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谷唳魂悠悠醒轉,第一個感覺就是無比的舒爽,體內的滯郁、沉翳,那種裂肝摧腸般的翻湧已全部消失,腑臟之間有著極致的順暢與平靜,不但身上輕快,連外傷的痛楚也幾近於無形,這股子熨貼勁,簡直就甭提了。
洞外,陽光明媚,徐風吹送,人便覺得格外神清氣朗,打眼一望,自己的雙刃斧便斜支於石壁一角,似乎還經過一番擦拭,看上去閃亮生輝,藍芒隱炫,如同它的主人一樣光彩煥發,神采奕奕。
手撐著壁沿,谷唳魂嘗試著慢慢站起,嗯,雖有些手腳發軟、上重下輕的虛浮感,但好歹是站起來了,他又試著移步,居然亦無甚大礙,心中這一高興,幾乎就要大大喝一聲彩,由衷讚頌那潘白的醫術奇妙!
於是,洞口人影一晃,楊小妙匆匆進入,他驟見谷唳魂竟已起身行動,不禁微吃一驚,趕緊搶前幾步,扶著谷唳魂坐下,邊埋怨著道:「也只是毒性才消,你就急著活胳膊拿腿啦?現在你身子還虛,體力仍弱,調養將息最是要緊,谷朋友,且好生歇著,此時可不宜耗傷本元……」
谷唳魂盤膝坐好,含笑問道:「我這一陣暈迷,倒是睡過去多久?」
楊小妙側立一邊,垂手哈腰,模樣挺像個聽差小役:「整整兩天兩夜哪,我和潘老白輪班護守,按時給你喂湯換藥,就算侍候親娘老子吧,亦不曾這麼個盡心盡力法,天可憐見,谷朋友你已死裡脫生,重睹天日,卻險險乎把我和潘老白折騰垮了!」
摸了摸下頷叢生的髭茬,谷唳魂形態安詳的道:「了不起,潘白手段真是了不起!」
楊小妙忙道:「俗話說得好,鮮花雖美,還得綠葉扶襯,潘老白的醫道雖然不差,卻也少不了我這打雜跑腿的幫場,離了我,他怕沒那麼得心應手,谷朋友,不是我楊小妙在你面前邀功,你這個內毒外傷,可是極其嚴重,潘老白若是沒有我應合著裡外打點,他如何治理得這般順當?你又如何痊癒得如此快速?
這全是兩邊搭配好了,才有這樣的神效!「
谷唳魂笑道:「二位我是一併多謝,解鈴果是繫鈴人。」嚥了口唾液,楊小妙搓著手道:「谷朋友,呃,有件事,得先提醒你一下——」
谷唳魂道:「請說。」楊小妙淒淒哀哀的道:「你施在我與潘老白身上的那個禁制,叫什麼『封脈逆血功』,超過三十六個時辰就會發作,如今已有了二十多個時辰啦,是不是請你慈悲一下,替我們解除這個隱憂?你不知道,這兩天,我和潘老白總覺得胸口作悶,血脈不暢,稍微使勁就感到心跳氣踹,四腳透麻……谷朋友,許是那道禁制將要發作前的先兆吧?再一想起,不由叫人背脊泛涼,冷汗直冒……」
「嗯」了一聲,谷唳魂道:「不必擔心,我說到做到,一定不會難為二位,你們救了我的命,我又怎能恩將仇報?」
打了個哈哈,楊小妙連連點頭:
「說得是呀,谷朋友,我們答應你的,全部依言做了,半點折扣來曾打不說,更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啦,生怕侍候不周,照顧欠妥,那等巴結,活脫扮的就是一對孝子賢孫,你總不忍狠下心腸作我們吧?」
谷唳魂道:「當然不忍,當然不忍。」
湊近一點,楊小妙諂笑道:「是不是覺得餓?還是有些兒口乾舌燥?我早弄了兩隻紅泥小火爐來,一個爐子煨著一罐冰糖蓮子粥,另一個爐口上燉有一隻原汁老母雞,雞湯裡加得有參絲、火腿薄片、冬菇、筍片,都用溫火熬著,業已熬了好幾個時辰啦,你要吃,我這就去替你端……」
不覺吞了口口水,谷唳魂讚許著道:「荒山野地,真難為你怎麼辦得如此周全,楊小妙,你倒是個有心人!」
嘿嘿一笑,楊小妙得意的道:「侍候病家,我是第一等手,什麼疾患需要進什麼補,哪些傷痛者在康復後喜歡吃些什麼,我全部瞭然於心,而你——谷朋友,更是特殊病號,超級傷患,無論再費手腳,也要侍候周到,只要你賞識,就是我們的運道啦!」
谷唳魂若有所思的道:「若是能再有壺茶——」
楊小妙脅肩向前:「茶早沏好了,谷朋友,地道的雨前毛尖,給你沏得又釅又濃,正拿棉套子溫著呢,你是現在喝,還是吃完了再喝?」
幾乎就要拍一拍楊小妙的肩膀再香他一下孩兒臉了;谷唳魂十分滿意的誇許著:「好,好,楊小妙,你真正是妙,不止小妙,更是大妙,現在,且先弄杯茶來我喝,嗓眼裡乾澀澀的,正該潤上一潤!」
楊小妙躬著子:「這就來。」
片刻後,楊小妙已左手托著一隻青瓷釉描著白荷葉的茶壺,右手拈著一個褐陶杯轉了回來,置杯於地,傾壺斟茶,唔,好香的清郁之氣,還騰冒著淡淡的霧氳哩。
谷唳魂拿起杯子,先是湊著杯沿深深一嗅,然後才淺啜一口,待溫爽濃醇的茶液入喉,他長長吁了口氣,喃喃的道:「好茶……好茶,……小妙亦妙……」楊小妙立時再為擎壺斟滿,邊陪笑自謙:「不敢不敢。」谷唳魂目光四轉,問道:「咦?潘白怎的不見?他人到哪裡去啦?」楊小妙趕快解釋著:「谷朋友千萬不要多心,潘老白一條性命還捏在你的手裡,又敢往哪兒瞎跑?緣是他今晨在後邊山腰上,發現幾株罕見草藥,這會兒正在採擷,不出片刻就要回來……」
又喝了口茶,谷唳魂道:「姓潘的行事,倒是無時無地不離本行,又能施毒,又能解毒,一朝遇上這兩宗相剋的玩意,難免見獵心喜,多多益善,只不過下一遭挨坑的人,就未必會有我這樣的好運氣了……」
楊小妙卻老老實實的道:「不是你的運氣好,而是你的手段高,若非吃你盯牢拴穩,潘老白與我難以推卸,谷朋友,現在你早就不能坐在這兒喝茶,誰曉得躺到哪個窩裡去啦。」
谷唳魂笑道:「這是實話,所以套住你們沒有錯;人在江湖上混,總得活用腦筋,隨時尋求保命的法子,為了想多耗幾年糧食,手段方面便往往不甚講求了……」
咧開嘴,楊小妙有些尷尬的道:「你的確厲害,文才武略全有一手,我和潘老白不敢說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至少還算得上是兩個老混子,道上什麼陣仗沒見過、什麼花巧沒經過?卻硬是玩不贏你,雙雙栽了這麼一個大跟頭……」谷唳魂閒閒的道:「咱們明說了吧,楊小妙,憑你與潘白二位的道行,在我手下栽跟斗不算丟人,比你們更高明的角色,一樣鑽過我的褲襠底,這沒有什麼大不了!」楊小妙歎喟的道:「這是從你的立場來評論,潘老白與我的感受又自不同,人嘛,誰都希望光頭淨面,臉上飛金,哪一個願意抹一鼻子灰土?」放下手中的茶杯,谷唳魂相當友善的道:「基於這次二位的協助——且不管是否屬於自願——我有一句忠言奉贈,事過之後,二位務必趕緊設法逃命,因為你們背後那個主兒,遲早會找上門來,與你們清結這筆濫帳!」
楊小妙臉色微變,表情頗為痛苦:「打叫你拖下這道渾水開始,我業已定了逃之夭夭的主意,然而說不定也有轉機,只要谷朋友你不拆穿點明,我們再來個死不認帳,對方拿不出實證,未必然就會有什麼凶險……」
谷唳魂皮裡陽秋的一笑:「你要這麼想,楊小妙,樂子就大了,你以為只有你聰明、你靈巧?人家的腦筋就不會轉彎?老實告訴你吧,那一位的城府之深,機謀之足,恐怕不是你和潘白兩個能以比較;一個有膽有心篡幫奪權的梟雄之屬,其計謀手段,自然老辣精到,用人行事,幾近算無遺策,更有一項你要注意,人家只要一旦起疑,求證與否根本不在必須考慮之列,他有的是法子對付二位——我這趟得以生出,他順著紋路情理推斷下來,你們蒙嫌最重,他火氣一升,催命帖子隨手拋下,二位便則休矣!」
楊小妙呼吸不禁急促起來,說話像在呻吟:「經你一提,我是下定決心不求僥倖了,人是非走不可,萬一落到那個主兒手裡,還有我的活路?唉,真是自作孽啊!」
谷唳魂淡淡的道:「放出息點,楊小妙,對方再是難惹難纏,到底不算陸地神仙,沒有那麼法力無邊,看你這副德性,也不嫌窩囊?」
楊小妙哭喪著面孔道:「谷朋友,這可是追魂奪命的事情,一個弄不巧,幾十年辰光算是白替人活了,生死攸關,叫我如何豁達得起來?」
瘦削的臉龐上浮起一層蕭索的傲氣,谷唳魂沉緩的道:「看看我,楊小妙,我的處境比你們危險得多、也艱難得多,我的肩上還負著擔子,承著囑托,若是我也和你一樣失了鬥志、挫了銳氣,我的任務如何完成、個人生命怎堪延續?且不論更累及多少無辜、又得憑白揮灑若干鮮血了……楊小妙,路是人走出來的,局面是漢子闖出來的!」抹去額頭上的冷汗,楊小妙苦笑著道:「人比人氣死人不是?谷朋友,我們哪能和你比?
三尺童子看八尺昂藏,覺得是個高不可攀的巨人,但在丈二金剛的眼裡,那八尺之軀卻算得了什麼?你的本領、智謀、膽識,我們哪一樣能夠相提並論?
不只是差一截,簡直差遠去啦,所以你是谷唳魂,我就成了楊小妙,所以你臨危不亂,死裡求生,我到了關節上便六神無主,惶惶不可終日了……「
谷唳魂同情的望著這位小妙子,低吁一聲:「或許情況的演變,不至於這麼糟亦未可言,你們不用驚惶,只須謹慎,逃得活命的機會仍然很大——」
楊小妙急切的道:「谷朋友,你的意思是說?」
谷唳魂道:「他們主要對付的人是我,因之籌劃配置的重點也就擺在我身上,只要我的行動加快,蹤跡盡量隱密,極易引發他們更大的驚疑不安,那時,他們便不得不調集越多的人手來追堵我、搜尋我,場面一亂,對方的注意力自則轉移,恐怕就不一定有心情或有餘力來觸你們二位的霉頭了!」
一拍手,楊小妙禁不住嘻笑顏開:「妙著!谷朋友,你的話有道理,待到那干牛鬼蛇神外加殺千刀被你引得團團打轉,四處奔命的時節,決沒有功夫再來找我哥兒的麻煩,等他們回思猛醒,我與潘老白早就鴻飛冥冥,鳥影不見啦!」谷唳魂靜靜的道:「我的意思是這樣,但除了你們二位得配合好,也需要幾分運氣才行,風向對了,吹著二位扶搖千里,吹得那些人眼迷心慌,二位逃出生天的機會就大囉!」
楊小妙連連點頭:「放心,谷朋友,你可以大大的放心,我哥兒倆不與你配合還去和誰配合?事到如今,能夠調虎離山,救我們出困境的人,也就只有你一個,難得你這麼替我哥倆打算,你要怎麼交待,我們包管怎麼聽從!」
洞口人影閃晃,潘白滿頭大汗的走了進來,手上提著幾把不知名的草藥,草藥上還沾著水露,留著泥須;他聞及楊小妙的後一句話,不禁發聲問道:「小妙子,你在和誰說話,又待聽從誰呀?」楊小妙嘿嘿笑道:「谷朋友醒過來啦,精神好得很哩,他正在替咱們設計一套逃命的妙法,咱們當然就要照他的指示去做,能不能朝下活,端靠他了!」將手中草藥丟在壁腳,潘白抹了把油亮的腦門,仔細端詳了谷唳魂一陣,才瞇著眼道:「嗯,不錯,氣象挺好;谷朋友,我們總算言而有信吧?」谷唳魂笑了笑:「很領情,所以才希望你們吉詳如意,福壽雙全。」
乾咳一聲,潘白做出一副且我們十分期盼的模樣:「小妙子說,你有方法幫助我們渡此劫難?」
谷唳魂道:「法子也說不上如何周全,簡單一個原則,就是晝由我來移轉對方的注意力,好叫你們二位乘隙脫走,當然,其中有些細節,還需要大家商討商討。」
潘白忙道:「有什麼要我兄弟做的,你只管明講,我們總是依你吩咐行事便是!」
略一沉吟,谷唳魂道:「首先,你們逃走的路線,決不可和我的目的方向雷同,你們要挑一個相反的方位走,其次,二位要易容換裝,掩隱你們的日常特徵,不能叫人家一眼就辨認出來,第三,行蹤切記秘密,多留意四周人物環境,二位大概知道,這一路上來,都有暗樁子隨時綴吊著監視我吧?」
楊小妙突然跳了起來,面色發青:「該死,潘老白,我們真該死,怎麼就會忘了這一層?後頭那位主兒不是曾經說過麼?說谷朋友一定跑不掉,只要他行腳所至,隨時隨地都有三到五個追蹤好手暗吊著他,一行一動,全逃不過這些眼線——」
形色恐懼的朝洞外張望,潘白的額頭上又透了油汗:「老天爺,我們可不是一頭鑽進死胡同了?只怕如今人家業已張好天羅地網,布下奇門八卦,端等我們撞正大板,甕中捉鱉啦!」
楊小妙顫索索的一聲呻吟:「慘了哇……」谷唳魂注視著眼前這兩個自己嚇唬自己的仁兄,好像在觀賞一幕不怎麼有趣的鬧劇;他搖搖頭,興味缺缺的道:「二位也真叫可憐,看來委實是被那個出錢作孽的主兒嚇破膽了,這等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法,將來卻如何從容逃命?二位亦算老江湖了,老江湖亦是這麼個夾生窩囊,幾十年草莽歲月,莫非全活到狗肚子裡去啦?」楊小妙坐立不安,惴惴的陪著笑:「谷朋友,慢說是罵,你就是要打,我哥倆也應承著把腮子湊上,不過眼下你且包涵,生死關頭,迫在眉睫,卻得先想個法子,救救我哥倆才好……」
潘白也氣急敗壞的道:「你不知道,谷朋友,他們可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魔星啊,一個個高來高去,神龍見首不見尾,難保什麼時候,早就挖好坑等著埋活人啦,說不定此際業已跟蹤而至,在這附近設下埋伏要一個個將我們五花大綁,剝皮抽筋……」
「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谷唳魂用力抿了抿嘴唇:「潘白,你他娘是緊張過度了,如果情況真有你二位想像的這樣危險,我還會兩眼一閉,放心大膽的讓你們替我治傷療毒?這不是等於把性命晾在虎背上麼?而且我們在山洞裡也呆了這麼老大一陣子,設若對方早已探悉我們行跡、派了殺手趕至,早就覷準時機撲進來宰人了,卻猴在外面干鳥?你們用用腦筋,稍稍琢磨一下,便明白是杞人憂天,自己拿著自己當孫子嚇唬,不但可憐,更猶可笑!」
潘白與楊小妙互望一眼,楊小妙吶吶的道:「谷朋友,你是說,呃,我們現在並無危險?」
谷唳魂道:「是的,『現在』並無危險,不過,只是『現在』而已。」
潘白也急姥姥的道:「現在沒有事就行了,此關過去,往後我兄弟二人腳底抹油,遠飄千里,往哪個角落一窩,就算他們打著燈籠,也尋不到半絲痕跡!」
楊小妙卻多少有點心機,他遲疑著道:「但是……谷朋友,你怎麼能夠確定人家沒有派人暗中綴著我們?」
谷唳魂閒閒的道:「有當然有,只不過在我力抗金八刀他們三個,竄入樹林中之後,業已將隱藏在暗處的幾名眼線擺脫了,這幾個人不曾料到我會突然衝出戰圈,尤其夜色已濃,林木陰鬱,正是一種絕好的掩護;我伏倒在一片雜樹叢裡,定下心來和他們比耐性,結果是他們比不過我,終於一個個現了原形,又一個個的分向四邊追去,直等他們走遠,我才又巴巴攆上二位……」
吁了口氣,楊小妙如釋重負:「這就沒有錯了,谷朋友,還是你行!」
谷唳魂道:「不是我行,是他們內心的壓力太重,我可以沉住氣往下挺,他們不成,因為我知道他們就潛伏在附近,他們卻不敢肯定我仍在樹林之中,辰光耗久了,萬一他們的判斷錯誤,恐怕回去交不了差……」潘白手撫著胸口道:」卻是好一場虛驚,谷朋友,你有這麼一番神機妙算,不由叫人不服,我們全聽你的,完完全全照你的意思去做!」谷唳魂把嗓調放低了:「除了前面我所說的幾項要則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必須曉得這趟在幕後指揮行動的人是誰!」潘白驟而打了個寒顫,表情悸怯的望向楊小妙,楊小妙也立時變得僵滯起來,形色十分不自然的咧了咧嘴,兩個人都沒有吭聲。
谷唳魂緩緩的道:「我之所以有此一回,自有其意義存在,我要明白是誰在暗地調度運籌,從而可得悉他一貫行事的方法,策略習性,對於趨吉避凶的設計,便有事半功倍之效,這是為了你們好,也是為了我自己好!」
楊小妙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囁嚅著道:「是這樣的,谷朋友,盜嘛亦有盜,我哥倆一次窩裡反,雖說已違背了和人家的約定,到底為形勢所逼,論起來還算有情可原,如果……如果再將人家僱主的底細洩漏了,就怎麼講都講不過去啦,這一點,你務必諒解……」
潘白接著的道:「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已是難以反顧,然則我兄弟那份惶恐憂慮,委實不可言喻,谷朋友,心上便彷彿籠罩著一層陰霾,撥不開,消不去,打眼朝外看,光天化日都變得一片愁雲慘霧了,夜間是一場接連一場的噩夢,驚醒來,面前還好像浮現著那等淒怖的血腥影像,總覺得脖頸透寒,頭皮發麻,精神都快崩潰了……」
沉默了片刻,谷唳魂頗為同情的道:「有些人天生就心裡擔不得事,一旦逆境當前,便越發惶恐無主起來,我不怪你們,我另有法子把幕後那個主兒找出來!」
楊小妙迷惘的道:「我哥倆如果不說,你還有什麼法子找出那個人?」
伸了個懶腰,谷唳魂漫不經心的道:「照我這次連串遭遇到的狙擊、與如此緊密且軟硬兼施的手法來說,背後那個主使者不會是我們二當家任雪樵,亦不可能是總堂口『天龍隊』的夥計,我想,『白旗堂』的翁悅三沒有這麼細膩,『青旗堂』的花昭不會如此狠毒,算來算去,慣於玩弄這種把戲的,倒是『紫旗堂』的嚴渡最為切宜拿手——」
潘白與楊小妙一聽到「嚴渡」的名字,兩張面孔齊齊一變,變得扭曲、變得震盪、變得一片青白,這樣的反應落入谷唳魂眼裡,已和親耳所聞毫無二致,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不管是他們當中哪一個,我遲早總會找得出痕跡來,只要他們再和我接觸兩次,是誰在背後陰著使壞,就能把他的章法縷出——自己要對付自己人,難處就在這裡,大家在一起湊合久了,彼此的斤兩全都心裡有底,誰吃幾碗大米飯也清清楚楚,想騙想瞞,哪似抖漏外人般容易?」
楊小妙努力使自己的神態恢復正常,邊打著哈哈道:「說的是,谷朋友說的是啊,便煩你費心自加揣摸,別硬逼我哥倆拿鴨子上架……」
谷唳魂頷首道:「二位寬懷,我姓谷的不是這種不上道的人,我們之間,業已恩怨兩抵,互不相欠,我又如何忍心迫使你們行那難行之事?我說過,我會另想法子。「
舐了舐嘴唇,潘白露出一臉強笑:「谷朋友,呃,你這趟的目的,可是往『妙香山』去?」
谷唳魂坦然道:「是往『妙香山』去,所以,你們逃走的方向不要與我弄重了!」
頓了頓,他又道:「我們在這山洞裡已留住了兩天兩夜,預料二位和你們僱主在『榆林鎮』『客安老棧』約會的時間還有一整天的功夫,換句話說,你們便有一整天的功夫奔避,等對方發覺形勢有異,二位早已出去上百里地了;天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只要時時留意,處處小心,他們找著二位的機會亦並不很多!」
楊小妙趕緊搭上一句:「何況還有谷朋友引移他們的注意力——」
淡淡一笑,谷唳魂道:「不錯,還有我在引移他們的注意力。」潘白連連打躬作揖:「全靠谷朋友幫忙,全賴谷朋友周全了……」谷唳魂忽然嚥了口唾沫,目視楊小妙:「我記得你在外面曾燃起兩隻紅泥子火爐,一隻爐口上熬著一罐冰糖蓮子粥,另一隻爐口上燉有一鍋原汁老母雞,現在大概粥已熬稠,雞也燉爛了吧?我此刻不但口乾,更則腹饑,能不能麻煩你把東西端進來,大家都潤潤喉,解解饞?」
楊小妙一疊聲的答應著,邊拍了拍自家腦門:「看我這記性,只顧著和你說話,把這等進補療饑的大事都忘啦,谷朋友,且請寬坐,潘老白先與你合計一下替我哥倆解除禁制的問題,我到外頭去拿吃的——」
谷唳魂好整以暇的道:「什麼解除禁制的問題?有什麼禁制要解除?」
剛待轉身挪步的楊小妙,聞言之下如中雷殛,身子一僵,幾乎哭出聲來:「谷朋友,谷朋友,那什麼『封脈逆血功』呀,你不是把這種要命的手法施加在我們的身上了麼?那玩意三十六個時辰後即將發作,眼下業已過了一多半辰光啦,谷朋友,我們可是早先定規好的,你不能在我們救了你的命以後便棄我兄弟於不顧,我們的性命都得靠你保全啊……」
潘白更是越老越怕死,臉上兩團頰肉都抖動起來:「谷朋友,這可不是玩笑得的,請你務發慈悲,救救我們……」
揮了揮手,谷唳魂形色安詳的道:「老實告訴你們吧,我根本沒有在你們身上施加什麼『封脈逆血功』,那只是個小小的障眼騙術而已,當時只是拂沾了一下二位的軟麻穴,並透入一絲真力,才會使你們產生些微不適的感覺,增強了逼真效果,我呢,要的是個保證,二位也便心存忌憚,不得不替我盡力除毒療傷,此乃各得所需,兩全其美的事,想二位不會據以見責吧?」
見責什麼呢?潘自和楊小妙哪一個膽敢虎口持須?能夠撿回老命,已是上上大吉了;兩個人四隻眼齊盯著谷唳魂瞧,楊小妙疑慮不安的問:「谷朋友,此話當真?性命交關的事,可打不得誆語啊……」
谷唳魂嚴肅的道:「千真萬確,絕對沒有欺瞞你們;試想,我為什麼要二位的性命?一個人做一件事,總該有其動機,我殺害你們,則動機何在?」
兩個人暗裡思忖,覺得谷唳魂所言不差,此情此境,谷唳魂若要下他們的手,早就可以下了,又何須費事耗時,留下這麼一個尾巴?
楊小妙猶不放心,淒淒哀哀的道:「谷朋友,是好是歹,我們哥兒倆條命全捏在你手裡……你,你可得發善心啊……」
谷唳魂笑了:「二位釋念吧,有問題的話,陰曹地府你們能不找我打官司?」
等楊小妙趔趔趄趄的出去了,潘白還在呆呆的想一若萬一有了問題,他們固然到得陰曹地府,卻又如何在哪個所在找得著谷唳魂?
武俠屋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