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拿起酒杯,嘴裡慢慢地啜飲著,腦子卻在飛快地轉動。看起來已經沒有必要繼續隱瞞身份了,也不能再用奧社本組織的代理人這個身份了。現在,他必須盡量為海妮開脫,盡量使她不受牽連。
他看著虛空大夫淡淡一笑,說道:「我見過那位殖民局裡的女秘書塔羅小姐,如果我沒有說錯話,是你把她安插在那裡當情報員的。儘管你深思熟慮,事先讓她人偷走了殖民局裡關於你的全部檔案材料,但卻沒有想到這樣做反而使她受到了懷疑。我就是從她身上發現了重要線索,而且做了記錄。你現在既然要和我打開天窗說亮話,那麼,就讓我們摘掉各自的假面具。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就沒有必要再玩這些把戲了。我知道,你手裡擁有很大的權利,但權利再大,也不應無限度地發揮。儘管你在我面前顯示出你在很多方面與眾不同,比如,你有一雙機械手,你身上安裝著微型步話機,使你的保鏢隨叫隨到,當然,你一定還為許多別的新鮮玩意而得意洋洋,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你跟我們一樣,凡人一個,也要吃飯,也要睡覺。因此,我可以毫不客氣地告訴你,不要指望我會對你俯首貼耳的,你這些表演並不會吸引我。」
虛空大夫搖搖頭,說道:「你很坦率,邦德先生,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不過既然你到了這裡,就得聽我的安排,我這人已經習慣了強迫別人絕對服從我。你不要以為我僅僅是在威脅你。我當過工程師,喜歡做各種各樣的試驗,實驗對象也各種各樣,當然也包括人。另外,我的實驗工具也種類繁多。不過,」他收回兩隻機械手,「我們以後再談這把個。現在既然你來的目的是想弄清我的秘密,那就讓我們從頭談起。我非常高興能有你這樣一個聰明的聽眾,因為這是一個世界上最傑出的人物的故事,而你幸運地成為第一個聽眾,這個姑娘,」他停頓一下,「她也將有幸聽聽我的故事。」
顯而易見,這個傢伙很難對付。邦德有些心灰意冷。儘管自從他第一天來到牙買加,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但他從來沒有這樣信心不足過,甚至昨天晚上束手被擒,他還抱著一線希望。但是,現在他發現,他過於輕估了對手的實力。這個迷宮般的地下建築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魔窟,陷身其中就猶如掉進了潘多拉盒子裡,只有面對邪惡和災難,要想逃生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看著虛空大夫說:「有我一個聽眾就足夠了,沒有必要讓這個姑娘聽這些。我和她不過是萍水相逢,沒有任何關係。我是昨天早晨在海灘上無意碰到她的。她從摩根港到這兒來,只不過是為了採集一點貝殼。你手下的人打壞了她的船,她無法回去,只好跟我在一起。放她回家去吧。她什麼也不會說,她可以發誓不對任何人談起這裡的一切……」「不,我偏要說,我要把一切都說出去,」海妮突然氣呼呼地嚷道,「我不想離開,我要和你在一起。」
邦德瞟了她一眼說:「我並不需要你在我身旁。」
虛空大夫平靜地看著他們,說道:「不要充英雄好漢了,一切都是徒勞的。只要來到這個島上就別想再離開,懂嗎?任何人都不行,哪怕是一個平常的漁夫。這就是我的法律。不要再和我討價還價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邦德盯著他的臉,在那上面看不到一絲怒容,只有一種不容置辯的冷漠的神色。邦德聳聳肩膀,歉意地笑一笑,對海妮說:「對不起,海妮,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其實我也不願意你離開我。好吧,讓我們呆在一起,聽聽這個瘋子的胡言亂語吧。」
她高興得直點頭,似乎剛才邦德硬要把她趕出電影院,而這會兒才同意她留下來一樣。
虛空大夫又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你說得很對,邦德先生,我的確是個瘋子,但你要知道,所有的偉人都是瘋子,正是靠著瘋狂的驅使,他們才實現了理想。大科學家、哲學家、領袖人物,誰不是瘋子?正是因為他們有著瘋狂的追求,才能置周圍的一切而不顧。要是和常人一樣,他們根本不可能得到他們所需要的一切。瘋狂,我親愛的邦德先生,是象天才一樣珍貴的無價之寶。而浪費精力,像常人一樣循規蹈矩則是滔天大罪。」
他往後仰了一下身子,「我決不做這種罪人。不錯,我是一個瘋子,一個瘋狂地追求權力的瘋子。」他那黑洞洞的眼睛裡閃出一道寒光,「這就是我的全部生活,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我要呆在這裡,為什麼你會留在這裡,為什麼會有眼前這所有的東西。」
邦德慢慢地喝完了一杯酒,又倒了一杯,說道:「我並不對你這些老掉牙的想法感到奇怪,因為你太狂妄,把自己設想為英國女王成美國總統,甚至設想成上帝。不過,他們的權力人所皆知,有充分的保障。而你卻只有把自己關起來。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干呢?何苦要把自己關在這麼一個小小的地車裡,做你那荒唐可笑的權力夢呢?」
虛空大夫第一次露出惱怒的神色:「邦德先生,權力是至高元上的。而權力的首要原則就是要有一個可靠的基地。只要你能在基地裡為所欲為,那至高天上的的權力就屬於你。這些對於我都毫無問題。我敢說世界上沒有人能與我相比。世界太公開了。要想獲得真正的安全。就必須與外界隔絕。你剛才提到什麼女工呢,總統呼,他們手上的權力能有多大?不就是人民給多少他們就有多少嗎7太可憐了。今天的世界上,除了斯大林,就只有我算得上真正對他的人民擁有生殺大權。至於這樣的權力如何落入我的手中,這是一個秘密,一個除我之外至今無人知道的秘密。」
邦德聳聳肩膀,不屑一顧地說:「這不過是一種虛妄的權力罷了。任何一個手上有槍的人,都擁有另一個人的生死大權。如此看來,你周圍的這些人,除了被你謀殺之外,恐怕不會有別的的下場。一旦他們知道這一點,早晚會逃走的。因為達到外部世界後,他們的生存更有保障,這種情況最終會發生。虛空大夫,你必須明白,你所追求的權力,不論是權力本身,還是這種盲目地追求過程只可能是虛妄的。」
虛空大夫對此十分平靜;「一切都是虛幻的,邦德先生。什麼美麗呀,醜惡呀,什麼藝術、金錢、死亡,統統都是虛幻的,甚至生命本身也是一種幻覺。你用不著在這種觀念的問題上和我辯論。我研究過哲學、倫理學和邏輯學,這方面的知識我不知要比你強多少倍。不過,眼下我並不想和你討論這些。我們還是接著剛才的話題,談我對權力的狂熱和夢想。邦德先生,」他的臉上又出現了神秘的微笑,「你不要以為你半個小時的一席話就會改變我一生的信仰。我追求權力的歷史一定會更使你感興趣。我們還是繼續談談這個吧。」
「你說吧。」邦德看了海妮一眼,見她正用手捂著嘴在打呵欠,顯然,虛空大夫這番深奧的話使她直想打瞌睡。
虛空大夫說道:「我所說的不會使你們感到厭倦的。因為,事實勝於雄辯,而且遠比理論生動形象,所以我想你們不會感到厭倦的。」他不等邦德回答,又往下說:「我出生在中國。父親是一個德國傳教士,母親一個中國人。小時候,我的家在北京。我生下來不久便被父母拋棄了。是母親的一個姑母把我養大的。那種生活是什麼滋味呢?沒有愛,也沒有溫暖。」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長大後,就到上海去謀生。慢慢地我混進了上海的一個幫會,迷上了搶劫、謀殺、販毒等等犯罪活動。很快,我便成了犯罪的行家裡手。我接連不斷地作案,最終碰上了麻煩。一次案發後,我只得逃亡外地。在幫會的協助下我準備偷渡到美國,落腳點選在紐約。臨行前,幫會的頭子給紐約的一個最有勢力的幫會寫了一封推薦信。我到了美國,黑社會就對我加以重用,把這個組織的秘密金庫交給我保管。當時,金庫裡有一百萬美元巨款。我看準機會,私吞了這筆巨款,然後逃到哈萊姆黑人區藏匿起來。金庫被盜後,黑社會組織出現了極大的混亂。幾個星期裡,他們暗殺了幾百人。紐約警方全力出動,抓了很多人。結果這個組織土崩瓦解,而我卻逍遙法外。」
「我還是有失策的地方。那就是我沒有立刻離開美國。幾個月後,這個組織的頭子終於抓到了我。他們對我嚴刑拷打,逼我交出巨款。我寧死不屈,氣得他們砍掉了我的雙手,臨走還朝我的左胸連開幾槍,想把我打死。不過他們絕沒有想到,我的心臟長在右邊。所有人類中,這種心臟異位的情況不足百萬分之一,而我竟靠著這不到百萬分之一的緣份活了下來。我被送往醫院搶救。整個住院期間,我所做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怎樣攜款出逃,怎樣把它保存起來,又怎樣利用這些金錢實現我的偉大理想。」
虛空大夫突然停住話頭。他的兩顆泛紅,身體也在顫抖。顯然他越來越激動了。他閉上眼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邦德心想,現在撲上去能不能殺死他?把一個酒杯打打碎壞也許可以當作刀子。
突然,他的眼睛又睜開了:「你感到厭煩了,是嗎?我看你總是心神不定的。」
「沒有。」邦德嘴裡答道。這次的機會已經失掉了,他希望下次還會這樣的機會出現。他估計了一下他與虛空大夫之間的距離,盤算著怎樣動手才有利。
虛空大夫舔舔嘴唇,接著講他的故事:「邦德先生,正是在那時候我做了一個重要的選擇,一個現在看來非常正確的選擇。出院之後,我找到紐約最大的郵票投機商,把我所有的錢全部換成了世界上貴重的稀有郵票,這些郵票用一個信封就能裝下。我這麼做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郵票便於攜帶,二是因為郵票可以保值。當時我已預感到戰爭即將爆發,通貨膨脹率一定要大大上升,我必須保證我的財產不受影響。做了整容手術後,我已變得面目全非。我裝了副假手,還訂做了一雙高跟鞋來增加高度,這樣,沒有人能認出我了。我還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朱利安斯-虛空,『朱利安斯』是我父親的名字,而『虛空』則表示我是一個被遺棄或者不存在的人。這以後,我便到了米爾沃基,進入一家醫學院學習。我全神貫注於人體的研究,我要弄清人的肉體和人的意志到底能有多大的承受能力。邦德先生,你也許會納悶我為什麼要進行這樣的研究。其實這很簡單,我決心要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而這種權力的前提是人們必須絕對屈服。要使人們屈服,就必須掌握人的全部弱點。事實上,我設計的肉體和精神折磨能夠讓任何人屈服。」
邦德端起了第三杯酒。他看了一眼海妮,發現她對虛空大夫講話根本不感興趣。
虛空大夫接著講:「從醫學院畢業後,我離開了美國,開始在世界各地周遊。我名義上是醫生,所以人們稱我虛空大夫。由於英語大夫和博士用同一詞表達,所以人們也把我看成是虛空博士,這個招牌辦事不會引起別人懷疑。實際上我的真正目的是要尋找一個可靠的基地,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以實現我的理想。所以,蟹島成了我的最佳選擇。
「在蟹島上找苦心經營了整整十四個年頭。用開採鳥糞以掩人耳目,同時秘密地建造這座地下工程。我從外面招募工人,主要是那些混血黑人。當然,只要來到這個島上,就決不能再離開。在這十四年中,至今外界沒有人知道這裡的真相。我的工程目前已全部竣工,我計劃的第一步已大功告成。而下一步,我將把這種權力延伸到島外,包括整個地球。」
「當然,我遇到過的麻煩也不少。你知道,有一種紅色的蔑暨長期棲息在蟹島上,奧杜本組織的人對它們發生了興趣,還派了兩個人到島上來觀察。本來,他們住在島的另一端,與我又不干擾,他們不可能也不允許進入我的領地。可是後來,他們突發奇想,想在島上修建旅館,地址就選在河口附近,說是要為全世界的鳥類學家來這裡考察提供方便。這豈是我能容忍的嗎?我別無選擇,只能把他們殺了。當然,事情幹得很隱秘,沒有留下任何把柄。同時,為了避免奧杜本組織再派人來糾纏,我決定把這些蔑隆趕得遠遠的。這種鳥膽小,於是我訂做了一輛外形象龍一樣的噴火裝甲車,其樣子十分恐怖。至於效果如何,你已經感受過了。」
虛空大夫停了一下說:「我的故事講完了。邦德先生,你對此有興趣嗎?」
「十分感興趣,」邦德說道,「這恐怕是人類歷史上最令人感興趣的案例了。這麼說來,斯特蘭格韋的失蹤也同這裡有關係?」
「你真聰明。老實說,你們英國情報部門的人都很能幹。斯特蘭格韋對蟹島產生懷疑,並開始著手調查。我很清楚,你們不同於牙買加警方,要是讓他放手調查下去,難保我的秘密不被發現。所以,只好該他倒霉了。不過,我知道事情決不會到此為止,倫敦方面一定會派人來調查的。我早已從殖民局的檔案裡把你的情況知道得一清二楚。實際上,我在牙買加和別的地方設有情報站。所以,當我的雷達屏幕上一出現你的帆船,我就知道,我已掌握了你的生殺大權。」
邦德道:「但是,你說的並不完全準確,我的船並沒有出現在你們的雷達屏幕上。你們所看到的不過是那個姑娘的船,而她和我並不是一夥的。」
「如此說來她是無辜受牽過了。也好,我正需要用一個白種女人來進行一項試驗,她自動送上門來,真是天助我也。邦德先生,一個偉人總是能所想就能所得。」
邦德看了一眼這個魔鬼般的瘋子,心想,在現在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出其不意地擊倒對方,然後設法逃出去。不過倒是可以抓住對方害怕秘密洩露這個弱點,進行最後一次嘗試。他說;「不過,虛空大夫,這一次你是無論如何也難逃脫法網了。你的行為已經暴露,在我來之前俄已經向倫敦報告了你的罪證。你派人給我送有毒的水果,在我床上放有毒的熱帶蜈蚣,還故意製造車禍,以及在殖民局安插女秘書,這些都是你的罪證。如果三天之內倫敦方面得不到我的消息,他們會馬上向蟹島發動進攻的。」
邦德停頓了一下,觀察著虛空大夫的反應。他接著說;「不過,從這個姑娘著想,我願意和作達成妥協。虛空大夫,你如果同意讓我們返回牙買加,我保證在一個星期之內不對蟹島採取行動,使你有足夠的時間帶上你的所有財產從這裡逃走。」
邦德坐直了身子,問道:「怎麼樣?虛空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