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離「北京城」不遠,離「長溝峪」更近。
「百花山」是「太行山」脈中的一座山頭,挨著長城,跟四大名山的「妙峰山」遙遙相對。
「妙峰山」是佛門聖地,其地位跟「五台」、「普陀」、「峨嵋」不相上下,「百花山」上原來也有佛,也有和尚,曾幾何時廟裡的和尚被逐下「百花山」,從那時候起「百花山」上就再也看不見一個和尚了。
其實,別說是和尚,連遊山的人都少了,幾乎絕了跡,不知誰興了那麼一個規矩,閒雜人一概不得近「百花山」一里之內,說這話妁人是「宛平府」衙門裡的人,這句話等於在「百花山」下貼了一張告示,等閒的人誰還敢往「百花山」上跑?除非他有心吃官司。
儘管「百花山」成了「禁地」,可是離「百花山」里許的「百花村」不在此限,任何人都可以到這兒來,任何人都可以站在這兒望「百花山」,可是誰想往裡再邁一步,就吃官司去。
「百花村」以前挺熱鬧,賣什麼的都有,尤其是賣香火生意最多,自從「百花山」被列為禁地後,「百花村」也就漸趨冷清了,賣香火這門兒生意再也不能做了,誰會跑到「百花村」買了香點上衝「百花山」遙遙禮拜。
在原先那住遠來心虔,想燒頭炷的善男信女的小客棧也關了門兒,這麼說吧,整個「百花村」就等於荒廢了。
可是這一天,「百花村」突然熱鬧了起來,這是個近年來從沒有過的現象,打北邊來了一幫商人,看上去像一家人,有老頭兒,有壯漢,還有兩個大姑娘,老頭兒不類常人,壯漢個個英武精神,姑娘家更是標緻得像天仙,這一來這沉寂已久的百花村起了騷動。
這一騷動,就惹來了麻煩,這一家人住在關門兒歇業已久的「王家店」裡,剛住進去沒多久,一碗熱茶還沒沒喝完,門口來了人,是兩個身穿長袍的中年漢子,這兩個,步履穩健,眼神十足,一望可知是練家子,而且還都不是庸手。
這兩個進後院便直奔北上房。看他兩個的意思,是要往北、上房裡直闖,可是才近北上房便被擋了駕。
來擋他們駕的那位是從北上房邊上那一個小間裡出來的,一身利落打扮,個子長得挺好,相貌也長得挺英武,他往那兩個眼前一站開了口:「二位,北上房已經有人住了。」
那兩個之中,左邊一個個子高高的,一張陰森森的馬臉,冷冷打量了英武漢子一眼道:「我知道,我兩個是來找人的!」嘴裡這麼說,腳下還往前走。
英武漢子抬起了手:「二位找誰,屋裡有女眷,不方便,二位有什麼吩咐,請說一聲,我自會把二位的話傳進去。」
那兩個停了步,是不能不停步,馬臉漢子朝著英武漢子道:「你是……」
英武漢子道:「跟上房屋的是一家人。」
那馬臉漢子道:「這麼說你也是打北邊來的那一家人裡的一個?」
英武漢子道:「不錯,請教,二位是……」
馬臉漢子道:「你問我們倆……這是什麼意思?」
英武漢子道:「沒什麼,好向裡面傳話。」
馬臉漢子道:「宛平縣的衙門裡的,吃公事飯的。」
英武漢子「哦」地一聲笑道:「原來是二位差爺,恕我有眼無珠,二位有什麼見教?」
馬臉漢子道:「聽說你們從北邊而來的?」
英武漢子道:「是的!」
馬臉漢子道:「北邊兒地方很大,一共六個省份。」
英武漢子道:「我們從『遼東』來……」
馬臉漢子目中精光一閃,道:「你們姓什麼,是幹什麼的?」
英武漢子道:「姓郭,生意人。」
只聽上房裡傳出了勁道話聲:「念月,什麼事兒呀?」
隨著這話聲,上房屋裡走出兩個人來,那是大爺郭燕翎跟高人榮,高念月欠個身把情形告訴了大爺。
大爺郭燕翎一聲「失敬」,開口說道:「二位有什麼見教?」
馬臉漢子道:「這一帶最近很不寧靜,閒雜人等一律列為被留意的對象……」
大爺郭燕翎淡然一笑道:「二位,夠了,何必呢,請歸告長眉,郭家的人到了。什麼時候上『百花山』還不一定,要他準備準備就是。」
馬臉漢子臉色一變,旋即陰笑道:「你郭老大是個爽快人,就這麼說了!」
一招同伴,轉身要走,迎面來個人,他們差點沒跟人家撞個滿懷,來人是位身材頎長,穿一件黑衣,蠟黃臉的中年漢子,他伸手擋住了馬臉漢子跟他的同伴,說:「等一會兒走。」
馬臉漢子臉色又復一變,道:「怎麼,想留下我兩個……」
黃臉漢子淡然一笑,翻腕揚手在馬臉漢子眼前一晃,馬臉漢子一怔,旋即欠身,說道:「原來您是……」
黃臉漢子截了口:「你兩個是山上來的?」
馬臉漢子恭謹地道:「是的。」
黃臉漢子道:「就這麼回山覆命去?」
馬臉漢子道:「是的,您的意思是……」
黃臉漢子冷笑一聲道:「會辦事,等會兒再走。」邁步向北上房走去。
馬臉漢子跟他那同伴硬沒敢走,對望一眼,遲疑著跟了過去。
黃臉漢子可沒再理他們,走了幾步往哪兒一站,衝著大爺郭燕翎冷冷說道:「你就是『遼東』郭燕翎?」
高念月雙眉一揚,道:「閣下的口氣不小?」
黃臉漢子轉望高念月,冷然說道:「你是……」
高念月道:「姓高,郭大爺的護衛。」
黃臉漢子抬手而起,一掌正印在高念月的心口上,這一手奇快若電,高念月猝不及防,也根本來不及招架來不及躲,可是黃臉漢子並沒有意思傷高念月,只在心口上比一下,立即撤掌而回,冷笑說道:「就瞧這遲鈍的身手也配當護衛?」
高念月既羞且怒,臉色一變,便待出手……
大爺郭燕翎一聲沉喝,喝住了他,轉望黃臉漢子,目射驚異道:「郭燕翎請教閣下是……」
黃臉漢子冷然說道:「京裡來旨,奉命傳話,限日落之前離開『百花村』回你『遼東』去,要不然……」
大爺郭燕翎道:「要不然怎麼樣?」
黃臉漢子道:「再想回去恐怕就難了!」話落,轉身要走。
大爺郭燕翎淡然喝道:「閣下請留一步。」
黃臉漢子回過身來道:「你還有什麼話?」
大爺郭燕翎道:「閣下是京裡來的?」
黃臉漢子道:「你不信麼?」
大爺郭燕翎道:「我信,只是我也有樣東西要閣下帶回去。」
黃臉漢子呆了一呆道:「你要我帶什麼……?」
大爺郭燕翎道:「這個。」揚手而起,閃電一般直扣黃臉漢子「肩井」。
黃臉漢子冷笑一聲,手一抬,只見他單掌一閃,大爺郭燕翎沒抓著他,反被他在腕脈上點了一下!
大爺一隻手臂酸麻,這裡一驚收手!
黃臉漢子低哼了一聲:「這就是『南海』絕學,憑這也想犯『百花山』?」轉身往外走。
高人榮一揮手,領著從那一小間裡出來的七個壯漢要撲過去,上房屋裡適時傳出一個清朗話聲:「人榮,讓他走。」
高人榮沒再動,隨著這話聲,上房屋裡走出五個人,那是郭玉龍、大娘、二娘、郭玉霜,還有玉珮。
這時候黃臉漢子帶著那兩個剛出院門,郭玉霜正好看見了他的背影,一怔,嬌靨上泛起一片難以言喻的神色,這,誰也沒留意。
只聽郭玉龍道:「燕翎,這人是誰?」
大爺郭燕翎臉色有點難看:「不知道,反正是……」
郭玉龍道:「此人的一身所學不多見,恐怕除了我跟老六外,這兒沒一個是他的對手,弘歷何時網羅這麼一個人,只要有他在這兒,咱們這一趟恐怕……」住口不言。
大爺郭燕翎道:「難道咱們就罷了不成?」
「誰說的?」郭玉龍淡然一笑道:「『南海門』做事何時畏難而退過?咱們這就往『百花山』去。」
大爺郭燕翎一怔說道:「咱們這就去,不等六弟了麼?」
郭玉龍道:「不必了,他也該快到了,咱們先走吧。」話落,舉步向外走去……
「百花山」下,近山之處,有一大片砂石地,那一大片砂石地挺平坦,這時候,這片砂石地上,前三後四地擺著七個蒲團,七個蒲團上盤坐著七個人。
這七個人,前面三個是全真老道,左右兩個是當日住「黑騎會」後山的那兩個,中間那一個年紀最大,頭髮鬍子都白了,一部長髯,一雙長眉,眉毛都垂過了小眼角,大眼、獅鼻、海口、好奇特的長相。
後面四個蒲團,前兩個上,坐的是一對中年男女,男的四十多歲,挺俊,但臉色蒼白,人也顯得很陰沉,女的年紀略小些,花容月貌,嬌美妖嬈。
後兩個蒲團上,是一對年輕男女,那是任少君任梅君兄妹倆。
另外,在這七個蒲團之後,站著幾十個年紀不等的壯漢子,一色黑衣,人人手中都握著一柄長劍。
那三個老道閉著眼,那一對中年男女,男的低著頭,女的臉上沒表情,任少君跟任梅君兄妹則一付不在乎的神態。
看這陣勢,像是在等什麼在等誰。
事實不錯,遠處來了兩個人,那是兩條人影,這兩條人影馳行極快,轉眼間已近五十丈內,看清楚了,那是郭玉珠跟關玉飛。
又一轉眼,他兩個已到那片砂石地前,一起剎住身形,郭玉珠打量一下,立即淡然笑道:「敢情陣勢已擺好了,也料準了我非從前山來不可。」
砂石地上的那些人,沒一個動,也沒一個開口。
郭玉珠眉鋒一揚,道:「玉飛,替我上前說話。」
關玉飛應了一聲,跨步而前,往郭玉珠身前一站,揚聲說道:「我家郭爺已到……」
左邊那名老道倏睜雙眼,一揚手,關玉飛悶哼踉蹌而退。
郭玉珠一驚,伸手扶住了關玉飛,然而,遲了,關玉飛緊閉著眼,眉心一個拇指般大小血洞,血往外直冒,流得滿臉都是,一個身子也在往下滑。
郭玉珠勃然色變,俯身放下關玉飛,睜著厲芒四射的兩眼,望著左邊那老道冷然說道:「天元,你站出來!」
一語方了,居中長眉老道兩眼暴睜,冷喝說道:「目無尊長,欺師滅祖的東西,還不跪下!」
他抬手一抓,郭玉珠身子晃動,往前一栽,可是郭玉珠馬上就站穩了,他並沒有跪下。
郭玉珠臉上變了色,長眉老道兩眼睜得更大:「小畜生,果然盡竊我門絕學神髓,留你不得。」
話落,雙手並揚,他剛揚起雙掌,遠處馳來三條人影,轉眼間已到近前,是黃臉漢子跟那馬臉漢子兩個,長眉老道一見馬臉漢子兩個到,立時垂下雙掌,那馬臉漢子經過郭玉珠直趨蒲團前,一躬身,低言數語。
長眉老道抬眼望向黃臉漢子,深深一眼,然後說道:「這位請過來吧。」
黃臉漢子跟那另一個走了過來,到了長眉老道跟前。彼此間低低說了幾句話,然後馬臉漢子跟同伴退向後頭。那黃臉漢子則站在有邊老道身邊。
長眉老道抖眼望向郭玉珠,道:「小畜生,你郭家的人到了。」
郭玉珠神情猛的一震,似乎想回頭看看,但他臉剛轉過一半,忙又轉了回來,冷然地說道:「那最好不過,這樣就可以一舉殲滅你『長眉門』了。」
話聲方落,一聲嬌叫遠遠傳了過來。
「哥哥。」
郭玉珠機伶一顫,臉色大變,霍地回過頭去,就在這時候,右邊那老道向著他揚了揚手。
遠處傳來一聲沉喝:「玉珠,小心。」
遲了,郭玉珠悶哼一聲,身子一晃,踉蹌而退,一條身影疾掠而至,恰好扶住了,他正是郭玉龍。
郭玉珠顫聲一句:「爺爺……」
郭玉龍道:「玉珠,你礙事麼?」
郭玉珠左肩之下殷紅一片,可是他揚了眉:「不礙事,爺爺,您放開我,我要殺……」
「玉珠,乖孫子,快過來……」又一聲呼喚傳到。
郭玉龍道:「你奶奶來了,先見見去。」
郭玉珠慘笑一聲道:「不,爺爺,容我殺盡『長眉門』再見二位奶奶不遲。」
猛一掙,掙脫了郭玉龍的手,旋身撲向那片砂石地。
「玉珠。」幾聲驚叫撲過來幾條人影,全被郭玉龍擋住了,郭玉龍道:「讓他去,這是他自己的事。」
適時郭玉珠已撲近那片砂石地,左右兩名老道,突地離蒲團平射而起,雙雙直迎郭玉珠!
三條人影在半空中會合,砰然一聲大震,郭玉珠滾翻後退,摔落地上,但他落地便站了起來,張嘴一口血噴出老遠。
而那兩個老道落地摔個結實,竟沒再動一動!
郭玉珠笑了:「長眉,就剩下你了。」
長眉老道臉色大變,霍地自蒲團上站起,那黃臉漢子橫跨一步,跟在他身後,姑娘玉霜一到就盯上黃臉漢子,這時候兩眼倏現異采。
「長眉,先讓我跟你說句話!」是二娘杜蘭畹開了口。
長眉老道冷笑一聲道:「你們郭家出了這麼一個好子弟,眼前橫屍一對,是我的兩個師弟,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杜蘭畹道:「我這個孫兒今年才幾歲,你那兩個師弟卻已年過半百,各有一身驚人修為,他兩個傷在我這孫兒手下那是報應,也叫活該……」
「住口!」長眉老道一聲怒喝道:「我今天不把這小畜生碎屍萬段,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話落,身動,直向郭玉珠欺去。
大娘、二娘,還有高人榮、高念月都要動,都再一次地全被郭玉龍攔住。
二娘剛要發作,就在這時候,長眉老道身後那黃臉漢子突地伸出一指,直向長眉老道腰眼點去。
長眉老道果然厲害,黃臉漢子才動他便發覺,身形往左一閃,避了開去,轉身驚怒說道:「你是……」
黃臉漢子笑了笑道:「長眉,你果然是當世一大魔頭,老實告訴你吧,我也是來滅除你『長眉門』的,可惜這一指被你躲過了!」
郭玉龍觀狀聞言,詫聲說道:「這人究竟是……」
姑娘玉霜激動地道:「爺爺,他就是玉翎雕。」
「玉翎雕……」
「玉翎雕。」
「……」
這裡幾聲驚叫,那裡郭玉珠開了口:「玉翎雕,你是玉翎雕……」
玉翎雕笑道:「這是我自己的事,並不是幫誰,你我之間的仇恨等長眉老道躺下再說。」
話落,閃身撲向長眉老道。
郭玉珠一聲長笑道:「玉翎雕,或許你是個英雄,可是你別搶了我的功去!」閃身也撲向了長眉。
他倆雙戰長眉老道,沒人撮合,很自然地聯了手。
三條人影交錯疾閃,場外人臉色各有不同,就沒人知道郭家的那幾位多欣喜,又多麼擔心。
眼下哪一個不是大行家,玉翎雕、郭玉珠雙戰長眉,一百招過後硬沒見勝負高下。
郭玉龍歎道:「海青教這孩子是怎麼教的?除了當年的那位將軍跟老六外,我還沒見過那麼好的身手!」
二娘不服氣,這時候也顯出護短地道:「你沒瞧見麼,咱們孩子也不比誰弱。」
這話剛說完,郭玉龍眉鋒忽然一皺,道:「老六怎麼還不來?」
二娘杜蘭畹道:「你這時候盼老六來幹什麼?」
郭玉龍道:「我擔心這兩個孩子收拾他不下,照這情形看,只有老六能幫忙,能插得上手……」
二娘杜蘭畹道:「你是說這兩個孩子不行?」
郭玉龍道:「你看不出麼?」
話音方落,場中情勢忽變,只聽龍吟長嘯直*長空。一條人影劃空拔起,閃電一般直上二三十丈高空。
郭玉龍兩眼一睜道:「這孩子是要……」
話聲沒說完,空中傳來-聲朗喝:「郭玉珠,罡氣護身,攻他下盤!」
隨著這話聲,半空裡那條人影忽然折下,頭下腳上,雙臂張開,挾千鈞之威,凌空撲下!
郭玉龍兩眼暴睜,驚急喝道:「孩子,不可。」
他看出不對來了,可是太遲了,人影隕星一般地洩下,只聽「轟!」然一聲,砂飛石走,塵霧四揚,一下子什麼也看不見了,同時塵霧中傳來幾聲驚叫。
大娘二娘等大驚失色,要撲過去。
郭玉龍伸雙手一下攔住好幾個。
山風強勁,轉眼間塵霧散淨,眼前開朗,再看,長眉躺著,一顆白頭由中而開,紅白之物流了一地,慘不忍睹!
郭玉珠坐著,胸前衣衫盡破,一縷鮮血順著嘴角往下流。
玉翎雕站著,腳下不遠處一片血跡,左肩上殷紅一片,幾聲驚叫,郭家的人剛要動,一聲淒厲,慘呼劃空響起,那嬌美妖嬈的中年婦人長髮披散,形如厲鬼,電一般地撲向場中,雙手一揚,兩片黑霧分別罩向玉翎雕跟郭玉珠。玉翎雕跟郭玉珠都看見了,可是都沒動,郭玉珠沒有表情,玉翎雕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閉上了眼。
郭玉龍震聲喝道:「他兩個都脫了力,動不了了,燕翎……」
一聲朗喝劃空而至:「大哥別動,燕南來了。」
一條人影如行空天馬般疾掠而至,撲向鬥場。
就在這時候,晴空裡喝起一聲霹靂:「六爺,屍毒蝕骨,沾不得,速退。」
「百花山」上冒起一條人影,像展翅大鵬,又像流星隕石,疾洩而下,只見他左掌一抖,那兩片黑霧剎時沒了影兒,右掌外拂,那長髮披散的中年婦人像斷線風箏一般,慘叫一聲,飛出幾丈外砰然一聲摔在山根下,沒再動彈。
適時,鬥場中多了兩個人,一個是六爺郭燕南,一個是魁偉高大,威態*人的海青。
玉翎雕低下了頭。
海青手裡提著一具革囊,遙遙向郭玉龍躬身說道:「海青見過老人家!」
郭玉龍忙拱手答禮,還沒有說話,海青已轉身一指點上玉翎雕胸口,喝道:「事了了,跟我回去。」
玉翎雕恭聲應道:「是,義父。」他能動了,一轉身要走!
郭六爺開了口:「海爺,可否等等?」
海青回過身來道:「六爺還有什麼見教?」
郭六爺會說話,道:「不是我,老人家代克威求個情。」
郭玉龍騰掠而至,方待開口,海青已然欠了身,道:「老人家恕我,郭家有郭家的家法,海青有海青的門規。」
這句話堵住了郭玉龍的嘴,而且讓郭玉龍至為尷尬,就在這時候,長空雕鳴,一條人影射落海青面前,馬榮貞,她雙腳落地,直挺挺跪在海青面前,道:「老人家,別的事容我後稟,我要代克威求情,他已知過悔悟,罪不至死,老人家若不答應,請先殺了我。」
海青還沒有說話,又一個人縱落塵埃,是姑娘玉霜,她低著頭道:「海伯伯,玉霜也代他求個情。」
海青連忙閃身一旁,道:「兩個姑娘這是……」
玉霜道:「玉霜不敢言死,但請老人家高抬貴手。」
海青沒說話,旋即一聲沉喝:「克威,過來。」
玉翎雕低著頭走了過來。
海青道:「向老人家跪下賠罪,然後謝過兩位姑娘。」
玉翎雕應聲下跪,郭玉龍伸手要攔,郭六爺一旁忙道:「爹,你受得的。」
郭玉龍何許人,那還不一點即透,當即縮回了手,任玉翎雕跪了一跪。
就在玉翎雕站起來要謝兩位姑娘的時候,砂石地上悄悄爬起了兩個人,是任少君兄妹,他兩個剛才被那一聲大震震昏了,如今醒過來想趁眾人沒留意的時候開溜。
然而,一聲大喝震人:「站住!」
郭玉珠支撐著站了起來,搖晃著*了過去。
任少君兄妹當時大驚,硬沒敢動。
郭玉龍則閃身掠過去攔住郭玉珠,道:「玉珠,爺爺答應過一個人,為傅家留一線香煙。」
郭玉珠臉色一變,道:「爺爺,他兄妹害玉珠太慘……」
郭玉龍點了點頭道:「爺爺知道,郭家人都有饒人的度量,聽爺爺的話,別讓這仇恨一代代的傳下去。」
郭玉珠低下了頭沒說話。
郭玉龍轉身一揮手,道:「你兄妹走吧。」
任少君兄妹如逢大赦,就要拔腿,人影一閃,場中多了個人,是那位老尼,她目注任少君兄妹冷然道:「你兄妹要上哪兒去,帶著你爹的屍身,跟我走。」
那中年俊俏漢子坐姿依然,誰也沒有看出他已經死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任少君兄妹乖乖地抱起乃父乃母的屍身,這裡老尼轉向郭玉龍合掌微一躬身道:「多謝老檀越,此恩此德貧尼永誌不忘。」
她沒多說,話落再躬身,帶著任少君兄妹騰射而去。
走了,老尼帶著傅家的人走了,那幾十個黑衣壯漢也早逃得沒了影兒,這時候這「百花山」下就剩下了郭家人跟海青父子。
突然,郭玉珠跪在大爺郭燕翎面前,俯著頭道:「爹,玉珠知過,也自知罪孽深重,無可饒恕,如今事已了,玉珠願領家法。」
大爺郭燕翎臉上掠過一絲抽搐,慘然一聲道:「好,好,我還認你。」
揚掌當頭劈下。
郭六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大爺的手,道:「大哥,爹娘在此。」
郭玉龍淡然說道:「燕南,放開他,他有他的家法。」
郭六爺呆了一呆,目注郭玉龍,沒有說話。
郭玉龍淡然又是一句:「放開他。」
郭六爺臉上掠過一絲錯愕之色,當即把抓住大哥的手縮了回去。
這一來,大爺倒有點遲疑了,當然,他這不是遲疑,遲疑一下之後馬上還會劈下去的,而玉霜就把握大爺遲疑的一剎那間開了口:「大伯父,在您沒施家法之前,侄女兒讓您看樣東西。」
隨話遞過一個小繡囊。
大爺郭燕翎有點詫異,看了玉霜一眼,接了過去,打開繡囊,從裡頭抽出一個小紙卷兒,再打開小紙卷兒一看,大爺的臉色為之微微一變,抬眼凝望玉霜道:「這是誰給你的?」
玉霜道:「是玉霜那位姑婆。」
大爺道:「原來是她老人家給你出的主意。」
玉霜淡然說道:「大伯父,事由我起,不該麼?」
郭玉龍等向著玉霜投過詫異一瞥,都想知道是怎麼回事,而玉霜沒說話。
大夥兒當即把目光移向大爺,大爺更好,他裝作沒看見,郭玉龍忍不住問道:「燕翎,怎麼回事?」
大爺竟沒理老人家,凝望著玉霜道:「玉霜,我有我的家法,連老人家都這麼說,別人就更無權干涉……」
玉霜道:「大伯父,沒人干涉您的家法,玉霜身為晚輩,更不敢,我只是讓您知道一下,我預備這麼做。」
大爺道:「只要你爹願意,你爹准,我不會說什麼!」
玉霜臉色一變,道:「既然這樣,玉霜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大爺沒說話,把那小紙卷兒,往繡囊一裝,隨手把繡囊遞返玉霜。
玉霜接過繡囊,向著諸位長輩施了一禮,道:「爺爺、奶奶、爹,玉霜跟姑婆去了。」
一聽這話郭玉龍等明白了,臉上卻變了色,郭玉龍一抬手還沒有說話,郭玉珠一聲慘笑說道:「霜姐,玉珠的罪孽已經夠重了,別再讓我連累你。」
揚掌向自己天靈劈去。
海青應變最快,只見他一揚掌,玉珠那隻手掌突偏,沒拍著自己的天靈,卻收勢不住一下拍在自己的左胳膊上,只聽他悶哼一聲,身子為之一晃。
大爺抬眼望向海青,海青淡然說道:「大爺,可容我插句嘴?」
大爺道:「請說。」
海青道:「倘若大爺不饒令郎,霜姑娘就要隨適才那位比丘而去,從此遁身空門,長伴青燈古佛,可是?」
大爺微一點頭笑道:「不錯,就是這樣。」
海青濃眉一揚,道:「霜姑娘是傅姑娘所出,我不能讓傅姑娘的女兒遁身空門,長伴青燈古佛。」
(有關郭燕南和傅硯霜事跡,請看拙作「滿江紅」)
大爺道:「這麼說海爺要干涉我的……」
「那我不敢。」海青道:「只是我要告訴大爺,大爺已經無權再處置令郎了,令郎適才揚掌自絕,他的命是我海青救下的,也就是說他一條命已還郭家,這一條命是我海青給的。」
大爺淡然而笑,道:「海爺,別讓這件事傷了咱們的……」(事見「滿江紅」一書)
海青道:「郭大爺,海青跟郭家的感情,早在當年已經傷了。」
大爺笑笑說道:「那麼我處置我的兒子,海爺儘管出手救他就是。」
僵了!大爺話落揚掌,海青兩眼一睜,就要出手,他一出手,那後果……
就在這當兒,一陣風砂拂過,刮得人難以睜眼,等到風靜砂停再看,大爺第一個怔住了。
現場那麼多人,每一個都在,也都站在原地沒動,單少了個跪在大爺面前的郭玉珠,而在郭玉珠跪著的地方,卻多了一張素箋,素箋上,龍飛鳳舞一筆狂草。
定過神來,大爺揮手抓起了那張素箋,只見素箋上寫的是:「此子罪當誅,然日後尚有大用,論理,我不能任人殺之,五年後當返,屆時將功折罪可也。」
沒上款,那自不必,沒署名,這是誰?
郭玉龍等掠了過來,一見素箋上的字跡,他先是一怔,繼而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半句話沒說。
大爺臉上變色,揚了眉:「這是誰?」
郭玉龍淡然說道:「這是寫給你的,你自當知道。」
郭六爺也看見了素箋上的字跡,他的表情跟郭玉龍相同,聽大爺這麼一問,一張嘴就要說話,再聽老人家這麼說,他也把嘴閉上了。
二娘開了口:「反正玉珠五年後會回來的,到時候問問他不就知道了麼?」
大爺望著素箋直發愣,沒說話。
海青突然冒出一句:「這位好高的修為,想來已成了仙俠一流!」
郭玉龍淡然說道:「別在這兒待了,回去吧。」老人家是巴不得趕快了事,說完了話他就要轉身……
六爺燕南突然說道:「爹,您請等等,我還有點事兒。」
郭玉龍淡然說道:「你們兄弟有你們自己的家,你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去,別煩我了。」
偕同大娘、二娘,帶著高人榮走了。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三位老人家,六爺燕南轉眼望向海青道:「海爺,您是回新疆去還是……」
海青道:「我這就回新疆去。」
六爺燕南道:「玉霜早就想去新疆玩玩兒,我一直沒功夫帶他去,正好您到中原來了,我把她托給您如何?」
玉翎雕目射異采,抬眼望向郭六爺。
海青忙道:「怕不方便……」
郭六爺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您是她的伯父,克威算起來該是他的兄弟,再說還有位馬四姑娘做伴兒……」
海青還待再說,郭六爺一笑又道:「海爺,您我都上了年紀,不該那麼小心眼兒了,是不?我再提醒您一句,有件事剛才您不願,現在也不該不願意,是不?」
海青一怔,郭六爺趁勢說道:「海爺,我把玉霜交給您了,日後『新疆』與『獨山湖』間這條路會越來越寬,越來越平坦的,硯霜三個還在家等我,我不能久待,告辭了。」
他跟大爺打了個招呼,沒再跟愛女說話,其實,他那雙眼神祇一瞥已經夠多了,姑娘玉霜報以那一瞥所包含的更多,他揮手,騰身,飛射而去。
海青呆了半晌方始定過神來,定過神來他便望著玉霜跟馬榮貞道:「兩位姑娘,咱們走。」
他帶著兩位姑娘走了,玉翎雕忙跟上去。
剎時,這「百花山」下就只剩下大爺跟高念月兩個人,高念月望望大爺道:「大爺,咱們也回去吧。」
大爺像沒聽見,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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