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豪一隻左手抓在賈玉胳膊上,賈玉這一顫他自然立刻就感覺到了,腦際閃電掠過賈玉那一身脂粉氣,還有那蘆葦叢後相依偎時聞見那陣陣的淡淡幽香,心頭一震,立即鬆了手,停了步。
賈玉那十指尖尖的手兒電翻而起,一把抓住李燕豪,低低說道:「走吧,路上告訴你!」硬拖著李燕豪快步走去。
沒聽轎中人再說話,卻聽他輕輕哼了一聲。
賈玉步履飛快,拖著李燕豪一口氣走出了半里多,看看身後夜色茫茫,什麼也看不見了,而且寂靜空蕩,毫無動靜,這他才緩下步履,輕輕地鬆了抓在李燕豪腕上的那隻手,微微吁了一口氣。
李燕豪輕咳一聲道:「姑娘……」
賈玉看了他一眼,頭低了下去,儘是忸怩女兒態,道:「還當我是個男的,不是挺好麼!」
李燕豪道:「我很拙—也一向粗心大意,沒看出姑娘是位姑娘,假如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要請姑娘……」
賈玉道:「你怎麼這麼說,一路上多虧你照顧我,要不我就是不掉進洛河裡也落在賊手裡了,我還沒謝你呢。」
李燕豪沒再說話,想想一路上的情景,他心裡直跳,好不自在,面對著那位「賈兄」,他還有話說,如今面對著這位西貝男兒「假兄」,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沒說話,賈玉也沉默了老半天,最後還是賈玉忍不住了,她輕輕說道:「李兄,你怎麼不說話!」
李燕豪「唔!」了一聲道:「我……從這兒到『黃河岸』這條陸路不近,姑娘走得了麼?」
賈玉道:「李兄可別小看我,我要是走不了路,就不會一個人出遠門兒了…
…「李燕豪沒說話。
賈玉接著說道:「這兒大概是在『孟津』附近,可惜咱們是在『洛河』的這一邊上了岸,如果是在『洛河』那一邊上岸,咱們就可以到『孟津』買兩匹馬,或者雇一輛車子了。」
李燕豪微一點頭道:「姑娘說得是,這條路往前走,最近的縣城是『鞏縣』,可是『鞏縣』也在百多里以外……」
賈玉道:「不要緊,我能走,萬一走累了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歇會兒再走,『鞏縣』就是再遠一點也總會到的,李兄說是不?」
人家這麼說,他能說「不?」李燕豪他只有點頭說道:「姑娘說得是。」
賈玉歉然一笑道:「只是給李兄添這麼一個累贅,讓我好生不安。」
李燕豪忙道:「那怎麼會,倒是我不該讓姑娘下船走陸路……」
買玉道:「李兄千萬別這麼說,要這麼說我就更不安了,忘了,是我膽小兒怕風怕浪的。」說完了話他抿嘴笑了笑。
李燕豪也報以一笑,兩個人笑得都夠勉強的。
沉默了一下之後,李燕豪沒話找話:「姑娘這趟到『河北』去是……」
賈玉道:「探親,我有個表親住在『兩濱』今年也適逢老人家五十整壽,家父母體弱多病,不能作遠行,只有我這做小輩的去拜個壽,叩個頭了。」
李燕豪遲疑了一下道:「這些年來盜匪猖獗,各地方都不安寧,姑娘實在不該隻身出遠門。」
賈玉低下了頭,道:「我也知道外頭不安寧,一個人出遠門是風險太大,尤其是我這個隻身弱女子,可是家裡頭又沒有別人……」
李燕豪道:「難道說府上連個能護送姑娘的人都沒有麼?」
賈玉道:「家裡倒是有兩個男僕,李兄不知道,他們的膽子比我還小,再說也都上了年紀的人,讓他們跟在身邊能幹什麼,有什麼事他們先害怕……」
李燕豪道:「姑娘這趟隻身出門,只怕兩位老人家一定很擔心懸念。」
賈玉道:「那是難免的,家父母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自小就嬌得不得了,只差沒捧在手掌心上,不過還好,我這並不是頭一趟出遠門!李兄不見我易釵而弁,打扮成這付模樣麼!多少次了,舉止言談也習慣了,所以不怎麼留心看不出來,記得那頭一回也是上『河北』去,穿上男人家的衣裳,連步都邁不開,別提有多整扭的,其實要不是為出門方便,我才不願意打扮成這付模樣呢。」
李燕豪道:「這也是不得已,男人家出門總比姑娘家方便些,也不會那麼惹眼。」
賈玉道:「就是嘛……」
話鋒忽轉接問道:「李兄這趟到洛陽來是……」
李燕豪略一遲疑道:「不瞞姑娘說,我有個朋友,他的老少三口全落在『三青幫』手裡扣為人質,我原聽說我這位朋友的老少三口是收押在『三青幫』『洛陽』分壇裡,我想把我這個朋友的老少三口救出來,誰知道這趟撲了個空……」
賈玉「哦!」地一聲道:「怪不得李兄這麼痛恨『三青幫』……」
李燕豪搖頭說道:「也不全為這,我沒這個能力不說,我既然學了一身武,有這個能力,怎麼能坐視『三青幫』燒殺劫掠而不聞不問?」
賈玉道:「李兄是要行俠仗義?」
李燕豪道:「行俠仗義我不敢說,我只是不敢辜負這一身所學而已,要不然的話,那跟會水的眼見有人溺水而不救有什麼兩樣?」
賈玉雙眉微揚道:「李兄好一個俠義胸襟,英雄本色……」
李燕豪道:「姑娘過獎了,俠義英雄這四個字我不敢當。」
賈玉道:「李兄客氣了,以我看這四個字李兄當之無愧……」
飛快瞟了李燕豪一眼,話鋒忽轉,道:「李兄,『三青幫』既然稱『幫』,他們的人就不在少數,李兄憑隻身一個人,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
李燕豪淡淡說道:「姑娘,江湖道上並不只我一個人。」
賈玉道:「話固然不錯,只是這」三青幫『燒殺劫掠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江湖上既然有那麼俠義之士,他們為什麼任』三青幫『一再猖獗,日漸坐大,足見他們是懾於』三青幫『的淫威……「
李燕豪截口說道:「姑娘說的不錯,這世上也盡多自掃門前雪之人,不管這是不是因為無人起頭仗義挺身,我自己盡我的一已之力……」
賈玉道:「李兄的話是俠義胸襟英雄本色,只是李兄這一己之力,不嫌太薄弱了麼?」
李燕豪道:「義之所在,無反頭,不容辭,雖蹈湯赴火我也要挺胸闊步。」
賈玉兩眼之中射出一種令人難以言喻,也難以意會的異樣光芒,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道:「李兄讓人感動,也讓人大為敬佩,可惜我是個手難縛雞,弱不禁風的女流,要不然我一定要追隨李兄身側……」
李燕豪笑笑說道:「但求得姑娘聲援,已足壯我膽,勵我志了。」
賈玉道:「假如我這幾句話就能壯李兄之膽,勵志李兄之志,那是我的榮寵,也願意跟在李兄身邊時而說幾句。」
李燕豪道:「謝謝姑娘,姑娘有這心意,我已經很感激了。」
賈玉話鋒又轉,道:「李兄救人不著,撲了個空,應該不會就此作罷吧?」
李燕豪道:「那當然,做人豈能虎頭蛇尾,有始無終,不瞞姑娘,我這趟到『河北』去,就是為尋找『三青幫』的總壇所在。」
「怎麼?」賈玉兩眼微睜,道:「李兄還不知道『三青幫』的總壇所在了?」
李燕豪微一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賈玉道:「那麼李兄又怎麼知道『三青幫』的總壇是在『河北』呢,憑臆測麼?」
李燕豪道:「我聽說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每一省都有『三青幫』一處分壇,而單單『河北』一省『三青幫』未設分壇,所以我推測……」
賈玉搖頭說道:「推測是不可靠的,有道是:救人如救火,遲緩不得,萬一李兄推測錯誤,『三青幫』的總壇不在『河北』,李兄白跑一趟事還小,要是因而耽誤了,那可就……」看了看李燕豪住口不言。
李燕豪點了點頭說道:「姑娘的意思我懂,姑娘說的也極是,但目前我只有憑推測碰運氣了。」
「的確。」賈玉道:「除了憑推測,碰運氣之外,別的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過李兄的推測甚是合理,南七北六十三省,省省有『三青幫』的分壇,為什麼單單『河北』一省沒有,應該是因為總壇在『河北』,所以未設分壇,希望李兄這一趟不是白跑……」
李燕豪道:「謝謝姑娘,但願如姑娘之言!」
賈玉沉默了一下道:「李兄什麼時候再到『洛陽』來?」
李燕豪道:「不一定,姑娘有什麼事麼?」
賈玉道:「李兄以後再來『洛陽』,到我家坐坐去,家父都很好客。」
李燕豪道:「謝謝姑娘,再到『洛陽』來,我一定登門拜訪!」
賈玉道:「拜訪不敢當,只李兄別讓我久等,我就知足了!」頓了頓,接道:「走吧,咱們還有一大段路呢,邊走邊談吧!」
李燕豪沒說什麼,偕同賈玉踏看夜色往前走去。走沒多遠,賈玉偏過頭來,吐氣如蘭,笑吟吟地道:「洛陽中州,八方風雨齊會,我見過江湖的人物不少,可沒一個像李兄本事這麼好的,李兄這身本事是跟誰學的?」
李燕豪遲疑了一下道:「一個出家人,他自號癡和尚!」
賈玉「哦!」地一聲道:「這位大和尚怎麼個『癡』法?」
李燕豪道:「這個我不清楚,沒好問。」
「李兄真是!」賈玉含嗔說道:「做徒弟的怎麼連師父是個怎麼樣的人都不知道。」
李燕豪笑笑沒說話。
賈玉看了他一眼道:「我聽說出家人裡能人不少,像『少林』,『峨嵋』,這位大和尚是『少林』高僧,還是『峨嵋』……」
李燕豪搖頭說道:「他老人家是僧,但身不在佛門,自己落的發,也不屬於任何派!」
賈玉睜大了兩眼:「有這種事,我還沒聽說過,這位老人家真是個奇人!」
李燕豪道:「奇人兩個字,他老人家應是當之無愧。」
賈玉點頭說道:「那是,看你這一身本事,可見那位大和尚準是位奇人!」
話鋒忽轉道:「剛才那幫人是……」
李燕豪道:「闖賊李自成的遺孽。」
賈玉尖叫說道:「李自成……難道說李自成已死恢復燃……」
李燕豪道:「可以這麼說。」
賈玉道:「這賊當年率眾犯京,逼死崇禎爺,使得神州易幟,山河變色,罪孽深重,聽說他後來死在『九宮』山裡,如今這些餘孽又現於世,還想幹什麼?」
李燕豪道:「他們打的是反清復明旗幟。」
賈玉道:「李自成一手造成明亡,如今他要復明麼?只怕是欺蒙天下,別有用心吧!」
李燕豪道:「姑娘說著了,他想把天下置於私囊之中!」
賈玉道:「想當皇帝?」
李燕豪道:「是的!」
賈玉道:「他們的野心不小啊!」
李燕豪道:「本來就不小!」
賈玉搖頭說道:「絕不能讓他們成事,要讓他成了事,那天下百姓就是甫出狼喙,又落虎口,命運更慘。」
李燕豪點頭說道:「姑娘說得是……」
「對了。」賈玉忽然叫了一聲道:「李自成餘孽怎麼是個女的,她是……」
李燕豪道:「不清楚,大概是李自成的女兒!」
賈玉搖頭說道:「不對,李自成沒女兒,我只聽說李自成有個兒子。」
李燕豪道:「那我就不知道她是誰了,不過看起來她的身份不低。」
賈玉道:「別是李自成的兒媳婦吧。」
李燕豪道:「也許,可是我聽他說稱他們為姑娘。」
賈玉道:「也許還沒過門,不管怎麼說,既是李自成的一丘之貉,就準不會是好東西,你說是不?」
李燕豪笑了笑沒說話。
賈玉目光一凝,道:「難道不對?」
李燕豪道:「我沒說不對!」
賈玉哼了一聲道:「本來就是,李自成一夥裡豈會有好人,看她那些下屬個個獐頭鼠目,一臉橫肉,跟賊一樣,要是好人李自成當初也不會讓人稱他為闖賊了,指他為大罪人了!」
李燕豪道:「姑娘說的是!」
賈玉話鋒忽轉,問道:「聽她的口氣,好像你以前就跟他們有仇!」
李燕豪道:「是的,姑娘!」
賈玉道:「是怎麼回事兒,你怎麼招上他們的?」
李燕豪本不願多說,奈何賈玉她打破砂鍋問到底。
李燕豪只得把「泰山」上學武,碰上彭千里,以及後來彭千里被害的經過概略地說了一遍。
當著一個非江湖人,不會武的姑娘,他沒留心那麼多心機,他把彭千里贈他旱煙袋,旱煙袋桿裡藏著半張「藏寶圖」的事告訴了賈玉,他只顧著說,只沒留意賈玉那雙美目中閃過兩道奮亮的光芒,其實也難怪他沒留意,賈玉是個非江湖人,又不會武的姑娘,美目中那兩道光芒,不但奇亮,而且奇快,一閃就不見了。
李燕豪把話說完,賈玉那裡驚訝異常地點了頭:「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幫人好不狠毒,怪不得人家常說江湖險惡,涉足不得,如今看來果然不錯,彭千里當年一定替闖賊出過不少力,流過不少汗,到頭來卻死在他們的人手裡,好不令人寒心。」
李燕豪道:「姑娘,這種事本來就是這樣子的。」
賈玉忽然頭一偏道:「以我看他們對彭千里所以窮追不捨,固然是彭千里背叛了他們,不願再跟賊一夥,將來落得個罵名千古,可是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彭千里帶走了他們半張『藏寶圖』,李兄信不信?」
李燕豪點頭說道:「姑娘說得是理,我信!」
賈玉道:「那幫人再現於江湖,為的是逐鹿中原打天下,既要打天下就得招兵買馬,屯積糧秣拿什麼招兵買馬,拿什麼屯積糧秣,自然是錢是銀子,那麼那『藏寶圖』上的藏寶就成了他們唯一的『餉源』,彭千里不顧一切把它帶走,想必也有見於此,你想他們會放過他麼?」
李燕豪心中暗道:「此女不凡,似這等兵家大事,她竟能分析得頭頭是道…
…「
當下點頭說道:「姑娘分析得極是,這藏寶圖中的藏寶,就等於是那班的闖賊餘孽的命脈。」
賈玉歎道:「彭老人家用心良苦啊,毛、董二賊沒能從他身上找回那半張『藏寶圖』,想必是沒想到他把它藏進了煙袋桿兒裡?」
李燕豪道:「是的,姑娘!」
賈玉道:「彭老人家為此喪命,李兄可要小心收藏啊!」
李燕豪道:「多謝姑娘,我會小心的!」
兩個人就這麼談談走走,走走談談,不知不覺間天已亮了。
經此一夜相處?兩個人又是共過「患難」的,彼此間的距離在不知不覺間也近了許多。
賈玉是個姑娘家,不耐走遠,路走不多遠便香汗淋漓不勝勞累,李燕豪「體貼」得很,走沒多遠兩個人也就停下來歇了一陣,竟誤了不少時候,可是李燕豪連眉頭都沒有皺過一下。
這,使得賈玉感激,也讓她不安。
好不容易挨到了黃河岸,買船渡過了濁流滾滾的黃河,到了對岸買了兩匹馬代步,直奔直隸河北。
有馬代步走得快了,幾天之後抵達「高陽」。
到了「高陽」就算到了「西澱」了,進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高陽城」已然上了燈。
賈玉不讓再往前走,在「高陽城」裡找了一家客棧歇了腳。
洗把臉,喝過茶之後,賈玉特意叫夥計送來了幾樣酒菜,她說的好,明天就要分手了,該喝幾杯。
桌上一盞孤燈,兩個人對著坐,賈玉舉起了頭一杯:「李兄,這一杯我算謝李兄多日的照顧跟一路相送……」
她沒容李燕豪說什麼,便一仰而干。
李燕豪不好不喝,只得陪著喝了個點滴不剩。
賈玉道:「人生難得是有緣,更難得是知已?得能相逢,同船同路,做伴兒這麼多天,你我可算有緣,我是個女兒家,平素沒有出過遠門兒,也很少跟外界有所接觸交往,在鬚眉男兒之中,李兄是我第一個朋友,也是我唯一的鬚眉知己,人生知己難求,尤其是像李兄這樣的江湖英豪,值得浮一大白,來,李兄。」又乾了一杯。
三杯飲下,賈玉的臉上泛起酡紅,燈光下看,嬌艷異常,十分動人。
突然,她抬手滴下了那頂文生巾,一頭烏油油的秀髮立即散落雙肩,還我女兒本來,益顯嬌艷欲滴。
這,使得李燕豪看得不禁呆了一呆。
賈玉卻沒留意,眉宇間是一片輕愁,嬌靨上充滿了離情別緒,那水蔥般玉指撥弄著面前的杯兒,她歎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江淹說的不錯,這別離滋味委實能讓人魂為之銷,可是世上無不散的筵席,生離死別在所難免,李兄,不知怎地,我想放聲大哭一場。」說著說著,一雙美目之中已現了淚光。
李燕豪何嘗沒有黯然意味,畢竟他是個男人家,他強笑說道:「姑娘,我行走江湖,今東明西,將來不愁沒見面的機會……」
賈玉道:「我知道,可是現在我捨不得。」頭一低,李燕豪看得清楚,晶瑩之物落下了兩串。
他好生不忍,叫道:「姑娘……」
賈玉突然抬起了頭,隔桌一把抓住了李燕豪的手,淚眼相望,顫聲說道:「李兄,將來千萬找我去,別讓我久等,別讓我望眼欲穿!」
除了當日「大明湖」邊那位三姑娘外,這是李燕豪生平第二次觸及姑娘家的手,現在的他,不比當日的譚秀,他經過無數個日子的風吹,雨打,太陽曬,他磨練出來了,他堅強了,可是眼前賈玉的這隻手,跟三姑娘的手一樣地令他心神震顫。
他想躲,可是他沒躲,他不忍躲,他清晰地感覺到,賈玉握在他手上的那隻手,顫抖得很厲害。
在心神震顫中,他只找到了這麼一句:「姑娘放心,只要我能去,我一定去!」
賈玉緩緩把手收了回去,道:「我有可以車載斗量的話,可是一時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千萬句話並成一句,行走江湖,李兄千萬要小心,還有,千萬去找我!」
李燕豪一陣激動道:「謝謝姑娘……」
賈玉微一搖頭道:「李兄明天別送我了,咱們就在這兒分手,我自己往『西澱』去好了,好在『西澱』已經近在咫尺……」
李燕豪道:「我再送姑娘一程好了,反正也沒多遠了。」
「不!」賈玉搖頭說道:「李兄別送了,我已經嘗了一次黯然銷魂的離別滋味了,要再有一次,我怕我會受不了,再說我表親家不比我自己的家,萬一招人家說點什麼,給親戚家添麻煩不好!」
李燕豪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送了。」
賈玉沒再說話,她似乎藉酒消愁,不住的喝,李燕豪勸之不聽也只有陪著他喝,其實他也想喝,想藉酒澆澆他心裡的那片愁。
結果,她沒醉,他卻昏昏沉沉的爬在了床上。
賈玉也很體貼,扶他上炕,替他脫了鞋襪,還給他蓋上了一床夾被。
然後,她搬把椅子坐在炕邊,望著李燕豪,呆呆地,癡癡地,像是想從李燕豪臉上找出什麼。
顫抖的手摸在李燕豪的臉,又是晶瑩淚珠兩串,像那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不住地往下落。
突然,院子裡響起了幾聲「啪」、「啪」異響。
賈玉嬌軀一震,舉袖擦去了滿臉淚漬,頭也沒回地喝道:「進來!」
門開了,燈火一閃,一名黑衣人站在了房中,他一躬身道:「見過三姑娘!」
賈玉仍沒有回頭道:「有什麼事麼?」
那黑衣人道:「屬下特來恭迎三姑娘蒞臨總壇!」
賈玉道:「就為這麼?」
那黑衣人道:「是的!」
賈玉道:「那麼你先回去吧,我隨後就到!」
那黑衣人一躬身道:「屬下不敢欺蒙三姑娘,總壇接獲幾處分壇傳訊,說此人……」
賈玉道:「此人跟本幫過不去,是不是?」
那黑衣人道:「正是!」
賈玉道:「總壇的意思是……」
那黑衣人道:「總壇已派出高手到處尋找此人,屬下認為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賈玉道:「難道我不知道麼?」
那黑衣人忙躬身說道:「屬下不敢,還請三姑娘定奪!」
賈玉道:「走你的吧,我自有道理。」那黑衣人不敢再說,答應一聲,要走。
賈玉突然輕喝說道:「站住!」那黑衣人應了一聲,沒敢動。
賈玉道:「告訴黎幫主一聲,就說我說的,此人沒離開『高陽」之前,不許動他,聽見了麼?「
那黑衣人道:「屬下聽見了。」
賈玉道:「你走吧!」那黑衣人恭應一聲,出門而去,還隨手帶上了門。
黑衣人一走,賈玉探手在李燕豪腰間一陣摸索,最後在李燕豪胸前摸出了彭千里那根旱煙袋。
扭開了煙袋鍋,從煙袋桿兒裡抽出了一個紙卷兒,她展開了紙卷兒看了看,然後扭上了煙袋鍋兒,又把那根旱煙袋藏進了李燕豪懷裡。
又伸出顫抖的手,摸上了李燕豪的臉,淚珠忽又成串地落了下來。
半晌之後,她收淚站起,理好了一頭青絲,又戴上了那頂文生巾,開門走了出去。
上房裡就剩一盞孤燈,滿桌剩酒殘餚伴著炕上的李燕豪,沒再見他回來。
李燕豪睡的時候,已經很遲了,連日的疲乏,加上酒醉,使他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還是一陣敲門聲把他驚醒的。
睜開眼,李燕豪隨口地說了一聲:「進來!」
推門進來的,是昨兒晚上送酒菜那夥計,他哈腰陪笑一句:「您好睡!」走過來雙手遞上一封信。
李燕豪一怔仰身而起,道:「這是……」
那夥計道:「您那位同伴,賈公子留給您的!」
一聽這個留字,李燕豪連忙接過了那封信,拆開一看,他怔住了。
那信箋上幾行潦草字跡,還有幾處淚漬,寫的是:「李兄,為免再嘗一次黯然魂銷的別離滋味,恕我乘夜不辭而別,江湖道上馳騁時,莫忘小妹憑欄相憶。
臨別匆匆,紙短情長,書難盡意,珍重,珍重。知名不具。「
李燕豪暗暗一聲苦笑,知名,我何嘗知道你的名字?就這麼走了也好,免得彼此都傷感……
他定了定神道:「小二哥,謝謝你了,我這位朋友什麼時候走的?」
那夥計道:「我記不清楚了,大概是亥時……」
李燕豪算算時候,心知是他醉後不久,也明白是地服侍他上炕的,心中又多了一種難言的感受。他又謝了夥計一聲。
夥計連道:「不敢當,您別客氣,這是小的份內事!」
邊說邊收拾桌子,臨走他道:「小的馬上給您送洗臉水來。」
夥計走了,李燕豪望著手中信箋,又發了好一陣子怔,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覺胸口堵得慌。
送人送到了地頭,「高陽城『已經沒留的必要了。
李燕豪似乎宿醉未醒,頭腦裡仍昏昏的地吃不下早飯,洗罷臉之後,他走了到櫃檯要付帳,賈玉昨夜已經給過了,他心裡又是一陣難受。
出了客棧,自夥計手裡接過韁繩,李燕豪要上馬。
就在這個時候,對街跑過來一個人,是個美艷大姑娘,一身合身的褲褂,手裡還提著個小包袱,一臉驚慌神色地道:「對不起,請替我擋一擋!」說話間人已到了李燕豪身後,帶著一陣香風。
李燕豪一時沒弄懂是怎麼回事,卻只見兩個壯漢從對街一家客棧裡奔了出來,略一張望之後,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剎時沒了影兒。
這時候那美艷大姑娘從李燕豪身後出來了,嬌靨發白,顯然驚魂未定,還帶點窘,道:「謝謝你救了我!」
夥計好事,當即問道:「這位姑娘,是怎麼回事?」
美艷大姑娘道:「那兩個是三青幫的人,見我隻身想欺負我!」夥計臉色一白,二話沒說進了客棧。
李燕豪開了口:「姑娘,那兩個是『三青幫』的人?」
美艷大姑娘點了點頭道:「他兩個親口說的,還說『三青幫』不怕官,就是在這兒殺了人也沒人敢問!」
李燕豪道:「這倒是實情。」說完了話,他要上馬。
那美艷大姑娘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噯,你別走好麼,求求你!」
李燕豪道:「姑娘還有什麼事?」
那美艷大姑娘一臉害怕神色,怪可憐地:「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那兩個賊還在城裡,你走了我怎麼辦?」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姑娘就一個人麼?」
「可不?」美艷大姑娘道:「我要有個人做伴兒,他們不敢明目張膽的欺負我了!」
李燕豪道:「姑娘要上哪兒去,我送姑娘一程好了。」
美艷姑娘低下了頭,道:「我……我也不知道上哪兒去,我既沒家又沒親人……」
李燕豪道:「姑娘不是本地人?」
美艷大姑娘搖頭說道:「不是!」
李燕豪道:「那麼姑娘是從哪兒來的?」
美艷大姑娘道:「河南!」
李燕豪道:「姑娘到河北來是……」
美艷大姑娘道:「我本來是走江湖賣解的,半年前我爹死了,剩下我一個人到處流浪,盤纏也快花光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好。」眼圈兒一紅,又低下了頭。
李燕豪眉鋒一皺道:「姑娘連個朋友都沒有麼?」
美艷大姑娘低著頭道:「要有不就好了麼,我現在連個去的地方都沒有,到處流浪,到處住客棧,你知道,客棧裡人雜得很,什麼樣的人都有,我一個女兒家……」住口不言。
李燕豪眉鋒皺深了三分,沉默了一下道:「這樣好麼,我送姑娘出城去?」
美艷大姑娘抬起了頭,眼眶裡淚水打轉,楚楚可憐道:「出了城之後,我上哪兒去呀?」
李燕豪心想,問的好,我怎麼知道,天下這麼大,那兒不能去……
心裡這麼想,嘴裡可不便這麼說,可是一時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美艷大姑娘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只見他美目一睜道:「這樣好麼,我跟著你……」
這位姑娘不是傻便是沒心,可是看她那模樣兒卻既不像-,又不像沒心。
李燕豪一怔道:「姑娘跟著我?」
「嗯!」美艷大姑娘點了點頭道:「為奴為婢我都願意,我不要錢,只要你給我吃住就行了,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
李燕豪忙道:「姑娘,不行,我有我的事兒,再說我也不敢當。」
美艷大姑娘道:「這有什麼不敢當,是我自願的,有個人兒做伴,有吃住,總比一個人到處受人欺負好。」
李燕豪道:「姑娘,我是個江湖人……」
美艷大姑娘道:「我也算是個江湖人,我什麼苦都能吃,什麼累都能受。」
李燕豪皺眉說道:「姑娘……」
美艷大姑娘神色一黯道:「你是個江湖人,江湖多俠義之士,你難道忍心看我一個人無家可歸,無親無友的弱女子到處流浪,到處受人欺負?」
李燕豪道:「那倒不是,只是江湖生涯,風險很大……」
美艷大姑娘道:「我知道,我不怕,我寧願死在刀劍之下,也不願受人欺負。」
那是,女兒家的清白重逾性命。
李燕豪道:「姑娘,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那麼相信我麼?」
「當然了!」美艷大姑娘道:「我看得出你是個好人,我要跟你,你卻推三推四的不肯,從這一點就可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
不差,這位姑娘挺聰明的。
李燕豪呆了一呆,苦笑說道:「只是,姑娘,你跟著我,這算什麼?」
「主婢啊!」美艷大姑娘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麼,只要你跟我做個伴兒,給我吃住,為奴為婢我都願意。」
李燕豪道:「姑娘,我是個江湖人,居無定所……」
「我知道。」美艷大姑娘道:「江湖人有幾個是居有定所的,就拿我來說吧,當初跑江湖賣解,還不是今東明西,到處飄蕩,這種日子我過慣了,我能吃苦,也能受累!」
李燕豪道:「只是,姑娘……」
美艷大姑娘眼圈兒一紅,要掉淚道:「你要真不願意,我也沒法勉強,你走好了,不要管我了,我豁出去了,誰叫我天生的命苦,誰叫我沒爹沒娘沒親人?」
頭一低,不再說話。
那模樣兒,就是鐵石心腸也不忍,你說李燕豪天生一付俠骨柔腸,他自己也是個孤兒。
他試了幾次要上馬,終於還是狠不起這個心。
當下他一歎說道:「好吧,姑娘……」
美艷大姑娘猛抬頭,一臉驚喜帶淚而笑,伸手抓住了李燕豪胳膊,那一雙手,水蔥也似,修長,根根似玉:「你真好,你真好……」
大姑娘這一舉動招來了不少目光。
李燕豪有點不自在,輕咳一聲道:「姑娘。」
美艷大姑娘一點就透,臉一紅,忙鬆了手,紅著臉道:「要不是在大街上,我真想給你磕個頭!」
「這我不敢當,」李燕豪道:「姑娘,我有一個條件……」
美艷大姑娘微微一愕,道:「怎麼,你還有條件。」
李燕豪道:「姑娘不可以奴婢自居,咱們也不可主婢相稱。」
美艷大姑娘道:「那怎麼行,說好了的……」
李燕豪道:「姑娘要是不答應,我不敢跟姑娘做伴兒。」
美艷大姑娘就怕聽這話,忙道:「好,好,我答應,我答應,只是咱們算什麼呢,怎麼相稱呀?」
李燕豪道:「朋友,姑娘不必稱呼我什麼,我稱呼姑娘一聲姑娘,這樣不挺好麼?」
美艷大姑娘道:「那……對了,我還沒請教呢,你貴姓啊。」
李燕豪道:「我姓李?」
「巧啊。」美艷大姑娘喜道:「我也姓李,這樣好不,你比我大兩歲,我叫你一聲大哥,你叫我一聲小妹,好不?」
李燕豪遲疑了一下道:「隨姑娘了。」
美艷大姑娘為之一高興,道:「沒想到在這兒認個哥哥,我這是因禍得福了,大哥,我單名一個鸞字,大哥呢?」
李燕豪道:「李燕豪。」
「好名字。」美艷大姑娘李鸞道:「大哥這個名字好,燕豪,英武而響亮,跟大哥這名字一比,我這名字就顯得俗多了。」李燕豪強笑了笑,沒說話。
李鸞想著說道:「大哥要上哪兒啊,咱們走吧!」
李燕豪道:「我要找『三青幫』……」
李鸞忙道:「大哥要給我出氣去麼,算了,大哥,反正他們也沒怎麼樣,再說,要不是他們,我還碰不上大哥呢?」
李燕豪搖頭說道:「不只為這,姑娘,我有幾個朋友陷在『三青幫』裡,而且『三青幫』燒殺劫掠無所不為,令人髮指。」
李鸞美目一睜道:「怎麼,大哥有幾個朋友陷在『三青幫』裡?」
李燕豪點頭說道:「是的。」
李鸞道:「大哥怎麼不早說,剛才那兩個不就是『三青幫』的人麼?」
李燕豪道:「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們是『三青幫』的人。」
李鸞看了他一眼道:「其實,我認為大哥不必找什麼『三青幫』的人,乾脆找上他們的總壇去不就行了麼?」
李燕豪道:「我正是要找他們的總壇,可是我不知道他們的總壇在哪裡!」
李鸞道:「怎麼,大哥不知道他們的總壇在哪裡,那大哥到『高陽』來幹什麼?」
李燕豪道:「我猜測他們的總壇在河北,可是不知道在河北什麼地方,可巧我送個朋友到這兒……」
目光忽地一凝道:「我到高陽來……姑娘,難不成他們的總壇就在『高陽』?」
李鸞道:「唉!我還當大哥知道呢,他們的總壇不在『高陽』,可是到了『高陽』就會拉進了『二青幫』總壇的大門兒,他們的總壇就在『西澱湖』邊兒上。」
李燕豪猛然一震,道:「怎麼說,姑娘,他們的總壇就在『西澱湖』邊上?」
李鸞道:「可不是麼,大哥,收我沒收錯吧,要不是我,大哥真不要失之交臂,當面錯過了。」
李燕豪道:「謝謝姑娘……」
李鸞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要謝,只要大哥別再叫我姑娘就行了!」
李燕豪勉強笑笑說道:「姑娘怎麼知道他們的總壇所在?」李鸞望著他,沒答話。
李燕豪只得叫了一聲:「小妹!」
李鸞笑了:「我是個跑江湖賣解的,到的地方多,聽說的也多,別說一個『三青幫』,就是幾個大門派的秘密,我知道的也不少。」
李燕豪道:「小妹會騎馬麼?」
李鸞搖頭說道:「沒騎過,不知道能不能騎。」李燕豪眉鋒一皺,一時沒說話。
李鸞道:「大哥現在就要到『西澱』去,是麼?」
李燕豪點頭說道:「是的。」
「那容易。」李鸞道:「我騎在大哥後頭,摟著大哥的腰不就行了麼?」
李燕豪眉鋒又是一皺道:「這個……」
「瞧你,」李鸞嗔道:「我一個女人家都不怕,你還怕什麼,別耽誤了,上馬吧!」
李燕豪沒動,沉默了一下道:「小妹,我要到『三青幫』總壇去,這不是好玩兒的。」
李鸞道:「我知道,大哥怎麼能一個人把我留在『高陽城』裡,這兒到處是『三青幫』的人,萬一我讓他們碰上,那豈不是糟了,我認為我一個人留在這兒,比跟大哥到『三青幫』總壇去更危險,再說我也練過武,說不定可以幫大哥個忙。」
李燕豪心想:你既然練過武,還怕什麼「三青幫」的兩個徒眾,既然連「三青幫」的嘍囉角色都怕,還能派得上什麼用場……
轉念又一想:也是,「三青幫」總壇近在咫尺,「高陽城」裡免不了有「三青幫」的人進出,萬一她再讓他們碰上,後果委實不堪設想,不如帶她一塊兒去,多少可有個照顧?誰叫自己答應收了她……
一念及此,當即說道:「小妹上馬吧。」
李鸞望了望眼前那匹高頭駿馬,有點遲疑,道:「大哥,你扶我一把。」
李燕豪暗暗苦笑,沒奈何,架著李鸞的兩條粉臂把李鸞扶上了馬,李鸞往後挪了挪道:「大哥也上來吧!」
李燕豪硬著頭皮上了馬,李鸞把小包袱往馬鞍旁一掛,一雙粉臂從後頭攔腰抱住了李燕豪。
她沒猶豫,也沒一點忸怩態,畢竟是跑慣了江湖的,不比一般女子。
李燕豪反倒很不自在,可是不讓她摟著又怎麼辦?暗一咬牙,抖縉策動了坐騎。
兩人一騎,離開客棧馳往北門。
街道拐角處轉出了兩個入,赫然竟是剛才追李鸞的那兩個漢子。
四隻眼望著兩人一騎遠去,其中一個道:「咱們公主真有辦法。」
另一個道:「是不錯,可是若讓殿下瞧見,麻煩可就大了。」
※※※※※※
蹄聲得得,兩個人馳出了「高陽城」北門。
李鸞在李燕豪身後說道:「世上的事就那麼巧,我早不認識大哥,要不然大哥就不用往『三青幫』總壇跑這一趟了,準保他們乖乖地把大哥那幾個朋友送到大哥面前來。」
李燕豪訝然說道:「小妹這話……」
李鸞道:「大哥一點也不知道麼,『三青幫』有個重要人物,昨晚就住在大哥住的那家客棧裡……」
李燕豪「哦」地一聲道:「真的,小妹?那是……」
李鸞道:「我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我只知道『三青幫』裡的人稱他為三姑娘,也知道他在『三青幫』裡的身份很高。」
李燕豪道:「怎麼,小妹,是個女的?」
「可不是麼。」李鸞道:「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紅粉女兒,長得美艷無雙,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昨天易釵而弁,一付公子哥兒打扮,那也沒用,我一眼就看出是她……」
李燕豪心頭猛震,忙道:「怎麼,小妹,地……她是易釵而弁,一身公子哥兒打扮?」
「是啊。」李鸞道:「大哥瞧見了麼?」
李燕豪道:「小妹,沒錯麼,她是『三青幫』裡的人?」
李鸞道:「錯不了的,大哥,咱們這趟往『三青幫』總壇去,說不定就會碰上她,到時候我再指給大哥看看。」
李燕豪難言心中滋味,苦笑一聲道:「小妹,她就是我那個朋友……」
「怎麼。」李鸞尖叫說道:「她,她就是大哥送到『高陽』來的那個朋友?」
李燕豪好不難受,道:「是的,小妹。」
李鸞道:「大哥不知道她是個女的?」
李燕豪道:「起先不知道,後來知道了,可是我並不知道她是『三青幫』的人……」
心裡暗道:「怪不得她半夜不辭而別,怪不得她不讓我送她到『西澱』,冤得我好苦啊……」
李鸞道:「這,這是從何說起,大哥,她知道你是來找『三青幫』總壇的麼?」
李燕豪道:「我告訴她了。」
「壞了,」李鸞道:「他們一定有準備了,唉!你也真是,怎麼沒弄清是什麼人就跟他交朋友!」
李燕豪想解釋,可是口齒啟動了一下,卻沒說話。
李鸞道:「怪不得她半夜裡一個人匆匆忙忙地出了客棧,八成兒是怕露了馬腳,哼,好厲害的高人,把大哥的話全聽去了,大哥,往後可要小心點兒了,『三青幫』的人個個心狠手辣,她沒害了大哥真是不幸中之大幸。」李燕豪心如刀割,不覺一陣氣湧了上來。
只聽李鸞又道:「大哥,『三青幫』的人是沾不得的啊,你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
李燕豪道:「一些江湖敗類……」
「江湖敗類?」李鸞哼了一聲道:「你們是隔著門縫而瞧人,可把人給瞧扁了,告訴你吧,人家是官家的人……」
李燕豪一怔,道:「怎麼說,小妹,他們是官家的人?」
「可不。」李鸞道:「人家個個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這是官府以武林人制武林人的一套手法,找那麼一批武林好手,給以俸祿,讓他們組幫代官家清除異己,也就是說他們專對付武林中的那些忠義之士,連那些的先朝遺民自居的讀書人也在他們對付之列。」
李燕豪心神震動,手心都沾了汗道:「真的麼,小妹?」
李鸞道:「我還會騙大哥麼?要不是他們燒殺卻掠,胡作非為,官家為什麼閉上眼睛不聞不問,他們為什麼把總壇設在直隸『西澱』,離京畿那麼近?『三青幫』,三青合起來不就是個『清』字麼,可笑江湖上的人都不知道,還當他們是普通幫會呢。」
李燕豪一雙眉梢兒高高揚起,這:「小妹,我該謝謝你,要不是你說,我也一直蒙在了鼓裡。」
冷笑一聲道:「好一個吃官糧,拿官俸的『三青幫』。」
李鸞那香唇邊上泛起了一絲神秘笑意。可惜她在李燕豪背後,李燕豪看不見。
只聽李燕豪道:「小妹對『三青幫』,怎麼瞭解得那麼清楚?」
李鸞道:「這也沒什麼,全是他們自己說的。」
李燕豪道:「全是他們自己說的?」
李鸞道:「是啊,走多了江湖,什麼事都能看得見,什麼事都能聽得到,他們自己的口風不夠緊,走到這兒聽一句,走到那兒聽一句,日子一久,『三青幫』的底就讓我摸透了。」
李燕豪剛要說話,只覺李鸞摟在他腰上的手動了一動,隨聽李鸞詫聲問道:「大哥,你腰裡頭鼓鼓的,這是什麼啊?」
李燕豪道:「一把旱煙袋,朋友送的。」
「誰。」李鸞道:「『三青幫』的那個女人?」
「不。」李燕豪道:「另外一個朋友!」
李鸞道:「大哥年輕輕的,他送你把旱煙袋幹什麼?」
李燕豪道:「這是我那個朋友的遺物!」
李鸞「哦」了一聲,一雙美目轉了轉,還想再問。
突然前面傳來一聲沉喝:「站住!」
李鸞忙道:「怎麼了,大哥。」
李燕豪道:「前頭有人攔路。」
李鸞偏過頭一看,只見前面不遠處有片樹林,樹林前,兩前兩後地站著四個人,前面兩個是身佩雁翎刀的兩個中年黑衣漢子,後面那兩個則是打扮俐落的兩個老頭兒,那兩個中年漢子看起來不怎麼樣,那兩個老頭兒神情十足—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道是內外雙修的好手。
李鸞低低說道:「大哥,這兒不會有別人,別是『三青幫』的人吧?」
李燕豪道:「那正好,讓他們給咱們帶路。」
李鸞道:「大哥有把握麼?」
李燕豪道:「沒有把握我就不闖他『三青幫』總壇了。」說話間已來近,李燕豪收韁控馬道:「小妹坐著別動,我下去跟他們說話。」
抬腿從前頭下了馬,在馬前一站,道:「什麼事?」
兩個老頭兒神情冷漠,像沒聽見一樣。
左邊一名中年漢子冷冷開了口:「尊駕要到哪裡去?」
李燕豪道:「我要到哪裡去非要告訴你不可麼?」
左邊那名中年漢子臉色微微一變,道:「尊駑可知道,這一條路只通『西澱湖』?」
李燕豪道:「誰說的,繞過『西澱湖』哪兒都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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