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雲山本是洪秀全手下的一個得力之人。一見此處人才濟濟,秀全已作三軍之主,知道革命事業,大致有望。首先就向秀全唱上一個肥喏道:「大哥一到此地,有這幾位豪傑輔佐,第一次開仗即獲全勝,真是可喜可賀。不過大哥既是放了三個狗官生還,無非要想他們傳話給周撫台知道罷了。兄弟卻能預料周撫台聽了他們之話,一定要派大兵前來翻本。此地非是要衝,不足發展。最好是請大哥同了眾位兄弟直取桂林,兄弟再同朝貴兄弟去和秀清計議,教他由全州殺進省去。這樣一來,難道廣西地方,還會屬於胡奴不成。」秀全聽說,連連的拍掌道:「妙呀,妙呀,準定如此辦法。」
洪仁發忽岔口道:「我聽大家的口氣,沒有一個不重視姓楊的;我們要跟著雲山兄弟前去瞧瞧,那個姓楊的究是甚麼角式。」
宣嬌也來插嘴道:「仁發哥哥只管去,千萬不可魯莽行事才好。」
仁發聽了,大不為然的答著宣嬌道:「怎麼叫做魯莽,我想想是一點不魯莽。就像這回的事情,若是沒有我去把那攻城之事對那死鬼婆娘說出,我們秀全哥哥,還未必能夠來此,會合英雄,打著這場勝仗呢?」
秀全不及來管這等鬥嘴之事,單問宣嬌幾個,各處教民幾時可以全到。
宣嬌見問,便向身上摸出一個手折,遞與秀全。秀全接去一看,只見手折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某處舊有教民,某日到此;某處新增教民,某日到此。秀全不待看完,便將手折遞與石達開去看。因為羅大綱等等,個個都尊重石達開這人的。
達開接至手中,便和紹-、文金二人以及大家,一同看畢,於是異口齊聲地都贊宣嬌辦事仔細,可做秀全的一臂之助。
石達開又單獨對著馮雲山、蕭朝貴、洪仁發三個說道:「我知秀清為人,確有一點本事。不過稍覺剛愎成性,是他之短。三位哥哥前去,須得因勢利導。此時我們的基礎,尚未立定,倒要借重他的一點聲勢。」
雲山先答道:「秀清為人,我也略知一二。石大哥說得極是。我們此去,一定遵命辦理。」
黃文金忙又開出上等酒筵,既替新來諸人接風,又替馮雲山、蕭朝貴、洪仁發三個餞行。大家又談論了一番軍事,方才安寢。
第二天大早,秀全送走馮蕭洪三個的當口,忽對雲山一個人說道:「雲山兄弟,我與秀清,究竟尚非深交,一切大事,全托你們幾個人的身上的呢。」
雲山聽說,忙把他的前胸,很快的一拍道:「大哥放心,兄弟一定憑我一腔熱血,向前做去。若是負了大哥,有死而已。」
秀全一聽雲山忽然說出一個死字,又見他的額上,很有一層晦色,不知不覺的心裡竟會一陣楚酸起來。剛待留下雲山,另換一個人去的時候,又見一個飛探來報,說是省裡的周撫台,因據回去的三個哭訴,已令提督向榮,統率大兵,要來踏平金田,秀全聽說自然大吃一驚,只好姑讓雲山同了蕭朝貴、洪仁發而去再說。當下即與石達開商量對付之法。
石達開並不思索,馬上答道:「我們不必去管向榮不向榮之事,只顧仍照定議,殺上桂林再講。」
洪秀全因見石達開的答話,似有十分把握一般,便也不變計劃,即請石達開統率五千人馬,以譚紹-、洪仁達為左右先鋒,擔任東路。自己也率五千人馬,以羅大綱、韋昌輝為左右先鋒,洪、蕭兩員女將為游擊統帶,擔任西路。又請黃文金、胡以晃等人留在金田,一面籌劃糧餉,一面編練到來的教民,以作後備。秀全分派既定,便於第二天祭旗出發。
那知四近的保良會,因為平日相信秀全的教旨,又見所有的人材,個個出眾,人人有為,於是都來加入,情願隨同大軍出發。秀全也令黃文金、胡以晃等人,全將前來投效的保良會,統統留下後備。
現在不講洪秀全石達開兩路人馬,浩浩蕩蕩的分頭進發。先講廣西巡撫周天爵,自見白炳文、馬兆周、田成勳三個,大敗回省之後,知道洪秀全用他教旨,蠱惑人心,既敢放回三個敵軍的官長,聲勢一定非小。連忙一面同了藩司勞崇光向兩廣總督徐廣縉,廣東撫台葉名琛那裡告急,一面令提督向榮親自率兵去剿洪軍。
正在忙得不亦樂乎之際,忽聞廣東副都統烏蘭泰,已在自告奮勇,願入廣西平匪之信,不禁大喜。便與藩司勞崇光商量道:「我聞烏副都統,饒勇善戰,手下旗兵,又是見過陣的,他能來此協助,我們可以不用愁了。」
藩司勞崇光聽說,連搖其頭的說道:「回大帥的話,不是司裡瞧不起這位烏副都統。他的軍功,雖從台灣一案得來,但是此人有勇無謀,且又不熟此地地理,實在不能倚恃。還是責成我們自己的向軍門,好得多呢。」
周天爵一聽勞藩台這般說法,忽又大為掃興,反而更加弄得搔首摸臀,一無主張起來。
二人計議半天,還是勞崇光定了一個主意,對著周天爵說道:「烏副都統,既已遠道而來,斷無令他折回之理,只好請大帥速辦一個照會給他,教他無用率兵進省,多此周折,準定直赴永安駐札,以壓洪秀全之軍。我們這裡,仍令向軍門和張敬修總鎮二人,去負軍事之責。」
周天爵不待勞崇光說完。連說: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周天爵說著即命勞崇光去和全省營務處王道台說知,即照這個計劃辦理。
等得向提台接到公事,面子上自然照辦,心中卻在大不為然。忙將張敬修請至提署,大發牢騷的說道:「我們這位撫帥,的確不懂軍事。既令客軍駐紮永安,又將軍事之責,放在你我二人頭上。試問老兄,此事怎樣辦法?」
張敬修聽了,也在大搖其首的答道:「軍門此話,一絲不錯。敵人要想窺伺省垣,當然越不過那個永安地方。烏軍既已擋在先頭,我們便無用武之地。如果軍事勝利,此功究是誰的呢?」
向提台閉目搖首道:「老兄此話,未免過慮了。只要烏軍能夠得利,這點功勞事小。我所怕的是,他的隊伍,不足以擋洪軍,那就誤了我們的大事了。」
張敬修道:「這末我同軍門,且望江口進發,只好見機行事再說。」
向提台聽說,立即點齊人馬,直向江口進發。誰知一到江口,就接探子報到,說是烏軍已被匪方石達開的一支人馬,殺得片甲不存。烏副都統且有陣亡之信。向張二人一聽此話,連說完了完了。這樣一來,愈長敵人之威。連我們的軍心,也被這廝搖動了。
向提台獨又皺眉一會,即命探子再探,自己同著張敬修催動人馬前進,還想去阻石達開的隊伍。
原來烏蘭泰自接周天爵令他駐紮永安的照會之後,因為急於邀功,便限隊伍,四天之內,須到江口,誤限一小時即斬。他的隊伍,奉了主將軍令,怎敢怠慢,果於四天之內,到達目的地方。烏蘭泰紮下營頭,即令協領張奮揚親去探明軍情。及至張奮揚探了回報,烏蘭泰始知洪秀全和石達開二人,是分東西兩路殺來的。他因曾在台灣見過幾仗,倒也並不膽怯,單命張奮揚陳兵以持,不必迎攻。張奮揚奉了將令。自去日夜巡查,以防奸細,前來窺探,以及黑夜偷營等事。
有一晚上。張奮揚正在巡查的當口,忽見探子來報,說是廣西的向提台和張總兵,各率提標人馬三千,已經屯在江口後方。張奮揚據報,即去面稟烏蘭泰知道。
烏蘭泰聽說,不覺咦了一聲道:「他們來此作甚?難道還不放心我們不成。」
張奮揚接口道:「這也是周撫台的小心之處。大人不必去怪他們,只要沐恩打了勝仗,不見得他們好分咱們的功勞的。」
烏蘭泰聽說,方才不提此話,單問張奮揚道:「照行軍老例,敵人未得城池之先,無不利在速戰。怎麼洪石兩軍偏在五十里之外紮了下來?既不進攻,又不退去,究在幹些甚麼玩藝兒呀?」
張奮揚想上一想,方才答道:「咱們後方,現有向提台的隊伍紮在那兒,此地又沒路徑讓敵軍可以抄襲咱們的後方。不過大人有令在先,不准沐恩前去進攻。沐恩正要請示,究竟怎樣辦法?」
烏蘭泰聽了,側首一想道:「咱們的隊伍,都是久經戰陣的。不論敵軍有無甚麼詭計,咱們都不怕。你方才說,敵軍沒有地方可以繞到咱們的後方,這話原也不錯,可是咱們探出一條小路,可以直抄敵軍的後方。」
烏蘭泰說到此處,便把他那馬褂的右角搴起一看,只見表上的長針,已經走在四點鐘上。他忙一面放下右角,一面即吩咐張奮揚道:「你快下去,部署人馬,等到二更時分,隨咱直趨斜谷,繞到敵軍的後方,殺他一個不備瞧瞧。」
張奮揚微蹙其眉的答道:「大人所說的斜谷,卻在敵人的西邊,離開他們大營,不到十里。敵軍大隊到此,斷無不找嚮導之理。沐恩料定敵人必派重兵守在斜谷。」
烏蘭泰聽說,頓時大睜其眼,跟著微微一笑道:「你莫急,咱自然先令隊伍前去假攻正面。敵軍一見咱們已攻正面,對於那條小路便不注意了。」
張奮揚連說:「大人妙計,大人妙計。沐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沐恩下去就去辦理。」
烏蘭泰等得張奮揚下去之後,又令一個平時養在他身邊和他一樣相貌的家人烏桂,穿了他的衣服,同著另外一個名叫陳國棟的參領,率了大隊直攻洪軍正面。烏桂豢養多年,怎敢反對,自然依計辦理。烏蘭泰即於二更時分,同著張奮揚直趨斜谷。
張奮揚走在先頭,尚未走近斜谷,已據探子來報,說是前面有重兵把守,統兵將官,還是兩個女的。張奮揚一聽這個信息,馬上差了一個心腹旗牌,飛馬報知後面主將,及得回報,仍舊命他盡力進攻,不得違命。
張奮揚便命兵丁抬出他那大刀,跳上戰馬,率領隊伍,一腳棄至敵軍陣前挑戰。
那裡的守將,果是洪宣嬌、蕭三娘兩個。一見官兵忽於黑夜殺至,已被石達開料中。二人相視一笑,立即各攜軍器,飛馬出營。及見來將手持大刀,吼聲如雷,儼似一位天神模樣,倒也不敢怠慢。一連戰上二三十個回合,蕭三娘因見不是蠻戰可勝,便將雙劍一架,跳出圈子,佯敗下去。宣嬌看得真切,知道三娘已在用那誘敵深入之計,自己也就故意落荒而走,讓出路來,好讓敵將追趕三娘。那知那個張奮揚卻不追趕三娘,偏偏追趕宣嬌,害得三娘空用此計;只好仍舊掉轉馬頭,再和敵將廝殺。那時宣嬌這人,也由旁路繞到敵將後面,前後一陣夾攻,張奮揚方始有些不能支持起來;但是這樣的又戰上半天。
宣嬌、三娘二人,因見不能立時取勝,正在一壁廝殺,一壁再想別計的當口,忽見斜刺裡殺出一彪人馬,為首一員大將,正是石達開。不覺大喜的高喊道:「石大哥來得正好,快快前來幫著我們活捉這廝。」
石達開聽喊,頓時衝至張奮揚的跟前,舉起長矛就刺。張奮揚雖然饒勇,可是以一敵三,自然漸漸地敗了下去。宣嬌、三娘、達開三個,如何肯放,拚命就追。張奮揚生怕被人活擒了去,急向烏蘭泰的後方逃去。不防他雖逃得很快,後面一男二女,追得比他更快。
張奮揚剛到烏蘭泰的所部前頭,竟被宣嬌頭一個追著,頓時一馬衝到跟前,輕舒粉臂,已把張奮揚這人,活擒過去。三娘、達開二人,一見宣嬌業已生擒敗將,各自大吼一聲,奮勇的殺入烏蘭泰的軍中。官兵不能抵敵,立時就像潮退般的潰散起來。三娘眼睛最尖,就在此時瞥見一個大官裝束的人物,正想乘亂逃走。她忙一馬躍到此人身邊,也是輕舒玉腕的,即把此人擒到手中。
石達開瞧見兩名女將已經得手,連忙一面豎起招降之旗,一面高聲喊道:「爾等的主將,已被我們捉住,你們大家聽著,投降者生,逃走者死。」石達開只不過喊上兩遍,所有未及逃散的官兵,個個都稱願降。
石達開還在安排降兵,宣嬌和三娘兩個,早將烏張二人解到大營,聽候洪秀全發落。
秀全命將烏張二人帶上審問。只見一旁閃出一個偏將,走近烏蘭泰的面前;定睛一看,忽然大喝一聲:「你是何人,竟敢冒充你們主將。」
三娘等不得那個假烏蘭泰接口,她忙奔了上去,提起一隻天足,對著那人恨命的一踢道:「狗雞巴造的。你這小子,竟敢前來戲弄老娘。」
她的娘字剛剛出口,就用手上寶劍,要想去殺那個人。那人連連喊道:「我是烏桂,那件事情,乃是我們長官,吩咐我冒充的,不關我的事。」
此時張敬修雖然被綁在旁,眼睛仍能看人,嘴巴也能說話。一聽大家在說烏蘭泰是假的,他才抬頭一看,果見並非是烏蘭泰,卻是那個家人烏桂。不覺氣得將頭連搖幾搖道:「好個二品大員,對於我這些親信將官,都來用詐,這場戰爭,焉得不敗。」
洪秀全坐在上面,看見這人似有悔意,便問他叫甚麼名字。張奮揚朗聲答道:「我乃現在協領張奮揚的便是。」洪秀全又問道:「你既受了你們主將之騙,何不歸順我們,共逐胡奴。既救黃帝子孫,又好出你之氣。何樂不為。你須想明白。」
張奮揚又朗聲道:「此話慢講,我要先問一聲,今天晚上,你們正面可有戰事。」
洪秀全微笑著答道:「確有戰事,可惜未曾將那真的烏蘭泰擒來,否則大好讓你質問他一場。」
張奮揚聽說便吁上一口氣道:「姓烏的雖用詐術欺我,可是朝廷將我升至今職總算有恩,我既食君之祿,不能忠君之事,快快把我砍了,不必多講。」張奮揚一壁正顏厲色的在說,一壁早已伸長頸項,等候殺他。
洪秀全還待再勸,宣嬌上前道:「此人既是心向滿廷,即使勉強歸順,哪肯替我們出力?不如砍了,成全他一個忠名吧。」
洪秀全聽說,方才點首應允。
宣嬌便令刀斧手將張奮揚推出斬首報來,等得獻上首級,洪秀全吩咐掛出號令。
此時那個烏桂,卻來哀求道:「我是一個小小家人,並不敢來和你們爭這天下。此番命我假裝,也是主將之令,千萬饒我一命,公侯萬代。」
洪秀全大怒道:「你這小子,如此貪生怕死,要你活著何用?你們快快把烏桂斬了。」
……正在寫上宣嬌、三娘二人之功的當口,石達開業已回來繳令。秀全忙將假烏蘭泰之事,告知石達開聽了。石達開聽畢恨恨的說道:「胡奴多詐,於此可見一斑。以後大家倒要留意一二才好。」
洪秀全以及大眾聽了石達開之言,都說應該留意,莫要再上此當。
石達開又說道:「我們隊伍,自從分作東西兩路來此,初意還以為官兵多麼厲害,因此分頭進兵以防一方有阻便可救援。誰知官兵的暮氣已深,委實不足一擊,現在既已全在一起,以後可以毋須分開的了。不過烏蘭泰能用詭謀,他又是曾經打過台灣的,非得先將此人除去,然後再與那個向榮交鋒,便利得多。」
韋昌輝挺身而出的說道:「烏蘭泰這支人馬,大哥只要付我一千隊伍,我若不能斬了他的首級,情願提頭來見。」
洪秀全知道韋昌輝很是英武,又是自己老弟兄,當下即付一千隊伍,問他可要他人幫助。
韋昌輝連連搖手道:「不必不必,倘若一個人出去打仗,都要幫手,我們軍中,哪有這許多人數。」
洪秀全、石達開二人聽說,一同讚許,即令韋昌輝從速出發,韋昌輝因見天已大亮,頭也不回的率兵而去。石達開一等韋昌輝走後,便向洪秀全獻策道:「此次戰事,周天爵若命向榮直趨金田,擾我後方,卻是一個致命之傷。今彼等不用此計,單命一個客軍,陳兵此地,而且放棄永安不顧,真正失策。此乃我們天父暗中相助。依我之意,昌輝兄弟此去,可以力制烏軍而有餘,我們何不就此暗襲永安,自可唾手而得。」
洪秀全不待石達開言畢,連忙下座,向石達開深深一揖道:「此計固妙,然非老弟親自一行不可。」
石達開點頭應允道:「只要大哥不棄兄弟,敢不遵命。」正是:
安排陷阱擒奇獸
製造機關捉毒龍
不知石達開此去能否得手,且閱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