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慕飛擁著她進了一個小鎮,這個小鎮跟桐柏山那邊的那個一樣,也是地處偏僻,可是比那一個熱鬧。
在街上行人的注目下,嚴慕飛扶著金玉瓊進了一家名喚「豐盛」的客棧,一名店伙慇勤地迎了上來。
「客官是要住店還是用飯?」
嚴慕飛道:「快給我找一間乾淨上房!」
夥計連忙點頭答應,帶著嚴慕飛往後院行去。
走了兩步,夥計回過頭來問道:「客官,夫人是……」
嚴慕飛沒理會那麼多,道:「在路上受了點風寒,病了!」
金玉瓊也沒有解釋。
伙引忙道:「小鎮上有好大夫,要不要去……」
嚴慕飛道:「等一下再說吧!」
夥計應了兩聲是,沒再多說,到了一間上房前,夥計很快地開了門,點上燈,不錯,這家客棧比昨晚的那一家高明得多,窗明几淨,連被褥都是八成新,冼乾淨的。
嚴慕飛把金玉瓊扶到床上,然後轉過身來,向夥計要紙筆,夥計匆忙地去拿了。
床上金玉瓊吁了一口氣:「可到了!」
嚴慕飛道:「現在覺得怎麼樣?」
金玉瓊皺著黛眉道:「好難受!」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風寒不算大病,可是難受起來能要人的命。這家客棧高明得多,也絕不會再有蠍子,你可以放心安睡一夜了。」
金玉瓊美目一睜,道:「你要……」
嚴慕飛道:「待會兒吃過藥後,好好管睡你的,別管我!」
金玉瓊訝然說道:「吃藥?難道你剛才……」
嚴慕飛笑了笑道:「你以為我找夥計要紙筆幹什麼?」
金玉瓊道:「你還會看病?」
步履響動,夥計捧著紙跟筆走了進來。嚴慕飛接過來抽筆濡墨,筆走龍蛇,一揮而就,然後他把它遞給夥計道:「這是藥方,麻煩一趟,照方抓藥,回來煎好了再送上來。」
夥計接過來一看直了眼,驚叫說道:「我的媽呀,客官,你這筆字不知要比我們鎮上的老頭子要好多少呢……」
趁他說話,嚴慕飛又遞給他一塊銀子,道:「剩下的你留下吧,算我送給你買酒喝好了。」
夥計直道謝謝聲中嘿嘿笑道:「原來客官自己就是大夫,那還有什麼要緊,尊夫人包管一帖就好,包管一帖就好。」
他走了,嚴慕飛搖了頭,回身望望金玉瓊。
金玉瓊的嬌靨有點酡紅,可是她還這麼說:「我沒想到你還通歧黃!」
嚴慕飛道:「我懂的不少,可是樣樣談不上精。」
金玉瓊微微一笑道:「又跟我謙虛了。」
嚴慕飛淡然一笑,沒說話。
金玉瓊道:「如今,我越發地對自己的眼力有自信了。」
嚴慕飛仍未說話。
金玉瓊笑容微斂,道:「你不打算再找一間?」
嚴慕飛道:「不一定,看情形再說。」
金玉瓊道:「你要是再熬一夜,我的心裡會更不安。」
嚴慕飛道:「金姑娘,假如你是我,你怎麼辦?」
金玉瓊微微一笑道:「男女有別,我會再找一間。」
嚴慕飛笑了,道:「那麼,姑娘是天下第一忍人。」
金玉瓊笑意更濃,美目凝注,道:「為什麼你要對我這樣?」
嚴慕飛一接觸到那雙目光,心頭立即為之一震,他忙將自己的目光移向一旁,淡淡說道:
「不是對姑娘你,而是對我一個在患難中的旅途之伴。」
金玉瓊道:「你的意思是說,換個別人,你也一樣這般待他?」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金玉瓊道:「你可知道,你令我敬佩?」
嚴慕飛笑道:「姑娘言重了!」
金玉瓊道:「我說的是心裡的話,一日夜的相處,我對你已瞭解了不少。」
嚴慕飛目光一凝,道:「姑娘的意思好像以前就……」
金玉瓊展顏一笑,道:「在初見面時我對你一無所知,我不妨告訴你,我自離開家門起,對每個人都懷了戒心。」
嚴慕飛笑道:「姑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對的。」
金玉瓊道:「可是防你那顯得太多餘,也令我自己羞愧。」
嚴慕飛道:「相識不過一日夜,姑娘還是防著些好。」
「不。」金玉瓊搖頭道:「假如我有心防你,白天一路之上我就不會……」嬌靨一紅,住口不言。
嚴慕飛心頭為之一陣猛跳,忙道:「姑娘,要喝點水麼?」
金玉瓊微閉著美目搖了搖頭,旋即睜開美目,道:「你我這樣相識,我認為是很不平凡的因緣。」
嚴慕飛道:「等姑娘病好,你東我西,希望在今後這一生中,能留有這麼一段美好的回憶。」
金玉瓊道:「在一個女兒家來說,就不僅僅是回憶了。」
嚴慕飛心頭又一震,他沒接口。
金玉瓊淡然一笑,又道:「你想,你我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一日夜,你陪我燈下枯坐一夜,更擁著我走了一天,我還穿過你的衣裳,一旦我病好之後,你東我西,你說,這叫什麼?」
嚴慕飛心頭又是一陣震顫,道:「事非得已,有些事不能過於拘泥,我希望姑娘不要耿耿於懷。」
金玉瓊微微搖了搖頭,道:「恐怕我做不到。」
天知道,嚴慕飛他又怎麼做得到,固然,他不是那種見一個愛一個的人,但眼前這一位不平凡,這一段也不平凡,他又怎能忘懷。
他沉默了,沒有說話。
金玉瓊道:「甚至於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嚴慕飛道:「姑娘,我希望……」
金玉瓊道:「你希望如何?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麼樣?」
嚴慕飛又默然了。
金玉瓊道:「我願意告訴你,我是個自視很高的女兒家,所以我今年近三十了,卻仍然待在家裡,可是你……這一半要委諸於一個緣宇,另一半該是你的一切讓我……」
她改了口,接道:「這些話,也許我不該說,可是事實上我不能不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真不知道,我不知是該讓它留待他年回憶呢,還是該……該……」
美目一閉,她住口不言。
嚴慕飛可真作難了,他又一次碰上棘手的事,如今發生在眼前的,他早就想到了,可是在這以前的情勢,容不得他有別種選擇。
他捫心自問,無可諱言地,對眼前這位,他動了情,假如說—旦離別,那能使他黯然魂銷。
他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輕易地動了情,可是他明白,眼前這位是位不可多得的奇女子,跟衛涵英一樣,令他難分軒輊。假如這時候讓他衡量兩個人的輕重,他會毫不猶豫地說出四個字:半斤八兩。
他覺得這份感情太快了,太快了些,幾乎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它的真實,而事實上,這位美而奇的人兒正閉著—雙美目躺在眼前,一日夜來的情景也歷歷在目。
假如她是個平凡的女子還好,可是她不平凡,就因為她不平凡,所以這一段也就不平凡了,既然是不平凡的一段,似乎應該加以珍惜。
假如他招手一下把它抹煞了,那未免太狠心了!他才是天地間的第一等忍人!
可是假如他現在點了頭,那有點近乎荒唐,他何以對衛涵英?假如她不點頭,他又何以對眼前這位人兒?
難,難,難。
想了半天,他才好不容易想出這麼一句:「姑娘,我跟你一樣,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金玉瓊一下睜開了美目,她凝視著嚴慕飛,讓人說不出她那目光中都包含著些什麼,可是她沒有說話。
良久,才聽她歎了口氣道:「你是個男人家,總該拿個主意呀!」
嚴慕飛苦笑搖頭,道:「姑娘,我心裡亂得很。」
金玉瓊美目輕注,道:「為什麼亂?」
嚴慕飛搖了搖頭,道:「誰知道?」
金玉瓊道:「我也是,恐怕比你還亂。」
嚴慕飛沒有說話。
金玉瓊一歎又道:「李後主有句詞兒:『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如今我在病中,還不知道要病多久,所以我並沒有感到離愁,可是那另—個愁字令人……怎生了得。」
嚴慕飛心弦為之顫抖,道:「姑娘,病軀虛弱,你勞累了一天,該歇歇了!」
金玉瓊美目一閉,搖了搖頭道:「我是有點累,但還不至於累得沒力氣說話,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也希望你明白一點,有些事是逃避不了的。」
嚴慕飛心頭一震,道:「姑娘……」
金玉瓊美目一睜,淡然而笑,道:「再說,我藥還沒喝呢,能歇息麼?」
嚴慕飛道:「那倒不要緊,姑娘儘管閉目養神,如果睡著了,到時候我會叫醒姑娘的。」
金玉瓊搖頭說道:「不,我不能睡,我睡不著,恐怕今夜要輾轉反側難成眠,兩眼圓睜到天明。相信你也是一樣,我心裡亂得很,要不把它說出來,只怕今後……」
住口不言。
嚴慕飛道:「姑娘,理了它會更亂的,不理也罷!」
金玉瓊道:「那怎麼行,難道你要我這輩子……」倏又閉上了口。
嚴慕飛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金玉瓊美目一凝,又道:「恐怕你這時候一定在這麼想,沒想到好心卻惹來了這大麻煩跟煩惱,早知道這樣說什麼也不……」
嚴慕飛忙道:「姑娘,我沒有這種想法!」
金玉瓊道:「那你為什麼歎氣呀!」
嚴慕飛搖頭苦笑,道:「姑娘,處在這種情形下,任何人都難免歎氣的。」
金玉瓊道:「你仍是不知這該怎麼辦?」
嚴慕飛道:「是的,姑娘。」
金玉瓊道:「你呀,虧你還是個男人家呢,原先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我剛才仔細想想,覺得我只有一條路,沒有別的選擇,所以我現在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嚴慕飛輕輕地「哦!」了一聲。
金玉瓊緩緩垂下螓首,道:「我是個女兒家,雖然年紀大了些,但至今仍是個姑娘家,我跟你在一間房裡獨處過一夜,也倒在你懷裡走了大半天路,更穿過你的衣裳,你說,我還能怎麼辦?」
嚴慕飛苦笑說道:「姑娘,難道你不覺得這有點……」
金玉瓊截口說道:「我知道,這近乎荒唐,也過於草率,你我萍水相逢,認識也不過一日夜,可是我能有別的選擇麼?你說?」
嚴慕飛沒有說,他能說些什麼,事實上人家說得不錯,人家確是別無選擇,儘管事出無奈,情景特殊,可是人家畢竟是位姑娘家啊!
金玉瓊又道:「也許……這是緣,這就是緣份,我跟你有緣是天意。」
嚴慕飛道: 「姑娘。」
金玉瓊抬起了頭,美目凝注,那柔光,那深情便是鐵石人兒也難以抗拒,她輕輕說道:
「你聽我說,我只有這種選擇,也心意已決,至於你……那要看你怎麼辦了。你要我,我就跟你,你要是不要我,我也有自己該走的路,我只等你一句話了!」
嚴慕飛暗暗叫苦,他簡直是難到了極點,遲疑了半晌,方始一整神色說道:「姑娘,面對你跟你這份情意,我假如說聲不要,那是違心之論,自欺欺人……」
金玉瓊美目一睜,驚喜地道:「你……你的意思是說,你願意要我?」
嚴慕飛道: 「容我告訴姑娘一件事後,再請姑娘做決定!」
金玉瓊訝然說道:「要我做決定?我已經……」
嚴慕飛道:「請姑娘聽過這件事,再經三思之後再說!」
金玉瓊詫異地望著他道:「那,你說吧,我聽著呢!」
嚴慕飛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曾經說跟個朋友在赤壁有約……」
金玉瓊道:「這我知道,怎麼樣?」
嚴慕飛道:「她跟姑娘一樣,也是個姑娘家。」
金玉瓊「哦!」地一聲道:「原來她……她也是個姑娘家。」
一頓,接問道:「是個姑娘家又怎麼樣呀?」
嚴慕飛道:「她是我的紅粉知己,跟我有同心之盟!」
金玉瓊又「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你是告訴我你已經有了一個了,是麼?」
嚴慕飛微微皺了皺眉,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金玉瓊道:「她,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嚴慕飛道:「她是個武林奇女子,絕代紅粉,巾幗奇英……」
金玉瓊道:「噢?原來也是個……你跟她認識多久了?」
嚴慕飛道:「姑娘,屈指算算,恐怕有十幾年了。」
金玉瓊一聲輕呼道:「這麼久了,你跟她還沒有……還沒有成親?」
嚴慕飛道:「還沒有,姑娘。」
金玉瓊道:「那為什麼呀?」
嚴慕飛道:「姑娘,因為種種原因。」
「種種原因?」金玉瓊道:「卻是那些原因,我可以聽聽麼?」
嚴慕飛遲疑了一下,把原因由頭至尾說了一遍,從當年輔太祖說起,一直說到目前為尋太孫之事。
靜靜聽畢,金玉瓊嬌靨上掠過一絲異樣神情,道:「原來你還是位王爺呀!」
嚴慕飛道:「姑娘,我沒有把這頭銜放在心上,你我之間也最好別談這些。」
金玉瓊微一搖頭,道:「我對你又多認識了一層,功在朝廷,名重武林,原來你是……
我爹說的沒有錯,看來這是我的福份,我幾生修來……我說句話你別不高興,我敬重你是個大英雄,大豪傑,可並投有把你那官銜放在,心上。」
嚴慕飛道:「姑娘,你本不是世俗女子。」
金玉瓊道:「我敬重你,因為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我更……更愛慕你,因為你是個蓋世的大英豪。」
嚴慕飛道:「姑娘……」
金玉瓊微一搖頭,截口說道:「你,胸襟如海,忠義天生,為抗敵而無視美色,辜負美人情意,為友義而小視江山,拒絕黃袍加身,顛沛流離,慷慨悲壯,俠道典範,真男子,真丈夫,可是我要大膽批評你一句,你忍心辜負人家的情意,讓人心碎腸斷,悲苦十多年,錦絲生華髮,嬌靨生皺紋,青春逝去,年華辜負,未免過於狠心。」
嚴慕飛苦笑說道:「姑娘,以前我不以為然,如今我不敢置辯,固然,對別人我做的很夠,可是對她,我始終是歉疚的!」
金玉瓊道:「你能這樣說,多少她也值得安慰了……我沒想到你是這麼個人,有著這麼一段過去,聽了你的敘述後,我對你更……」
嚴慕飛心頭猛然一震,她也適時住口不言。
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才又開了口:「她,她叫什麼名字呀?」
嚴慕飛道:「姑娘,她姓衛,叫衛涵英,武林人公送美號『冰心玉女』!」
金玉瓊道:「玉女已經夠了,更何況有顆冰心?她必然很美,也是個孤傲高潔,像……
像株雪裡寒梅,對不對?」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
金玉瓊道:「我真希望見見她,最好她現在就在眼前……」
美目一轉,道:「你說完了麼?」
嚴慕飛道:「我說完了,姑娘。」
金玉瓊道:「你的意思是……」
嚴慕飛道:「請姑娘三思!」
金玉瓊嫣然一笑,如花朵怒放,道:「那麼我告訴你,有這麼一個伴兒,是我的福氣,是我的榮幸,按情按理,我都該居小,我也情願……」
嚴慕飛心神一震,忙道:「姑娘,我把這件事告訴你,並不是這麼個用意……」
金玉瓊道:「那你是什麼用意呀?總不能前後顛倒,本末倒置,讓她居小哇?你能這麼做?我能當麼?」
嚴慕飛搖頭說道:「不,不是的,姑娘,我的用意只在讓姑娘知道我已經有了……」
金玉瓊道:「我知道了,我也情願居小……」
「不,姑娘。」嚴慕飛道:「我的意思是說,我該先取得她的首肯,徵得她的同意。」
金玉瓊輕輕地「哦!」了一聲。
嚴慕飛不安地道:「姑娘知道,我不能再讓她受一點委屈,我已經負她很多了,我不能再……」
金玉瓊微一點頭,道:「我不是個不明理的女兒家,我也認為該。」
嚴慕飛忙道:「謝謝姑娘。」
金玉瓊淡然一笑,道:「那倒不必,你放心,萬一你沒法取得她的首肯,她要是不同意,那是我自己福薄,跟你無緣,我會馬上離開你倆的。可是我要先問問你,你自己的意思是……」
嚴慕飛道:「姑娘,蒙姑娘垂青,能得姑娘為伴,那是我的榮幸!」
金玉瓊微一搖頭,道:「是誰的榮幸誰知道,我不希望聽你這麼說,只要你說聲願意要我就夠了,在見著衛姑娘之前,我就是你的人。」
嬌靨一紅,垂下了螓首。
嚴慕飛一陣激動,脫口輕喚道:「姑娘……」
金玉瓊突然抬起螓首,嬌靨上猶帶三分紅暈,道:「可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嚴慕飛道:「什麼事?」
金玉瓊道:「這件事,讓我自己跟她說。」
嚴慕飛—怔,道:「這……」
「這什麼?」金玉瓊道:「你認為你自己好啟齒,好張口麼?」
嚴慕飛道:「固然,由姑娘自己去說,我該是求之不得,可是……可是我怕她萬一……
姑娘不知道,她外柔內剛。」
金玉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萬一我說不好,她會遷怒於你?」
嚴慕飛窘迫地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
「看你!」金玉瓊倏然笑道:「還沒成親呢,就怕的這個樣兒,難道說你這鬚眉六尺昂藏軀,還怕一個女人不成?」
嚴慕飛搖頭說道:「姑娘,那不是怕,是不忍。」
金玉瓊微一搖頭,道:「個郎體貼,她令人羨煞。」
嚴慕飛皺眉叫道:「姑娘……」
金玉瓊微一搖頭,道:「不開玩笑了,說正經的,你放心,唯有女人最瞭解女人,我會見機行事,知道該怎麼說,絕對比你說得委婉做得好就是,行了麼?」
嚴慕飛道:「看來我只好答應姑娘了。」
金玉瓊道:「就這麼說定了,我跟你到赤壁去,不成,我馬上走,成了我也馬上走,我不能耽擱你的正事,我在姑姑家等你。」
嚴慕飛道:「好吧,姑娘。」
金玉瓊皓腕一抬,美目凝注,道:「行了,我的心不再亂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離愁可言了,來,扶我躺下。」
嚴慕飛猶豫著走過去接過了那只皓腕,然後扶著她輕輕躺下。
金玉瓊猶不捨地抽出了那股欺雪賽霜的玉手,道:「坐啊!」
嚴慕飛答應一聲坐了下去。
他這裡剛坐定,夥計已端上一碗藥走了進來,近前陪笑哈腰,道:「客官,藥煎好了,請趁熱喝了。」
嚴慕飛擺手說道:「好,謝謝你,請放在桌上吧!」
那夥計忙答應著,把藥放在了桌上。
嚴慕飛道:「你請忙去吧,需要你的時候,我自會招呼的。」
那夥計答應著走了。
夥計走了之後,金玉瓊在嚴慕飛的扶持下喝了那一大碗苦藥,喝得她連皺黛眉,模樣兒嬌煞人。
她還不至於身子發軟,可是她就把整個兒嬌軀躲偎在嚴慕飛的懷裡,那碗藥也喝了老半天。
喝完了藥,嚴慕飛道:「姑娘,你……」
金玉瓊嬌眉一揚,那嬌嫩的臉蛋兒差點碰到嚴慕飛的下巴,她嬌慵無力而又有點媚意地道:「你……我沒名字麼?」
她吐氣如蘭,兩張臉距離又是那麼近,嚴慕飛為之一驚,忙向上抬了抬頭,道:「玉瓊,你可以睡了。」
金玉瓊姿勢不改,輕輕問道:「你呢?」
嚴慕飛道:「我……坐在燈下陪你!」
金玉瓊道:「你這是存心……不要,我才不要你看著我睡呢!那樣我睡不著。」
嚴慕飛道:「那,我去找夥計要間房去。」
「也不行!」金玉瓊道:「我害怕,萬一再掉只蠍子下來怎麼辦?」
嚴慕飛強笑說道:「不會了,你看,這家客棧……」
金玉瓊嬌軀一擰,在他懷裡揉了一揉,偎得更緊,道:「不要,我要這樣睡……」
嚴慕飛忙道:「玉瓊,這……」
「這什麼?」金玉瓊道:「這有什麼關係,我願意跟你,你也願意要我,等於定了名份,名份既然已經定了,我人都是你的了,還怕什麼?」
嚴慕飛著了急,忙道:「玉瓊,話不是這麼說……」
金玉瓊道:「我這樣才能睡得著,你忍心離開我?」
嚴慕飛道:「玉瓊,我固不忍,可是……」
「可是什麼呀?」金玉瓊「嘻!」地一笑,忽然坐直嬌軀,抬手掠了掠雲鬢嬌媚地說道:
「你瞧,急得那個樣子,逗你玩兒的,你肯我還不肯呢!人還沒嫁給你呢,萬一她要是不答應,那不害苦了我?行了,閣下,你旁邊坐著去吧!」
嚴慕飛鬆了一口氣,忙站了起來,搖頭苦笑,道:「玉瓊,你也真是,這麼大個人了……」
「多大呀,我的爺!」金玉瓊道:「男人家沒娶妻,五十也算小孩子,姑娘家該也一樣,你我之間,開開玩笑也不傷大雅呀!」
嚴慕飛沒再說話,搖搖頭,坐在了椅子上。
金玉瓊緩緩躺了下去,一雙美目緊緊地盯住嚴慕飛,半晌,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慕飛,你讓我敬佩!」
嚴慕飛微愕說道:「什麼?」
金玉瓊道:「坐懷不亂!」
嚴慕飛一怔苦笑,搖頭說道:「玉瓊,人非草木,所持者唯一禮字耳!」
金玉瓊道:「世上的男人,可不是每一個都像你。」
嚴慕飛笑了笑,道:「玉瓊,天色不算早了。」
金玉瓊道:「一個人枯坐沒意思,你不希望我陪你多聊聊?」
嚴慕飛搖頭說道:「你現在需要的只是歇息。」
金玉瓊沒親何地道:「歇息,歇息,你就只會叫我歇息,好吧,我聽你的!」
閉上了美目,隨即她了睜了眼,道:「謝謝你!」
又閉上了美目。
三十來歲的一個姑娘,竟然像個淘氣的孩子,嚴慕飛搖頭失笑,他把身影往後一靠,隨也閉目養起了神。
屋裡,很靜,很靜。
房外的夜色,也寧靜得出奇。
只聽見燈花偶爆,別的再難聽到聲息。
金玉瓊起先還隔一會睜眼偷看一下,可是沒多久,她就不再睜眼了,她睡了,睡得很香,很甜,很放心。
在「玉龍美豪客」的陪伴下,她還怕什麼,休說是一隻蠍子,就是來一隻吊睛白額虎她也不怕。
她是太累了,難怪,女兒家哪個不嬌柔,何況金玉瓊她從沒出過遠門,身子又有病。
她呼吸很均勻,臉色紅紅的,是那麼美,那麼嬌嫩,兩排長長的睫毛,香唇、檀口、小瑤鼻,無一不美。
金玉瓊清麗,又美艷,憑心而論,她比衛涵英動人。
這,使得睜眼想看看她睡著了沒有的嚴慕飛看呆了。
他從來投有這樣看過一個女人,更沒有看過這麼一位美嬌娘的睡姿,有人說,美人的睡姿是世上最美的,事實不差,眼前金玉瓊不就是麼?
眼看著金玉瓊,心裡想起跟她由邂逅而今,這一段簡直像夢,不是麼? 一切都太快了,太出人意料了。
嚴慕飛想著現在,也想到數日後,數日後當她見著衛涵英的時候,那會是個怎麼樣的情形。
突然之間,他有這麼一個想法,他佔盡了天下男人的福,這福會讓他一人佔了!
突然之間,他又有點愧,那是對衛涵英。
「波!」地一聲,燈花又爆了,把嚴慕飛從沉思中驚醍過來,他定了定神,站起來輕輕地替金玉瓊拉上了被子。
之後,他又回坐到椅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一個聲音驚醒,睜眼一看,滿眼光寒,曙色已然透窗。
原蓋在金玉瓊身上的被子,如今正蓋在自己身上,再看床上,空空的,只有一枝釵兒橫著。
這時候,他聽見身後有一絲異音,猛回頭,金玉瓊就在屋角,正在對鏡梳理一頭秀髮。
她看見了嚴慕飛,當即笑問道:「吵醒了你?」
嚴慕飛搖頭赧笑道:「沒想到我也睡著了,而且睡得這麼沉,你什麼時候起來的?」
金玉瓊道:「比你早了半個時辰!」
嚴慕飛道:「還早麼,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兒?」
金玉瓊道:「你坐在椅子上受罪,我怎好意思?」
嚴慕飛微微一笑,改了話題:「怎麼樣,覺得好了麼?」
金玉瓊道:「大國手親自開方,那還不一帖即愈。」
嚴慕飛道:「我只能看小病……」
金玉瓊道:「別跟我客氣,起來洗把臉,水給你打好了。」
嚴慕飛把被子往床上一丟,站了起來,可不是麼?一盆洗臉水就放在屋角木架上,他道:
「玉瓊,謝謝你!」
金玉瓊道:「什麼?」
嚴慕飛道:「被子,跟冼臉水!」
金玉瓊嫵媚一笑道:「不該麼?從昨夜那一刻起,我就以你的妻子自居了。」
嚴慕飛激動地道:「玉瓊……」
金玉瓊道:「你說,咱倆不像夫妻像什麼?只不知道我這個妻子是能當一輩子呢,還是短暫的就過麼幾天。」
嚴慕飛明白她何指,心往下一沉,沒有說話。
全玉瓊淡然一笑又道:「我這以妻子自居,要只有這麼短暫的幾天,未免太過可笑,不過有這麼幾天我也該知足,而且這一段情景很值得回憶,夠讓人難忘。」
嚴慕飛默然地洗著臉,沒有說話。
金玉瓊等嚴慕飛洗好了臉,她也梳好了頭,這時候她才又開了口:「慕飛,幫個忙,請把床上的釵兒拿給我!」
嚴慕飛走過去把那支釵兒拿了過來,他要往金玉瓊手裡遞,金玉瓊卻瞟了他一眼,道:
「畫眉尚非其時,插支釵兒該可以!」
嚴慕飛一怔強笑,道:「玉瓊,我不知道該往哪裡插?」
金玉瓊道:「沒給她插過?」
嚴慕飛搖頭說道:「沒有,也沒有機會。」
金玉瓊道:「往後有的是機會,如今就該學學,別那麼不懂情趣,也別那麼粗手粗腳的,你不該是那種人,手舉起來。」
嚴慕飛帶著窘笑地舉起了拈著釵兒的那隻手,金玉瓊抬皓腕扶住了他的手,道:「看清楚,往這兒插!」
她引著嚴慕飛的手插上了釵兒,道:「會了麼?」
嚴慕飛道:「我還不是教不會的蠢徒弟!」
金玉瓊轉過了身,面對著嚴慕飛,美目凝注,道:「慕飛,此情此景,你說像什麼?」
嚴慕飛心神震憾,一陣激動,脫口喚道:「玉瓊……」
金玉瓊神色微黯,道:「要是她不答應,我就不要活了……」
那臉兒一紅,垂下了螓首。
嚴慕飛情不自禁反握上了她一雙玉手。她,趁勢偎了過來。
嚴慕飛不但沒躲,反而摟住了那豐腴的如綿的嬌軀。
她,一顆螓首深埋在嚴慕飛懷裡,良久才低低說道:「慕飛,你說,她會麼?」
嚴慕飛胸中洶湧澎湃,暗暗一歎道:「玉瓊,天心不會太薄的!」
金玉瓊道:「但願天心別太薄,不管了,不管怎麼說,我總是你的人了,萬一這輩子不行,我為你保住這清白女兒身等下輩子,下輩子你還要我麼?」
她揚起了嬌靨,抬起了頭。
嚴慕飛一陣激動,歎道:「玉瓊,嚴慕飛何德……」
金玉瓊截口說道:「只告訴我,要不要?」
嚴慕飛道:「玉瓊,願生生世世長相伴。」
金玉瓊飛一般地送上兩片香唇,只那麼一下子,然後她紅著嬌靨,掙脫嚴慕飛的懷抱,趴在床上,把那張嬌靨深深地埋在了被子裡。
嚴慕飛心神大震怔住了,本來,他何曾遇見過這等陣仗,從來沒有!
在那半天,這也太不平凡,太不平凡了!
難道說金玉瓊她這麼大膽,這麼……
不,名份已定,此心此身已相許,愛到極點,情至極限時情不自禁而已,人誰能免?
良久,良久,嚴慕飛才定過神來,他望著金玉瓊,遲疑著輕喚道:「玉瓊……」
金玉瓊的話聲由被子裡透傳出來,它有點顫:「不要叫我……」
嚴慕飛一怔,隨見金王瓊香肩一陣掀動,他一驚一急,忙走了過去,手搓香肩,柔聲喚道:「玉瓊,怎麼了?」
問的好!
金玉瓊哭著說:「不要叫我,我羞死了,臊死了……」
原來如此,他早該想到了,他鬆了一口氣,卻只覺一陣熱浪襲上臉龐,他也夠羞愧!
金玉瓊見他沒有說話,猛地裡翻身坐起,嬌靨上滿是縱橫的淚漬,被子濕了一大塊,她顫聲說道:「慕飛,你可別把我當成……」
嚴慕飛忙道:「玉瓊,那怎麼會,情難自禁。」
金玉瓊嬌靨通紅,珠淚泉湧,道:「我長這麼大,便連衣裳也沒讓人碰過一下,而如今我卻……我羞死了,躁死了……」
手,突然捂上了臉。
嚴慕飛也夠窘的,他沉默了一下,道:「玉瓊,你剛才還問過我,此情此景像什麼?」
金玉瓊忽地揚起嬌靨,像一枝帶雨的梨花,道:「可是那畢競只是你啊!」
嚴慕飛道:「玉瓊,難道你還有別的打算?」
「誰說的?」金玉瓊道:「我可不是那種女人……」
嚴慕飛暗一咬牙,道:「那麼,稍作溫存有何不可?」
金玉瓊一擰身子,道:「這豈止是溫存,這是……這畢竟是頭一次啊……」
嚴慕飛道:「玉瓊,你知道……遲早而已……」
金玉瓊道:「萬一她要是……那我,我只有……」
嚴慕飛道:「玉瓊,我說過,天心不會太薄的。」
金玉瓊口齒啟動,欲言又止,終於低下了頭。
她平靜了,好半天才抬起頭,望了嚴慕飛一眼,嬌靨一紅,道:「慕飛。」
嚴慕飛答應了一聲。
金玉瓊道: 「我想不通……」
嚴慕飛道:「什麼?」
金玉瓊道:「我怎麼那麼大膽,哪兒來的這麼大勇氣?」
嚴慕飛呆了一呆,道:「該是一個情字作祟!」
金玉瓊道:「情的魔力好大呀,聽說它能生人,能死人……」
美目一橫,突然嗔道:「都是你害人,便宜讓你佔盡了。」
嚴慕飛又一怔,強笑了笑,沒說話。
金玉瓊嗔道:「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噢,佔了人便宜你高興了,就不知道人家有多羞,有多……」
嚴慕飛沒說話,他知道這時候以不說話最好。
金玉瓊氣嘟嘟地轉身要去疊被子,剛轉過身,只聽她叫了一聲:「哎呀,慕飛你快來看,這怎麼辦?」
嚴慕飛忙抬眼望去,全玉瓊望著被子上濕的那一塊直皺眉,他當即說道:「這有什麼關係……」
「有什麼關係?」金玉瓊道:「你說來倒輕鬆,別人可不像你,被子濕了這麼一塊」
嬌靨一紅,跺腳說道:「都是你,都是你害人!」
嚴慕飛眉鋒一展,道:「別急,看我的!」
他走過去把被子疊了起來,把濕的那一塊疊在了裡面,然後一拍手,笑道:「這不就行了麼,等有人拉開他時,那一塊該早干了!」
金玉瓊笑了:「偏你鬼主意那麼多!」
日上三竿時,兩個人離開了這崖小鎮,之後,又在附近一個縣城裡雇了一輛馬車直馳「赤壁」。
一路之上,金玉瓊處處以妻子自居,讓嚴慕飛完全籠罩在她那似水柔情之下,噓寒問曖,無微不至。
嚴慕飛結識衛涵英在先,日子也長,可是女兒家的溫柔,體貼與情愛,他從衛涵英那兒沒有獲得過。
日日夜夜,郎情蜜意,看上去真是一對神仙眷屬,也委實能羨煞人寰——
一兆 OCR 舊雨樓與瀟湘書院聯合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