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死亡人數的官方資料我們不得而知。在亞歷山大的一次迫害中三世紀的著名神甫奧利金的一些親戚被迫害致死,依據他的說法,「為自己的信念而死的真正基督徒的數目還是能夠統計得到的。」只需我們對早期聖人的生平加以認真研究,便會發現很多血淋淋的故事;我們會感到奇怪,一個屢遭殺戮迫害的宗教為何會留存下來?不管我提供的數字是怎樣的,還是會有人指控我在心懷偏見的說謊。我尚且保留己見,讓讀者自己去判定吧。只要人們看一看德西厄斯皇帝與瓦萊裡安皇帝的一生,便能夠對迫害最猖獗時羅馬專制的真正本性有一個比較清楚的認識。除此以外,假如讀者還記得,即便是馬可·奧勒留皇帝如此開明的君主在處理基督臣民問題上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能,那對帝國偏遠地區的無名小官所遭受的困難就可想而知了。原想盡忠職守的小官要麼不得不背棄自己的就職誓詞,要麼就必須將自己的親朋好友處死,因為他們的親朋好友不能或不願服從帝國政府為保存自己而制定的幾條簡單的法令。同時,基督徒並未受異教臣民的假惺惺的傷感的蠱惑,繼而穩步將自己的影響擴大。
四世紀後期,羅馬元老院裡的基督徒怨聲連連說,在異教偶像的陰影下面過日子是一種情感傷害,希望格霍希恩皇帝將勝利女神像搬走。因而,矗立在凱撒建立的宮殿裡達四百年之久的這座神像從此遠離故土了。幾個元老曾經對此表示抗議,可是於事無補,只換來了他們中一些人的流放。這個時候,著名的忠誠愛國人士昆塔斯·奧裡利厄斯·希馬丘斯揮筆寫下一封信函,提出了折中的道理。「為什麼,」他問,「我們異教徒為何不能與基督鄰朋和平相處呢?我們仰面看一樣的星辰,並肩行走在共同的土地上,住在同一片藍天之下。每個人追求最終真理的道路不同又有何關係?生存的奧妙變幻莫測。通往答案的道路也並非只有一條。」他並不是唯一一個堅持這種觀點、明白古羅馬宗教開放政策傳統正面臨威脅的人。與此同時,由於羅馬勝利女神像的搬遷,已在拜占庭立下足來的兩個敵對基督教派之間產生了激烈內訌。爭執引發了前所未聞的用寬容為題的最才智勃發的討論。哲學家西米思蒂厄斯是這次討論的發起人,對祖先信奉的上帝他忠誠不二,不過當瓦斯林皇帝在正統和非正統的基督徒論戰中袒護一方的時候,他也覺得應該告訴皇帝其真正的職責。
他是這樣說的:「有一領域,一切的統治者妄想在那施展權威,那個地方便是美德之國,特別是個人宗教信仰之國。在它的版圖裡實施強權一定會造成建立在欺騙上的虛偽與皈依。所以,統治者應該還是以容忍所有信仰為宗旨,這是由於只有寬容才可以避免公眾衝突。何況,寬容是神聖之道,上帝已經相當清楚地明確表明可以容忍多種宗教的願望。人類用來領悟神聖玄機的方法上帝是可以獨自辨明的,上帝對他的形形色色的崇拜十分賞識,喜歡基督徒的禮儀,也喜歡希臘人與埃及人的別的不同的禮儀。」確實是金玉良言,但沒有人聽得進去。古代世界連同思想與理想已經不復存在了,一切倒轉歷史時鐘的企圖都注定會以失敗而告終。生活意味進步,進步意味磨難。舊的社會秩序正迅速地瓦解。軍隊變成了受外國僱用的叛民賊子。邊境公然發生叛亂。英格蘭和另外的邊沿地區早已成為了野蠻人的囊中之物。在最後的災難爆發之時,幾百年來一直從事國家公職的有志青年發現,遷升的道路除了一條以外其他的都被阻死了,這條路便是教會生涯。
西班牙的基督主教能夠行使地方長官的權力,基督教作者,只要全心從事理論題目便可以得到廣泛的讀者群,只要基督教外交官願意在君士坦丁堡皇庭裡代表羅馬教皇、或同意冒險去高盧或斯堪的那維亞獲得野蠻人酋長的友情,就能夠穩步高昇。倘若當了基督教的財務大臣,還能夠管領那片曾讓拉特蘭宮的主人成為當時意大利最大的地主和最富有的人的領地,更好的就是能夠發一筆橫財。在過去五年中我們已見過本質一樣的事情,距一九一四年為止,野心膨脹、不想靠手工勞動為生的歐洲青年人依然想擠入政府部門謀得一職,在不相同的帝國與皇家陸軍、海軍中當官。他們佔據著法庭要位,掌控財政,要麼是在殖民地當幾年總督或軍事司令官。他們沒想過發大財,可他們的官職帶給他們的巨大的社會威望,只要聰明、勤奮、誠實,便能夠獲得美滿的生活以及受人尊敬的晚年。後來戰爭開始了,社會舊封建結構的殘渣餘孽被一掃而光,下層階層掌控了政權。有些正式官員年紀已經大了,沒法再改變一生所形成的習慣,於是便典當了自己的勳章,然後死去了。不過絕大部分人都隨波逐流。他們從小接受教育,做生意被他們視為低下的工作。
或許生意是不足一提的,可人們還是必須從是進辦公室還是進貧民院裡作出選擇。為信念寧可餓肚子的人相對來說還是少數,大動亂變革之後的沒幾年,我們便發現大部分政府官員與軍官都心甘情願地跑起生意來,而這是他們十年前絕不會問津的事情。還有,因為他們中大部分人的家庭世代都從事行政工作,指揮別人就像輕車熟駕,所以在新的生涯中總能進展得順利些,比所期望的更為幸福與富足。生意在當前的境況,也就是在十六個世紀之前的教會的寫照。有些年輕人將他們的祖先追溯至赫爾裡斯神、羅米拉斯神或是特洛伊戰爭的英雄,讓他們接受一個奴隸的兒子、一個樸素牧師的教誨並非易事;可是,奴隸出身的樸素牧師所能奉獻的東西,恰恰是那些將祖先追溯到赫爾裡斯神、羅米拉斯神或是特洛伊戰爭傑出青年所如饑似渴期盼獲得的。所以倘若雙方都有智慧(也極可能是這樣),便可以非常快地學到互相的長處,和平共處。這是歷史的又一條奇怪定律:越是表面變化大,實際上就越一成不變。自創世紀以來,就有一條規律不可避免,也就是少數聰明男女統治,大多數智商不高的男女服從。
在不同時代中這兩類人各自有不同的名字,一方代表力量與領導,一方代表軟弱和屈服,分別稱之為帝國、教堂、騎士、君主和民主、奴隸、農奴、無產者。然而,不管是在莫斯科,還是在倫敦、馬德里和華盛頓,操縱人類發展的神秘法則都異曲同工,不受時間地點約束。它總是以奇異的形式或偽裝出現在人們面前,披上劣質的外衣,大聲高呼對人類的愛和對上帝的忠誠以及給絕大部分人帶來最有益處的謙卑願望。然而在賞心悅目的外表下面卻一直隱藏著並繼續藏著原始法則的殘酷真理:人的首要職責是生存。對人類出生在哺乳動物世界的事實有的人覺得很惱怒,也很反感這樣的論點。他們把我們稱為「功利主義」、「憤世嫉俗者」如此了等等。歷史被他們當做娓娓動聽的神話故事,所以當他們一經發現歷史也是一門同樣受到別的事物的不可動搖的規律的制約時,大驚不已。可能他們對反平行線法則與乘法口訣表表示反對吧。對我來說,我希望他們還是服從規律的好。這樣,也只有這樣,歷史對人類才能有實用價值,而並非一夥從種族歧視、部落的專橫跋扈以及廣大居民的愚昧無知中坐享其成的人所結成的聯盟。
要是誰對此心懷疑慮,就請在我幾頁前所寫的幾個世紀的歷史中尋找證據吧。希望他專研一下最初四個世紀教會領導者的生平。他肯定能發現,教會領導人都在古老的異端社會出現,在希臘哲學家的學校裡受過培育,不過是後來必須選擇某個職業時才轉到基督教的。確實其中有幾個人是受了新思想的熏陶,心悅誠服地接受基督教誨,可大多數人從效忠凡世主人轉換為忠於天國統治者,是由於這樣有更多的晉陞機會。教會一方也通曉情理,體貼人心,所以不會過分細究諸多新信徒突然改奉基督教的動機是什麼,還認真地對全部的人做到仁至義盡。有些人對勢利世俗的生活充滿嚮往,教會便在政界和經濟界給他們提供機會使其大顯身手。性格不同的人對信仰情深意重,教會便讓他們離開擁擠嘈雜的城市,在寧靜祥和的環境中深思生存的弊端,追求他們覺得對靈魂的永恆幸福最為重要的個人聖境。一開始,這樣的一種信奉上帝、默禱冥思的生活顯得十分自在。教會在建立後的最初幾百年裡,對住在遠離權力中心的下層平民有鬆散的約束。
不過當教會繼帝國以後成為主宰了世界、成為擁有大片領土的強大政治組織以後,過隱居生活的可能性便不多了,許多男男女女開始嚮往「過去的好日子」,那時全部的基督徒都能夠做善事以及禱告。為了得到幸福,他們便希望人為創造出一些條件,再現過去在自然發展中所形成的局面。這場爭取修隱生活方式的運動起源於東方,給之後一千年的政治經濟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提供了一支忠實有用的突擊隊給教會鎮壓不信教者或是異教徒的戰爭。對此我們無須訝異。瀕臨地中海東岸的那些國家的文明已經十分古老了,人們已精疲力竭。僅埃及就有十種不同文化起伏跌宕,自第一批居民在尼羅河谷居住下來,這些文化便以不一樣的方式循環往復,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之間的平原也都如此。生活的虛緲和人類努力的一點作用都不起,全部都反映在路旁上萬個廟宇與宮殿的廢墟裡,到處都是。歐洲的青年接受基督教,是因為其體現了他們對生活的迫切希望,他們剛剛復甦的精力與熱情也被激發了出來。可是,對自己的宗教生活埃及人和敘利亞人的看法卻迥然不同。對他們來說宗教意味著期盼已久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