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河」,「承德」!
在那「承德城」裡的鼓樓大街,有一家店面很大的客棧,這家客棧掛的招牌是「聚福」兩個字。
大約午時,日頭老熱,雙騎並轡,從鼓樓大街的那一頭馳進,直抵「聚福客棧」門口。
這兩匹馬,清一色的蒙古健騎,全都黑得不帶一根雜毛,昂首踢蹄,神駿異常。
這兩匹馬上的兩個人,一個是俊美英挺,眉鎖煞氣的黑衣客,一個則是個中年大漢,四方臉,挺英武,隱隱*人,那一雙眼神光足足。
兩個人在「聚福客棧」門口下了馬,停也沒停地便進了「聚福客棧」。
不,是那年輕黑衣客一個人進了「聚福客棧」,那中年大漢則扭頭順著大街走了。
沒多久,那中年大漢回來了,進了「聚福客棧」的一進後院上房,推開門,那年輕黑衣客正合衣躺在床上,這一會兒中年大漢進門,翻身坐了起來,道:「怎麼樣,對麼?」
中年大漢微一點頭道:「沒錯,是落在了這兒,只是怕他扎手。」
年輕黑衣客道:「怎麼?」
中年大漢道:「兩個都在行宮裡,您知道,那地方……」
年輕黑衣客道:「禁衛森嚴,是不?」
中年大漢道:「據我所知,守衛行宮的那些人身手都不弱!」
年輕黑衣客猛然一笑道:「我還當是什麼扎手呢,原來你是說這,土雞瓦狗,哪堪一擊,我把他們這座行宮當成紙糊的一座棚子,看我進去把他們兩個揪出來。」
此人很狂,很傲,也很自負。
中年大漢微一搖頭道:「想那也不容易,固然您沒把那些人放在眼裡,可是咱們不知道那兩個在哪一個角落裡,行宮裡那麼大,您上哪兒去找!」
年輕黑衣客眉皺一皺道:「這倒是個麻煩……」陡一揚眉道:「也不要緊,我找個人兒問,見一個問一個,只問遍了還愁找不著他們。」
中年大漢一搖頭道:「以我看那不大好,您沒有驚動那麼多人的必要……」
年輕黑衣客道:「怕什麼,我只是要弄他個天翻地覆,看誰能把我怎麼樣!」
中年大漢道:「怕倒是不怕什麼,我也巴不得弄他個天翻地覆,只是您知道,『遼陽』離『承德』沒多遠。」
年輕黑衣客臉色一變,旋即皺了眉,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中年大漢道:「您要聽我的就在這家客棧裡耐著性子住兩天……」
年輕黑衣客道:「住兩天又怎麼,之後呢?」
中年大漢道:「他們不是帶著幾個麼,您還愁他們不往外跑,別人我不敢說,柳書玉我可清楚,此人別無他好,惟好那個調調兒,他頭一個熬不住……」
年輕黑衣客笑了:「只要你瞧準了,那就聽你的等他。」往後一仰,又躺在了床上。
是第三天上燈的時候,中年大漢從外頭匆匆地進來了,一進門便道:「走吧。」
年輕黑衣客霍地站了起來:「等著了?」
中年大漢一咧嘴笑道:「狗改不了吃便,只要有耐心,還怕等不著他。」
年輕黑衣客道:「在哪兒?」
中年大漢道:「您跟我來就是。」
年輕黑衣客一句話沒說就走,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聚福客棧」,左拐,順著大街往東走,那中年大漢前頭帶路,沒一會兒,拐進了一條胡同裡。
小胡同裡黑得伸手難見五指,那中年大漢說了聲:「您留點兒神!」
年輕黑衣客在後頭說道:「放心,傷不到我的,這世上還沒有一處能夠傷我的地方。」
走著走著,又拐了個彎兒,眼前突然一亮,一扇小窄門兒,門兒是紅的,一對黑門環烏黑發亮,雖不大,但瞧上去挺夠氣派。
門口掛兩盞燈,在夜風裡晃,燈上兩個字,任誰都瞧得清楚,那是個趙字,小門兒緊緊地關閉著,門高寂靜空蕩,沒一個人影。
年輕黑衣客道:「你沒認錯地方吧?」
中年大漢回過頭來笑說道:「您放心,錯不了的,這您就不懂了,那位胃口大,會往尋常地方跑?您瞧這兒掛的是羊頭是不,暗地裡頭的卻是狗肉。」
年輕黑衣客笑了,道:「你倒挺內行的!」
中年大漢有點窘,然後說道:「跑了這多年江湖,什麼不懂,多少總得沾點兒。」
年輕黑衣客又笑了,道:「咱們還等什麼?」
中年大漢道:「您等著,我敲門去。」他走去砰砰地扣了門環。
轉眼工夫,小窄門兒開了一條縫兒,從裡頭探出了個腦袋,是個長相狼狽的中年漢子,兩眼骨碌一轉:「找誰?」
中年大漢伸手塞過一物,道:「慕名而來,看看趙三姑娘的!」
那漢子笑了,「哦」地一聲道:「原來二位是我們三姑娘的常客,請進,請進!」
門開大了,那漢子讓出了進門路。
中年大漢回身一聲:「爺,您請!」
年輕黑衣客沉然一點頭,邁步進了小窄門兒。
那漢子等中年大漢也進去後,關上門前頭帶路。
進門長長一條走道,走完了走道眼前突然一亮,燈光也顯得耀眼,四合院兒,兩邊各一排三間,上房裡燈光外透,只不見一個人影。
那漢子扭頭往左邊廳房擺了手,道,「我們三姑娘剛來位朋友,還沒走,請這兒坐坐。」
中年大漢抬眼望向黑衣客,黑衣客一笑說道:「等他,既然來了,總得讓人家聊夠了。」
中年大漢笑了:「三姑娘的那位朋友要是知道,一定很感激您。」
在那漢子的領導下,兩個人進了一排三間中的中間一間,這一間裡擺設不錯,一桌一椅都夠考究的,完全是大戶人家氣勢。
那漢子讓兩人坐下,又慇勤地獻上了茶,之後一聲:「您二位坐坐,我失陪了,待會兒三姑娘那朋友一走,三姑娘自會派人來請二位的。」
說完了話,他逕自出門走了。
望著那漢子出了門,年輕黑衣客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道:「你沒說錯,這羊頭掛的還挺大,看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話一點不錯。」
中年大漢道:「您是從不到這種地方來的!」
年輕黑衣客漠然一笑道:「那可難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反正已掉進了污泥裡,還怕身上再多髒一分麼。」
中年大漢目光一凝,道:「我要直說一句,您不該這樣,也不該有這種想法,您雖然掉進了污泥裡,那是讓人弄的,身上也沒髒,就算身上髒了,也沒髒進心裡去!」
年輕黑衣客道:「謝謝你,你這麼看,別人可不這麼看,這麼多日子到現在,我只有你這麼一個伴兒,舉目四周,真正的知心朋友也只有你一個,說說雖然夠可笑,可也未嘗不是個安慰。」
中年大漢還待再說,上房間裡有了動靜,只昕一個嬌滴滴,軟綿綿的話聲道:「您慢走,我不送了,有空常來坐……」
年輕黑衣客霍地站了起來!
牡丹花前死,做鬼也風流,迎那位神台上摘牡丹的風流客去!
年輕黑衣客跟那大漢一前一後出了廂房,那大漢多跨一步到了院子當中,正好站在從堂屋直到伸影背後那條石板路上,口中說道:「好朋友,請留一步!」
他眼前,站著個衣著氣派,氣度不凡,還帶著點*人威儀的中年漢子。
這漢子,長眉細目,白面無鬚,隆準鷹唇,一雙眼神森冷陰鷙,隱隱*人!
他一見眼前站著那大漢,臉色倏然一變,腳下微退一步之後,他笑了:「我說這兒有誰會稱呼我好朋友,原來是關總巡察玉飛老弟。」
關玉飛淡然一笑道:「總座客氣,這聲好朋友也許放肆了些,總座,會主在這兒!」
那漢子道:「我看見了!」轉身就是一禮:「柳書玉見過會主!」
郭玉珠背著手站在那條石板路邊上,眼望著柳書玉淡然一笑,開口說道:「柳書玉……」
柳書玉夠靈巧的,一躬身道:「屬下在!」
郭玉珠笑道:「你太客氣了,太多禮了!」
柳書玉道:「應該的,您該聽說過這句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是『黑騎會』的會主,柳書玉只做過您一天下屬,這輩子就有您這位上司……」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你很會說話……」
柳書玉道:「屬下字字發自肺腑!」
郭玉珠道:「我沒說不是,也信得過。」
柳書玉道:「謝謝會主!」
郭玉珠話鋒忽轉,道:「好久不見,你好麼?」
柳書玉笑得勉強,道:「托會主的福,屬下當稱粗健。」
郭玉珠道:「我看你日子過得挺愜意的,要不怎會往這種地方跑!」
柳書玉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說道:「老毛病了,屬下這毛病玉飛老弟知道……」他望了關玉飛一眼。
關玉飛接口道:「跟總座共過事,怎麼說也算得多年的老朋友,我要摸不透總座的脾氣,怎麼會在這兒等著總座?」
針鋒相對,一個也不弱,柳書玉算明是關玉飛出的要他命的主意,關玉飛也就毫不客氣地承認了。
柳書玉勉強笑笑,轉了話鋒:「會主跟玉飛老弟也是來玩的麼,那真是找對了門兒,這位三姑娘可真不賴……」
關玉飛笑道:「總座還不知道麼,關玉飛大老粗一個,哪懂這風流情趣,我平生也見不得女人,一見女人就臉紅脖子粗……」
郭玉珠笑了,柳書玉也笑了,笑得更勉強:「我知道,玉飛老弟是條硬錚錚的漢子,不喜歡這套!」
郭玉珠接過了口:「我那位師兄,跟我那位枕邊嬌妻好麼?」
柳書玉笑容微斂的道:「您問任爺跟夫人呀,不瞞您說,屬下如今是放了單,早就沒跟他二位了,連他二位如今在哪兒都不知道。」
郭玉珠「哦」地一聲道:「是麼?」
柳書玉道:「在您面前,屬下還敢玩假麼?」
郭玉珠淡然笑道:「那不要緊,玉飛會讓你知道的,你完事兒了,這就要回去是麼?」
柳書玉遲疑著點了點頭道:「是的。」
郭玉珠道:「我跟玉飛初到『承德』來,人生地不熟,難得碰上熟人老朋友,到你哪兒坐坐去,歡迎麼?」
柳書玉臉色一變,旋即眼珠一轉,他笑道:「您這是什麼話,屬下只怕是請不到,哪有不歡迎的道理,容屬下前頭帶路。」他欠個身就要走。
「慢點兒總座。」關玉飛伸手攔住了他,道:「總座還沒告訴會主住哪兒呢?」
柳書玉道:「就在北城,就在北城。」他腳下移動,還打算往外走。
「總座,」關玉飛仍伸手攔住他道:「會主不是現在就去。」
柳書玉只得停了步,轉眼望向郭玉珠道:「那麼會主是打算……」
郭玉珠漠然一笑道:「柳書玉,別說這兒是窯子,就算這兒是他們那『正大光明殿』,只要我想殺人,也照樣得濺一地血,這話你可懂?」
柳書玉強笑說道:「會主,您是說……」
郭玉珠道:「你告訴我,任家兄妹倆住在哪個角落裡?」
柳書玉訝然說道:「會主,您這話……屬下剛才不是說了麼……」
「總座,」關玉飛微笑開口說道:「會主難得好心情,你可別招會主不高興,老朋友見面嘻哈到底,別因為小家子氣壞了這和諧氣氛。」
柳書玉強笑一聲道:「沒想到,沒想到玉飛老弟是這麼個人,我算交對了朋友,也謝謝你玉飛老弟的指點……」
「點」字方出,突然雙肩一晃,拔身而起,就要直上夜空。
可惜他是在郭玉珠面前,他永遠快不到哪兒去。
郭玉珠背著手沒動,只望著柳書玉笑了笑!
他這裡一笑,那裡剛自騰起的柳書玉大叫一聲捂著臉栽了下來,砰然一聲摔個結實,手指縫裡直冒血!關玉飛道:「我為總座這對照子惋惜,今後再逛窯子恐怕得拄根棍兒了!」他跨步上前,伸腳就要踩。
柳書玉豈是省油的燈,一聲厲笑,翻身而起:「玉飛老弟,你真是好朋友,咱們親熱親熱,我既然瞎了眼,今後總得帶一個帶道兒的!」
他滿臉是血,一雙眼成了既黑又圓的黑窟窿,拿開那滿是血的雙手,猛然向關玉飛撲去。
關玉飛一笑道:「總座太熱情,兄弟我消受不起也當不起。」上身從旁一閃,下頭一腿掃了出去。
柳書玉空有一身詭異毒辣的所學,眼珠子沒有了他吃了大虧,被關玉飛一腿掃個正著,身子一歪,又躺下了!
關玉飛一步跟上,伸腳踩在他胸口上,含笑說道:「總座,會主問話呢!」
柳書玉「傲」不上來了,厲聲說道:「姓關的,我算認識了你……」
關玉飛笑道:「總座這時候才認識我,不嫌太遲了麼?」
柳書玉還待再說……
關玉飛腳下一用勁兒,道:「總座,咱們跟會主不少日子,都知道會主不是個好耐性的人。」
柳書玉悶哼一聲說道:「那好,一句話,我不知道。」
關玉飛雙眉一揚,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總座不該是那不識抬舉,不知好歹的人,怎麼這麼個說話法,會主剛才說過,我會教總座知道!」
彎腰揮手一扯,柳書玉一聲大叫,腮幫子後頭冒血,一隻左耳朵硬被關玉飛扯了去!
關玉飛揚了揚那只鮮血淋漓的耳朵,含笑說道:「總座,我給你留了一隻!」
柳書玉咬牙說道:「關玉飛,你好狠……」
關玉飛笑道:「這算什麼,狠的還在後頭,你總座這麼個老江湖,什麼的狠事兒沒見過,總座自己手下也夠礁,是不?」
柳書玉道:「沒想到我姓柳的毀在你手裡……」
關玉飛道:「總座,世間事由來是難以預料的,總座有的是朋友,說不定我哪一天會落到總座那些朋友手裡……」
郭玉珠道:「玉飛!」
「聽聽,」關玉飛笑說道:「會主不耐煩了,總座,開開金口吧?」
柳書玉道:「姓關的,你要有種,你要夠狠,你要是條漢子,你就再給我一下狠的!」
關玉飛笑道:「怎麼說總座曾是我的上司,敢不遵命。」
他彎腰探手,五指往下一抓,只聽柳書玉一聲慘叫:「姓關的,你……」
話還沒說完,關玉飛一挺腰,手往起一帶,柳書玉胸前衣裳破了一塊,跟那塊衣裳同時應手而起,還有一塊鮮血淋漓的肉,也就是說,柳書玉的肉硬生生被他扯下了一塊。
柳書玉不愧是個漢子,也不愧是個狠慣了的人,他沒暈過去,可是卻疼得渾身發抖:「姓關的,你何不給我個痛快……」
「也行!」關玉飛笑道:「凡是總座的吩咐,我都樂意遵從,也不敢不遵從,只是總座還沒答應會主問話呢!」
柳書玉哼了一聲,沒說話。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不錯,挺硬的,玉飛,我要看看他的脊樑骨是不是鐵打的?」
一聽這話,柳書玉猛然身子一抖道:「郭玉珠,你積點德吧,任家兄妹住在行宮裡!」
郭玉珠笑了,道:「行宮我沒進去過,可是聽說行宮裡亭台樓閣不下數百間。」
柳書玉道:「郭玉珠,我姓柳的認了,他兄妹倆不在一個地方,男的在行宮『神武營』裡,女的在一個親王被窩裡。」
郭玉珠雙眉一揚,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老毛病怎麼也改不了,哪個親王?」
柳書玉道:「行宮裡就那麼一個親王,你自己找吧!」
郭玉珠一點頭道:「好吧,我讓你給他兄妹留點兒。」
他這裡話落,關玉飛那裡腳下同時用勁兒,一道血箭從柳書玉嘴裡標出老高,關玉飛一收腳,柳書玉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嘴一閉,頭歪向一旁。
郭玉珠的目光落在柳書玉身上。
關玉飛俯身在柳書玉身上翻了一陣,最後翻出了一物,托在手上道:「我沒弄錯,他進出行宮該有這個憑藉。」
那是四角方方一塊木牌,上面雕刻著幾個字,黑夜隱隱不清楚。
郭玉珠伸手接過那塊木牌,道;「別敲人家飯碗,壞人財路!」轉身往外行去。
關玉飛笑道:「這還用您交待?這點德不能不積!」彎腰提起柳書玉的屍身跟了出去。
柳書玉是被帶走了,可是上房裡還躺著好幾個,沒別的,那些人幾曾見過這等陣仗,是嚇暈過去了!離開了小窄門兒,郭玉珠跟關玉飛就沒再回客棧去,可是他們出胡同的時候!關玉飛手裡已沒了柳書玉的屍體,八成兒他把柳書玉的屍體塞進胡同陰溝裡了。
郭玉珠跟關玉飛出了這條小胡同,雙雙直奔北城。
「承德」行宮坐落在北城,「承德」,雖然處在塞外荒野之地,可是就因為清初在這兒建了這座規模壯大的避暑山莊,使得這坐落在漢朝荒野之村的「承德」身價為之陡然一高!
提起這座行宮,不得不先說說「熱河」的圍場,因為圍場跟行宮的關係十分密切,也就因為有了圍場,所以才蓋了這座行宮。
圍場的所在在「老哈河」上流,離「承德」西北三百多里,那地方叫「錐子山」。
圍場,顧名思義,當然是打獵的地方,而這片圍場不是什麼人都能在這裡頭馳馬拉弓的,而是清王室、皇族親貴的狩獵消遣之所。
圍場周圍環植柳條,聯以木柵,場周圍達七百多里,計橫三百里,縱二百里,內又分小圍場六十七所,從北京城起,凡四十二里設一站,築以行宮,以為清帝駐蹕之所。清初諸帝多重於武事,圍場時有遊獵盛事,到了清末各地習於文弱,這座圍場也就日漸荒廢了。
行宮坐落在北山丘之上,要進行宮,有一條穿越蔽天濃蔭,蜿蜒直上的石板路。
這條石板路既寬闊又乾淨,連片紙屑都看不見。
郭玉珠在前,關玉飛在後,兩個人剛踏上石板路,剛看見行宮那宏偉莊嚴的幾扇門,便被人擋了駕。
擋他兩個的,是兩個一臉精幹色,身穿褲褂,腰裡藏著傢伙的中年漢子。
這兩個壯漢子攔著郭玉珠、關玉飛之後,左邊一個用銳利的眼神上下一打量郭玉珠,開了口:「你兩個是幹什麼的,亂闖行宮。」
郭玉珠沒答話,翻腕遞過那塊木牌,左邊那漢子接過一看,當即「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安親王府的……」
把牌子遞還郭玉珠,道:「以前沒見過你!」
郭玉珠笑笑說道:「我剛來不久。」
那左邊漢子道:「沒進安親王府之前,你是……」
郭玉珠道:「吃咱們這碗飯的人,還能離得開兩字江湖麼?」
右邊漢子笑道:「說得是,你老弟以前在哪條路上?」
郭玉珠道:「我就在『遼東』。」
左邊漢子道:「那倒沒出這塊地兒……」
轉眼望向關玉飛,道:「你也是安親王府的?」
關玉飛道:「是不是現在不敢說。」
左邊那漢子訝然說道:「這話怎麼說?」
關玉飛道:「王爺讓我這位朋友給他多找個人,我這位朋友就把我找來了,我這就是見王爺去,人家要我我留下,人家要是不要我,我還得回去吃我那碗江湖飯去!」
左邊那漢子笑了,道:「原來如此,光棍兒眼裡揉不進砂子,我看得出你朋友是個好手,好手誰還能不要,以我看你準被留下,咱們也好交個朋友。」
關玉飛笑道:「我這個人平生無他好,就好交朋友,不管我會不會被留下,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左邊那漢子伸手抓住關玉飛的手:「一句話!」
關玉飛目光一凝,道:「閣下好大的手勁兒!」
左邊漢子臉一紅,笑道:「我沒瞧錯,你老哥果然是個好手,咱們一言為定,就此訂交,明兒個『神武營」裡找我去,我姓鐵,到了『神武營』門口,你只說一聲找老鐵就行了,我要請你喝兩盅。」
「行,」關玉飛一點頭道:「這兩杯我一定叨擾,只是我還不知道這『神武營』怎麼個走法?」
那姓鐵的壯漢子抬手往上一指,道:「進宮門左拐,往西走沒幾十丈,那大門頭,旗桿高可摩天就是。」
關玉飛點頭說道:「我記下了,說不定我停會兒就找你去。」
那姓鐵的壯漢子道:「今兒晚上不行,今兒晚上我值班,就在這兒站一個時辰,明兒個我在營裡等你。」
關玉飛道:「明兒個就明兒個吧……」
郭玉珠開口說道:「時候不早了,別讓王爺久等了,這個圈兒裡不比江湖事,什麼事兒都得看人臉色。」
「說得是,」那姓鐵的漢子道:「誰叫咱們吃人家的,拿人家的,二位請吧,別把正事耽誤了。」
郭玉珠跟關玉飛含笑打了個招呼上去了,臨走,那姓鐵的漢子還左叮嚀右囑咐,明兒個別忘了營裡找他去,看來他是真心交這個朋友。
看看離遠了,關玉飛開口說道:「敢情柳書玉也在那個王府裡窩著,這兔崽子,他沒告訴咱們。」
郭玉珠道:「他這不是等於告訴咱們了麼。」
關玉飛道:「可也夠巧的,您說咱們先找哪一個?」
郭玉珠道:「先找女的。」
關玉飛應聲掠起,撲向「安親王府」。
郭玉珠一聲:「玉飛,留神點兒,既然是王府所在,裡頭不會沒養狗。」騰身跟了過去。
關玉飛在前頭笑道:「您放心,別的不會,打狗我是能手,不信待會兒我耍兩手兒您瞧瞧!」
關玉飛在「黑騎會」裡位列總巡察,一身所學自非等閒,說話間一個起落已掠上「安親王府」那丈高的圍牆。
這時候夜不太深,「安親王府」裡還亮著燈,藉著燈光看,眼前、腳下該是「安親王府」的內院!
偌大一片內院,林木森森,到處是濃蔭,那濃蔭裡,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關玉飛低低笑道:「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今兒晚上我是開了眼界了,您說,下一步……」
一陣輕快步履聲從那濃蔭深處傳了出來!
郭玉珠目光一凝,道:「問問這一個!」
那濃蔭深處,走出個丫頭打扮的大姑娘,旗裝,挺標緻,挺俏的。
關玉飛二話沒說,閃身掠了下去,直落大姑娘跟前。
大姑娘著實嚇了一跳,「哎喲!」一聲:「誰!這麼冒失……」
話聲還沒落,她已看清了來人,嚇得後退一步,張口就要叫,關玉飛探手抓住了大姑娘皓腕,帶笑說道:「別叫,姑娘,不聽話就擰斷你的喉嚨。」
大姑娘嚇白了臉,驚聲說道:「你!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郭玉珠在後頭接口道:「姑娘,你只答我一句話,我保證不難為你,有個姓任的女人,她在哪兒?」大姑娘抬眼望向郭玉珠,也許是郭玉珠人品俊逸,英挺不凡,她那怕似乎減少了些,圓睜著一雙眼問道:「你!你們要找任姑娘……」
郭玉珠微一點頭道:「是的,你告訴我她在哪兒,我絕不難為你。」
大姑娘道:「任姑娘住在後樓裡,可是她今兒晚上不在府裡。」
郭玉珠道:「怎麼?她不在府裡?」
大姑娘點了點頭道:「她出去了!」
郭玉珠銳利目光凝注,道:「真的麼,姑娘?」
大姑娘畢竟不脫天真,道:「我騙你幹什麼,不信你去找!」
郭玉珠皺眉道:「那可不巧,今兒晚上我來了,偏偏她出去了……」一頓,接問道:「她上哪兒去了?」
大姑娘道:「我不知道,這你要問他們……」
郭玉珠道:「他們是誰?」
大姑娘道:「她帶來的那些人!」
郭玉珠「哦」地一聲道:「她帶來的那些人也在這兒麼?」
大姑娘道:「帶個好幾個,都住在西跨院兒!」
郭玉珠微一點頭道:「那好,我就找他們去……」關玉飛一聽這句話,翻手要點,郭玉珠從後頭抬手攔住了他,望著大姑娘問道:「你們王爺在麼?」
大姑娘點了點頭道:「在,在書房裡!」
郭玉珠道:「書房在什麼地方?」
大姑娘往前一呶嘴兒,道:「就在哪兒。」
郭玉珠回身一看,只見大姑娘小嘴兒呶處是一條長廊,長廊中間有間屋燈光透紗窗,他當即轉過臉來道:「謝謝你,姑娘。」
他鬆了關玉飛的手,關玉飛一指閉了大姑娘穴道,然後輕輕地把大姑娘放在道旁幾盆花後。
郭玉珠笑道:「誰說你是個大老粗。」
關玉飛臉一紅,笑道:「您對她不也挺和氣的麼。」
郭玉珠沒再多說笑,轉過臉去把他那銳利目光投向那間書房,然後緩緩說道:「書房重地,周圍不會沒人,玉飛,你去給我清道去。」
關玉飛道:「怎麼,您要……」
郭玉珠臉色怕人,目射煞威,漠然一笑道:「我要跟那位王爺聊聊去。」
關玉飛何許人,立即明白了郭玉珠的用心,他道:「您看,犯得著麼?」
郭玉珠道:「給我清道去!」
關玉飛沒敢再多說,應了一聲,一閃身欺了過去,別看他那大個子,這時候動起來輕盈得像只捕鼠的狸貓。
很快地,他消失在夜色裡,很快地,他又出現在那間書房門前,郭玉珠一見他出現在書房門前,這才放步走了過去,他背著手邁步,簡直就把這「安親王府」當成了自己的家。
轉眼間到了書房跟前,關玉飛低低說道:「您沒說錯,兩個,全躺下了,這就是我的打狗本事,您瞧,不賴吧,連叫都沒叫一聲。」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你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出來。」
他仍然背著手邁步,灑脫異常地踏上了畫廊,到了書房門口,他一句話沒說,連個招呼都沒打便推門而入。
剎時,書房裡響起一聲驚喝:「誰呀,你是……」
郭玉珠進去了,那聲驚喝立即趨於寂靜,轉眼工夫,郭玉珠又背著手走了出來,仍然是那麼灑脫,可是眉宇間那一煞威懍人。
關玉飛迎上去道:「你把他……」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他一條命能值幾何,髒我的手!」
關玉飛道:「那麼您……」
郭玉珠道:「走吧,咱們到西跨院去!」他邁步下了畫廊。
關玉飛沒再問,兩眼之中突然閃起兩道奇光,臉色也陡然變了一變,旋即跟了下去,他明白了,這位「安親王」這輩子算完了。
郭玉珠走在前頭,他沒有掩蔽,也沒有躲躲藏藏,更沒有從房上走,仍是那麼負手邁步,大搖大擺,瀟瀟灑灑,從內院到西跨院去,必須要經過前院,郭玉珠跟關玉飛所以一直沒碰上幾個人,那是因為內院重地,下人不得隨便出入,王府的規矩大,不是禁衛站崗,不是內院有話,下人是不得擅進內院一步的。
再說內院住的都是內眷,這些人沒一個會武的,耳目本就是遲鈍,警覺性也不夠。當然不會發現有人侵入了內院,可是前院就不同了,前院是親隨、護衛這些下人們經常活動的地方,這時候夜也不算太深,還能碰不見人!
郭玉珠跟關玉飛剛從那內院門兒踏進前院,迎面便碰見了兩人,看打扮,看裝束,這兩個漢子該是「安親王府」的護衛。
郭玉珠跟關玉飛把「安親王府」當成了自己的家,大搖大擺,肆無忌憚,當然,那兩個護衛一眼就看見了他們。
也就因為他倆是這麼個走法,反倒使那兩個護衛摸不清來路,一時沒敢亂動,更何況他倆是從內院出來的。
更妙的是郭玉珠看也沒看那兩個護衛一眼,打從他身邊過去,行向了西跨院。
那兩個護衛四隻眼,詫異地衝他倆直瞧。當郭玉珠剛到西跨院門口時,背後響起了話聲:「二位請等一等!」
郭玉珠停了步,轉過身那兩個護衛已到了眼前,他看了那兩個護衛一眼,漠然開口說道:「你兩個叫我?」
就憑這鎮定,這語氣,那兩個護衛更不敢亂動了。
左邊那漢子只沖郭玉珠,陪上一臉不安的笑,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請教,二位是……」
郭玉珠冷然說道,「來找事兒,來殺人的。」
那兩個護衛聽了這話剛一怔,郭玉珠已抬起了手,沒吭一聲躺下了一對,眉心各有一個血洞。
這一手段稱得上狠辣,看得關玉飛眉頭一皺,可是他沒說話。
郭玉珠跟個沒事人兒似的,扭頭便進了西跨院。
這時候西跨院的院子裡瞧不見一個人影,可是左邊那一排三間屋中的那一大間裡,燈點得挺亮,而且人聲喧嚷,聽起來聒耳,聽:「哈,皇上。」
「娘的,老子今幾個碰上了鬼,可是他***大點兒一個。」
「哈,小子,別瞪眼了,再瞪不出個九點兒來,瞧瞧,我是對虎頭,下家是地槓,賠吧。」
「……」
敢情那兒賭著呢,正熱鬧,正起勁兒,正在興頭兒上。
郭玉珠站在西跨院門內,銳利目光來回一打量,邁步便走了過去。
那一大間屋,燈光是點得挺亮,可是門兒關著,是要關著,賭這玩意兒有幾個敞著門兒的!
到了門口,郭玉珠抬手拍了門,砰砰兩聲過後,屋裡那陣喧嚷靜了一靜,隨即有人問道:「誰呀?」郭玉珠應了一聲:「我。」
屋裡那位不耐煩了,粗聲粗氣地道:「我知道是你,你他***沒個姓兒,沒個名兒麼?」
郭玉珠雙眉一揚,道:「開門兒看看不就知道了。」
「廢話。」屋裡那位道:「你他***又不是『情貼子』,開了門兒我還瞧不見你,老子我手氣正興,你來搗什麼,夾著尾巴滾遠點兒!」
另一個開了口:「老趙,你伸個手給他開開吧。」
「不許開!」先前那個罵道:「誰開門沒了我的財氣我跟誰沒完,叫他兔崽子先報個名兒!」
郭玉珠冷然一笑道:「我報了名你就更不會開了。」
抬手一震,砰然一聲,兩扇門豁然大開,燈光為之一陣閃動。
只聽有人叫道:「喲,你他娘的不會輕點兒,嚇人哪!」
這一大間,一張大炕,滿屋子汗酸味兒,炕上圍靠著七八個,有的袒胸,有的露臂,有的捲著袖子,有的捲著褲腿,中間一盞大燈,一付牌九,周圍還散落著銀票。
霍地站起一個滿臉橫肉,殘眉凸睛的,他瞪眼罵道:「你他***敢……」兩眼突然一直,臉色變了,話也沒了。
郭玉珠淡然說道:「敢什麼,說呀?」
他七八個全望了過來,剎時全直了眼,不知道是誰驚叫了這麼一聲:「是會主……」
倏地,那另幾個散了,轉身就往炕裡摸。
關玉飛冷然說道:「會主當面,我看看誰膽上長了毛?」
就這一句話,震住了八個大漢,沒一個敢再動。
郭玉珠凝望著滿臉橫肉,殘眉凸睛的中年大漢道:「你罵夠了吧!」
那滿臉橫肉,殘眉凸睛的中年大漢白了臉,驚慌地囁嚅說道:「屬下該死,屬下不知道是會主……」
郭玉珠道:「要知道是我的話嘛,恐怕還得多罵上兩句,對不?」
那滿臉橫肉,殘眉凸睛大漢臉又一變,道:「會主開恩,屬下該死!」
「你是該死!」郭玉珠淡然一笑道:「今晚上你的手氣不壞,可是你的運氣怕頂糟,冒犯會主,這是犯上,你知道該當什麼罪?」
那滿臉橫肉,殘眉凸睛大漢機伶暴顫,轉身撲向後窗戶。
郭玉珠笑道:「你也不看看你眼前站的是誰?」
跨一步探手,一把抓住了滿臉橫肉,殘眉凸睛大漢的腳脖子,往回一帶一抖,那大漢立即悶哼一聲,郭玉珠隨即又揚掌劈了下去,炕上黃白之物四濺,旋即郭玉珠手鬆了,那大漢砰然倒在炕上。
試問,誰還敢動,哪個不要命,一張臉青一張臉白。
「趙大海!」郭玉珠又叫了一聲。
一個白淨臉漢子機伶一顫,忙應道:「屬下在!」
郭玉珠道:「你們怎麼會到這兒來?」
那白淨臉漢子趙大海道:「回會主,屬下等是二姑娘帶進來的!」
郭玉珠道:「我就是為了找她,她人呢?」
趙大海道:「回會主,二姑娘出去了,天沒黑就出去了。」
郭玉珠道:「這個我知道,她到哪兒去了?」
趙大海簡直是有問必答,他哪敢不說:「回會主,今天晚上『神武營』的統帶請任爺跟二姑娘吃飯,二姑娘天沒黑就去了!」
郭玉珠道:「這麼說她人現在『神武營』?」
趙大海道:「屬下只知道今兒個晚上『神武營』的統帶請他二位吃飯,是不是在『神武營』吃,屬下就不知道了!」
郭玉珠道:「『神武營』的那位統帶住哪兒?」
趙大海道:「這個屬下不知道……」
郭玉珠沉默了一下,兩眼猛地一睜,道:「我走了之後,不許任何一個聲張,我能進來一回,就能進來二回,跑也沒用,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他。」話落,轉身出了屋。
郭玉珠跟關玉飛沒了影兒,那幾個站著發怔,個個白著臉,沒-個敢動彈一下。
片刻之後,郭玉珠跟關玉飛到了「神武營」前,這「神武營」佔地挺大,那裡挑著燈的旗桿高可摩天,偌大一座「神武營」靜悄悄的,只有門口那兩個披掛齊全,挎刀的漢子在來回走動著。
郭玉珠近前亮出了那個「安親王府」的腰牌,道:「我們兩個奉王爺之命來接任姑娘。」
一個「神武營」的漢子道:「任姑娘?哪個任姑娘?」
郭玉珠道:「今兒晚上統帶不是請任爺跟任姑娘吃飯麼?」
那「神武營」漢子「哦」地一聲道:「你是說二姑娘呀,不在營裡,真的,統帶請他二位吃飯會在營裡麼,菜『順來樓』訂的……」
郭玉珠道:「吃飯的地兒在統帶府裡,對麼?」
那「神武營」漢子笑道:「行了,你老弟聰明了!」
郭玉珠淡淡一笑道:「統帶府我還不知道怎麼走法?」
「怎麼!」「神武營」漢子瞪眼說道:「你連我們統帶住在哪兒都不知道,真是,這『承德山莊」哪一個不知道我們統帶住哪兒……」
郭玉珠笑說道:「不瞞你說,我到王府沒多久!」
那「神武營」漢子「哦!」了一聲點頭說道:「那就難怪了……」
抬手往東一指,道:「瞧見了麼,門口這條路,順著門口這條路主東走,到個十字路口往北拐,紅門,門口兩盞大燈,一雙石獅子,黃匾四個大字,『九貝子府』那就是。」
郭玉珠道:「怎麼是『九貝子府』?」
那「神武營」漢子道:「到底是剛來的,『神武營』是幹什麼的,吃的是什麼飯,隨便挑個人就能當統帶!真是,告訴你吧,老弟,統領行宮『神武營』,跟統帶營裡的『侍衛營』,還有『九門提督』一樣,非沾皇親邊點兒不行,明白了麼?」
郭玉珠明白了,謝了一聲他帶著關玉飛走了。
順著「神武營」門口這條路往東走,到了十字路口北拐,果然,剛拐過彎兒就看見了,一點不錯,兩扇朱門,門頭兒既高又大,門口兩盞大燈,一對栩栩如生的石獅子,橫匾四個大字「九貝子府」。郭玉珠跟關玉飛看得清楚,這「九貝子府」門口也站著兩個,瞧裝束,看打扮,當然是「神武營」的人。
按說,這位「九貝子」既是「神武營」的統帶,從「神武營」調人來給他站門,該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
可是實際上哪個府裡都有親隨,都有護衛,「神武營」是公家的,是官家的,而府裡的親隨、護衛則是私人的,也就是說「神武營」吃的是公家的糧,拿的是公家的俸,除了行宮之外,是不能隨便給那個府站門的。
如今這位「九貝子」竟然把「神武營」的人調來站門,其「亂來」的程度可想而知,這也說明了這班皇族親貴是多麼的不像話。
其實,這也是因為在這「承德山莊」的關係,山高皇帝遠,「宗人府」又遠在京裡,皇上一年來不了幾回,誰管他,誰又能管得了他,誰會為這點小事得罪皇親?
看在眼裡,郭玉珠不舒服在心頭,他揚了揚眉道:「玉飛,你說咱們怎麼辦?」
關玉飛道:「您剛才那一手不挺好麼。」
郭玉珠道:「你認為剛才那一手不錯?」
「可不是麼?」關玉飛笑道:「您不瞧那兩個傢伙讓您唬得一愣一愣的?」
郭玉珠笑了,關玉飛接著又是一句:「我們得快一點兒,『安親王府』裡那幾個已然被人發現,萬一一聲張,一鬧,消息傳到這兩個地兒來,事情多少要不好辦點兒。」
郭玉珠微一點頭道:「說得是……」
說話間已到「九貝子府」前,那兩個「神武營」的一見來了人,當即就走下一個,他還沒開口,郭玉珠就先說了話,老辦法,把那塊腰牌一亮,道:「我們奉王爺之命,來接任二姑娘的。」
「怎麼?」那「神武營」漢子道:「你兩個路上沒碰著?」
郭玉珠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說任二姑娘已回去了?」
「可不麼。」那「神武營」漢子道:「走了半天了,你不瞧瞧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吃飯哪有吃到這個時候的,我們統帶還派了兩個人護著車送任二姑娘回去的!」
郭玉珠眉鋒一皺道:「那怎麼會路上沒碰著?」
那「神武營」漢子道:「你兩個走的是哪條路?」
郭玉珠說不出名堂只得這麼說:「我兩個先到『神武營』拐了一趟……」
「這就是了!」那「神武營」漢子立即說道:「那難怪路上沒碰上任二姑娘,車走的是這條路,你兩個大調角,走的是那條路,那還有不錯過的?」
可真巧。
郭玉珠眉鋒皺深了三分,沉思了一下道:「那麼,任爺呢,也走了麼?」
那「神武營」漢子道:「任爺走得更快,席一散就走了,統帶要派車送他,他說什麼都不要,聽他說還要到外頭辦點事兒去。」
這可麻煩了,一個回了「安親王府」,趕是趕不上了,只一進門,還怕不發現出了事兒,還怕不馬上來個倉惶逃遁,遠走高飛?
一個又到外頭辦事去了,「承德城」地方不算小,一時半會兒又到哪兒找他去,從哪兒找起?
郭玉珠半天沒說話。
關玉飛在他身後開了口:「既然任姑娘已經回去了,那麼咱們走吧,反正王爺等的是任姑娘,任姑娘已經回去了不就行了麼?」
郭玉珠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就要走。
這時候打門裡出來個人,是一個親隨打扮的中年漢子,他一見郭玉珠跟關玉飛一怔停了步,轉眼問那兩個「神武營」的漢子道:「這兩個是幹什麼的?」
一個「神武營」漢子答道:「『安親王府』來接任二姑娘的。」
那親隨打扮中年漢子咧嘴一笑道:「正好,喂,二位慢走一步!」
郭玉珠停步回身,望著那漢子道:「有什麼事兒麼?」』那親隨的中年漢子快步走了下來,近前先陪上一笑:「貴姓?」
郭玉珠道:「我姓柳!」
那親隨打扮中年漢子道:「原來是柳老弟,柳老弟,我跟您商量件事兒……」
窘迫地笑了笑,接著說道:「您兩位這就回去是否可幫個忙,請二位回去稟告王爺一聲,就說在門口碰見了『九貝子府』來人送信兒,任二姑娘跟任爺今兒晚上外頭有事兒,不回去了……」
郭玉珠一怔,道:「怎麼,任二姑娘不是回去了麼?」
那親隨打扮中年漢子往後一指,笑道:「是他倆說的是不?他兩個不知道,貝子爺派我往『安親王府』送信兒去的,這還錯得了?」
郭玉珠道:「任姑娘究竟是……」
那親隨打扮中年漢子伸手拍了拍郭玉珠,笑笑說道:「柳老弟,咱們瞞上不瞞下,任姑娘跟我們貝子爺談得挺熱絡,挺投機,今晚上不想回去了,要在我們『九貝子府』住一宿,柳老弟明白了吧。」
郭玉珠明白了,他是最瞭解任梅君的,這還能不明白,雙眉陡地一揚,道:「這麼說,任姑娘如今還在……」
那親隨打扮中年漢子咧嘴一笑道:「後樓上又擺了一桌,這一桌只我們貝子爺跟任姑娘,約摸工夫也快該撤了……」
郭玉珠眉梢又揚高了一分,道:「那麼,任爺呢?」
那親隨打扮中年漢子道:「任爺確實是先走了,席一散就走了,聽說還要到外頭辦點事兒去。」
郭玉珠沉默了一下道:「那麼,你為什麼不到……」
那親隨打扮中年漢子嘿嘿笑道:「你老弟幫個忙,我外頭有點事兒待辦,你老弟要肯幫這個忙,我就把這一趟挪到外頭去了。」
郭玉珠笑了,道:「原來如此,行,這個忙我幫定了……」
那親隨打扮中年漢子樂了,一巴掌拍上郭玉珠肩頭,道:「你老弟是個難得的熱心人,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過兩天我去找你去,咱們『順來樓』上喝兩盅去,老弟,我的事急,失陪了,這兒謝了。」
對著郭玉珠一抱拳,拔起腿匆匆而去。
郭玉珠望了那背影一眼,低低說道:「我該謝謝你……」
轉眼望向關玉飛道:「咱們走吧。」
他當真邁步走了。關玉飛呆了一呆,忙跟了上去,他剛一聲:「您……」
郭玉珠漠然笑道:「你以為我捨得走麼,我要看看任梅君她跟那位『九貝子』是怎麼個熱絡,怎麼個投機法,咱們繞到後頭去!」
關玉飛明白了,沒再說話。
順著「九貝子府」那丈高的圍牆走,沒一會兒已到了「九貝子府」後頭。
這「九貝子府」後頭沒房子,臨著一片松林,這一片松林每一棵都是上百年的老松,虯枝盤根,看上去雄偉異常,越過那丈高的圍牆看,「九貝子府」後院那林木枝葉中微露一角屋簷狼牙,也透著一點燈光。
郭玉珠道:「這就是那座後樓了。」
話落,身起,直射那林木枝葉中。
關玉飛不敢稍慢,忙騰身跟了進去。
郭玉珠停身在一株老松上,關玉飛就落在他身旁,關玉飛看得清楚,郭玉珠目光凝聚一點,眉宇間殺機深溢,臉色怕人。
郭玉珠目光凝聚處,是一座獨棟小樓的樓頭,那個小樓樓頭紗窗輕掩,燈光外透,窗上人影兒兩個,要不是一個雲髻高挽,一個拖著髮辮,準會讓人誤會那是一個人影,而且是一個胖子的人影。
因為,那兩個人影已經合成了一個,坐姿,人像兩塊橡皮糖,緊緊的扭在一起。
關玉飛皺了眉,他沒說話,他沒說什麼。
只聽郭玉珠一聲:「跟我來。」他身形一閃,脫弩之矢騰起往小樓投去。
關玉飛不敢稍慢,忙跟了過去。
郭玉珠的落腳處,是樓頭那一排朱欄畫廊,他落下沒一點聲息,關玉飛跟著射落的時候,卻聽眼前那兩扇緊閉的門裡傳出一聲輕喝:「誰?」
這就顯出修為深淺了,也顯出這位「九貝子」不等閉,並不是只靠那皇親兩個字統領「神武營」的。
郭玉珠立即冰冷道:「我,『安親王府』的。」
裡頭沒聲息,郭玉珠跨前一步震開了那兩扇門,門開處,他兩眼直欲噴火。
看情形,這兒是九貝子的臥室,其豪華,其講究自不在話下,但郭玉珠看的不是這些,而是……
一張小檀木桌,桌上精美菜餚幾味,一壺酒,碗兒成雙,牙箸兩對。
桌後,兩個人,一個是身穿褲褂,身材頎長,挺俊,挺英武,嘴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的中年漢子。
另一個,則是郭玉珠的枕邊嬌妻任梅君,她,坐在那位爺腿上,整個人偎在那位爺懷裡,瞧模樣兒恨不得貼到人家肉裡去。
她寸縷沒穿,那雙桃花眼水汪汪的,那張嬌面,也許是小樓春暖,再不就是因為酒意,紅紅的。
就這麼一幕情景,看得郭玉珠兩眼直欲噴火,關玉飛眉鋒一皺,忙把臉別向一旁。
那位爺一怔,任梅君霍地站起,一張春意盎然的嬌面煞時變得煞白,轉個身,伸手從床上抓起了衣裳掩住了身子。
郭玉珠笑了:「怎麼,還怕人看麼,我看過的次數可不在少數!」
那位爺霍地站了起來:「你是誰?」
郭玉珠淡然說道:「讓她說。」
任梅君道:「九爺,他就是叛逆『遼東』郭燕翎的兒子!」
郭玉珠笑道:「你漏說了一句,我還是你的丈夫。」
那位爺臉上變了色,喝道:「大膽,你擅闖……」
郭玉珠道:「這兩字不妥,我是來捉姦的。」
那位拍了桌子:「閉嘴,來人……」
郭玉珠淡然笑道:「老實一句話,就是你麾下『神武營』的好手都來了,我也未必放在眼裡……」
那位爺怒哼一聲,伸手就要去掀桌子。
郭玉珠跨步進前,伸手按在了桌子上,那位爺沒能掀動,郭玉珠笑道:「怎麼樣,閣下,我不比你這位『神武營』的統帶差吧。」
那位爺臉色大變,轉身就要往床上摸。郭玉珠臉色一沉,喝道:「別動,我不是衝著你來的,你敢亂動我讓你血濺小樓。」
那位爺沒理會,以他的身份豈吃這個,只聽錚然一聲,一把長劍已掣在手中,他轉身就要撲。
任梅君伸手攔住了他,嬌聲說道:「九爺,別,沒聽他說麼,他不是衝著您來的,您何必呀,再說……您不知道,他已盡得『長眉』門絕學神髓……」
那位爺冷冷一笑道:「我不信鬥不過他,我早就想抓他了,只恨碰不上他,今兒晚上他來得正好……」郭玉珠含笑截口,道:「真的麼,貝子爺?」
那位爺冷然說道:「真不真你試試看!」
只聽一陣衣袂飄風聲響自樓下,那位爺忙喝道:「來人!」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玉飛,別讓他們打擾我。」
關玉飛應了一聲,轉身而去,郭玉珠話鋒微頓,望著那位爺又道:「九貝子,話我已說過了,我只要任梅君,絕不動你這貝子府一草一木……」
那位爺喝道:「大膽,住嘴!」
樓梯口砰砰兩聲,有人叫,也有人叱喝,想必關玉飛那邊已交上了手。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九貝子,別盼他們了,有我那位兄弟一人站在樓梯口,你的從人一個也上不來,不信你可以看看……」
那位爺沒說話,長劍一抖,隔著桌子刺了過來!
郭玉珠順手抓起酒壺,往劍上一迎,錚地一聲,火光四濺,那柄長劍硬被格往一旁,那位爺的身形也為之一晃,郭玉珠笑了,道:「怎麼樣,貝子爺?」
那位爺紅了眼,冷哼一聲,抖手又是一劍。
任梅君嬌聲說道:「九爺,您留神……」
郭玉珠抬手把長劍格向一旁,道:「九貝子,事可不過三……」
那位爺持劍左腕一沉,劍尖上指,刷、刷、刷一連攻出三招,飛快,威力也比前二劍增了一倍。
郭玉珠揚了眉,酒壺往下一沉,一抖,劍尖一下飛上半空,然後他出左掌一點桌沿,那隻小檀木桌往那位爺腰間擋去。
那位爺臨危還要護花,伸手拉過任梅君,一腿踢向桌子,砰,一聲,一隻檀木桌粉碎,杯盤亂飛,酒漬、菜湯濺得哪兒都是。
只聽任梅君驚叫說道:「九爺,我要落在他手裡准活不成,我看咱們還是……」
那位爺冷哼一聲道:「看看誰落在誰手裡!」一抖長劍又刺了過來。
適時,任梅君拿衣裳裹住嬌軀,閃身往後窗撲去。
郭玉珠看得冷笑一聲道:「任梅君,捉姦成雙,走了你我這場官司就打不贏了。」一手拍向長劍,閃身追了過去。
那位爺大喝一聲,遞劍便截郭玉珠。
郭玉珠真有點冒火了,右掌一抓一抖,那位爺悶哼一聲退後,長劍也脫手飛起,篤地一聲插在門框上,同時郭玉珠閃電探左掌,直向任梅君抓去。
那位爺的身手固然比郭玉珠差了很多,可是這一出手阻攔,多少畢竟礙點事兒,郭玉珠抓住了任梅君裹在身上的那件衣裳,「嘶」地一聲扯下一大幅。
任梅君可不在乎赤身露體,撞開窗戶衝出翻了下去。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沒聽見麼,今兒晚上走了你,我這場官司就打不贏了!」他就要跟著衝出去。
而,那位爺一柄匕首已遞到他後心,郭玉珠胸中火兒增三分,冷笑一聲:「看來你是想為她而死。」
那位爺的這一手攻的是郭玉珠在所必救,是故郭玉珠只得反手一掌拍向那柄匕首,當他那左掌就要拍上那柄匕首的剎那間,他倏覺左掌一陣劇痛,他立即明白,那位爺手裡不是普通的兵刃,而是一柄削鐵如泥,吹毛斷髮上古神兵,他一驚撤掌,左掌閃電掠出,只一翻,便劈手奪過那柄匕首。
再看右掌,橫掌心一道口子,皮開肉綻血滿手,幸虧躲得快,要不然他一隻右掌五根指頭非沒四根不可。
郭玉珠火上加火,匕首閃電一遞,那位爺臉上從左眉到上嘴唇添了一道血溝,那位大爺大叫一聲捂臉後退,郭玉珠轉身掠出後窗。
掠出後窗口,上樓再看時,夜色茫茫,空蕩寂靜,哪裡還有任梅君的身影。
這「九貝子』府後是一大片松林,黑黝黝的,濃蔭遮天,正是個藏身的絕佳處所,郭玉珠一咬牙,閃身投進樹林。
他身法如電,在松林裡來往三遍,沒有,就是沒有,找遍了每一棵樹,翻開了每一處枝葉,就是沒找著任梅君。
郭玉珠氣得臉發白,一跺腳衝出樹林,重上小樓。小樓裡一攤血,那位九貝子也沒了影兒,樓梯口關玉飛還在斗那些鷹犬,郭玉珠他一怒撲出,掌中匕首化匹練,只見白光一閃,慘呼四起,五個鷹犬滾下兩對半,加上原躺在樓下的共是九個。郭玉珠住身收勢,神色怕人,威煞若神,連關玉飛都看得一懍:「怎麼樣,她……」
郭玉珠冷哼一聲道:「那該死的虜狗糾纏不捨,我慢了一步,可曾看見那虜狗?」
關五飛搖頭說道:「沒看見!我只顧斗這些個……」
郭玉珠冰冷說:「要不是他那賤東西早已授首,走,跟我找他去,今兒晚上血洗他這『九貝子府』一個不留。」
關玉飛臉色一變,剛要說話,只聽前院人聲大起,光亮燭天,他一怔忙道:「八成是『神武營,……」
郭玉珠冷笑說道:「就是他們傾巢而來又如何?」
關五飛道:「您忘了,火器……」
「火器」二字方出,「轟!」地一聲一片鐵砂打在欄杆上,有幾粒濺在關玉飛胳膊上,熱辣辣的,生疼。
郭玉珠一咬牙道:「便宜那虜狗了,走!」
轉身繞進小樓,從後窗掠了出去。
一上老松,看清楚了,整個「九貝子府」都是燈,都是人,而且四下裡還有不少燈往這兒趕,有燈就有人,敢情已驚動整個「承德山莊」了。
關玉飛道:「這兒不能待了……」
一語未了,只聽有人叫道;「在哪兒,在哪兒,樹上!」
四五條人影竄起,凌空拔了過來。
郭玉珠冷笑一聲就要出手,關王飛一把拉住了他道:「爺,咱們不是鐵打金剛,鋼鑄羅漢。」
郭玉珠冷哼一聲,騰空掠起,向外射去,關玉飛不敢稍慢,他不怕高手,可是火器難擋。
兩個人一前一後,流星趕月般,一路再無阻攔地出了「承德山莊」,燈看不見了,人聲也聽不見了,郭玉珠停了下來,臉發白,兩眼發紅。
關玉飛慰勸說道:「您何必生這麼大氣,逃過這一遭她還能逃過下一遭,只要您有這心,天涯海角她也跑不了!」
郭玉珠木然說道:「你不知道,再想找她怕要直闖『長眉門』了!」
關玉飛道:「您是說她會……」
郭玉珠道:「她沒別的地方好躲,她也不敢躲到別的地方去。」
關玉飛情知這話不錯,他沒說話。
郭玉珠又道:「我原想在搗『長眉』巢之前,先除去這個,誰知,誰知……算他兩個命大……」
冷笑一聲,接道:「不過他兩個也只有多活幾天而已!」
關玉飛趁勢說道:「這就是了,那您何必生這麼大氣?」
郭玉珠道:「都是那虜狗……」
驀地一個冰冷話聲傳了過來:「你擾亂行宮,形同叛逆,好不容易逃出來,卻又在這兒罵人,郭玉珠,我看你是活膩了!」
郭玉珠臉色陡然一變,目射*人寒芒,霍地轉望話音傳來處,那又是一片松林,震聲喝問道:「什麼人?」
「我,」只聽松林內那人應道:「老朋友。」
關玉飛閃身就要撲過去!
郭玉珠伸手一攔道:「等他出來。」一頓,冷然說道:「滾出來!」
松林內那人道:「郭家就是這麼教子弟的麼,我不會,你滾一個我看看。」
郭玉珠雙眉陡揚,閃身就要撲過去,而他身形才動松林內已然走出一人,頎長身材,雪白衣衫,風神秀絕,俊美絕倫,手裡還拿著一柄折扇。
郭玉珠一怔,脫口叫道:「是你?……」
那白衣客淡然說道:「怎麼,你認得我?」
郭玉珠吸了一口氣道:「李克威……」
那白衣客正是李克威,他淡然一笑道:「你再看看我是誰?」
手往臉上一抹,此時又是一張臉。
郭玉珠兩眼一睜,叫道:「玉翎雕……」一閃身就要撲。
玉翎雕抬手拿下人皮面具,道:「郭玉珠,你急什麼?我找你,你也找我,這等於不見不散的死約會,說幾句之後再動手也不遲。」
郭玉珠硬生生剎住身形,道:「你說得不錯,你找我,我也找你,今兒晚上既然碰上了,不倒下一個人是不會散的。」
玉翎雕微一點頭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郭玉珠兩眼一瞇,冷笑說道:「原來李克威就是玉翎雕,玉翎雕就是李克威,讓你瞞得好苦,我要早知道……」
玉翎雕道:「早知道又如何,那時候你能在第幾招上勝過我!」
郭玉珠道:「如今你試試!」
玉翎雕搖頭說:「你的身手剛才我見過了,較諸當日的確不可同日而語,想必是已盡得『長眉』絕學,可是我說句話你也許不信,你最好也別動火,你還不行。」
郭玉珠冷笑說道:「你我別耍嘴皮……」
玉翎雕截口說道:「又急了,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就憑你這動輒拔劍的衝動性子就差我一大截,別的還用再說麼?」
郭玉珠冷哼一聲硬沒動。
玉翎雕淡然一笑道:「對了,學學鎮定,要做不到泰山崩於前而顏色不變,那算不得上乘,懂麼?」
郭玉珠氣得臉上變色,剛要說話,玉翎雕那裡又開了口:「你知道,我找你只為一件事……」
郭玉珠冷然說道:「我知道,可是我要告訴你,她已經回去了。」
玉翎雕一怔,道:「怎麼說,她已經回去了?」
郭玉珠道:「是的,我不願意多說,信不信由你!」
玉翎雕目光一凝,道:「這麼說,是你救了她……」
郭玉珠道:「沒聽見麼,我不願意多說。」
玉翎雕微一點頭道:「我聽見了,這麼說我要問你為什麼放她,怎麼肯放她,她是否安好,想必你也不願說了?」
郭玉珠道:「你說對了,我只有一句話,她根本就不在我手裡。」
玉翎雕又一怔道:「她根本就不在你手裡,那麼她……」
郭玉珠道:「你不會上『遼東』找她,問她麼?」
玉翎雕沒說話,目光凝注,半天突然一點頭道:「郭玉珠,你算得上個人物,在當世之中也可以稱得上英雄二字,我相信你。」話落,他轉身要走。
郭玉珠倏揚沉喝:「站住。」
玉翎雕轉回了身,望著他沒說話。
郭玉珠道:「你要幹什麼?」
玉翎雕道:「我找你只為這件事,如今這件事既然已經了了,我就不再找你了……」
郭玉珠雙眉一揚,仰天大笑。
玉翎雕目射驚異,望著玉珠道:「什麼意思?」
郭玉珠笑聲倏斂道:「郭玉珠豈是人願意找便找,不願意找便一走了之的人……」
玉翎雕兩眼一睜道:「那麼你的意思……」
郭玉珠道:「沒聽剛才我說麼?咱們兩個不倒下一個是散不了的……」
玉翎雕微一搖頭道:「不行,你不是我的對手,而且你帶傷,我不願跟一個帶著傷的人動手,如果你要找我,等你手上傷勢好了之後再說。」
關玉飛這才發現郭玉珠左手滿手是血,忙道:「爺,您什麼時候……」
郭玉珠淡然說道:「一點皮肉傷,不礙事……」
目光一凝,望著玉翎雕道:「我說一句話,你最好別再囉嗦,無論怎麼說,今兒晚上我絕不會放過你,除非日出西山,乾坤倒轉。」
五翎雕道:「你我之間有這麼大的仇恨麼?」
郭玉珠道:「當然,不是你,我郭玉珠不會有今天……」
玉翎雕道:「這麼說你是不殺我絕不甘休了。」
郭玉珠冷然點頭道:「當然,除非你殺了我!」
玉翎雕沉默了一下,微一點頭道:「好吧,一山難容二虎,我就借這片松林之前跟你放手一搏拼拼吧……」
郭玉珠雙眉一揚,左手緊了緊兩柄匕首。
玉翎雕話鋒忽一轉道:「不過,在沒動手之前我希望你能容我一問……」
郭玉珠道:「你還有什麼好囉嗦的?」
玉翎雕道:「我記得你是『黑騎會』的會主,曾經統率『黑騎會』高手為官家效力,立過不少功勞,怎麼今夜一反常態,不但擾亂行宮,而且還要追殺自己的枕旁嬌妻?」
郭玉珠臉色一變道:「那是我的事。」
玉翎雕道:「這麼說你是不願意告訴我?」
郭玉珠道:「你說著了。」
「好吧。」玉翎雕微一點頭道:「既然你不願意告訴我,我也不便勉強,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那枕邊嬌妻跟她那位兄長已然離開『承德』雙雙投奔『長眉門』去了!」
郭玉珠微微一愕道:「怎麼,你見著他倆了?」
玉翎雕道:「我看見他倆了,也聽見他倆的話,可是他們沒看見我,你那枕邊嬌妻好像很狼狽……」
郭玉珠道:「逃命的人還有不狼狽的麼?」
「說得是。」玉翎雕道:「漏網之魚,驚弓之鳥,掌下亡魂,哪有不狼狽的……」
郭玉珠冷然說道:「你說完了麼?」
玉翎雕道:「怎麼,又著急,又不耐煩了?」
郭玉珠沒說話,緩緩舉起掌中匕首。
玉翎雕道:「郭玉珠,咱們非拚個你死我活不成麼?」
郭玉珠道:「你準備好了麼?」
玉翎雕一搖頭道:「看來你的心意很堅決,既然你認定你我不能並立,既然你那麼仇恨我,這個結不解開也是不行的……」
說話之間,郭玉珠掌中匕首平舉至胸。
關玉飛突然說道:「爺,我在這兒呢。」
郭玉珠道:「這是我的私事,我不許你插手。」
玉翎雕目光一轉,道:「郭大少,這位是……」
郭玉珠道:「我的朋友,前『黑騎會』總巡察,『八臂哪吒』關玉飛。」
玉翎雕道:「失敬了,『黑騎會』人不下百數,只有這位是條漢子。」
關玉飛道:「誇獎了,對你,我也久仰,以前只恨福薄緣淺……」
玉翎雕道:「今夜畢竟見面了。」
關玉飛道:「奈何郭爺不許我插手。」
玉翎雕淡然笑道:「閣下還怕沒事兒幹麼?」
關玉飛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玉翎雕道:「總有一具屍體讓你收的,說不定是兩具。」
關玉飛道:「我不會給你收屍的!」
玉翎雕微微一笑道:「你是郭大少的朋友,怎麼還沒我瞭解他,只要躺下的是我,我相信他不會讓我曝屍荒野的。」
郭玉珠冷然說道:「你沒說錯,我會給你收屍!」
玉翎雕望著關玉飛笑道:「閣下聽見了麼?」
關玉飛道:「只要有郭爺一句話,這就是我的事兒。」
玉翎雕笑了笑,沒再說話。
郭玉珠道:「你準備好了麼?」
玉翎雕目光一凝,望著郭玉珠掌中匕首道:「你要用匕首?」
郭玉珠道:「你要是沒有兵刃,我也可以不用。」
「不,」玉翎雕搖頭說道:「你只管用你的,我有這柄折扇就夠……」
郭玉珠臉色一變道:「在我面前少賣狂……」
玉翎雕笑道:「郭大少,你小看我這折扇,我看得出,你掌中那柄匕首是柄削鐵如泥,吹毛斷髮的上古神兵,它大有來頭。只怕是當年年羹堯征青海時的戰利品,可是你若能在我這折扇上砍個缺口,我馬上把腦袋摘給你。」
郭玉珠道:「這麼說你那折扇也大有來頭?」
玉翎雕一揚手中折扇笑道:「你信不信它是貢品?」
郭玉珠道:「你怎麼會有貢品?」
玉翎雕笑道:「我怎麼不能有貢品,別忘了,連任家兄妹都得聽我的。」
郭玉珠目中寒芒一閃道:「你不提我還真忘了,這麼說你是個大鷹犬,那最好不過!」
玉翎雕笑道:「鷹犬,你不也曾是鷹犬麼?」
郭玉珠陡然一聲冷喝:「少廢話,接招,納命!」
騰身而起,連人帶匕首化為一道長虹,電一般地射了過去。
玉翎雕淡然一笑,猛吸一口氣,容得長虹射近,他灑脫地舉起掌中折扇,只聽「噹」一聲,同時火星四射,長虹倏斂,郭玉珠退了三步,玉翎雕也立足不穩,退了兩步還多。
郭玉珠冷笑一聲道:「郭玉珠可是昔日吳下阿蒙?」
玉翎雕淡然一笑道:「看來我是低估了你。」
郭玉珠道:「讓我看看你的折扇。」
玉翎雕笑道:「敢情你是想要我的腦袋,我的腦袋要是那麼好摘的,又豈會輪得到你?你看吧,看仔細了!」
「刷」地一聲打開折扇高舉在胸前。
郭玉珠凝目一望,果然,別說缺了口,連點痕印都沒有,郭玉珠雙眉一揚道:「別人摘不了你的腦袋,那是因為你的腦袋該留給我。」
話落一閃身,匕首化為一片耀眼光華,迎頭刺下。
玉翎雕朗笑一聲,「刷」地合起折扇,舉腕微振迎向那片耀眼光華,只聽一陣錚然連響,扇停光華斂,兩條人影乍分,又各自退了幾步。
就這兩招,關玉飛遠立一旁看得悚然動容,渾身冷汗。關玉飛是位高手,閱人良多,經過的也不少,可是像眼前這種拚鬥他沒見過。
雖然這種拚鬥他沒見過,可是他知道這種拚鬥不是尋常那種你一刀,我一劍的廝殺,而是集一身修為,一身真力,一身內功做殊死一擊,只有一方稍弱,馬上就會橫屍一具,用不著再發第二招,更用不著苦鬥不休,糾纏終日。
玉翎雕和郭玉珠雙方一擊之力,眼看看不出什麼,可是任何一方發招的威力都能使石破天驚,風雲色變,尋常高手別說接了,就是沾上點兒,被掃中一個邊兒,非肢體分離不成人形不可。事實上關玉飛沒看錯,你發我接,這兩招過後,郭玉珠跟玉翎雕臉色都變了,變得有點白,而且額上都見了汗!
這時候,郭玉珠掌中匕首又自舉起,那柄匕首已不如剛才那麼穩定,帶點抖,不過抖得很輕微。
玉翎雕臉上仍掛著笑,可是他的眼神卻是那麼凝重,深深地凝注在郭玉珠臉上,一眨不眨。
這就是修為,這就是經驗,對敵不必看別處,只看對方雙眼、眼神,就能測知對方的動向。
同時,這也說明玉翎雕心裡是不敢有一絲輕忽,不敢有一點兒疏神。突然,郭玉珠長嘯一聲,身形拔起,直上夜空。
玉翎雕目中寒芒一閃,跟著掠起。
兩條人影在夜空一合即分,這一招一點聲息也沒發出,卻見兩條人影滾翻落地,落地後各自踉蹌後退五六步,才勉強拿樁站穩。
兩人的臉色更白了,玉翎雕胸前一道裂痕,足有半尺,都見了肌膚。
郭玉珠正心口有個洞,破得也見了肉。
關玉飛為之機伶一顫,渾身冷汗涔涔而下。
半晌,郭玉珠忽然開了口:「李克威,怎麼樣?」
玉翎雕淡然一笑道:「我認為你是我出道以來的唯一勁敵,只是我的腦袋仍在我脖子上。」
郭玉珠道:「再一招我就要摘它下來了。」
玉翎雕微一搖頭,笑道:「我已經沒力氣了,這時候任何一個人都能輕易地置我於死地,我不相信你還有力氣,我認為你的情形跟我一樣。」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你錯了,我還有餘力!」
說著,他緩緩舉起匕首,那隻手抖得厲害,這時候,那柄匕首重逾千斤,要舉起它相當吃力。
玉翎雕臉上仍掛著微笑,兩眼仍凝注著郭玉珠的臉,他沒動,也沒有說話。
郭玉珠那柄匕首舉到了腰際,匕首抖得更見厲害,汗珠子有豆般大,從郭玉珠的臉上一顆一顆的滑下,突然,郭玉珠那只持匕首的右掌垂了下去。
玉翎雕適時開了口:「郭玉珠,你身旁有位『八臂哪吒』,他可以替你消仇解恨。」
郭玉珠兩眼暴睜,道:「你把我郭玉珠當成了什麼人?你記住,我要手刃你,親自消仇解恨,今夜不行還有無數個明天,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躺在我的腳下。」
玉翎雕笑笑,沒說話。
郭玉珠又道:「把你的腦袋暫寄在你的脖子上,半個月之後我再到江湖來找你,玉飛,咱們走。」話落,邁步,他腳下一個踉蹌。
關玉飛一驚,伸手要扶。
郭玉珠冷然說道:「不用,我自己會走。」
他又邁了步,這回沒踉蹌,但身子有點搖晃,而且步履極其緩慢,兩隻腳像比泰山還重。
關玉飛沒敢再伸手,他緊緊地跟在郭玉珠身側。
一步,一步,漸漸地,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玉翎雕突然吁了一口氣,開口說道:「四姑娘,暴風雨過了,請出來吧。」
身形猛然一晃,適時一條纖小婀娜的人影自松林中射出,直落玉翎雕身邊,伸手扶住了他。
正是馬榮貞,她仍是那身裝束,不過人消瘦了不少。
她憔悴了不少,她望著玉翎雕道:「你怎麼知道……」
玉翎雕笑了一笑,有氣無力地道:「雕兒就在附近,四姑娘還會遠麼?」
馬榮貞關注而焦慮地看著他道:「先坐下來歇歇,好麼?」
玉翎雕沒點頭,可也沒搖頭。
馬榮貞扶著他緩緩坐下,玉翎雕坐下了地,馬榮貞那一隻玉手還扶著他,玉翎雕微笑道:「謝謝你,四姑娘。」
「謝我?」馬榮貞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應該謝誰?」
玉翎雕笑笑沒說話。
馬榮貞道:「你……礙事麼?」
玉翎雕微一搖頭道:「不礙事,只是脫了力,真力耗費得太多了,他沒能傷著我,當然,我也沒能傷著他。」
馬榮貞道:「我沒想到他能跟你打成平手。」
玉翎雕搖頭說道:「今天的郭玉珠已不是當日的郭玉珠了,恐怕遍尋郭家都找不出兩個能強過他的人。」
馬榮貞滿臉憂慮之色,道:「往後,你有把握勝過他麼?」
玉翎雕搖頭說道:「沒把握,一點也沒有,四姑娘剛才聽我稱他為唯一勁敵麼,這是實在話。」
馬榮貞臉上那憂慮之色更濃,道:「那怎麼辦?」
玉翎雕道:「什麼怎麼辦?」
馬榮貞道:「還有什麼,你沒把握勝過他,他卻那麼仇恨你,非置你於死地不可?」
玉翎雕淡然一笑道:「謝謝四姑娘關懷,只是這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我跟他永難分勝負,也就是說誰也殺不了誰,第二,我跟他總要躺下一個,無論誰躺下,都應該無恨無憾,因為我不願妄自菲薄,郭玉珠他是個真英雄。」
馬榮貞等了一等,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認為他是個英雄,你稱他為英雄?」
玉翎雕道:「按他對我的仇恨來說,他明明能殺了我而不願假手他人,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馬榮貞沒說話,半晌才道:「你好像不願意傷他。」
玉翎雕道:「怎麼說他是郭姑娘的堂弟,更何況他是個真英雄!」
馬榮貞道:「可是他卻非置你於死地不可。」
玉翎雕淡然一笑道:「那只有由他了……」
馬榮貞道:「可是我不願,也不能看著你傷在他手下。」
玉翎雕神情微震,道:「謝謝四姑娘的好意。」
馬榮貞道:「我不願意聽你這個謝字。」
玉翎雕沒說話。
馬榮貞遲疑了一下道:「你知道麼,我一直跟著你。」
玉翎雕道:「我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馬榮貞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沒聽你話回『長白』去,反而一直跟在你身後麼?」
玉翎雕道:「我不知道,四姑娘想必是想看我這個人究竟在幹些什麼!」
馬榮貞搖了搖頭道:「不,我所以一直跟在你的身後,有兩個原因,第一,我知道你在逃避你的義父,我所以要跟著你,是想等他老人家找到你的時候,我要向他老人家求個情,請他老人家饒恕你,原諒你……」
玉翎雕一陣激動道:「謝謝你,四姑娘,那不容易……」
馬榮貞道:「我知道不容易,可是我一定要求他老人家饒恕你,不惜一切,我寧願他老人家殺我,也絕不能讓他老人家傷你。」
玉翎雕又是一陣激動,道:「四姑娘,你這是……」倏地住口不言。
馬榮貞道:「你想知道為什麼?」
玉翎雕道:「四姑娘……」
馬榮貞道:「這就是我所以跟你的第二個原因了,我是怎麼個出身你知道,我是怎麼個女兒家你也知道,我不願忸怩作態,我可以告訴你,我要跟你,打從你救了我那時候起,我就有了這心,你願不願要我那是你的事,我只管……」
玉翎雕心神震動,忙道:「四姑娘……」
馬榮貞道:「我話還沒說完,你要有什麼話,等我說完了你再講。」
玉翎雕沒說話。
馬榮貞接著道:「我雖然是個馬賊窩裡長大的女孩子,可是我也懂三從四德,我既然要跟你,就認定了自己是你的人,當然不能讓人傷害了你,你走到哪兒,我也該跟到哪兒,你說是不?」
玉翎雕沒說話,這叫他怎麼說。
馬榮貞道:「我的話說完了,你有什麼話說吧。」
玉翎雕遲疑了一下,道:「四姑娘,你知道我這趟出來闖的禍不小……」
馬榮貞道:「我知道,怎麼樣?」
玉翎雕道:「那麼四姑娘就該知道我的生死……」
「我也知道……」馬榮貞頓了頓,接道:「我剛才說過,無論如何,我會求他老人家。不惜一切,真要不行,他老人家殺了你,我跟你一塊兒死。」
五翎雕震動,也激動,道:「四姑娘,你這是何苦。」
馬榮貞道:「我雖然還沒有嫁給你,可是我已經決定跟你了,這跟已經嫁了你沒什麼兩樣,那麼我為了一字情,一字節,不該麼?」
玉翎雕道:「四姑娘,我感激,可是我不敢……」
馬榮貞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是說不要?」
玉翎雕脫口說道:「不,四姑娘,我不是這意思……」
馬榮貞道:「既然不是不要我,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玉翎雕沉默了一下道:「四姑娘該知道,這一陣子我一直在找郭玉霜郭姑娘……」
馬榮貞道:「你的意思我懂,我並不是叫你要我不要她,她跟你訂情在先,我也不敢那麼做,這一點你不用*心……」
她沉默了一陣,接道:「等將來見著郭姑娘,我當面問問她,她要能容我那最好,她要不能容我也不要緊,我馬上回東北去,這輩子絕不再嫁人!」
玉翎雕再一次震動,再一次的激動,道:「四姑娘,你這是何苦……」
馬榮貞道:「我也不知道,也許因為你救過我,你保全了我的清白,也許你是我這多年來所見唯一的英雄!」
玉翎雕沒說話,他還能說什麼。
馬榮貞卻忽轉話鋒道:「你好點兒了麼?」
玉翎雕道:「謝謝四姑娘,好多了。」
馬榮貞道:「那我就放心了。」
玉翎雕目光一凝,道:「四姑娘,我要到一個地方去,你不能再跟著我……」
馬榮貞道:「你要上哪兒去?」
玉翎雕道:「北京附近有座『百花山』,那兒是『長眉門』的巢穴……」
馬榮貞道:「怎以,你也要去『長眉門』……」
玉翎雕道:「我打算趕去助郭玉珠一臂之力……」
馬榮貞一怔叫道:「你要助郭玉珠……」
玉翎雕道:「沒有我,他對付不了『長眉門』,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麼一位真英雄傷在『長眉門』手裡。」
馬榮貞道:「可是他仇恨你,他要置你於死地……」
玉翎雕道:「那是他的事,由他,我只做我該做的。」
馬榮貞一陣激動道:「郭玉珠他要知道他該羞煞、愧煞……」
玉翎雕搖頭說道:「他不會知道的,我不讓他知道,去幫他的不是李克威,也不是玉翎雕,而是另一個人,一個他從沒見過的人。」
馬榮貞道:「我明白了,你要易容?」
玉翎雕笑了點頭道:「我只好這麼做,因為我不願意藉這來化解他對我的仇恨。」
馬榮貞深深一眼,道:「我並沒有跟錯人,是麼?你怎麼知道他會上『百花山』?又怎麼知道他是去斗『長眉門』……」
「一定,」玉翎雕道:「他切齒痛恨任氏兄妹,不殺這兄妹倆不甘心,另外,他還想以消除『長眉門』來消滅他的罪惡。」
馬榮貞道:「你為什麼不讓我跟你去?」
玉翎雕道:「這一趟凶險在意料中……」
馬榮貞道:「那我就更該跟你去了,是不?」
玉翎雕忙道:「四姑娘……」
馬榮貞截口說道:「你不要我跟你去也可以,反正我已經知道了地方,我可以自己走,那不能叫跟你,是不?」
玉翎雕呆了一呆,苦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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