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粉裝玉琢琉璃世界的「西山」上,步履灑脫地飄然登上了一個人,那是位身材頎長的黑衣客。
他,頭戴一頂寬沿大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張臉,令人無法窺及他的面貌,不過,他的左半邊臉,由頭頂到耳下,用塊布包紮著,看上去有點任!
自然,他就是李慕凡!
對西山的雪景,他沒心情觀賞,直登半山一片廢墟,斷壁帶在,危垣猶存,一角大殿在寒風裡哆咦著,不時撲籟籟掉下一片雪花!
這片廢墟那門樓處,還有半塊橫額,這半焦的橫額上,還留著一個殘缺的「玉」字,別的字遺跡已經被燒了!
李慕凡在這片廢墟之前停了步,站在那廢墟之前,一動不動,片後,突然,他有了發現!
那是兩行已被落雪平得差不多的腳印,極淺,幾幾乎看不見了,若沒有上好的目力,絕難發現!
這兩行腳印,繞過了廢墟旁,順著山壁一條小呼,轉向了山的那一邊,不知再延伸到何處。
李慕凡遲疑了一下,放輕步履,循腳印走了過去。他繞過了山壁再看,那行腳印延伸到山這邊,石壁下一個半人高,黑黝黝的洞穴前!
這洞穴不知深有幾許,黑黝黝的,難見事物!
李慕凡沉吟一下,撮口一聲輕嘯,人一閃貼向了石壁下洞穴旁一處向內四進去的地方!
轉眼間,這寂寂的空山;黝黑的山洞內有了動靜,那是一陣由內而外,由輕而重,息息索索的聲響。
聽在耳裡,像蟲爬獸行!
李慕凡右掌很快地撫上了腰際!
就在這時候,那石洞裡探出了個頭,那是個人頭,一頭亂髮擋著了大半張臉,那隱約可見的臉上,既黑又贓,像是有八年沒洗臉似的!
那人頭左望望,右看看,「咦!」地一聲,立著身行了出來,這下,整個人現在眼前。
那是個瘦小小的人,除了那稻草一般蓬散亂伸頭髮的那顆腦袋外,瘦小的身形上,裹著一件破皮襖,東一個洞,西一個縫,令人有難以蔽體之感。
下身,穿著一件舊棉褲,紮著褲腿,顯得有點肥。
腳下,是一雙脫了底的破棉鞋,那根本談不上穿,是拖著的,走兩步直響,還不參抬腳,一抬腳非掉不可!
他出了洞外又一陣張望,詫異地抬手抓向了一頭亂髮,那隻手,既黑又瘦,指甲老長!
是時候了,李慕凡閃身竄到了洞口,輕輕地咳了一聲。
這一聲,聽到那怪人耳朵裡像雷,他那瘦小身子一抖,霍地轉了過來,一聲驚呼忙退了好幾步,鞋掉了!
「你,你,你是……」那雙眼,睜得大大的,盡射驚駭,嘴也合不攏了!
李慕凡開口說道:「你別怕,我是來西山賞雪的……」
那怪人忙道:「那你怎麼找到這兒……」
居然一口清脆的京片子。
李慕凡道:「在山那一邊,我看見了兩行往這兒延伸的腳印…,」
「腳印?」那怪人一抖叫道。「老天爺,我怎麼留下了腳印,我怎麼…幸好你是個遊山的,要是讓他們發現了,那還得了……」身子又一抖,住口不言!
李慕幾道:「你是誰,他們又是誰?」
那怪人「哦」地一聲,忙搖頭說道:「沒什麼,沒什麼,我是說沒什麼,沒什麼!……」一擺手,接道:「你要賞雪,該上高處,這兒沒什麼好看的,你快走吧!」
李慕凡道:「你要我走?」
「可以!」李慕凡一點頭,道:「只要你據實答我幾句,我馬上走!」
那怪人兩眼一直,道:「怎麼你要問我話?」
「是的!」李慕幾道:「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回答,我馬上走!」
那怪人迷著眼道:「你要問我什麼?」
李慕凡往後一指,道:「山那邊的那片廢墟,是不是年的『玉泉寺』!」
那怪人一點頭道:「不錯,怎麼樣?」
李慕凡倏然笑道:「那麼我沒有找錯地方……」
那怪人詫聲說道:「你沒有找錯地方,你找……」
李慕幾道:「我不瞞你,你也別瞞我,我來找一個人!」
那怪人身子一抖,道:「找一個人?你找誰?」
李慕凡道:「我想先知道一下你是誰?」
「我?」那怪人道:「我,我是……當年『玉泉寺』裡燒飯的!」
李慕凡那帽沿陰影下一片奇光飛閃,笑道:「可巧我碰上了你,真是可喜可賀……」頓了頓,接道:「那麼我告訴你,我找當年的董鄂妃!……」
那怪人脫口一聲驚呼,往後退了幾步,顫聲說道:「你,你,你不是來賞雪的!……」
李慕凡道:「怎見得?」
那怪人道:「你既是來的,又何必找這個,找那個問那麼多,你要真是來賞雪的,我勸你別再問下去了,趕快走吧!」
李慕凡道:「那為什麼?」
那怪人道:「因為我不知道,你問了也是白問,而且這種事讓官家知道了,那是要殺頭的……」
李慕凡笑了笑,道:「要怕殺頭,我也就不來了!」
那怪人又往後退了一步,道:「這麼說,你……」
李慕凡道:「我願意直說,我是來找鄂妃的!」
那怪人搖頭說道:「那你還是白問,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李慕凡道:「可巧你是當年『玉泉寺』燒飯的,我不信你不知道!」
那怪人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慕凡截口說道:「我還願意告訴你,我找董鄂妃沒有惡意!」
那怪人凝目說道:「你是……」
李慕凡道:「江湖人。」
那怪人道:「江湖人為什麼管官家的事,你別……」
李慕凡道:「這件事我是懶得管,可是我受人之托,而且已經點頭答應了,不得不管到底,你明白麼?」
那怪人道:「你受誰之托?」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我不能說!」
那怪人道:「為什麼?」
李慕凡道:「因為我答應過他,我不對任何人說出他是誰,你知道,人輕死重一諾,所以我不能說!」
那怪人道:「那麼,我怎麼知道你是好意還是歹意?」
李慕凡倏然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說,假如我找董鄂是好意,你就願意告訴我,可是?」
那人一驚,忙搖頭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要是好意,我也無法告訴你,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
李慕凡道:「你真的不知道?」
那怪人道:「當然是真的!」
李慕凡道:「你確是當年『玉泉寺』燒飯的?」
那怪人一震,道:「怎麼不是?難道有錯,燒飯的有什麼光彩,還會有人冒充不成?」
李慕凡笑了笑,道:「那很難說,我請問,當年『玉泉寺』慘遭火燒的事你可知道?」
那怪人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我知道!一場大火把『玉泉寺』燒個精光,燒得片瓦無存,人死了不少,這是菩薩不保佑……」
李慕凡道:「你是從火窟僥倖逃生的?」
「不!」那怪人搖頭說道:「那夜我下山進城買糧食去了,根本就不在寺裡,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寺被燒了,成了一堆灰燼!」
「原來如此!」李慕凡點頭說道:「那你為什麼住在這地方,不下山進城去,又怕留下腳印,是怕什麼,躲什麼?難道那場火……」
那怪人大驚,駭然忙道:「你這人……怎麼你可別亂猜疑血口噴人,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論罪要殺頭,我怕什麼,躲什麼,我只是聽說那場大火後,官家到處找人,我是唯一沒被火燒死的,我怕官家懷疑我……」
「懷疑?」李慕凡笑道:「我看你還是把我想知道的告訴我吧,不然我扭你見官,到那時候只怕你會……」 http://210.29.4.4/book/club那怪人機伶一顫,大聲叫道:「扭我見官,你憑什麼,我又沒有……」
李慕凡笑道:「這話等你見官再說不遲!」
那怪人目光一凝,道:「你真要拿我見官?」
李慕凡道:「那要看你願願跟我合作了!」
那怪人道:「你真要找董鄂妃?」
李慕凡道:「你多此一問,不然大雪天裡,我跑西山幹什麼?」
「好!」那怪人猛一點頭,道:「你跟我來,咱們進洞裡談!」
話落,拖拉著那雙破棉鞋,蹣跚往洞口行來!
李慕凡笑了笑,未置可否!
而當那怪人行近李慕凡身邊,要擦身而過之剎那間,他突然曲起胳膊,一個飛肘向李慕凡心口撞去!
居然會武,而且身手挺快!
李慕凡一笑道:「沒想到你還有一身本領,可是你忘了我是個江湖人!」
右掌一抬,掌心向外,那怪人一肘撞在李慕凡的掌心上,他像撞在一塊鐵上,剛「哎呀』一聲,李慕凡五指一曲,已攫上了他的左肘,笑道:「閣下!怎麼樣,我不比你差吧!」
那怪人「曲池」被扣,半邊身子酸麻,哼哼著顫聲說道:「我老實說吧,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說!」
李慕凡微笑道:「你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我為什麼要殺你,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下次別這麼冒失出手,所幸是我,要是換了別人,怕不心脈寸斷,死的冤枉?」
五指一鬆,那怪人身子幌動,腳下蹌踉,砰然撞在洞口石壁上,他瞪著一雙眼,訝然說道:「怎麼?你不想知道了……」
李慕凡淡淡笑道:「誰說的?我所以放了你,那只是證明我沒有惡意,不碰上你我沒有辦法,既碰上了你,我豈會輕易放過空手而回,閣下,我真誠一句,絕沒有惡意,希望你能……」
那怪人突然說道:「就是你有惡意我也不怕,大不了一死,我這顆腦袋這知命早在當年就該丟了,如今既活了這多年,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李慕凡笑問道:「是麼?」
那怪人激動地道:「告訴你吧,我自知對不起良心,要不是我許的經還沒念完,我早就一頭碰死這兒還債了!」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說下去!」
那怪人顫抖著搖頭說道:「沒什麼好說的了,我早就知道我躲不過的,你們也絕不會放過換,你們心狠手辣,事是你們教我幾個干的,到頭來卻又要殺我幾個滅口,我沒什麼好說的了,你拿我走吧,恨只恨我許的經沒能念完!」
李慕凡道:「你說完了麼?」
那怪人道:「說完了,要割要刮,任你的了!」
李慕凡道:「閣下,我不拿你,也沒人說要割你刮你!」
那怪人一怔,道:「怎麼,你不……」
李慕凡道:「我根本就不是來拿你的,話全是你自己說的,我曾說過一個字?」
那怪人淒然說道:「好心智,只是那沒用,你若想套出……」
倏地住口不言!
李慕凡笑了笑,道:「你不相信我,那沒關係,讓我先弄清楚你是誰,然後我再告訴你我是誰,證明我沒有惡意給你看!」
那怪人抬眼凝注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李慕凡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我怎知道?」
那怪人倏然大笑道:「當初你們派了侍衛營的門溫,如今卻說……」
李慕凡一怔急道:「你是侍衛營的?」
那怪人門溫猛一點頭,道::「不錯,想起來了,還有萬良,傳玉,他兩個事後被你們捉了去,以謀害董鄂妃罪名砍頭正法,只有我……」
李慕凡吸了一口氣,道:「那最好不過,你即是侍衛營的,出身就該是江湖,那麼,你對李慕凡這三個字就不該陌生!」
「李慕凡?」那怪人門溫一震急道:「你,你是李慕凡!……」
李慕凡淡然點頭,道:「他如今就站在你的眼前!」
那怪人門溫倒抽一口冷氣,但剎時間他又笑道:「嘿!我怎麼知道你確是李慕凡?」
李慕凡笑了笑,道:「很簡單,官家的人視李慕凡為飛賊大盜,不屑冒用這塊招牌,至於江湖,又沒有敢冒用這三個字!」
那怪人門溫呆了一呆,道:「不錯,這是實話,官家人不屑,江湖人不敢,這麼說來,你確是李慕凡了!」
李慕凡道:「是與不是,你閣下如今還不明白麼?」
那怪人門溫沉吟說道:「換個江湖人,他也逃不過我那一下飛肘,更沒那能耐出手便制住我,該不會錯了……」抬眼說道:「是又怎麼樣?」
李慕凡道:「你就該相信我不是你所說的他們一路人!」
那怪人門溫道:「可是你問董鄂妃……」
李慕凡道:「我說過,那是受人之托而且絲毫沒有惡意!」
那怪人門溫遲疑了一下,猛然點頭:「那麼,請跟我來,咱們進去談。」
低頭鑽進了洞內。
李慕凡沒猶豫,矮身跟了進去。
這個洞,極盡蜿蜒曲折之能事,但是進洞十丈,洞頂漸高,已可直腰而行!
李慕凡跟在怪人門溫身後一陣彎拐之後,眼前忽然一亮,那是燈光,由於洞勢婉蜒曲折且深,所以縱有燈光,也不虞外洩,在洞外看一眼到底都是黑黝黝的!
燈光透出處,是洞的盡頭呈圓形緊靠洞底石壁上,還有一塊大洞之後,似乎有個洞口!
圓形的洞底,別無擺僅有一張石榻,兩塊石頭堆成的爐灶,一盞油燈,幾卷絹冊……
到了洞底,門溫羞澀地道:「李大俠,這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不敢讓您坐!」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閣下在這兒住了這多年,難道我坐不得片刻?」
一矮身,他竟然席地坐了下去。
門溫搖了搖頭,道:「李大俠,我門溫到今在才知道官家的傳聞不實!」
李慕凡仰頭問道:「這話怎麼說?」
門溫道:「像李大俠這麼個隨和的人,怎會是殺不眨眼的大盜。」
李慕凡笑了笑,沒說話。
門溫盤膝坐下,就坐在李慕凡的對面,遲疑了一下道:「李大俠,我也沒有茶水……」
李慕凡道:「閣下在難中何必拘此俗禮,也別跟我客氣,還是快告訴我董鄂妃……」
門溫目光一凝,鄭重地道:「李大俠,您找尋董鄂妃,果然沒有惡意?」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以閣下看,李慕凡這三個字值多少?」
門溫道:「無價!」
李慕凡道:「那閣下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門溫低頭一歎,倏又揚起了頭,悲苦地道:「李大俠不知道,我對董鄂妃已經夠愧疚的,倘若再因為我一語不慎再為她抬來災禍,那我的罪孽便是來生來世也難以消評了!」
李嘉凡沉吟了一下,道:「閣下無須這樣,當初奉命行事,錯該不在閣下,罪也不該由閣下擔,如今我可以告訴閣下,實際上我不是找董鄂妃,而是找皇上……」
門溫呆了一呆,忙道:「皇上?皇上怎麼了?」
李慕幾道:「皇上為找尋董鄂妃而出走,而今已是失蹤多年了。」
門溫脫口一聲驚呼,道:「原來皇上竟對董鄂妃這般癡心癡情根……』李慕凡微一點頭,道:「不愛江山愛美人,說起來他是一個值得同情,值得敬佩的皇上。」
門溫臉色突然一變,道:「這麼說,李大俠似是替官家……」
李慕凡截口說道:「那算得,卻也算不得,張英這個人你可知道?」
門溫點頭說道:「他是軍機大臣,也是大學士,可以在『御書房』行走!」
李慕凡道:「不錯,就是他,前些日子,他便服簡從到外城去找我,托我找尋順治,他所以托我找尋順治的目的,只在讓順治寫一紙手詔,除去在朝專權的大臣熬拜,僅此而已,對董鄂妃絲毫沒有惡意,閣下放心了麼?」
門溫沒答話,沉默了一下,道:「既是找尋皇上,那麼李大俠為什麼找董鄂妃……」
李慕幾道:「以我看只能找到順治,便能找到董鄂妃!」
門溫道:「李大俠是江湖稱最的高人,一般江湖人都恥於跟官家打交道,更不會替官家交效力做事,而李大俠怎……」
李慕凡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你知道『河南』『登封』『樂圃山莊』,『布衣孟嘗』田孟起?」
門溫點頭說道:「聽說過,此人在張府任教習。」
李慕凡點頭說道:「就是他,他向張英推薦了我,而我欠過他的情!」
門溫道:「原業如此,李大俠是還他這筆債!」
李慕凡道:「正是這麼說。」
門溫一歎說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告訴李大俠吧……」頓了頓,接道:「我幾個奉太后密旨,夜裡來到這『玉泉寺』放了一把火,李大俠,人心都是肉做的,皇上待『侍衛營』特別恩厚,尤其董鄂妃,她被棒打鴛鴦,硬拆散了她跟冒辟疆的姻緣,已經夠可憐的了……」他頓了頓,又道:「誰會忍心殺她,可是不殺她又不能交差,可巧有個宮女願意犧牲自己,替董鄂妃死難,於是她穿著董鄂妃的衣裳飾物被燒死在火窟裡,而董鄂妃卻由這個洞灑淚離開『玉泉寺』……」
李慕凡道:「這麼說來董鄂妃果然沒有死……」
門溫點頭說道:「是的,李大俠,難道李大俠原以為……」
李慕凡道:「我原以為董鄂妃難以幸兔,不想她竟……」點了點頭,接道:『那最好不過了,順治必是跟董鄂妃在一處,只要能找到她,就不愁找不到順治了!」
門溫道:「也許李大俠對了……」
李慕幾道:「閣下,董鄂妃由這個洞離開『玉泉寺』後上那兒去了?」
門溫搖了搖頭,道:「李大俠,請容我把話說完,『玉泉寺』起火後的第二天,寺外突然來了個瘋瘋癲癲的傻子,時哭時笑,時而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時而燒著這堆廢墟亂轉,嘴裡不住的喚著愛卿!」
李慕凡道:「閣下,此人是……」
門溫道:「那人穿著很氣派,挺考究,只是臉色蒼白,十分難看,他在這兒待了很久,然後就離開了。」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可知道他是誰?」
門溫道:「如今我知道了,他必然是皇上。」
「不錯!」李慕凡點點頭道:「他就是順治,他往哪兒去了?」
門溫搖頭說道:「我只知道他瘋癲著走了,上哪兒去了,卻不知道,對了!」忙接道;「李大俠,有件事我忘了說!」
李慕凡道:「什麼事?」
門溫道:「董鄂妃在離開這兒之前,有人來看過他……」
李慕凡忙道:「誰?是冒辟疆?」
「不!」門溫搖頭說道:「聽宮女說,是個和尚……」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和尚?」
「是的,是個和尚。』們溫點頭說道:「其實,與其說是他來看董鄂妃,不如說董鄂妃是被他引出去的!」
李慕凡訝然說道:「這話怎麼說?」
門溫道:「那是我幾個奉太后密旨,來這兒放火燒『玉泉寺』的頭一天夜裡,董鄂妃正在淨室打坐,忽然聽見有人時哭時笑,使得董鄂妃心緒不寧,難以入定,董鄂妃就叫來宮女問,可是怪了,宮女們個個凝神,卻是什麼也聽不見……」
李慕凡道:「這的確是怪事。」
「可不是麼!」門溫道:「要有,別他該聽得見,要沒有,董鄂妃又怎聽得見。」
李慕凡道:「以後呢?」
門溫道:「以後董鄂妃就遣走了眾宮女,一個人悄悄地由後門出去了『寶泉寺』前往看個究竟,片刻之後她又悄悄地回來了,第二天她只對宮女說那是個瘋和尚,別的什麼也沒說……」
李慕凡道:「這麼說,除了董鄂妃外,並沒有第二個人看見那和尚了?」
門溫點了點頭,道:「是的,李大俠。」
李慕凡眉微皺,想了想,道:「閣下可知道,是誰陪董鄂妃走的?」
門溫搖頭說道:「據我所知,沒人陪董鄂妃,當時也有宮女要陪她走,願侍候她一生,可是董鄂妃卻說了這麼句話……」
李嘉幾道:「什麼話?」
門溫道:「董鄂妃說不用任何人陪,山下有個人接她,而且說她不用人侍候,今後這輩子她將侍侯別人……」
李慕凡詫聲說道:「侍候別人?誰?」
門溫搖了搖頭,道:「她沒說,當時也沒人顧得問這些!」
李慕凡沉默了一陣,道:「那麼,順治呢?」
門溫道:「皇上也不知上那兒去了,當時我怕被人瞧見,躲都來不及,自是不敢現身問他!」
李慕凡道:「順治離去的時候,你有沒有其他的發現?」
門溫搖說道:「沒有……」倏又一搖頭,道:「不,有,我好像聽且他哺哺自主地說,說什麼……說什麼我也侍候人去吧!」
李慕凡道:「順治他堂堂一國之君,當朝皇上也侍候人?」
「說得是呀!」門溫道:「這話我當時也聽不懂,可是我又不敢現身去問。我壓根兒就沒想到他會是皇上,事後我想了好久沒想通!」
李慕凡沉思了一下,道:「對那位未見其人的瘋和尚,閣下作何看法?」
「我?」門溫搖了搖頭,道:「我沒有什麼看法,瘋子那兒都有,包許他半夜闖上了西山,在『玉泉寺』後發了瘋……」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有三件事你沒想到……」
門溫忙問道:「什麼事?」
李慕凡道:「這西山不是等閒地,而是自有了這一朝後就被大內劃為禁地,尋常白姓是不許上山來的。」
門溫道:「他是個瘋子,那管那麼多?」
李慕凡點點頭說道:「這話不錯,可是據我所知,這『玉泉寺』是供奉喇嘛的月B些喇嘛們,人人都有一身密宗武學,有人半夜跑上西山,而且近在『玉泉寺』後,他們都不知道?」
門溫呆了一呆,道:「這,這我就不明白了。」
「還有!」李慕凡微微一笑,道:「倘那瘋和尚夜半寺和一時哭討笑是假,董鄂妃為什麼悄悄地走了一趟寺後,倘是真,為什麼那哭笑聲別人聽不見,卻偏偏傳人董鄂妃耳中。」
門溫又復呆了一呆,搖頭說道:「李大俠,這,這我也不明白,那您看……」
李慕凡搖頭淡笑,道:「一時難想通,恐怕得費一個時期苦想!」
門溫道:「那麼李大俠……」
李慕凡突然截口問道:「這就是你所知道的麼?」
門溫的話被岔開了,他點頭說道:「是的,李大俠。」
李慕凡道:「沒別的了麼?」
門溫道:「對李大俠。我沒有一丁點保留,假如李大俠不信……」
李慕凡搖頭說道:「不,我不是不信,我是說假如沒別的什麼,我該走了!」
隨即他站了起來,連身上的塵土都沒揮。
門溫連忙跟著站起,道:「怎麼,您這就走?」
李慕凡點了點頭,探懷摸出了一物,道:「你在這兒,不是長久之計,我身上沒帶多少,就以這顆珠子相贈,到別處去謀生吧!」
說完了話,手往門溫懷裡一塞,轉身行了出去。
門溫怔住了,及至他定過神一路呼喊著追出了洞,李慕凡已走得沒了影兒,雪地上只留下淺淺的兩行腳印。
門溫瞪著眼,張著嘴,又怔在了那兒,好半天他才探手從懷裡摸出那顆拇指般大小的珠子。
才看見珠子的時候,他神情激動,滿臉的感激神色。
然而沒多久,那激動的神情與感激神色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種神色,那神色初看令人難以言喻,難以意會,使你仔細看看,便不難發現,那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對某件事的難以取決。
突然,他有了決定,頭一低邁步向前行走,是向山下行去,洞裡的那些,他不要了,連一點留戀也沒有!
天快黑的時候,風又顯得大了,嗚嗚地直叫,聽進人耳朵裡,能令人有說不出的寒意與不舒服。
夜來的風,能吹得各行各號門前懸掛的招牌直幌,還有的格格作響,你不瞧,這個上寫斗大「噹」字的大燈籠,在寒風裡直擺,生似要刮掉。
平日裡,當鋪僅垂著一付短布簾,可是在這大冷天裡,尤其是天要黑的時候,當鋪就上了門。
一團黑影踏著雪,披著當鋪門前那一閃一幌的昏暗燈光到了當鋪門前,他抬手砰砰地擂了門。
片刻後,門豁然開了,一個身穿棉布襖褲的瘦老頭兒剛探出腦袋,那團黑影就隨著那股子刀兒一般的寒風,闖進了那兩扇門兒。
門,匆忙地關上了,在門裡,那瘦老頭兒埋怨著嘟嗜上了:「你這個人真是,這般冒……」
「失」字猶未出口,那雙老眼藉著櫃檯裡的燈光,才看清了那隨風闖進門的那團黑影。
那團黑影穿著像個要飯花子,頭髮技散,鬍子老長,卻又七分像鬼,那雙炯炯的眼,還在瞪著他!
老頭兒「失」字咽進了肚裡,倒抽一口冷氣,生似那剛刮進來的寒風沒散,正往他脖子裡鑽,他退了一步,瞪著老眼,發硬的舌頭抖了老半天,才抖出一句:「你,你,你是……」
那人開了口,話聲有點冷,也有點急燥不耐煩:「進你這個門兒,還能來幹什麼?」
老頭兒結結巴巴地道:「這麼說,你是來噹噹的……」
「廢話!」那人道:「不是來當當,難道是來找樂子的不成,這麼大冷天,誰要有辦法會往這兒跑,快點,快點!」
老頭兒將頭連點地應道:「是,是,是,你請等等,請等等。」
說著,他匆忙轉身,一溜煙般闖進了那高只可仰鼻的櫃檯裡,往裡面一扣,往那兒一站,隔著一排木柵,他心裡頭似乎塌實多了,定了定神,干咬了一聲,道:「你——要當什麼?」
那個「你」字拖得老長,本難怪,瞧這人一身打扮,便連他自己都當了也值不了幾文,他還能當什麼?
那人沒在意,兩眼一翻,道:「你是朝奉?」
老頭兒還有點提心吊膽似地點頭嗯了一聲,他沒說話,只不知是懶得說話,還是不敢說話!
那人道:「什麼時候換了人?」
聽口氣,敢情是常客。
老頭兒一怔,旋即整了整臉色,道:「沒換人,東家年紀大了,照顧不過來……」
那人咧嘴一笑道:「原來你是老錢雇來的,我說嘛,怎麼那麼面生,老錢呢?」
老頭兒道:「睡了,躺下好久了!」
那人一偏頭道;「要是以前,我會拍桌子叫他起來,如今不是那年頭兒了,湊合點兒吧……」
一揚手,一顆珠子投進了木柵門兒:「瞧仔細了,這當多少?」
老頭兒兩眼一直,舌頭大了:「這,這是……」
那人道:「眼花了,認不得麼?珠子。」
老頭兒忙道;「是,是,是,珠子,珠子……」
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顆珠子,揚起臉,藉著燈光仔細地端詳了半天,突然一搖頭道:「這顆珠子不真,是贗……」
那人道:「怎麼說?」
老兒忙道:「貨倒是真的,只是你既然有這東西,就不會不識貨,珠子講究光亮而光不刺眼,像這顆……」
那人冷然說道:「閉起你那老嘴少說一句,值多少?」
「珠子太光,肩而不圓,有疵,有……」那老頭兒嘴裡念叨了一陣,左手一翻伸出五個指頭。
那人道:「這是多少?」
老頭兒怯怯地道:「五百兩!」
那人一拍櫃檯叫道:「放你媽的屁,這顆珠子足值兩千兩,你他奶奶的喝血也得看清楚人,是對誰,一千五百兩,一個不能少。」
老頭兒一哆嗦,珠子差點沒鬆手,往裡退了退,道:「那,你請往別家去!」
「媽的!」那人嘴裡不乾不淨地大叫了:「大爺偏要在你這兒當,幹這一行的能瞞得了我?想當年我就是拿塊石頭,老錢他也得給我百兒八十兩,如今你這老兔崽子……不跟你廢話了,叫老錢起來。」
火兒歸火兒,似乎有點顧忌,要不然他早闖進去了。
幹這一行的都是眼睛雪亮,老奸巨滑,老頭兒勉強一笑道:「這位既然你跟我們東家有過來往,那麼誰都該清楚誰,不是自己的東西平白換五百兩雪花花的銀子,這種便宜事該很不錯,再說,收這顆珠子,也要冒很大的風險,萬一官裡查起來……」
那人破口罵道:「你他娘的把大爺當成了什麼人,告訴你,大爺是……,,怒態忽地一斂,揚了揚手,一點脾氣也沒地道:「這樣吧,咱們對半兒分,拿一千兩來,我走路!
他這一收斂,老頭兒來勁了,一搖頭瞇起了老眼:「最多七百兩,再多一個你往別家……」
那人猛然一瞪眼,剎那間卻又洩了氣,搖頭咒罵道:「他奶奶的,虎落平陽,那怪誰,七百兩就七百兩吧,快拿來,快拿來。」
老頭兒難掩心中喜悅,提筆懦墨轉眼間寫好了一張當票,秤足了七百兩銀子,連同當票一起推出了木柵門!」
那人拿起一錠錠的銀子,往腰裡東寒一錠,西塞一錠,把上半身塞得鼓鼓的,然後抓起當票,砰然一聲開門走了!
大更黑了,「北京城」滿城是燈,而在這小胡同裡,卻永遠是那麼黑黝黝地,風由胡同那頭像洶湧的潮水般灌到了胡同這頭,胡同裡家家戶戶都緊閉著門兒。
從東邊胡同口頂著風進來個人,他的步履很快,也很輕,轉眼工夫,他進了胡同一半!
在兩扇窄的門前,他停了下來,猶豫著他抬手拍了門,拍得很輕,在這寒夜的大風裡,幾乎令人聽不見。沒動靜,那兩扇窄門裡沒有一點反應!
他二次抬手拍了門,這回拍的較剛才重了些,那砰砰的門聲,能震動隔壁的好幾家子。
這回了動靜,是一陣輕微的步履聲,像拖著鞋走路,遠遠的裡頭,傳出了含混的一聲。「誰呀,大半夜的……」是個女人聲音。
不知怎地,那人身子一抖,忙低低應道:「守寡的.是我,快開門!」
門裡響起了一聲驚呼,步履聲立時停住,旋即,步履聲又起,那不是往外來,而是折了回去,飛快!
那人急了,提高了嗓門連連喚道:「婆娘,是我,老門呀,快開門呀,婆娘……」
好一陣子之後,那步履聲又響起了,是一步一步地挨了出來,隨之響起了那女人顫抖的話聲:「老門,是你麼?「哎,是呀!」
那人急道;「我叫了半天,難道你讓我驚動整條胡同不成?
外邊風大,都快凍死我了,快開門呀!」
步履聲近了,門裡那女人顫抖著道:「老門,你沒死?」
「廢話!」門外那人道;「死了還會說話,活生生的老門回來了,不信待會兒你樓在懷裡試試!」
步履聲已到了門邊,門豁然打開了,那人一個箭步竄了進去,門裡響起了一聲痛呼聲:「哎呀,死人,踩著我的腳了……」
門又關上了,只聽那人嘿嘿笑道:「痛了麼?來,心肝兒,讓我給你揉揉!」
門裡黑黝黝的一團,兩條黑影擁在一起,突然,那較為矮小的黑影推開了另一條,嘴裡嬌聲咒罵說道:「死沒良心的,你還知道回來,多少年了,害得我……走,屋裡算帳去!」
拉著那另一條黑影往裡行去!
一條上掩大日的過道,由那兩扇窄門直通裡頭,裡頭有一個小院子,窄窄的一間屋,屋裡透著燈光。
進了屋,燈光下,那兩個人都看清楚了,男的,穿著嶄新的皮袍,臉刮的發亮,沒一根鬍子碴兒,殘眉,圓圓的眼,一條髮辮拖在腰後,滿臉堆著笑。
女的,近卅,一身花襖褲,把那成熟的胭體裹得玲歡活現,算不得美,但很媚,桃花眼水汪汪的,眉挑風騷,眼角還洋溢著那麼一絲絲春意。臉色,熱紅熱紅的,兩頰上,還有點殘餘的脂粉。
一進屋,那女的一把把男的按在椅子上,左手叉腰,右手指上了男的鼻子,揚眉瞪眼罵了起來:「老門,你這殺千萬,挨萬剮,死沒良心的,你這幾年死到那兒去了,如今你竟活生生地回來了,說,說呀!」
男的皺著眉笑道;「婆娘,多少年沒見了,別一見面就咒人行不?」
「咒人?」那女的一擰水蛇般的腰,跺了腳:「好哇,老門,你自摸良心想一想,你害我守了兩次寡;這多年來你不但人沒了影兒,連個信兒也沒有,我還當你死在外頭了呢,起先是今兒個盼,明兒個盼,以後卻害得我天天望著牌位哭……」
男的咧嘴一笑道:「算了吧,婆娘,你我相好這麼久,誰還不知道誰,牌位,別觸我的霉頭了,我又不是你那結髮的漢子,你會給我立牌位,進門我看到如今,牌位又在那裡?」
女的一驚紅了臉,旋即她忽地坐了下來,雙手一捂臉,哭了起來:「老門呀,你這個死沒良心的,多少年樂在外頭不露臉,如今一見面你就忍心欺負我,算我當初瞎了眼,丟了名節把身子跟心交給了你……」
她哭她的,那男的嘿嘿直笑:「行了,行了,婆娘,住住聲,擦乾淚,別讓街坊以為你又死了漢子,睜開眼瞧瞧,這是什麼?」
探懷摸出了一錠錠花花的,往桌上一抖,砰然直響。
那女的,猛可裡住了聲,放下了手,臉上那有一點淚漬,她直了眼,傻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老門,你,你發了……」
那男的嘿嘿笑道:「不但是發,而且是大發,婆娘,拿去吧,這都是你的,只記住,下次沒淚別窮叫了?」
女的沒聽那麼多,伸雙手把桌上的銀子撈了過去。
那男的笑道:「婆娘,我門溫夠意思吧,窮的時候外邊喝西北風,如今發了,大黑夜裡從幾千里路外,踏雪頂風跑回來找你,這張潑嘴可別罵人了……」
伸手輕薄地擰上了那女的臉蛋兒。
女的猛一搖頭,掙脫了,瞪眼嗅道;「別賣乖,沒人稀罕,老門,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該說這種話,我的名節身子跟心就值這幾個,我又那一點虧待了你姓門的了!」
「好,好,好!」門溫陪著笑忙道:「算我說錯了話,算我說錯了話,行了吧?說真的,婆娘,這點算不了什麼,我這趟回來就要當真地大發了!」
女的忙道:「老門,你幹了什麼買賣……」
門溫一搖頭,嘿嘿笑道:「如今不能說,如今不能說,過兩天等我大堆大堆的銀子往回送時你就知道了?」
女的眼一瞪,道:「怎麼,見不得人,說不出口麼?還怕我知道,我的哪一樣不是你的……」
門溫搖了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你們女人家嘴快,一給我說出去,我這發財的法兒就不靈了,反你等著收銀子就是,著個什麼急,又擔的那門子心?」
女的沒再問,沉默了一下,道:「你還打算回營裡差去!『門溫「哈!」地一聲道:「回營裡?那豈不要我門溫的命,要是能回營裡當差去,我幹什麼在外邊受苦受難,挨饑挨餓等到這多年後的,不過……」
一搖頭,接道:「也難說,只要我這一票能幹成,能回營裡當差去也說不定,可是到那時候我也許不想回營裡去了,有的是銀子,坐著吃喝享福不好,還有你陪著……」
女的半真半假地白了他一眼,道:「有享福的時候就別想我!」
「誰說的?」門溫嘿嘿笑道:「這不是回來了麼?心肝兒,別生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往後可就沒法享福了,這一趟回來,路上我是累夠了,天也不早了,來吧,陪我進裡頭好好聊去!」
說著,他站起來拉住了她。
她,也半推半就地站了起來……
而,就在門溫那只胳膊輕薄地摟上那女的腰時,他突然輕咦一聲,用力地聞了兩聞道:「婆娘,我這多年沒回來,這屋裡那來的男人味兒?」
那女的身子一抖,趁勢掙脫了門溫那隻手,一張臉發白,手顫抖著點上了門溫;「門溫,你可別血口噴人,嚼舌頭,我為你守了這麼久,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信你敲開門去問問街坊,如今你在外面樂夠了,回到家來卻冤枉人,你是人還是禽獸,你還有良心沒有?」
門溫嘿嘿一笑,順手一指,道:「婆娘,算我冤枉你,算我血口噴人嚼舌頭,那麼,你睜開眼瞧瞧,那雙鞋子是誰的呀?」
女的大驚忙道:「在那兒?……」
門溫哈哈笑道:「在那兒,要沒偷漢子,你緊張什麼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一詐就被我詐出來,婆娘,你也不想想,我門溫是幹什麼的,這雙眼可瞧左過人?我不在家,而且是這麼多年,你這饞嘴的貓!
「姓門的!」女的跺腳大叫。
「算了,婆娘!」門溫一擺手,笑道:「好在你我也不是什麼正牌夫妻,誰幹了什麼誰心裡頭明白,你要是守得住,當初我就進不了你這兩扇門兒,也怪我一出去這麼久,撇下你一人冷冷清清,我不在乎那麼多,只要你今後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別再生外心就行了,我老門永遠是個好說話的人,來吧!」
伸手抓住女的胳膊往裡拖去!
女的一邊掙,嘴裡還一邊罵,可是她腳下到底動了。
兩個人進了裡頭,沒多久,燈油燃盡了,燈蕊一陣搖幌突然滅了,緊接著伸手難見五指,漆黑一團。
就在燈剛滅的剎那間,這積了雪的小院子裡,一連地跌落了好幾個人,那幾個,看不清面目,卻看得見個個是一身短打俐落打扮,每一個手裡都提著一口明晃晃映雪生輝的單刀。
其中一人「吱!」地一聲冷笑:「怎麼熄燈了?多年沒當差,經驗與機靈倒是不減,門溫,沒有用,這兒全圍上了,都是熟人老朋友,快出來見見吧!」
屋裡靜悄悄地沒聽見動靜,只有一聲輕晤,那像一聲驚呼沒出口就被摀住了嘴。
只聽那人道:「怎麼,捨不得相好的?門溫,大夥兒都是熟朋友了,別讓大夥兒進去把你赤地從被窩裡拖出來,也別讓大夥兒站在這兒喝風,識相點,自己挺著臉走出來吧!」
漆黑的屋裡,突然傳出了一聲尖叫:「我知道,老門,是他告的,定是他……」
門溫叱道:「閉上你那張臭嘴,我不比你糊塗,這都是你替我惹來的好處,今後就是你跟他的天下了!」
一陣息息索索的輕響。
那女的帶著哭突又尖叫起來:「老門,你不能走,你不能跟他們走哇!……」
門溫冷哼說道:「這不正合了你的心,稱了你的意麼?放心在家等著我,我姓門的死不了的!。」
一聲尖叫,砰然一聲,那女的號陶大哭,震動了整條胡同,在這當兒聽起來分外刺耳。
在那女的呼天呼地的嚷叫聲中,屋門豁然開了,門溫一邊扣子,一邊大步行了出來,往門口一門,昂然說道:「原來是老趙老王,老秦,多年不見了,大夥兒好。」
「好!」最前那人道:「大夥兒被你整慘了,為你一個人,害的營裡的弟兄今天受檢,明天受查,丟了好幾顆腦袋,門溫,你在外面樂夠了,也該知足了吧。」
門溫道:「我姓門的不想多說,既然大娘兒來了,我跟大家走就是,我也當過差,恨的就是不痛快……」
另一人哈哈笑道:「老門,挺硬的,簡直豪氣不滅當年嘛1」
門溫值;「好說,大夥兒都是熟人老朋友了,也同營並事過多年,用不著來這一套,只是我要請教一聲,你幾位要帶我上哪兒去?」
最前那人道:「老門,你是老當差了,這還用問?」
門溫淡然一笑,道:「恐怕你幾位弄錯了,老實說,我這趟不偷摸回來的,而是有意回來的,就是你幾個今夜不來,明天一早我也會進內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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