!」
何起濤心頭不免震動,他不甚明白,是一種什麼樣的原因,令得屈歸靈甘於如此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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