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灑黃沙紅 正文 第十四章 高大全真
    這天晌午,寶雞東大街一家酒肆裡賣了個滿座。

    寶雞是個大城鎮,來往的客商多,加之又是午時,難怪這家酒肆會賣個滿了。

    金大龍,他就坐在這家酒肆的靠裡一副座位上,一個人自斟自飲,淺淺皺著眉,兩眼望著桌面出神。

    桌面上,平鋪著一幅羊皮,那是一瓢送給他的那幅畫!真說起來,那幅畫無甚奇特玄奧之處,上面畫著一人一獸,人是個粗壯的黑大漢,有點像趙玄壇。

    那只獸,則是只吊睛白額虎,並不是黑虎趙玄壇的那八獸靈黑虎。

    那黑大漢站立手執一張弓,拉箭欲射,身前群獸奔走,顯是張行獵圖。

    而,緊挨著他身旁,卻有一隻吊睛白虎,張牙舞爪,作勢欲撲,如此而已。

    在畫的左上角,寫著幾句話,寫的是:世間事恩恩怨怨,何者為恩,何者為怨?皆因糾纏一團。人之心善善惡惡,何人心善,何人心惡?皆因深藏腹中。

    就這麼幾句話,難怪智慧高絕如金大龍者也皺眉了。

    看樣子,他坐在這兒有一會兒了,可不是麼?桌上的空酒壺已經有了兩個。

    他就是這麼凝視著,就這麼沉思著………

    突然,灑肆內起了一陣騷動,酒客們紛紛起身向外探視,還聽得有人叫道:「乖乖,又有人去了,這是………」

    「看不見麼?車馬軟橋,多氣派,準是………」

    「嘿,看,我認識,城西沈家的,只不知轎裡是誰………」

    「咱們這兒這位可真靈,有人說他是張三豐祖師爺的化身呢!」

    「可不是麼?靈驗極了,凡是到觀裡去求的,只要在觀裡住一晚上,第二天就活蹦亂跳地回家了,這可不是神仙麼?」

    「神仙?神仙也沒有這麼靈呀!」

    「……」

    「……」

    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

    大街上,那一隊浩浩蕩蕩的車馬軟轎都過去了,酒肆內的紛紛議論還沒有平息。

    金大龍眉鋒皺得更深,搖搖頭,收起了那幅畫,口中喚道:「夥計!」

    沒人答應,夥計們也在交頭接耳地議論上了。

    「夥計!」金大龍提高聲音又叫了一聲。

    「哦!」這麼一聲,那幾個夥計裡快步走過一個,近前哈腰陪上笑臉;「客人吃好了?」

    金大龍道:「差不多了,我請問一聲,剛才是………」夥計忙道:「客人是問剛才街上過的………」

    金大龍點了點頭。

    夥計道:「那是城西沈家的,沈家是寶雞的大戶,看樣子是往金觀台,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

    金大龍道:「夥計,你能不能說明白點。」

    夥計「哦」地一聲,窘笑說道:「客人定然是初來寶雞?」

    金大龍微微地點了點頭。

    夥計道:「那難怪客人不知道,是這樣的,我們這兒有座金觀台,那是祖師爺張真人的專祠,客人可是知道?」

    金大龍點頭說道:「張真人冀州遼陽人,身高七尺,美髯過胸,智慧高絕,有過目成誦之能,傳說他於洪武廿六年去世,臨殮復生,棄棺而去,所以有人說他成仙了。」

    「可不是麼?」夥計眉飛色舞地道:「客人對真人知道得可真清楚,張真人就是在寶雞修道成了仙,所以寶雞有座………」

    「夥計!」金大龍截口說道:「金觀台怎麼樣?」

    夥計忙道:「前幾年有位真人雲遊到了這兒,進了金觀台後,他就再沒有走,據他說,金觀台有仙氣………」

    金大龍「哦」了一聲。

    夥計接著說道:「金觀台裡原有住持道士的,可是沒多久那住持道士走了,讓這位真人做了住持,這位真人做了住持後不得了,他把金觀台大修了一次……」

    金大龍道:「這是個有錢的富道士?」

    「不!」那夥計道:「銀子都是城裡的人捐的。」

    金大龍笑說道:「原來如此!」

    夥計道:「俗話說,善財難捨,當日捐銀子的時候,還真有很多人心裡不樂意呢,可是又怕得罪了張真人,一家招禍,所以只好往外掏了,沒想到這一捐可替寶雞附近百里內捐來了天大的好處……」

    金大龍道:「夥計,什麼好處?」

    夥計道:「這位真人道行很深,他能治百病,還會捏指算,有一次城南王大戶家遭了賊,這位真人掐指一算,第二天沒過日落就把東西追了回來,賊雖跑了,可是王大戶家沒計較那麼多……」

    金大龍道:「那是,東西找回來也該知足………」

    頓了頓,接道:「夥計,這位真人這麼神麼?」

    「神?」夥計瞪圓了眼,道:「說他是神,可是一點也沒有錯,這一帶凡是害了病的人,病無論多重,只要在金觀台住一夜,第二天准好,再靈驗也沒有了,這麼多年來不知救過多少人,醫好多少病呢,還有,有些女的多少年不生孩子,在金觀台住一夜,不出三個月,肚子就會大起來…………」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那的確神,他倒成了送子觀音了。」

    夥計道:「簡直就比送子觀音還神,有人說他就是張真人化身顯世救人的呢!」

    金大龍連連點頭說道:「有可能,確有可能,夥計,他為人治病,要錢麼?」

    夥計忙搖頭說道:「不要,不要,真人怎麼會要錢,不過凡是去看病的人,誰都會捐上一筆香火錢的。」

    金大龍笑了笑道:「那該跟要錢沒什麼兩樣。」

    夥計一驚忙道:「客人,你可別瞎說,這要是讓真人知道了……」

    「怎麼?」金大龍道:「會招災招難?」

    「當然!」夥計煞有其事地道:「說來客人也許不信,有一回有一個過路的不信靈驗,嘴裡不乾不淨,最後還吐了一口唾沫,結果不出一日他就死在了半路上,客人看,應驗不?怕人不?所以客人你千萬………」

    金大龍截口說道:「我不敢再說了,夥計,算帳!」

    夥計一怔道:「怎麼,客人這就走?」

    金大龍道:「我不願死在半路上,所以我得趕快回家去。」

    夥計又一驚,連忙算了帳。

    金大龍會過帳後,飄然出了酒肆………

    張三豐專祠的金觀台,香火鼎盛,善男信女如織。

    這座金觀台不怎麼大,但任何人一眼便可看出,它是剛修飾過沒多久,當面飛簷狼牙朱紅大門,莊嚴而又肅穆,橫匾泥金大書三個字:「金觀台」。

    一道圍牆圍成了一個院子,前院大殿,一正二偏,共是三關,後院林木茂密看不見什麼。

    金大龍隨著成隊的善男信女走進了金觀台,進大門一條石板路直通對面的大殿。

    進了正殿,線香撲鼻沁心,聞之令人能油然肅穆而生敬意。

    神壇上端坐著張三豐的塑像,長眉鳳目,美髯過胸,丰神美姿,仙意盎然。神壇前,跪著一排排的善男信女,老弱都孺婦都有。

    再看左右兩間偏殿,坐著的都是香客,可聽不見吵雜的聲音,本來是,誰敢在神殿裡高聲談笑,那是大不敬。

    金大龍正負手觀望間,背後突然響起了話聲:「施主。」

    金大龍轉身回頭,眼前站著個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稀疏疏幾根山羊鬍子的老道。

    頭上髮結高挽,身上披著一件不太合身的道袍,瞧那德性披上龍袍也不像皇帝,靈驗如神,道行高深的那位真人難道就是眼前這位?

    金大龍暗暗地皺了皺眉,口中卻道:「真人。」

    那瘦老道微一稽首道:「施主是來上香的?」

    金大龍微一搖頭,道:「不,我是慕名而來……」

    話鋒一轉,道:「真人就是遠近聞名……」

    「不!」瘦老道含笑搖頭,道:「施主錯了,貧道哪有那麼大道行!那是主持。」

    還好,他不是,不過,這瘦老道這麼一副肉眼凡俗像,那位主持又能「神」到哪兒去?

    金大龍子哦?地一道:「原來真人不是……請教真人上下?」

    「不敢!」瘦老道稽首說道:「貧道上一字一,下一字塵。」

    金大龍道:「原來是一塵真人,住持真人可在?」

    瘦老道未答,反問:「請教施主貴姓?」

    「不敢!」金大龍道:「我姓穆。」

    「原來是穆施主。」瘦老道道:「穆施主由何處來?」

    金大龍道:「有勞真人動問,我由山西來。」

    瘦老道道:「穆施主要見主持是………」

    金大龍道:「我有件疑難,想請真人指點。」

    瘦老道道:「但不知道穆施主遭遇了什麼疑難?」

    金大龍笑了笑道:「這個……可容我見著真人時再面陳其詳?」

    瘦老道兩道殘眉略一抖動,道:「施主所有不知,主持整天忙得很,凡到這兒來求他的,概由貧道先行問清一切,然後按事之輕重再安排見真人之次序,所以貧道仍請……」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我不知道,真人原諒。」

    瘦老道淡淡說了聲:「好說。」

    然後他靜等金大龍的下文。

    金大龍目光一轉,忽地壓低了話聲,道:「真人,這兒談話不方便,可有僻靜處……」

    瘦老道點頭說道:「噢,噢,有,有。」

    就這麼幾聲,腳下卻沒動。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容我先略表敬意。」

    翻腕取出一物,轉身丟進了收納四方香火燈油錢的木箱中,那,薄薄的,黃黃的,是片金葉。

    金大龍看得清楚,那瘦老道眼睛一亮,隨聽他道:「無量壽佛,施主多福多壽,請跟貧道來。」

    轉身出殿而去。

    金大龍唇邊噙著笑意,心裡也在笑,跟在瘦老道身後出了大殿。

    瘦老道領著金大龍出大殿左拐,順著石板路,沿著偏殿外裡往後行去,這條路正對後院門,由月形的後院門裡,可以看見後院一角,那兒停放著兩頂軟轎,只不見人。

    瘦老道沒帶著金大龍進後院,卻在緊挨後門,靠左院牆的一間雲房門前停下,一稽首,道:「施主請雲房裡坐。」

    金大龍謝了一聲,當先行進雲房。

    不錯,這間雲房佈置得比瘦老道人雅,也挺乾淨。

    坐定,瘦老道親手捧過一杯香茗,然後在金大龍對面坐下,容他坐定,金大龍輕歎了一聲,道:「真人,這件事是發生在三個月前……」

    金大龍忙道:「真人,是不是太久了。」

    瘦老道「哦」地一聲道:「有三個月了?」

    「不,不!」瘦老道煞有其事地搖頭說道:「不久,不久,住持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區區三個月怎可說久?穆施主只管請說,只管請說。」

    金大龍吁了一口氣,道:「既然不算久那就好,要是因為太久而沒辦法……我這損失可就大了,這一趟也白來了。」

    話鋒微頓,接道:「真人,是這樣的,寒家世代商賈,到了先父那一代尤盛,先父去世後,把生意全交給了我……」

    瘦老道輕嗯一聲,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金大龍道:「按說,子繼父志,那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可是我這個人對經商一途,還能差強人意,唯獨眼光不夠銳利,不善用人,真人該知道,做大生意,有一半要靠用人得力,自己一個人是管不了那麼多的,用人不多也是不行……」

    瘦老道點頭說道:「施主說得是,施主說得是。」

    金大龍搖頭一歎,道:「而這件事壞就壞在我眼光不夠銳利,不善用人上,三個月前,我的那位總帳房帶著寒家世代的積蓄逃跑……」

    瘦老道脫口一聲輕呼,道:「怎麼,他拐帶了施主世代的積蓄……」

    金大龍點頭說道:「此人在先父年輕時即追隨先父左右,按說該是個十分可靠的人,誰知等到了我這一代時,他卻……」

    搖搖頭,住口不言。

    瘦老道瞪著眼道:「施主,那被他拐帶了的積蓄一共有多少?」

    金大龍道:「共是十口鐵箱。」

    瘦老道道:「裡面裝的是……」

    金大龍遲疑了一下道:「不瞞真人說,種類多得連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不過總離不開玉器、古玩、珍珠……」

    瘦老道眼睛又一亮,道:「那,那值多少,施主估計過麼?」

    金大龍搖頭說道:「真人,十口鐵箱裡的每一件都價值連城,實在難以估計,如果真人一定要問,我可以這麼說,非我誇大,也無意狂傲,就憑一口鐵箱裡的東西,就能賣下整座寶雞。」

    瘦老道脫口一聲驚呼直了眼,半晌始神情大動地道:「那真值不少……」

    金大龍搖頭說道:「如今不談這些了,我在山西費時三個月,花了近萬兩銀子,弄得心力交瘁,卻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找到,更別談找到我那位總帳房的下落了,我聽說這兒的住持真人靈驗如神,道行高深,這一帶的人視為神明,所以才連夜趕了來,真人請替我想想看,若是這批東西從我手裡丟失了,寒家後世子孫怎麼辦?我怎麼向他們交待?又拿什麼交待,更怎對得起穆家列祖列宗……」

    瘦老道頗有同感地皺眉大點其頭。

    金大龍接著說道:「倘使住持真人能幫我找到這批東西,我重諾在先,願意以這批東西的一半奉贈以為酬。」

    瘦老道兩眼一直,道:「施主,這,這太多了……」

    金大龍勉強一笑道;「真人,那總比全丟了好。」

    瘦老道定過了神,目光一轉,道:「施主,住持由來不收受酬謝……」

    金大龍道:「那麼就算我表示敬意,捐了一筆燈油錢吧。」

    瘦老道一搖頭,正色說道:「施主不可對祖師爺輕易作此……」

    金大龍道:「真人放心,我這個人向來說一句算一句,我願已許下,到時候要食言背諾,願受祖師爺任何懲罰。」

    瘦老道笑了,道:「施主先請坐坐,貧道這就去稟報住持。」

    「且慢,真人。」金大龍跟著站了起來,翻腕又是一片金葉,手遞了過去,含著不安的笑,道:「真人請幫個忙,區區俗物,不敢言謝,就算我……」

    瘦老道兩眼一直,旋即搖頭說道:「施主,對三清弟子出家人,用不著這個。」

    金大龍有點窘,道:「那麼……」

    瘦老道飛快說道:「就算施主又捐了一筆燈油錢吧。」

    伸手接了過去,輕嗯一聲,接道:「而於施主那件事,施主儘管放心,事件重大,理應優先獲住持接見,住持現在為城西沈家姑娘治病,貧道這就進去稟報,下一位就是施主。」

    金大龍忙道:「多謝真人,多謝真人。」

    瘦老道在金大龍的謝聲中出了雲房。

    望著那瘦小的背影,金大龍笑了。

    沒一會兒,步履響動,兩頂軟,轎由雲房前過去,沈家的人走了,不知道那位沈家姑娘有沒有被留下住一夜。

    按這位尚未謀面的住持治病法子,該已被留下了。

    瘦老道跟在沈家的轎後來了,他轉進雲房滿臉堆笑,微一稽首,道:「恭喜施主,賀喜施主,施主福運兩大,貧道一經稟報,住持立即答允先行接見。」

    怎麼不?十口鐵箱裡的值多少?

    金大龍忙道:「全仗真人幫忙,全仗真人幫忙。」

    瘦老道道:「如今沈家的人已走了,施主請跟我來吧。」

    話落,他轉身行了出去。

    踏上了通往後院的石板路,金大龍道:「真人,沈家姑娘病治好了麼?」

    瘦老道搖頭笑道:「哪有那麼快,沈家姑娘要在這兒住一夜,等待子時住持請祖師爺顯聖賜神力,這病明早才能。」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真人,我也要在這兒住一夜麼?」

    「不知道,」瘦老道搖頭說道:「那得看住持怎麼決定,不過,以貧道看該沒有這必要。」

    金大龍「哦」了一聲沒說話,但他旋又問道:「真人,沈家姑娘害的是什麼病?」

    瘦老道搖頭說道:「這只有住持知道。」

    說話間已進了後院,金大龍放眼望去,只見這後院林木茂密,亭、台、樓、榭無一不備,極幽靜,簡直是美景如畫,那裡像三清弟子出家人修真之處?

    放眼觀望間,只見兩個道童扶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女由一間雲房中行出,折向左,往另一間雲房行去。

    雖是驚鴻一瞥,金大龍卻已清晰看到,那位白衣姑娘年紀在廿上下,人長得很美,很清麗,冰肌玉骨,一如雪裡寒梅,超塵脫俗,只是身子太弱了些。

    像這樣一位姑娘,在這年紀獨待字閨中的,誠不多見。

    金大龍目光一轉,當即問道:「真人,那位就是沈家姑娘?」

    瘦老道嗯嗯兩聲點了點頭。

    金大龍歎道:「只不知道這位沈家姑娘害的是什麼病,真是……」

    住口不言。

    瘦老道乾咳一聲道:「施主不知道,這位沈家姑娘是寶雞遠近知名的奇女,才女,實在是位難得的姑娘,寶雞一帶慕名求親的人多少,只是這位姑娘眼界十分高,所以至今獨待字閨中。」

    金大龍搖頭道:「這麼一位姑娘,年輕輕的………」

    只聽一聲沉重的咳嗽由剛才沈姑娘行出的那間雲房中傳出,金大龍聽得很清楚,這聲咳嗽,中氣充沛,勁力十足,敢情這位主持有一身很好的功力。

    瘦老道的感受不同,神情一緊,忙道:「施主請快走兩步……」

    隨即揚聲說道:「稟主持,穆施主到。」

    只聽那間雲房中傳出個悶雷般低沉的話聲:「請穆主進來。」

    瘦老道忙不迭地應答了一聲,適時已到雲房門口,他微一稽首,道:「施主請。」

    金大龍謝謝一聲,舉步行了進去。

    這間雲房,佈置更雅,但很簡單,除了一張雲床,一張茶几,一把椅子外,幾乎沒有別的擺設。

    雲床上,盤膝坐著一個全真道主。這位全真身材魁偉高大巨目、海口,絡腮鬍圍繞頷下,望之有奪人之威,尤其那雙巨目,更炯炯有神,一如火炬。

    他盤坐在雲床上,旁邊站著個小道童,手裡拿羊一柄拂塵,像個木頭人兒,一動不動。

    金大龍一進雲房,那高大全真一雙巨目,便緊緊地盯上了他,生似要看透金大龍的肺腑。

    金大龍站在那兒,表現出一副不敢仰望的神態。

    突然,那高大全真抬了手,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穆施主請坐。」

    金大龍一欠身,道:「多謝真人。」

    走過去坐在了茶几後。

    他坐定,高大全真那裡又開了口:「關於穆施主所遭遇的疑難,一塵適才已作詳稟,穆施主勿須得再求,貧道也不再多問……」

    金大龍欠身應了一聲,「是。」

    高大全真道:「只是,貧道在未祈求祖師爺賜神力指點之前,貧道為自己,為施主,要先弄清楚一點……」

    金大龍忙道:「真人請只管垂詢。」

    高大全真似乎絲毫不懂客氣,道:「穆施主真是世代的商賈的生意人麼?」

    金大龍忙道:「是的,不敢欺瞞真人。」

    高大全真微一搖頭,道:「貧道蒙祖師爺慈悲,這雙眼能察知過去未來,不是任何凡人所能欺瞞得了的,以貧道看……」

    金大龍忙道:「真人,我一片誠心,真人神人,當知我……」

    高大全真道:「貧道看得出,施主不像個生意人。」

    金大龍誠惶誠恐地道:「我天膽也不敢欺瞞真人,真人如若不信,儘管先派人到山西查問一下,然後再………」

    高大全真一搖頭道:「那倒不必,貧道不為施主好,施主該知道,欺瞞神靈只有為自己招災招禍,既然施主真是世代商賈的生意人,那就行了……」

    金大龍忙道:「多謝真人見信。」

    高大全真「嗯」了一聲道:「如今請施主答貧道第一問,施主那十口鐵箱,是在何時、在何地被人帶走的?」

    金大龍道:「三個月前,在寒舍。」

    高大全真微一搖頭,道:「這樣不行,說詳細點。」

    金大龍惶恐地說:「真人的意思是………」

    高大全真道:「三個月前的哪一天?」

    金大龍道:「那一天是十五。」

    高大大全真道:「什麼時辰?」

    金大龍想了想道:「真人,十口鐵箱被人帶走的時辰我不大清楚,不過,我發現十口鐵箱不見是在夜裡子時。」

    高大全真點頭「嗯」了一聲道:「這就行了,施主府上是向陰向陽?」

    金大龍道:「寒舍是座北朝南。」

    高大全真道:「施主那個總帳房姓什麼,叫什麼?」

    金大龍道;「真人,他姓蕭,單名一個極字。」

    高大全真道:「今年多大年紀?」

    金大龍道:「今年剛滿五十。」

    高大全真點了點頭道:「身材如何,長像如何?」

    他似乎預備繪圖紙。

    金大龍隨口說道:「瘦瘦的,高高的,兩眼陷得很深,鼻子有點過高,唇上留著兩撇鬍子,唇邊有顆痣。」

    高大全真「嗯」的一聲道:「論像,此人是個奸詐小人,施主不該加以重用。」

    金大龍道:「我就是眼光不夠銳利,不善用人,先父年輕時他就……」

    高大全真截口說道:「這個貧道聽一塵稟過了,施主可知此人的生辰八字?」

    金大龍想了想,道:「好像是正月初一子時生,屬虎。」

    高大全真一點頭,道:「嗯,那就好,能確定就好」……」

    頓了頓,接問道:「施主在寶雞是住在………」

    金大龍:「真人,我住在城裡一家客棧裡。」

    高大全真道:「施主可有行李什物留在客棧裡?」

    金大龍忙道:「沒有,真人,出門時太匆忙,什麼東西都沒帶。」

    高大全真微一點頭,道:「施主不必回客棧裡時,就在貧道這金觀台住一宿,貧道明早對施主當有所指點。」

    金大龍心裡一跳,忙欠身說道:「多謝真人。」

    「不必客氣。」高大全真一擺手,喝道:「給施主倒杯神仙湯。」

    他身旁那道童應聲轉入雲房後,轉眼間捧著一隻上好細瓷茶杯走了出來,近前放在金大龍面前茶几上。

    金大龍忙欠身稱謝。

    高大全真道:「施主請盡飲此杯,這是貧道用蓬萊仙草靈藥泡製的神仙湯,功能益壽延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金大龍連忙稱謝,捧起茶杯一仰而干。

    高大全真巨目深注,異采飛閃,道:「一塵在門外恭候,施主請隨他歇息去吧。」

    金大龍欠身而起,施禮告退。

    出了門,瘦老道一塵果然垂手站在門外.一見金大龍行出,一稽首,道:「施主,事完了?」

    金大龍忙道:「是的,真人,住持要我在這兒住一宿……」

    一塵忙道:「主持既然有法諭,施主請跟貧道來。」

    轉身行去。

    金大龍緊跨一步跟了上去。

    行走間,金大龍舉目觀察,只見一塵帶他走的這條路,跟適才沈家姑娘走的是一條路,只是這條路上隔不遠就是一間雲房。

    不知道沈家姑娘住在哪一間,也不知道他會被帶到哪一間?

    忽聽一塵說道:「施主,住持怎麼說?」

    金大龍忙收回目光,道:「全仗真人鼎助,住持說明早給我指示。」

    一塵一咧嘴,笑道:「施主的確福大運大,像這類事,至少得個三天,施主只要一宿就行了,足見住持對施主另眼看待。」

    金大龍忙道:「全仗真人,全仗真人。」

    一塵含笑說道:「好說,好說。」

    金大龍略一沉默,忽然道:「真人,主持問起我那個總帳房的生辰八字……」

    一塵說道:「是,是,那是一定要問的,而且至為重要,如果沒有生辰八字,是很難找到這個人的。」

    金大龍道:「真人,憑生辰八字怎麼個找法?」

    一塵窒了一窒,旋即說道:「這個只有道行高深的主持才知道,倘若貧道也知道,主持就不會被稱為『神』了」

    金大龍忙道:「說得是,說得是,真人,主持也曾問起過我那位總帳房的身材長像,莫非主持要派人去找?」

    一塵笑道:「派是一定會派,但不是派人,而是派五鬼!」

    「派鬼?」

    金大龍嚇了一跳。

    「是啊!」一塵道:「施主請想,天下如此之大,要是人,豈能在一夜間就找到施主那位總帳房麼?唯有隨風飄行,瞬間千里的鬼才能做得到。」

    金大龍忙道:「對,對,多謝真人指點。」

    一塵一搖頭,道:「施主不必客氣,其實,像施主這種凡人,是無法知道仙家奧妙的。」

    不錯,他沾一滿身的「仙」,他不是肉眼凡胎,他是火眼金睛,銅筋鐵骨的「齊天大聖」。

    金大龍一連又應了幾是,道:「真人,敢莫五鬼也是憑形像……」

    一塵截口說道:「施主不知道,主持有本天叫眾生錄,只要披髮仗劍,登壇作法,念起咒語來一翻眾生錄,什麼人如今在那兒,眾生錄上顯現得清清楚楚。」簡直矛盾,那還用五鬼?

    金大龍似乎懂了,搖頭驚歎道:「這東西好用,我若有這麼一本……」

    一塵笑道:「施主,肉眼凡胎的人,就是有一本眾生錄也是沒有用的。」

    金大龍愕然忙道:「怎麼,真人?」

    一塵笑道:「施主可會登壇作法唸咒語?」

    金大龍呆了一呆,搖頭說道:「不會。」

    「是嘍!」一塵笑道:「那麼施主翻開眾生錄,所能看到的,只是張張白紙,一個字跡也沒有,施主徒有眾生錄又有什麼用?」

    金大龍驚愕地搖頭歎道:「真人說得不錯,仙家事的確玄奧,仙家事的確玄奧………」

    一頓,突接問道:「真人會登壇作法唸咒語麼?」

    「貧道?」一塵搖頭笑道:「貧道沒那麼大福緣,沒那麼大造化,還沒有蒙祖師爺慈悲,鶇罅過一般小小法術,什麼五鬼搬運,剪紙成人等等倒也會幾套。」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那麼,什麼時候真人作作法,讓我這凡夫俗子開開眼界?」

    「這個………」一塵似乎有點顧忌,眉鋒一皺,沉吟一下,然後忽然說道:「好,不過施主得等過一兩天,這一兩天主持夜夜作法,一旦過了,那會鬧出亂子來的。」

    金大龍驚喜地忙道:「行,行,真人,我可以等,只要開開眼界,就是等個十天八天的又何妨?」

    一塵得意地道:「不是貧道信口吹噓,像貧道所會的這幾套小小法術,在當今世上清弟子裡,還真挑不出幾個呢。」

    「那是,那是!」金大龍附和著道:「我雖是肉眼凡胎俗子,可是我一眼就能看得出,真人仙風道骨,再過些時候不怕也能煉個半仙之體?」

    一塵有點飄飄然,哈哈大笑說道:「貧道倒不敢奢望什麼半仙之體,只要能學得主持那一套功夫,什麼都不愁,也就知足了。」

    金大龍「咦」地一聲,詫異地道:「怎麼,真人,難道主持不算不得半仙之體麼?」

    一塵微微一怔忙道:「這個,咳,咳,貧道是說主持的那身法術,至於能持本身,還不止半仙之體哩!」

    金大龍釋然地道:「我說麻,主持被人人視為神明,怎會還算不得半仙之體,真人………」

    話鋒一轉,接問道:「什麼叫神仙湯?」

    一塵「哦」地一聲,道:「神仙是主持每年游蓬萊時,採集的仙草靈藥泡製而成的,凡是喝上一杯,能益壽延年,脫胎換骨,怎麼,施主問這……」

    金大龍道:「真人喝過沒有?」

    一塵忙搖頭說道:「沒有,沒有,貧道至今是沒有………」

    金大龍得意地笑了,道:「看來真人還沒有我這凡夫俗子福氣大。」

    一塵微愕說道:「怎麼,難不成施主已喝過………」

    金大龍笑吟吟地點頭道:「真人說著了,適才在雲房裡,蒙主持垂愛,賜了一杯神仙湯,如今只覺得神清氣爽,身輕……」

    一塵「哦」地一聲停了步,一稽首,道:「恭喜施主,賀喜施主,據貧道所知,住持自降臨金觀台至今,賞人神仙湯的,不過三數人而已,施主可謂……」

    金丈龍驚喜截口道:「真的麼?真人!」

    一塵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貧道怎會欺蒙施主?」

    金大龍笑了,喜得合不攏嘴,忙道:「真人,那位沈家姑娘喝過神仙湯麼?」

    一塵一窒,隨即說道:「這個,她跟施主一樣地福大造化大,適才在雲房裡,也曾被住持賞賜了一杯神仙湯。」

    金大龍有點忘形地搖頭直笑:「想不到,哈,真想不到……」

    一塵抬眼微瞥,含笑說道:「施主睡過一宿後,還有更想不到的呢!」

    金大龍雙目凝注,道:「真人是指……」

    一塵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施主何妨等明早看看自己的感覺如何,一夜之間有什麼不同。」

    金大龍又笑了,邁步欲行,忽地一怔,道:「喲,真人,這是到了……」

    一塵凝目,也為之一怔,旋即失笑說道:「只顧跟施主說話了,敢情已走過頭到了後牆了。」

    可不是麼?那高高的後牆正橫在眼前。

    金大龍搖頭笑道:「古人說:『全神貫注丹青裡,頃刻不知日影斜』先前我還當是虛誇之詞,今看來是誠不我欺,誠不我欺。」

    一塵微微一笑,道:「施主,請往回走吧。」

    金大龍含笑點頭,連忙答應。

    於是,兩個人又回了頭。

    走沒多遠,一塵在石板路旁一間雲房前停下,道:「施主就在在這一間了。」

    金大龍抬眼一看,愕然地詫聲說道:「這一間?適才這位沈姑娘不也……」

    「不」一塵搖了頭,抬手一指斜對面門兒緊閉,窗戶半開的那間雲房道:「施主弄錯了,沈姑娘住在那一間。」

    不用打,自己招,金大龍知道了,當即點頭說道:「噢,那是我弄錯了。」

    說話間,一塵開了雲房的門,把金大龍讓了進去,進門一看,這間雲房擺設很簡單,窗明几淨,點塵不染。

    他當即點頭歎道:「道家清淨地,出家人修真之處的確不同世俗,這地方靜而美,真好,如果能,我倒真願意在這兒長住。」

    一塵笑了笑道:「除非施主能拋卻紅塵,捨得家中的嬌妻妾,華服美食,施主,出家修行是很苦的。」

    金大龍搖頭說道:「真人,蒸龍烹鳳,放箸時,與粗蔬無異,穿金佩玉,成灰處,於瓦礫何殊,淡門莧腸者,多冰清玉潔,錦衣美食者,甘婢膝奴顏,道家講究兩字無為,何苦之有?」

    一塵笑道:「施主好胸蘊……」

    金大龍接著說道:「再說,但能修得半仙體,妻子財富何足戀,真人,你看看我可是塊材料?」

    一塵搖搖頭,道:「施主別說笑了,貧道還有瑣事,不能久陪,施主就請在雲房裡歇歇吧,飯食稍時自有人送來,在此貧道告誡一句,日落前,金觀台任憑施主遊覽,日落後,尤其夜裡,施主千萬不可輕出雲房……」

    金大龍驚異地道:「怎麼了,真人?」

    一塵微一搖頭,神色凝重而肅穆地道:「施主,金觀台不比別處佛寺道觀,夜來怪事頗多,萬一施主衝撞了,一個不好便有無盡災禍,尤其施主在夜晚聽什麼響聲,千萬不可起床探視,那是住持在作法,仙人鬼物來往頻繁,衝撞了那更有殺身之禍,貧道言盡於此,施主切記,切記!」

    話落,一稽首,逕自出門而去。

    金大龍怔在了那兒,但當一塵隨手帶上門後,他笑了。

    聽得一塵步履聲遠去,他立即坐上了雲床,緩緩抬起雙掌,只見縷縷淡黑之煙由十個指頭尖裊裊冒出,轉眼盡淨。

    他放下手,下雲床走到了窗口,隔著窗戶縫外望,沈姑娘所住那間雲房裡靜悄悄地,空蕩蕩,不聞聲息,不見人影,但是,他看見一角粉紅色的絲幔在隨風飄動。

    道家修真地,雲房裡用得什麼粉色的絲幔?

    難道因為那位沈姑娘是位姑娘家?

    該沒有這麼一說,也不成理由。

    金大龍又坐回了雲床上,他陷入了深思,他在想,這位騙人、唬人、害人、玩弄愚夫愚婦於股掌之上的金觀台住持高大全真到底是誰?是眼下武林中的哪一個?

    憑他的目力,他看得出,一塵有一身不俗的武學,而且不會是什麼好出身,那位住持的所學更高,幾乎跟歐陽畏、賈嘯雲幾個當代高手不相上下。

    三清弟子中,沒聽說有這一號。

    不管他是誰,他靠神詐財,姦淫婦女,已是罪大惡極。

    想到了這兒,金大龍倒身躺在了雲床,他不想了,他在等今夜,那怪事頗多,神鬼來往頻繁,一塵告誡再三不可輕出,不可探視,聽來的確嚇人的今夜。

    日影漸漸的斜了。

    金大龍躺在雲床上,也躺了好久了。

    驀地,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到了他所住的這間雲房外,緊接著,門上響起了一陣剝落聲。

    金大龍翻身下地,問道:「是真人麼?」

    剝落聲依然、只聽不見有人答話。

    金大龍詫異地走過去開了門,門外,站著個小道童,兩雙手捧著一個大木盒,縫隙裡還在冒熱氣。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原來是……」

    話沒說完,小道童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邁步進了門。

    金大龍為之一怔。

    而小道童把木盒往茶几上一放,—句話沒說,轉身就要走,金大龍伸手一攔,忙道:「小兄弟請等一下。」

    小道童停了步,兩眼一翻上望,沒開口,似乎在等金大龍的後話。

    金大龍沒話找話,道:「那只木盒裡是……」

    小道童回眼看了一下木盒,那意思似乎是說,問什麼,你何不自己去看看?金大龍眉鋒一皺,道:「小兄弟,是不是飯菜?」

    小道童點了點頭,仍沒開口。

    金大龍略一沉默,又找了話,道:「小兄弟多大了,哪兒的人,姓什麼,叫……」

    他不問這句還好,這句話還沒問完,小道童邁步就走。

    金大龍忙又伸手一攔,笑道:「小兄弟,我一個人怪悶得慌,陪我聊聊可好?」

    小道童猛一搖頭。

    金大龍剛一聲:「小兄弟……」

    小道童突然變走為跑,衝了出去。

    這回金大龍看清了,他心頭為之一震,怪不得小道童一直不開口,原來他的啞穴被人制住了。

    這是誰這麼狠?

    這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

    金大龍想著想著揚起了眉,轉身走到几旁,掀開了那木盒蓋,木盒裡,有一大碗飯,兩碟素菜、一碗湯。

    挺不錯的。

    金火龍抬手自頭上抽下一物,那是根銀簪,在每個裡試了試,居然沒有毒。

    其實,那也用不著,有杯神仙湯已夠受用的了。

    現成的吃喝為什麼放著?

    再說也不能不吃。

    金大龍坐上雲床吃喝起來。

    正吃喝間,步履又自響動,雲房裡走進了個人,是瘦老道一塵,他進門含笑說道:「施主,飯菜可口麼?」

    金大龍忙點頭道:「很好,很好。」

    一塵道:「恐怕比府上的飯菜……」

    金大龍笑道:「說來真人也許不信,我倒覺得這飯菜比家裡的還可口。」

    一塵笑道:「吃多了山珍海味,換換粗茶淡飯總是好的。」

    這話頗有點道理,金大龍點了點頭,來個先發制人,忽地抬眼說道:「真人,適才送飯的那位小兄弟,好像不喜歡說話。」

    一塵搖頭說道:「他哪裡是不喜歡說話?是不能說話。」

    金大龍愕然說:「不能說話,為什麼?莫非真人交待過……」

    一塵含笑搖頭,道:「施主誤會了,出家人,哪有交待弟子不跟施主們說話的道理?他是個天生的啞巴。」

    天生的啞巴,敢情那被制啞穴是永久的了。

    金大龍心中一震,歉然說道:「真是抱歉,我還當是真人事先交待過,或者是我什麼時候得罪過那個小兄弟呢!」

    說著,他放下了碗筷,搖頭接道:「真是人有幸與不幸,挺好的一個孩子……」

    忽地抬眼說道:「對了,住持為什麼不……」

    一塵截口說道:「施主是說,住持為什麼不給他治一治?」

    金大龍點頭道:「是啊?」

    一塵搖頭笑道:「施主有所不知,這是天意,也是前生注定了的。」

    金大龍詫聲說道:「是天意?也是前生注定了的?」

    一塵微微一笑,道:「施主可知道,世人稱多嘴多舌、好道人是非長短的婦道人家為什麼?」

    金大龍未假思索,立即說道:「那叫長舌婦。」

    「不錯。」一塵笑了笑道:「他前生就是個長舌婦道人家,死後被冥君拔了舌頭,輪迴轉世為男,罰以一生不能言語,這是天意,也是前生注定的,住持不敢有違。」

    金大龍「哦」地一聲,呆了半晌:「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一搖頭,瞿然接道:「前生之罪,罰在來生,為人者,豈可不慎?真人,看來為來生,令生還是多積點德好,對麼?」

    一塵笑了笑,點頭說道:「施主說得不錯,確實如此。」

    敢情,他點之不透,金大龍的話他沒懂。

    接下來,雲房裡是一陣沉默,但旋即,金大龍搖頭失笑,道:「真是失禮,只顧說話,忘了讓真人坐了。」

    一塵搖頭說道:「施主別客氣,貧道只是來提醒施主一下,日已經落了。」金大龍忙道:「多謝真人,我記得,我記得。」

    一塵道:「那麼施主歇著吧,貧道告退了。」

    微一稽首,跨步上前提起木盒,轉身出房而去。

    顯然,他不打算讓那小道童再來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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