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廢的一座山神廟,蛛網密結,鳥獸的糞污遍地,東邊的半面牆也坍塌了,要不是還有尊殘缺不全的山神像供奉在香案之後,恐怕誰都搞不清楚這是何方神聖的行館。天剛黑,山風十分凜烈,氣溫顯著的降低了。
任非耗了好一番勁,才算把這片山神廟的一角清理出來,他把各人的行囊鋪好,在背風處燃起蠟燭,跟著去外邊一條流溪裡打了幾壺冷水回來,先替雍狷臉上、肩頭、右手的傷口換過藥重新包紮,再拿出乾糧安排晚餐,忙得氣呼呼的。
雍尋在暗淡的燭光裡怔怔的望著雍狷,輕聲問:
「爹,痛不痛?」雍狷坦白的道:
「刀口子割在肉上,我兒,還有不痛的?」雍尋眉宇間浮映著一層陰鬱,稚嫩的聲音在沉晦的空間幽幽迴盪:
「爹,我好怕,那麼多壞人都想謀害你……」雍狷伸手摩婆著孩子的頭頂,神態慈祥的道:
「不要伯,小尋,人生本來就是一條坎坷路,尤其我們江湖上打滾,草莽裡求活,日子便益發艱辛了,不過,我們既然在這樣的環境裡渡命,便要更堅強、越加惕勵,於橫逆中追尋自我的目標,兒子,人間世上無論廝混在哪個階層、行道都是一樣,不同的鬥爭永難息上,其分別僅在於有的用刀用槍、有的施計運謀巧動心機而已……」雍尋似懂非懂,吶吶的道:
「爹,我,我但願…輩子長不大,做大人一點都不快樂歎了口氣,雍狷苦笑道:
「傻孩子,你一定會長大的,我還指望你替雍家傳宗接代呢,然則你說得也對,做大人,的確有許多不快樂任非分別給爺倆遞上一套夾肉火燒,一壺清水,邊搖著頭道:
「荒野破廟,風冷天陰,這光景原本就夠愁人的了,你們─老一小能不能少說些幽幽慼慼的話?聽得我他娘心都揪緊啦!」雍狷接過食物,感慨的道:
「佛家說,人這一生,便是生老死病苦,又何嘗有個樂字在裡頭?」任非自己大口咬著火燒,咿咿唔唔的道:
「人活著,也不見得全然是這樣,樂子要自己去找,日子過得有趣,如果成天到晚竟頂著一副愁眉苦臉,淨想些淒淒怨怨的事,那,還活得下去麼?」雍狷舉起羊皮水囊,就著囊嘴吸一口水,笑著道:
「任老大,你倒挺看得開,難怪心廣體胖,滿面紅光,像是天下的福,都叫你……個人享啦……」嚥下嘴裡的東西,任非磋歎的道:「老弟台,這些年來,我的日子怎麼過的,你比別人清楚,可以說經常身無分文,吃了這頓不知下一頓在哪裡,我活到這把年紀,在道上也算闖的有名有姓,來至暮晚之秋,卻落到這步田地,假如換一個人,恐怕早就不想活了,我可不這麼鑽牛角尖,人嘛,但有一口氣在,吃喝拉撤總要料理,憑情是窮是苦,也得苦中作樂,盡量找點痛快;所謂享福是決談不上,只要不虧待自己,亦堪可告慰了。」燭火的光焰是青青黃黃的,暈漾漾的還在晃動著,把兩大一小三條人影映扯在灰暗剝落的牆壁上,別有一股陰幽幽詭密的氣氛;雍狷同嚼蠟似的啃著手中火燒,過了一陣才聲音低沉的道:
「我在想、每一個能夠活在現世的人,便有他生存的條件,任老大,你也有你的長處,至少你適應環境的能力非常強……」乾笑著,任非道:
「老弟台,不是我適應環境的能力比人強,只緣你沒走到那一步,但要湊到節骨眼上,怕是烏龜王八都不得不扮啦!」雍狷亦不禁笑了起來:「任老大,也真難為你了。」任非正聲道:
「這不算什麼,老弟台,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以我任某人的條件,亦只能擺開這麼一點小小局面,再要楞充,便是自找難堪,倒是你,老弟台,你比我委屈多了。」「我,我有什麼委屈?我覺得還挺愜意的。」任非揀了火燒裡的一片滷牛肉細細咀嚼起來,表情十分婉惜的道:
「今天這個世道,就怕你沒有能耐,沒有本領,但凡有兩下子,即可吃上一方,若是真正的奇才異士,更足獨領風騷,休說吃油穿綢了,小秤分金,大秤分銀的消遙辰光亦有得你過,可是老弟台你空負一身絕學,卻不願到外面來撈,端守著那份家財淨吃老本,既不肯求名,也不肯求利,只窩在一個兔子不拉屎的『南浦沌』扳著指頭數日子,你說說,夠不夠委屈?」雍狷搖頭道:「任老大,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要有所不為,也該懂得韜光養晦之道,不錯,如我出面捻股組幫,在黑道撈錢,的確能以發財,但這種巧取豪奪或者昧煞天良的不義之財,我卻不屑賺得,此外,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任憑你獨霸一方也好,名震四海亦罷,夜路走多了遲早遇鬼,放眼古今,豈有永遠迄立不倒的至尊?而一朝倒下,那景況的淒涼,更不必談了,所以衡量利害,還是像我這樣,平平靜靜度日來得好。」任非笑道:「剛才你說我挺看得開,老弟台,其實你比我更要看得開,我只可惜你一身好功夫,卻藏而不用,真是糟蹋了……」吞了口水,雍狷道:
「不是藏而不用,任老大,卻要看該怎麼個用法,江湖中人,扛的是『替天行道』的大旗,這不已經明明白白告訴我們待如何去一展所長啦?」任非笑哧哧的道:
「我不敢說你是在唱高調,但這等境界,卻須吃飽了肚皮才談得到,以我而言,有片破屋聊遮風雨,一日混得三餐溫飽,業已心滿意足,像我這塊料,如何談得上『替天行道』?幾乎連自己的一條路都走不通啦!」雍狷道:「等你回去拿了銀子,手頭一寬鬆,想法就不一樣了,任老大,二萬五千兩雪花銀,應該夠你安享晚年,省用,到了時候恐怕還有得剩呢。」品味著「到了時候」這四個字的含意,任非哭笑不得:
「老弟台,說不準哪個節骨眼上你還用得著我,可別先折短我的陽壽啦……」吃完剩下的夾肉火燒,雍狷趕忙拱手道:
「罪過罪過,任老大,我決沒有這個意思,隨口扯淡,你可別想豁了邊,我原是想說,你愛吃豬鞭牛鞭,耗不了幾文錢,便日日燉上一鍋,那筆銀子亦足夠你吃到老了任非抹著嘴道:
「你莫要笑我,老弟台,那話兒確然滋補,如能加幾錢人參進去一起燉,味道包管越發鮮美,等有了空,我且露一手做給你嘗嘗……」─個人在默默哨著火燒的雍尋,忽然出聲問:
「爹,什麼叫豬鞭牛鞭呀?」雍狷─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兒子的話才好、他正在猶豫,任非已接口道;「小小子,反正那是一種味道極美的補品,是豬牛身上最貴重的東西,就好比豬肝牛心差不多,等你長大了,就知道是啥玩意了。」雍尋愣愣的點點頭,雖然仍不甚了了,卻也曉得不方便再問下去,雍狷捏捏他的臉頰,憐愛的道:
「困了吧?兒子,好睡嘍。明天大早起來,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趕……」順從的趴到行李的另─頭、雍狷拉起毛毯,管自裡住身子。靜靜躺下去,任非瞇起雙眼令道:
「老弟台,你這寶貝,可真是個乖巧小子一─」低歎道:
「這孩子從小就受苫受難、不曾有過幾天溫暖安定的日子,如今隨了我來,沿途尚擔驚受伯,倍受顛沛、唉、想一想,我這做父親的虧欠他實在太多……」任非忙道「好光景便在後頭,老弟台,你也不用自責,將來有的是時間補償他。」雍狷默然無語,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搖晃中的燭火,眉心又皺結起來,在一片寂靜中,任非咀嚼的聲音就更加顯得響亮了……敢情他已來上第二套夾肉火燒了。
伸了個懶腰,雍狷興味索落的道:
「我也想睡了,任老大,你慢慢吃。」任非笑得有些汕汕的:
「他娘,人到老來,反而更能吃啦,兩套肉火燒,竟還填不滿五臟廟,老弟台,倒叫你見笑嘍。」側身合衣而臥的雍狷閉上眼睛,淡淡的道:
「能吃也是福,任老大。」任非打了個哈哈,順口又咬了一大塊火燒,─邊卻在琢磨著,怎生設法升起一堆火來才更美妙,不但可以取暖,順便也能燒上一壺熱水,燙燙手腳之外,還可沏杯熱茶來喝一─他在替雍狷打開舖蓋的時候,早已看到鋪蓋卷裡塞得有小半塊茶磚,現地的問題是,燒水的壺在哪裡?茶杯又在哪裡?搔搔後腦,他賊賊兮兮向破廟四周巡梭,找了半晌,又禁不住喃喃咒罵起來,這片廟,敢情真是破,別說水壺茶杯,就連神案上的香爐都沒得一具。
吃完剩下的火燒,任非索性站起身來行向廟外,他楞是不死心,非要再試試運氣不可。
小尋在毛毯底下已經睡著了,正發出均勻的鼻息來,好像逆旅之中,夢境卻還安詳,雍狷雖然緊閉雙眼,但眉宇鎖蹩,不聞鼾聲,顯見尚難入眠,不過任非起身朝外走,他並沒有任何反應。
甫始步出那無遮攔的廟門,迎面便是一陣寒風襲來,風勢凜烈,吹得任非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他連忙縮頸弓身,貼靠牆腳,一面抖索索的湊眼附近搜視,而除了一片濃稠的黑暗浮現眼底,又何來他想找尋的東西?儘管嘴裡仍在不情願的咕噸著,這位「白首鷲」可難以忍受那種沁骨的寒意,他立時敲起「退堂鼓」,拿碼子就待往裡走。
任非才一舉步,深幽的夜暗中,已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來一句人語:
「你還想走麼?」聲音是輕淡的、虛渺的,夾雜在旋舞的山風裡卻十分清晰,更令人感受得到那股陰沉冷峻的意韻─任非徒覺後頸窩的汗毛豎立,他猛然回身,目光四轉,同時壯起膽來大喝:
「誰?」鬱鬱的黑,墨一樣無遠無近的潑抹著,天地之間亦膠合在一團暈沉裡,任非用盡目力,也看不出丁點端倪、彷彿方纔那句人話,根本就不曾發生過,但任非卻肯定他沒有聽錯,這決不是幻覺,千真萬確有人撂了這麼一句話過來。
找不到目標,看不見對像,任非固然心腔子收縮,背脊上冷汗直冒,可是他並末因此而自欺,托諸過敏或多疑,他相信必有什麼不速之客來到,而且,就在左近。
吸了口氣,他雙手叉腰,再次放聲叱喝:
「是什麼人放了那句狗臭屁?有種的就站出來,大家面對面把話說明白,如此縮頭縮尾,算的哪門子英雄好漢?」這一遭,反應來了,一條人影飄飄忽忽的從陰暗中出現,宛若鬼魅般冒到近前一一黃蒼蒼的一張面孔,翻著兩隻活屍似的白果眼,唇蓄兩撇鼠鬚,形容僵木冷麻,倒真有幾分無常鬼的味道。
驟見來人,任非不禁大吃一驚,脫口怪叫:
「你是,郎五!」一點不錯,這自荒郊野地裡頂著一頭淒黑冒出來的人,正是郎五,「瞎胚」郎五!
夜梟啼泣般發出一聲獰笑,郎五翻動一雙白果眼,冷淒淒道:
「我的好表兄,天下說大固是大,說小麼也真還小,沒有多少天,咱們哥倆可不又碰頭啦?」任非見到郎五,憤怒大於驚懼,他圓睜雙目,出言火爆:
「郎五你這狗娘養的雜碎,你坑得我還不夠苦、害得我還不夠慘?你他娘任披著一張人皮,做出來的卻全不是人事,老子六親滅絕,也不要你這個狼心狗肺的表弟!」郎五七情不動,硬繃繃的道:
「你不要我這個表兄,我還不願認你這個表兄哩,大伙把立場劃清,正好辦事;姓任的,今天晚上,你就要陪著雍狷那殺千刀的東西同下十八層地獄:」任非正待叱罵,卻忽然嘿嘿笑起來:
「郎五,你要單衝著我來,說不準還有幾分勝算,若是尚帶著雍狷老弟,你就叫茅坑搭涼棚離死(屎)不遠了!」郎五蒼黃的面孔上閃過一抹怨毒的神色,他惡狠狠的道:
「姓雍的你眼裡是二頭六臂,大羅金仙,在我郎五某人眼裡,卻不算什麼鳥的人物,你要不信,立時三刻便把姓雍的大卸八塊給你看!」任非微瞇兩眼,皮笑肉不動的道:
「說你是『瞎胚』,你還真是個『暗胚』,郎五,你不止眼瞎,連心也瞎了,你但要有點記性,就不會稍忘前些日吃的那個方、丟的那個臉,在雍狷老弟手底下,你活脫─只愣鳥,只配被人家撥弄著玩,怎麼看,今番你走了一步狗運,把條性命檢了回來,這段過往就全忘啦?憑你這塊料,莫說要與雍狷老弟對仗,只怕邊也沾不上,大卸八塊?呵呵,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郎五青筋浮額,握拳透掌,白果眼連連上插:
「老王八蛋,你竟敢如此羞辱於我、輕視於我、五爺不錯是在姓雍的手底下栽過跟頭,那也是因為我一時失神才遭了他的暗算,娘的皮,人栽過一次,可不見得栽第二次,你狗眼看人低,就把我徹頭徹尾看扁啦?五爺今晚上來,便是來討債的,連本加利,通通要你們償還!」任非嗤之以鼻:
「大言不慚的東西,你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不待五郎回答,黑暗中,又一個身影湧現,任非打眼一看,不覺又驚又怒,這一位不速之客,正是他的死冤家『飛熊』朱乃魁:
朱乃魁施然走了過來,也斜著一雙眼,要死不活的開口道;「五哥嫌命長,我他娘也活得不耐煩了,老不死的,你就索性一起成全我們吧!」退後─步,任非手指朱乃魁。有些色厲內茬的道:
「你這手下敗將、釜底遊魂,真正是膽上生毛,不知死活,才饒過你不幾日,你居然又敢找上門來歪纏胡賴,你當我們便殺你不得?!」面孔─揚,朱乃魁大馬金刀,昂然不懼:
「老不死的,誰殺誰還說不准哩,此一時、彼一時,風水總要輪流轉,你做初─,我做十五,今番合著我們該露臉了,新舊恨,正好一併結算!」任非拿眼角偷瞄廟內,卻不見絲毫動靜,他心裡暗暗發急,表面上又不得不硬起頭皮愣充,天曉得這是股子什麼滋味:
「早知道好人做不得,朱乃魁,當初就不該饒你活命,你他娘鬼門關打了─轉回去,不但不知感恩圖報。反倒心存怨恨,辣手相向,你說說,你還是不是個人種?朱乃魁陰側側的道:「不提那檔事,我還不恨,提起來就叫我咬牙切齒,姓任的老龜孫,你們在我一干手下面前,整得我丟人顯眼、聲威掃地,猶不說,還逼我去幹─些吃裡扒外的勾當,事後要不是我師叔體諒,老哥撐腰,不用你們饒命,我師叔就活刮我了;此等奇恥大辱,你居然還當做是施恩加惠於我?老不死的,你醒醒吧,該討的討,該還的還,誰也欠不了誰!」雙方的嗓門都不小,任是山風凜烈,亦掩不住彼此間的叫罵聲,這時候,任非是真個暗裡發了毛,照理說,他出來這段時間已經不算短,而且他往外走的辰光,可以肯定雍狷還不會睡去,再加了這一吵一鬧,無論如何雍狷不會聽不到,但是,明明就沒有任何反應,更不見雍狷人影,這,卻是怎麼一碼事?突然打了一個寒噤,任非頓時毛髮豎立……他驟而想到,雍狷該不是棄他逃遁了吧?該不會拿著他出面做擋箭牌,自個兒私下護著孩子偷溜了吧?萬一如此,則他就算倒了邪霉,便呼天槍地,亦只有死路一條,眼前這一關,既使他豁上老命,恐怕也難安渡!郎五一翻他那只白果眼、惡聲惡氣的吆喝:
「姓任的,你不過是點綴頭,劃拉你易如反掌,你自己吃幾碗乾飯自己心裡有數,且一邊閃著,還輪不到你在這裡充前鋒,叫雍狷那狗操的滾出來,等我們收拾了他,你好死不死罵定都是一個死字當頭!」任非肥胖的臉頰上起了一陣抽蓄,形色控制不住的緊張起來,心中暗暗求神求佛求菩薩,可干萬別叫雍狷走了活人,否則,他可真要被打進十八層地獄了:
朱乃魁冷眼瞅著任非,重重的道:
「老王八蛋,你怕啦?你寒啦?哼哼,就算你跪下求饒也不管鳥用,去把姓雍的叫出來,正好一窩子埋兩個邪蓋龜孫!」任非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猶自嘴硬:
「你衝著我發熊,算不得狠,等與雍狷老弟朝上面,你要還這麼有種,那才是本事,他那大刀長箭之一下,你們又自算什麼玩意?」朱乃魁若有所恃,狂態不改:
「別他娘只賣口把式,叫姓雍的出來,我倒想再嘗試嘗試,他那破刀爛箭,是否還有懲等的威風?」郎五賊頭賊腦的窺探著山神廟裡的動靜,邊疑惑的道:
「我說乃魁,從咱們現身到如今,也有一陣子了,姓雍的不會聽不到動靜,怎的卻縮著腦袋無聲無息,只叫這老不死來充頭面?你看,會不會是我們跟岔了?」朱乃魁極有把握的道:「不可能,往『南浦屯』去,就只這幾條通路,咱們自『五椏鎮』那片小客棧搭上線,沿途緊迫下來,又有『紅燈門』挨刮的事做指引,在在證明他們是行向這條山道快捷方式,眼前可不正對?就估准了這座山神廟攔住活人,姓任的老鬼亮了相,姓雍的父子還跑得廠?」郎五仍然不放心的道:乃魁,可別讓雍狷父子施了金蟬脫殼之汁,說不定他父子拿老頭做煙幕,爺倆個卻偷偷腳底抹了油,這就他娘的大大不妙啦……」冷笑一聲,朱乃魁道:「五哥,你也未免太過慮了,老不死的好不容易貼上這麼一位主兒。風燭殘年之餘正有了依靠,如何甘心輕言放過?更逞論來當替死鬼了,再說,他們也根本不知道我們綴在後頭,又何須施這『金蟬脫殼』之計?連我們都未料及於事隔多日之後能在半途追上,他們又不是神仙,更那來這等的未卜先知?」郎五朝左側的方向瞄了一眼,低聲道:「道理不錯,但姓雍的至今未朝面也不假,乃魁,不管怎麼說,我們且衝進廟裡探明究竟,娘的,有時候煮熟的鴨子也一樣飛掉哩!」朱乃魁頷首道:「好,進去看清楚再說!」郎五甫一抬步,朱乃魁又喚住了他,神態間不自覺的現出三分揣揣之色:
「五哥,呃,就我們兩個進去?」略一遲疑,郎五忙道:「你算提醒了我,那狗操的雍狷陰毒得緊,只我們兩個,力量果然單薄了點,夜暗天明,這險可冒得太大,好,是該多找幾上幫手……」說著,他清脆的擊掌三響,夜暗中,又有兩條人影應聲竄了過來,出現之突兀,就像是從地底上冒出來的。
這是兩個牛高馬大的壯漢,兩個人全生的滿臉橫肉,殺氣騰騰,手執一式的赤紅皮直外帶一把又粗又重的狼牙棒,捧身上的尖錐在夜色中時而寒光隱泛,那種霸勢,還真不只一眼眼。
郎五向這倆位仁兄招呼一聲,手指廟門:
「兩位夥計,姓雍的不曉得搞什麼鬼,窩在廟裡不肯伸頭,辰光不早,咱們可不能同他乾耗,且併肩子進廟裡去拎這狗操的出來!」兩人中,那頂了一付斷眉的漢於立時掂起狼牙棒,皮盾也旋扛上肩,聲若悶雷般道:
「行,五哥,我們哥倆便先行打頭陣,你和朱二哥殿後掩護就得……」郎五順水推舟的道:「你們二位可得加意小心,姓雍的手把子極硬,千萬提防著莫中了他的道。」斷眉大漢信心十足的道:
「水裡火裡也趟出了十多年,五哥,我『血狼』單彪與我兄弟『毒狼』羅銳可沒給朋友丟過人,你且請寬念,包管誤不了事!」郎五皮裡陽秋的笑了笑:「那麼,一切就有勞二位了,我們上事吧。」這「血狼」單彪─馬當先,挺胸突肚便直往前闖,他那夥計「毒狼」羅銳則緊隨於後,兩人昂首闊步,意態飛揚,完全不把還站在廟門口的任非放在眼裡。
任非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無奈之下,只有匆匆退了回去,─入殿,他急忙望向原來雍狷父子睡覺的角隅,這一看,卻看得他週身冷汗,頭皮起炸……天老爺爺,角隅處哪裡還有他父子的蹤影?不但人不見了,甚至連鋪蓋卷都已搬空,靜蕩蕩的,就彷彿根本沒有這兩個人似的!
單彪和羅銳甫行進殿,兩人已迅速分開,他們並不貿然搜索,只各自背靠牆壁、用眼睛向四處仔細探查,這兩匹「狼」顯然並不似他們外表那般粗莽,由他們動作之純熟利落看來,絕對是極具經驗的角色。
山神廟裡,還是和先前一樣的殘破、一樣的幽暗,也一樣的空寂,那支蠟燭仍在默默燃燒,青黃色的光暈像歎息般微微顫晃,除此之外,整月廟堂內沒有任何異狀。
此刻,郎五與朱乃魁亦小心翼翼的摸將進來,兩個人的四隻眼睛瞪得老大,極為緊張的不停盼顧四周,那模樣,像是生恐突冗間從暗影裡蹦出來個活鬼!
單彪巡搜再三,卻無所見,他不由提高聲道:
「五哥,朱二哥,這座破廟就巴掌大的一點地方,連隻老鼠藏不住,卻哪來姓雍的父子?靠東的那片廟牆早就塌了,莫不成雍家父子已經越牆而去,逃之天天啦?」嚥了─口唾沫,郎五悻悻的道:
「娘的皮,果然人影不見,姓雍的八成是腳底下抹油了,這狗操的競連我表兄一一不,競連任非這老滑貨也拋置不管,說溜就溜……」朱乃魁一言不發,目光灼灼的逼視任非,形色凶狠而怨毒,意思似乎在表示:就算堵不住雍家父子,也必定要拿你這老王八蛋來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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