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鼎奇聞 第 二 回 滕六花飛怪露形 蚩尤旗見天垂象
    且說九天清獄曹並法勘司,奉玉帝之命,把地府八千零六十三萬罪人會勘,當下該曹司,俱稱罪犯自殘唐到今,囚魂幾及萬萬,應在刀兵劫內勾消。仍該冥司判生人道,更命月孛、天狗、羅日侯、計都好殺諸神,降生人世,使他攪亂乾坤,東衝西突,要見積屍成阜、血染成河。那時月孛等輩因他生來好殺,少不得也要遁其形殺,是乃循環報復、自作自受,並不干造化主謀也。將此緣由,復奏天庭,玉帝甚為惻憫,只是天條已定,無可奈何。忽太白金星出班奏道:「罪生自作自受,雖理數自然,亦當從中因事解散,不至殘唐之極,臣願隨行,以彰吾皇不忍之心。」 玉帝聞奏甚喜,即允其請。便敕下冥司,把諸凶判生人道,就差月孛、天狗諸凶神,及太白金星一齊下界不題。卻說滕六雪神,自臘月廿五日奉玉帝旨,便把羽毛亂剪、柳絮輕揚、碎紛紛、散得無歇無休。一連六日,直到來年正月初一日,積四五尺深雪,完了玉旨公事,與馮夷風神,一齊歸天回旨。這日是萬曆三十四年丙午元旦,天下人民,家家慶節,戶戶迎新,也有五更時起來,炷香禮拜的;也有黎明起來,團爐香火的;也有通宵不寤,詠詩飲酒的;也有終夜灼燈,祈福祈壽的。天下之大也說不盡。到天明來,人家看那積雪,卻有四五尺厚,又有一宗怪事,不論內庭、外院、市鎮、街巷及荒郊僻壤之所,那積雪上,皆有巨人足跡,及牛馬腳跡,約有尺餘深,遍處驚傳,如出一口。這些人每日說新聞,也有說從來不見這樣異事的,也有說不知將來是作何報應的,也有說不知關係人家禍福,還是關係國運興衰的,紛紛擾擾,不一其說。有幾句詞,見說得好。

    一片一片復一片,飛入蘆花尋不見。

    不聞天上打羅鬥,六合乾坤都是面。

    昨夜須彌峰頂觀,恆沙世界皆看遍。

    五湖四海九個潭,萬里長江只一線。

    玉妝世界不可為,怪事從來不易知。

    足跡印痕深尺許,千軍萬馬方追隨,

    街衢庭院皆如此,城郭鄉村盡若斯。

    個個並驚稱詫異,人人相向說差池,

    不知有甚災祥兆,那個心中不自疑。

    大凡變異之事,雖則一時露形現跡,終是使人將信將疑,今亦不必深求細論。只是人人自己謹身修德,庶可化災為福,轉禍成祥。如或放逸為非,便是和風甘雨,景星慶雲,也變做了厲氣妖氣,慧孛滅殄。不想世上商人,僥薄日生,比前日甚,即如市井做買賣的人,便懷許多奸詐。鄉里耕田種地的,便要拖欠錢糧。衙門做公的人,便要異注侮文,就是縣裡書吏大尹,委他監公庫藏,他便虧耗了一二萬金,縱使上官極善厘剔,那理當得這廝百般巧計,彌縫得水洩不漏,竟不知這都是百姓的脂膏,朝廷的正供。上下皆不得享其實用,只落得這廝終日虛費、衣食充足。雖有廉明官府來稽查盤籌,都被他籠絡得乾乾淨淨。稍有風頭不順,打他一頓棍,坐了幾日監,他就鑽個分上說了,依然風過無波,安如磬石。又如水旱的年時,壞了田禾,只是其中高低不等,荒熟不同,那官府著落埃面裡總察勘,造冊報名奏免。原是一段愛民的好心,卻被這些黠民猾吏,圖霸期凌,彼此夤緣,通同作弊,便將荒熟顛倒報來,使那被災的張三,賣男鬻女,有屈無伸;那成熟的李四,反得免租稅,盈餘受用。使那上官一片愛民的實心,丟卻東洋大海。因是這等還包攬積棍,那一個不是家資巨萬,富比陶朱,這樣敝端,果難清察,就是包拯再生,也無可奈何。人為萬物之靈,若使人人肯替天行道,天豈肯降禍於人。只為人心不好,所以常見災殃,若說起如今的人,雖螻蟻不如,爾者螻蟻何等有義,知有口食東西,便是相傳報效全力攻鑽,並無欺負的意思。若是世人,聚在一處,偏生許多嫉妒。或因財利所在,其始原是合夥同伴的,到那時私地裡要去獨吞。或是有勢位的侯門,當初原得人家引進,到後來偏要獨自去趨承,反用讒言離間。還有放債的財主,九當十放出去,五分利物進來,那管爾賣妻賣子。那借財的負心漢,借時滿口春風,騙得上手,一年半載之後,計債的上門,變了個夜叉惡臉,反要拚命圖賴。正是:

    只為世人都用詐,致合天下盡生奸。

    為人單被人欺負,人會瞞天天難瞞。

    作事勿施心上量,救人須點腹中丹,

    吉人自有天來相,天祐仁人福自寬。

    說不盡世人奸惡,所以年來水旱頗多,瘟疫流行,兵戈日熾於邦鄉,饑饉俱臻於齊魯。就是常道的官長,教他日夜焦勞,一時也籌盡不到。閒話休題。且說冥司無數的罪囚,自那日將玉帝玉旨發到閻羅殿下,閻君即便奉旨一判人生道,同去投下母胎懷,前後參差托生陽世。那月孛等九個凶神,帶領了隨從妖星馬匹,一齊就在那大殿中下界,也去托生人世。所以各處有許多奇跡,原來是這等緣故。正是:

    奇形見跡非無故,只為妖星下九天。

    四散投胎生母腹,將來煽禍了前愆。

    凶神四下投胎,按下不題。再說明朝神宗皇帝御極之日,道絳德重,以致物阜民安,上比夏商周,下邁漢唐宋,華夷帖服,文武傾心。外邦重譯來朝,連年國國進駱駝、獅、象、犀、玉、金銀、山珍、海寶、珊瑚、瑪瑙、焰垂珠、夜光璧、無寶不滿,無珍不有,國家何等富饒,人民何等快活。不想到來年,也是天運使然,那南番,交趾等國皆叛,征戰了兩三年,這還不是個心腹之患。只是那些:

    地方上受了些苦楚,倉庫中費了些金銀,陣亡了幾員勇將,傷殘了多少精兵。內地百姓的脂膏,也不免日侵月削;好事倡言的謠言,禁不定夕改朝更。

    因是這等,上天也告變起來,萬曆戊午年秋八月,一夜裡忽然妖氣東昇,長數十丈,週四五尺,本粗末細,其形如刀,自巽而干,光芒映射。人民夜裡起來,看見了無不驚駭,自八月初見形,至十月終方得消滅。曉得的說道這個是妖異,叫做蚩尤旗,若見了,主天下大亂。原來這個蚩尤,是古時一個凶人姓姜,神農皇帝的後嗣,生來好兵喜亂,專一製造刀槍弓箭,暴虐無罪人民。因是這等,軒轅黃帝所以起兵前來誅滅他,不想作起妖法,張開了口,望空一吹,便布成個漫天霧,使軍士各昏迷,不知方向。其時黃帝造個指南車,既定了南方,那東西北三方自然明白。虧了這個神功,那蚩尤便設計擺佈,勢窮力盡,只得把自己的頭兒,向不周山上,連連九撞,一個凶人嗚呼哀哉。誰想到這個不周山,原是天地的網羅,因為蚩尤的力大,這山也被他撞破了。那時蚩尤雖死了,其魂魄不泯,也被閻羅王發入九幽地獄。只是世上有些蹺蹊,他便強來作耗,雖有冥司禁鎖,到那時也拘管不得。有詩一首,單道蚩尤旗的變異:

    東昇彗孛號蚩尤,殺氣騰空出九幽。

    凜凜寒光同白刃,昭昭形影數長矛。

    直衝地底凌霄漢,橫阻天邊迫鬥牛。

    見者盡稱天下變,不須太史奏因由。

    欽天監夜觀星象,見了心中駭異,連忙統奏上聞,並料道及各處撫按官員各各上本。蒙神宗皇帝躬修率下、親賢遠奸,偃武修文、省行薄斂。因是這般,邊疆得少安靖,征伐得以少寧,只是禍根未除,元氣未復。越兩年神宗皇帝升遐,光宗相繼崩逝,熹宗即位。又遭內奸魏忠賢弄權,假旨屠戳忠良,假命用納諂佞。因是滿朝官員,各成一黨,弄得朝綱紊亂,國勢傾危,幾乎遂了他篡弒的念頭。不意熹宗年祚不永,只坐得七年龍位,一日昇天,幸遇崇禎皇帝繼位。崇禎皇帝英明剛斷,便把逆賊子忠賢誅戳了,那時逆賊肝腸煮得糜爛,餵飼犬馬,將骨髓磨為粉碎,揚作塵沙。又把他的一門誅戳,周族殺除,及許多乾兒子,並那奸佞黨惡,分別凌遲,斬絞。分明是再整乾坤、重開日月,管叫他人心大快,朝野歡娛。正是:

    一時殄滅權遭烙,萬國歡呼聖明君。

    自魏賊肆虐之朝綱廢弛,國政凌夷,賴得崇禎皇帝,惕歷憂歡,朝朝不倦。大臣時時召議,民事刻刻關心,日裡萬機,力為圖治。因是天下人民,交相稱慶,只是外邊,連年兵戈,內地連年荒旱,朝廷費用,既是浩繁,庶民膏脂,久已竭盡,不幾乎至流離滿道,饑殍盈途,便做了一個凶荒的世界。朝廷方欲議論賑濟,又要選將練兵,事出兩難,無如之何,且發下戶兵二部,相度相當,量時酌勢,務在兵精將勇,不得靡餉以徒飽虛名,蠲賦賑濟,不得滋好而有辜實惠。不說二部奉行惟謹,且說嘉靖年間,陝西延安府綏德州米脂縣廣義鄉,有個鄉民姓李名叫十戈。當初他老子生他的時節,即夢見飛矢九枝,連長槍一把,自空而墮,竟入其庭。那老子驚得一身冷汗,醒來老婆便生下了一子,因說這個孩子,若得長大,必得掌握兵權,建功邊塞。夢中弓矢槍刀,總屬戈矛之類,今九矢一槍,總是十數,就叫名十戈。那李十戈後來雖不曾顯揚,平生做人卻也慷慨好義。因是年過五十,未有子嗣,繼妻石氏年三十餘,娶了多年,並無生育。十戈對石氏道:「歲迫桑榆,承祀無托,我與爾的終身大事,倚靠何人?」長念及此,不覺淚如雨下。看十戈的意思,分明是要娶了偏房,先把這句話來探一探。那石氏也就會意,便道:「 子息固是緊要事,只恐命裡無子,也是徒然。今須憑籍神恩,挽回命造,夫君何不親往護世神福進香祈嗣,倘蒙神祐生下一男半子,也未可知。」 那石氏原是個嫉忌的婦人,恐怕丈夫娶妾,奪了他的權柄,所以發這一段議論。那十戈又是個懼內的漢子,見妻房這般言語,便不敢出聲,叫他敬香祈嗣,那敢違了他的命,便許下武當山玄天香願,專待來年二月裡,起程前去。只因這番有分教:

    妒婦懷胎,生下野心狼子;

    阿翁奪運,百將劫命梟兒。

    未知李十戈來年進香求子的事體,究竟如何,且待下回然後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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