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廬陵王到了京中,狄公命裘萬里將大營紮在城外,與元行沖、安全藏三人來至黃門官處,請他趕速奏知武後,說太子回朝,午門候旨。黃門官何敢怠慢,卻巧武後在偏殿理事,當即奏明。武則天聽說是太子前來,雖是淫惡不堪的人,到了此時不無天性或發,隨命入宮見駕。黃門官出來,將三人領至宮內。廬陵王見了武後,連忙俯伏金階,淚流不止,說:「臣兒久離膝下,寢食不安,定省久疏,罪躬難赦,只以奉命遠貶,未敢自便來京。今獲還朝,得瞻母后,求聖上寬思赦罪,曲鑒下情。」奏畢,哭聲不止。武則天見了這樣情形,明知他是負屈,又不好自己認過,只得說道:「孤家由今返昔,往事不追。汝既由狄卿家保奏還朝,且安心居住東宮,以盡子職,孤家自有定奪。」廬陵王聽了此言,只得謝恩侍立。狄公與元行沖、金安藏三人覆命請安,將各事奏畢,然後齊聲說道:「目今太子回朝,聖心安慰。但奸賊不除,何以令天下誠服?設非臣等保奏,誤聽讒言,以假作真。適中奸計。那時江山有失,骨肉猜疑,是誰之咎?許敬宗、武三思等人,若不依罪處治,恐日後小人誣奏,尤甚於前。臣等冒死陳詞,叩求陛下宸斷。」武則天此時為三人啟奏得名正理順,心下雖想袒護,也不好啟齒,當即傳旨:「命元行沖為刑部尚書,許敬宗立即拿問,與武承嗣等到案訊質,復奏施行。」三人當時謝恩出來。自是太子居住東宮。
且說武承嗣與許敬宗自命高發往懷慶去後,每日心驚膽裂,但想將此事辦成便可無事。這日正在家中候信,忽聽京都城外有號炮聲音,吃了一驚,忙道:「這是畿輔之地,那裡有這軍械響聲。」趕著命人出去查問。那人才出了大門,只見滿街百姓不分老幼,無不歡天喜地,互相說道:「這冤屈可伸了。若不是這三人忠心為國,將李飛雄擒住,廬陵王此時也不能還朝。現在前隊已抵城外紮營,頃刻工夫車駕便要入宮,我們且在此等候,好在兩邊跪接。」當時紛紛擾擾,忙擺香案,以備跪接。那人聽說如此,心下仍不相信,遠遠的見有一匹馬來,一個差官飛奔過去。眾百姓攔阻馬頭,問道:「你可由城外而來?廬陵王可進城麼?」差官道:「你們讓開,後面隨即到了。」那人知是實情,趕著分開眾人,沒命的跑回家內,氣喘吁吁,向著武承嗣道:「不好了,廬陵王已經入朝了。方纔那個炮聲,乃是狄仁傑大隊紮營。想必高發弟兄未能成功,這事如何是好?惟恐狄仁傑等人不肯罷休,究尋起來獲罪非輕。」武承嗣聽了此言,登時大叫一聲道:「狄仁傑,我與你何恨何仇,將我這錦秀江山得而復去。罷了罷了,今生不能奈何與你,來生狹路相逢同他算帳。」說罷,自知難以活命,一人走進書房,仰藥而死。當時武承業見了此事,也知獲罪不起,隨帶了許多金銀細軟,由後門帶領家眷,逃往他方。惟有武三思不肯逃走,心下想:「這武後究是我姑母,即便追出實情,一切推到他兩人身上,諒武後也要看娘家分上,不肯追求。」
正鬧之間,外面已喧嚷進來,說巡撫衙門許多差官衙役,將前後門把守,說刑部現在放了元大人,許敬宗為李飛雄事革職歸案審辦。現在狄大人與元大人已經奉旨將許敬宗拿下,頃刻便來捉拿他弟兄。武三思聽了此言,也不慌忙,一人坐在廳前等候。稍頃,元、狄兩人到了裡面,先將旨意說明,便要命他同赴刑部。三思道:「二位大人既奉旨前來,下官亦何敢逆旨。但此事下官實是不知,乃舍弟與許敬宗同謀。現已畏罪身死,且聖上只命二位大人審問,並未查封家產,舍弟身死,不能聽他屍骸暴露,不用棺盛殮之理。權請寬一日,將此事辦畢,定然投案待質。若恐下官逃逸,請派人在此防守便了。」元行沖見他如此言語,明知武後斷不至將他治死,此時見武承嗣已經自盡,大事無慮,落得做點人情,向著狄公說道:「武承嗣乃是要犯,既是畏罪服毒,且奏知聖上,請旨定奪。」當時兩人依然回轉刑部。這裡武三思一面命人置辦棺木等件,自己一面入宮。見了武後,哭奏一番,說:「前事皆武承嗣所為,現在已經身死。承業恐其波及,復又逃逸。武氏香煙,只剩自己一人,如聖上俯念娘家之後,明日早朝趕速傳旨開赦。不然前後皆是一死,便碰死在這宮中。」說罷,大哭不止。此時武後回想從前,悔之已晚,當時也只得准奏,命他回去收殮承嗣。
次日早朝,也就赦旨,說武承嗣雖犯大罪,死有餘辜,姑念服毒而亡,著免戮屍示眾。武承業在逃,沿途地方訪拿解辦。三思未與其謀,加恩免議。狄公聽了此奏,知是奸臣不能誅絕乾淨,深以為恨。所幸廬陵王入京,奸焰已熄,目前想可無慮。當下退朝出來,隨同元行衝到刑部,升堂將許敬宗審訊。敬宗知是抵賴不去,只得將前後備事直供一遍。隨即錄了口供,次日奏明朝廷,奉旨斬首。狄、元出朝,隨將許敬宗綁赴市曹,所有在京各官,以及地方百姓,受過凌辱之人,無不齊赴法場,看他臨刑。到了午時三刻,人犯已到,陰陽官報了時辰,劊役舉起一刀,身首異處。百姓見他頭已落地,無不拍掌叫快。許多人擁繞上來,你撕皮,他割肉,未有半個時辰,將屍骸弄得七零八落的,隨後自有家屬前來收殮。
且說狄公與元行沖監斬之後,入朝覆命,武後封他為梁國公,同平章事,入閣拜相。所有元行沖、安金藏等人,皆論功行賞。李飛雄故念自己投城,誤聽奸計,著免其斬首,帶罪立功。眾臣次日上朝謝恩。從此那班奸臣皆畏狄公威望,不敢再施詭計。廬陵王居住東宮,每日侍奉武後,曲盡孝思。
誰知樂極悲來,狄公自入京以來,削奸除佞,整理朝綱,全無半刻閒暇,加以年歲高大,精力衰頹,以至積勤成疾。這年正交七十一歲,武後見他年邁,一日問道:「卿家百年歸後,朕欲得一佳士為相,朝廷文武,可命誰人?」狄公道:「文武醞藉,有蘇味道、李嶠兩人。若欲取卓犖奇林,則有荊州司馬張柬之。此人雖老,真宰相村也,臣死之後,以他繼之,斷無遺誤。」武後見了如此保奏,次日便遷為洛州司馬。那知狄公保奏之後,未有數日,便身體不爽。到了夜間三更,忽然無疾而逝。在朝各官得了此信,無不哭聲震地,感念不忘。五鼓上朝,奏明武後,武後也是哭泣道:「狄卿家死後,朝堂空矣。朝廷大事,有誰能決?天奪吾國老,何太早耶!」隨傳旨戶部尚書,發銀萬兩,命廬陵王親去叩奠,謚誥封為梁文惠公,御賜祭奠。回籍之日,沿途地方妥為照料。然後傳旨命張柬之為相。
誰料那班奸臣,見狄公已死,心下無所畏懼,故態復萌,復思奸詐。張昌宗、張易之兩人,愈復肆無忌憚。平日狐媚武則天,所有朝廷大臣,閣部宰相,一連數日皆不得見武後之面,廬陵王雖居東宮,依然為這般人把持挾制。張柬之一日歎道:「我受狄公知遇,由刺史薦升宰相,位高祿重,不能清理朝政,致將萬里江山送與小人之手,他日身死地下,何顏去見狄公?」一人思想了一會,隨命人將袁恕已、崔元-、桓彥范等人請來,在密室商議。袁恕已道:「聽說武後連日抱病,不能臨朝,因此二張居中用事。設有不測,國事甚危,如何是好?」張柬之道:「欲除奸臣,必思妙計。現在羽林衛左將軍李多祚,此人頗有忠心,每在朝房,凡遇奸賊前來,他便側目而視。若能與他定謀,除去國賊,則廬陵王便無後慮。」眾人齊聲道好,說:「此人我等皆知,事不宜遲,可令人就此去請。」當下張柬之出來,命人取了名帖,請李將軍立刻過來,有要事相商。
此時李多祚,正因連日武後抱病,朝政紛紜,一人悶悶在家,長吁短歎,想不出一個善策可以將張昌宗兩人除去,忽然家人來稟說:「張柬之命人請你會議事。」不禁心下一驚,復又暗喜道:「我與他雖職分文武,他這宰相乃是欲仁傑保舉。此時請我,莫非有什麼妙計?」當時回報,立刻過來。家人去後,隨即乘轎來至張柬之相府。柬之先命袁恕已等人退避,一人穿了盛服在後書房接見。兩人行禮已畢,敘了寒暄。張柬之見他面帶憂容,乃道:「目今聖明在上,太子還朝,老將軍重慶昇平,可為人臣的快事,何故心中不樂,面帶憂容?莫非國官職未遷,以致抱憾麼?」李多祚見問,知道試探他的口氣,乃道:「老夫年已衰邁,還想什麼遷官加爵。但能如大人所言重慶昇平,雖死而無怨。若以華身而論,除國事未能報效,其餘也算得富貴兩全了。」張柬之見他說了此言,也是同一心病,趁機便將除賊的話與他相商。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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