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春秋 正文 第十章 洛水之門
    應該是,要不然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為什麼單單「河北」一省沒設分壇。

    一念及此,他心裡一陣狂跳,立即步下台階離開了「黃家大院」。

    當李燕豪離開了「黃家大院」的時候,一頂軟轎從「黃家大院」旁邊的一個小土屯後轉出,只聽轎中人輕輕說了一聲,「跟著他。」

    兩名轎夫抬著軟轎,步履若飛,往李燕豪走的方向跟了去,轉眼間沒了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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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水之神,名曰宓妃……」

    曹子建這篇「洛神賦『字字珠璣,傳誦千古。

    曹子建所說的「洛水」,就在把「洛」,「-」,「伊」,「澗」四河完全包括在城垣之內的「洛陽城」裡。

    而曹子建筆下的「洛神」之廟,也就在「天津橋」畔的「洛水」之濱。

    如今,李燕豪就站在這「天津橋」畔的「洛水」之濱,可是他的目光並沒有盯在那名傳遐邇,膾炙古今的「洛神」廟上,而是直直地前望著。

    他站立之處,緊臨「洛水」,他面前,站著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穿褲褂,腳登草鞋,一雙褲腿高高捲起,頭上還戴著一頂大草帽。

    只見李燕豪跟那中年漢子說了幾句話之後,跟在那中年漢子之後下了土坡到了「洛水」邊。

    「洛水」邊停泊著幾艘小船,中年漢子跳上居中的一艘,李燕豪也跟著上了那艘小船,那中年漢子到了船尾抽起插在岸上的那根篙,一點河岸剛要撐……

    只聽土坡上傳來一個脆朗話聲:「喂,船家,等一等。」土坡上-忙地下來個人,好俊逸的公子爺,瘦瘦小小的身材,長皮白肉嫩,真可以說是面若傅粉,唇若塗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巧玲瓏的鼻子,簡直無一不俊,無一不美,說他是粉-玉琢的毫不誇張。

    公子哥兒他穿的很氣派,綢質長袍小馬褂兒,一身行頭全新,手裡還拿柄摺扇,那雙手十指尖尖,根根似玉,柔軟得像沒骨頭,簡直賽姑娘家的纖織玉手。

    俊公子哥兒一口氣跑到河邊,臉紅紅的,上氣不接下氣,直揮汗,直喘,他抬著手問道:「船家,你這條船往上去還是往下去?」他是衝著李燕豪坐的這條船說話。

    那船家立即應道:「是往上去。」

    俊公子哥兒兩眼微微一睜,道:「往上去,上哪兒去呀?」

    那船家道:「要過『黃河』……」

    俊公子哥兒兩眼射出喜悅光芒道:「總算沒白趕,正好,我也要過河,渡我一渡。」說著,往船邊走了過來。

    那船家忙道:「這位公子爺,對不起,我這條船讓這位爺包了,你找別的船吧。」

    俊公子哥兒忙道:「我知道,我所以跟你這條船,就是想有個伴兒……」

    隨即轉望李燕豪,一臉企求色地含笑說道:「這位兄台行個方便好麼?小弟頭一次出門兒,想在路上找個伴兒,好有個照應,船資多少我給……」

    俊公子哥兒人長得俊,長得俊的人就佔了那不讓人討厭的便宜,瞧他那付模樣兒,就是鐵石人兒也不忍不點頭。

    李燕豪遲疑也沒遲疑一下,當即含笑點頭:「出門在外,誰都求個方便,我正感旅途枯寂,兄台請上來吧。」

    俊公子哥兒聞言,連連稱謝,他個子小,也顯得文弱,對這麼由岸上到船上那舉步一跨有點怯,手往前一伸,望著李燕豪窘迫笑笑說道:「兄台請拉我一把。」

    李燕豪義不容辭,伸一隻手把俊公子哥兒拉上了船。

    這一把拉得李燕豪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除了這異樣的感覺之外,他還覺得這位俊美闊少身子好輕,拉他一把毫不費力,因之不由多看了俊公子哥兒兩眼。

    這兩眼看得俊公子哥兒那小臉兒一紅,他紅著臉窘迫笑笑說道:「我從小就膽小,這也是頭一回出門……」敢情他是誤會李燕豪笑他大男人家膽子小了。

    李燕豪忙道:「兄台誤會了,我是……」

    是什麼,他沒說下去,遲疑了一下改口說道:「這一帶還好,往上走一近河口只怕風浪要大些,我看兄台還是進艙裡坐坐吧。」

    俊公子哥兒忙道:「多謝兄台好意,不急,不急,待會兒再進不遲……」

    只聽那船家在船後叫道:「這位爺,開船吧?」

    李燕豪揚了揚手道:「開船吧,能快最好快一點。」那船家答應一聲,一篙把船撐離了河岸。

    逆水行舟大不易,但這船家似乎是撐船能手,這條小船在他一篙一篙之下行馳得並不算太慢。

    俊公子哥兒衝著李燕豪一笑說道:「我沒想到兄台這麼好說話……兄台貴姓。」

    李燕豪道:「不敢,我姓李。」

    俊公子哥兒道:「原來是李兄,我姓賈,『洛陽』本地人。」

    李燕豪道:「賈兄。」

    俊公子哥兒道:「不敢,李兄也是本地人麼。」

    李燕豪道:「不,我是河北人。」

    俊公子哥兒「哦」地一聲道:「我聽說燕趙多慷慨之士,難怪李兄是這麼一位軒昂不凡的人物。」

    李燕豪笑笑說道:「賈兄誇獎了,也唯有這中州所在才配有賈兄這種溫文儒雅,風度翩翩的人物。」

    俊公子哥兒眨了眨眼:「李兄笑我文弱怯懦。」

    李燕豪笑道:「賈兄誤會了,我怎麼敢?」

    俊公子哥兒揚了揚眉道:「說什麼溫文儒雅,說什麼風度翩翩,我寧可像李兄昂藏七尺,鬚眉大丈夫氣概,省得讓他們一天到晚笑我大姑娘似的……」李燕豪倏然一笑,沒說話。

    俊公子哥兒臉一紅,道:「李兄,我單名一個玉字。」

    他這是拋磚引玉,李燕豪那有不懂之理,再說人家已作「自我介紹」,他又怎麼好不把那兩字示人?

    李燕豪當「說道:」我兩字燕豪。「

    俊公子哥兒賈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李兄真不愧燕趙豪雄。」

    李燕豪道:「誇獎了,賈兄才真正人品似玉。」

    賈玉笑了,好白的一口牙,顆顆晶瑩,居然也酷似姑娘家的皓齒:「李兄真會說話……」

    李燕豪道:「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賈玉兩眼之中奇光一閃叫道:「好一個字字由衷,字字發自肺腑,李兄令人有一見投緣,惺惺相惜之感……」一頓改口說道:「李兄莫怪交淺言深。」

    李燕豪道:「豈敢,人貴率真。」

    賈玉道:「李兄,我雖然生性膽小怯懦,可是有時候不免稍露狂態,還望李兄……」

    李燕豪截口說道:「賈兄客氣了,休小看了這一字狂,也別過於貶抑這一字狂,這一字狂意味著灑脫豪邁,正文士本色。……」

    賈玉話鋒忽轉,道:「李兄過河,是要回『河北』去?」

    李燕豪是要到「河北」去,而非回「河北」去,可是他不願多解釋,再說他剛才也告訴過賈玉他是「河北」人,當即點頭說道:「是的。」

    「巧啊,」賈玉一拍手,笑道:「我也是要往」河北「去,這一下子跟李兄做伴兒做到底了,沒想到這一趟出門能碰上李兄這麼一位不凡人物為伴,不但不嫌旅途枯寂,而且讓我有路程過短,船行太速之感。」

    李燕豪也覺得這位公子哥兒不但人品俊逸,談吐不俗,讓人有樂於親近之感,更難得他率直純真得可愛。

    當下他由衷地說道:「我有同感!」

    賈玉兩眼一睜道:「真的麼?李兄。」

    李燕豪道:「我這個人不擅虛假,能交上賈兄這麼一位朋友,該是我的福緣,我的造化。」

    賈玉一聽這話,太為高興,興致勃勃地剛要說話,小船突然一晃,嚇得他連忙伸手抓住了李燕豪,道:「看來李兄沒說錯,船還沒有到河口就已見風浪,等到河口那風浪還不知道有多大呢,咱們艙裡談去,好麼?」

    兩手相握,李燕豪又一次地有了那異樣的感受。

    賈玉話雖是在徵詢李燕豪的同意,可是他沒等李燕豪說話,便拉著李燕豪矮身進了艙。

    船小艙小,也只能容下兩三個人,兩個人盤膝對坐艙中,離得好近,中間只有那麼一指縫隙,令人有一種「擠」的感覺。

    賈玉小臉兒紅紅地,笑著說道:「這是我生平頭一遭兒坐船,沒想到這生平頭一遭兒就坐上這種小船兒,擠在這小船艙裡倒挺好玩兒,真可以說是別有情趣,現在有條大船讓我換我都不換。」

    李燕豪道:「雖然往『河北』去一定要過『黃河』,可是從『洛陽』到『黃河』岸仍有一段陸路好走,賈兄為什麼不走陸路。」

    賈玉微一搖頭道:「李兄不知道,我原也打算走陸路到『黃河』邊上,然後再僱船渡河的,只是近來這一帶不大安寧,路上不好走,聽說近年來出了個叫什麼『三青幫』的一夥盜匪……」

    目光一凝,望著李燕豪問道:「這『三青幫』李兄聽說過麼?」

    李燕豪點了點頭道:「聽說過。」

    賈玉道:「聽說他們燒殺劫掠,無所不為,是真的麼?」

    李燕豪道:「據我所知,絲毫不假,我親眼看見過他們的惡行,『山東』『獨山湖』旁有個『史家寨』全寨近百口,個個橫屍,沒留下一口,只有一個史姑娘倖免於難,但被他們擄了走,恐怕那遭遇比死強不了幾分。」

    賈玉「哦」地一聲道:「有這種事,李兄是親眼看見他們行兇的?」

    李燕豪雙眉微揚,微一點頭道:「不錯。」

    賈玉飛快看了李燕豪一眼,皺著眉頭道:「這『三青幫』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組織,這麼猖獗……」

    李燕豪道:「正如賈兄適才所說,是一夥盜匪,要是正正當當的幫會,豈會燒殺劫掠,無所不為?」

    說得是,賈玉點了點頭道:「李兄說得是,只是,各地的地方官府衙門是幹什麼的,難道就裝聾作啞,不聞不問,難道就不能發兵發卒剿滅它麼?」

    李燕豪道:「倒不是地方官府衙門裝聾作啞,不聞不問,也不是不能發兵發卒剿減它,以我看是各地方昏弱無能的貪污官吏太多,有官匪勾結情事……」

    賈玉道:「官匪勾結,不會吧,各地方昏弱無能的貪官污吏太多倒是實情實話,至於官匪勾結,我認為不太可能,哪一個這麼大膽,那一個不顧前程,不要腦袋了?」

    李燕豪道:「我就碰上過官差替他們打頭陣,出面阻攔找他們麻煩的人的情事。」

    賈玉「哦,」地一聲道:「李兄碰見過這種事情?在什麼地方?」

    李燕豪道:「就在『洛陽』!」

    「就在『洛陽』?」賈玉嚇了一跳,忙道:「不會吧?據我所知我們『洛陽』的這位父母官是個挺正直,挺賢明的好官,他怎麼會……李兄,別是那些官差衙役蒙蔽上司,私通盜匪,收受賄賂,或者他們也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三青幫』裡的盜匪,錯把盜匪當良民,把良民當成了盜匪吧。」

    李燕豪道:「這也不無可能,只是身為地方父母官,連良民盜匪都分不清,那還談什麼治理地方,保護百姓……」

    「說得是!」賈玉點頭說道:「李兄說得極是,只是在各地方之中,總有幾個真正能治理地方,保護百姓的賢能吧!」

    李燕豪道:「話是不錯,只是怕這些賢能也拿這一夥盜匪無可奈何。」

    賈玉道:「怎麼,那是為什麼?」

    李燕豪道:「三青幫是由一些臭味相投的江湖敗類所組成,他們每一個都能高來高去,甚至來無蹤去無影,拿一般兵勇對付他們怎麼能收效,再說他們勢力頗為龐大,區區千兒八百人馬無濟事,調動大部份兵馬又顯得勞師動眾,小題大作……」

    賈玉道:「但能剿滅這一夥盜匪,寧靜地方,使得百姓生命財產不再受損害,勞師動眾也值得,小題大作又何妨?」

    李燕豪笑了笑道:「賈兄,可惜你我不在官家,手掌兵權。」

    賈玉倏然笑道:「說得是,說得是,李兄好風趣。」

    天色漸黑,河上風也漸漸大了起來,有風就有浪,小船經不起風浪,漸漸地搖晃了起來。

    賈玉的確生得文弱怯懦,一張小臉都嚇白了,伸他那雙白嫩嫩的手,抓住了李燕豪的手,直道:

    「李兄,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莫非已經到了洛河了。」

    李燕豪道:「不會那麼快,大概是天黑風勁河浪大……」

    賈玉忙道:「天哪,還沒到『洛河』口就這麼大的風浪,要是到了『洛河口』那還得了,我還是跟李兄坐在一起吧?」說著他就要挪身過去!

    李燕豪含笑說道:「賈兄,小船在風浪中行駛,最忌諱的便是一邊重,一邊輕……」

    賈玉身子剛挪動,一聽這話嚇得沒敢再動一動,著急地道:「那怎麼辦,真要命,早知道有這種罪受,我寧可冒碰上『三青幫』之險,也要走陸路……」

    李燕豪含笑說道:「賈兄不必驚怕,有我在這條船上,這條船絕翻不了的。」

    怎麼?賈玉兩眼一睜,道:「李兄會念定風咒。」

    李燕豪失笑說道:「那我豈不成了茅山老道了,賈兄放心就是,這條船要出一點差錯,請唯我是問就是。」

    賈玉道:「只怕到個時候想問也來不及了。」聽這話好像是誰硬把他拉上船似的。李燕豪沒在意,笑了笑,沒說話。

    賈玉忽然揚聲說道:「船家,你這船上可有燈火?」

    只聽那船家在船尾應道:「有,就在艙頂上,一摸就摸著了。」

    賈玉伸手一摸,可不是麼,一盞風燈就掛在他頭頂附近,他一邊摘風燈,一邊說道:「點上燈,驅散點兒暗,免得它這麼懾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可以看清楚點兒。」李燕豪不禁失笑。

    火石火摺子就塞在風燈邊上,打著了火摺子,點上了燈,賈玉這才顯得平靜些。

    然而燈剛點著,賈玉剛趨平靜,只聽夜色裡隨風傳過來一聲沉喝:「喂,河裡那船,靠過來。」

    賈玉聽得微微一愕道:「這是誰,這麼粗聲粗氣的……」

    李燕豪心裡有點明白,可是他沒敢明說,道:「誰知道。」賈玉當即問了船家一聲。

    船家在船尾應道:「不知道,天又黑,看不清楚。」

    賈玉道:「怎麼,那話聲是岸上傳過來的麼?」

    還沒聽見船家答應,便又聽那粗聲粗氣的話聲傳了過來:「喂,撐船的,你聾了麼,再不靠過來老子一箭把你射下河裡喂王八去,快靠過來。」

    「糟了。」船家驚聲叫道:「兩位爺,咱們碰上劫船的了。」

    賈玉一哆嗦,急道:「怎麼,這條水路上還有劫船的……」

    話聲未落,李燕豪突然拉著他的手往旁邊一扯,賈玉坐不穩,身子一歪躺了下去,只聽砰然一聲,一枝羽篩破窗而入,射中的地方正是賈玉剛才坐的地方的背後,要不是李燕豪拉他一把,他非來個一箭貫胸不可。

    賈玉明白了,驚叫一聲往李燕豪身邊便躲,混身直顫。

    船家在船尾叫了起來:「糟了,岸上放箭了,岸上放箭了。」

    李燕豪雙眉一揚道:「船家,把船靠過去!」

    沒聽見船家答應,賈玉叫了起來:「李兄,你……你糊塗了,咱們跑還怕來不及,怎麼能靠過去,那不是往虎口裡送麼?」

    李燕豪道:「船在河面往哪兒跑?洛河河面不夠闊,就是到了對岸也出不了強弓的射程,咱們要不靠過去,就成了箭靶,三個人一個也逃不過羽箭穿身……」

    「娘的,老子不賞你一箭你還不靠過來呢……」那粗聲粗氣的話聲又傳了過來,聽起來已近多了,想必那船家已把船靠了過去。

    賈玉哆嗉著道:「人要倒霉平地都會栽跟頭,躲一槍挨一刀子,這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啊……」

    李燕豪道:「賈兄不是怕坐船麼,咱們走一段陸路不正好麼。」

    賈玉不悅地道:「李兄未免風趣得過了些,到這時候你還說風涼話。」

    李燕豪道:「賈兄誤會了,我說的是實話,在河面上咱們沒機會,上了岸就不同了。」

    賈玉道:「有什麼不同,羊落進虎口裡,還能倖免麼。」

    只覺船身一震,隨聽外頭有人喝道:「喂,撐船的,你這船上還有別人麼?」

    話聲近在咫尺,敢情船已靠了岸。

    只聽船家抖著嗓門道:「有……有……」

    李燕豪一拉賈玉道:「走,賈兄,出去吧,別等他們催了。」當先矮身鑽出艙去。

    他這一出艙,艙裡賈玉也不敢待了,連忙跟了出去,緊緊貼在李燕豪身後站著,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那模樣兒好可憐,瞧得人心疼。

    果然不錯,船是已靠了岸,靠岸處,有一小片蘆葦叢,兩盞風燈在風裡直晃,下站著兩個黑衣漢子,一壯一瘦,但是一臉的兇惡驃悍色,那黑衣壯漢子腰間掛著箭囊,左手裡還拿著一張鐵背弓。

    「哈,沒等講就出來了,挺識趣的嘛,」那黑衣壯漢子掃了李燕豪跟賈玉一眼,望著那船家道:

    「還有麼?」

    那船家早就嚇得面無人色,哈著腰,垂著手,一付可憐像,本難怪,長年來往水上的老實人,那見過這個。他聞言忙道:「這位爺,沒……沒有了……」

    那黑衣壯漢子回手向身後一撈,從地上拔起了一隻矛,右手持矛,「噗,」

    「噗,」地在船艙上紮了幾下,他滿意了,回手又把那根矛插在了地上,望著李燕豪跟賈玉喝道:「下來,還等什麼?」

    李燕豪沒說話,伸手探懷摸出一塊碎銀送向船家道:「船家,這是我倆個的船資。」船家畏縮著望著李燕豪,沒敢伸手。

    那黑衣壯漢子伸弓一欄,冷冷說道:「別客氣了,留著等下了船交給我吧。」

    李燕豪看了他一眼道:「朋友,水上生涯不容易,行船的掙的是辛苦錢。」

    那黑衣壯漢子一怔,旋即笑了,笑得猙獰,道:「不賴,你是我碰上頭一個敢說話的……」臉色一沉,道:「娘的,你哪兒吃草了!」「唰」地一弓抽了過來!

    李燕豪豈怕他這個,抬手抓住了那抽來的一弓。

    黑衣壯漢子臉上變了色,「哈!」地一聲道:「我走眼了,敢情你還是個練家子,朋友,咱倆較較勁兒。」猛地沉臉一扯,他想把李燕豪扯下船去。

    李燕豪像在船上生了根,挺立一動未動,道:「你是要張弓,還是要你那條命?」

    黑衣壯漢子冷笑一聲道:「大爺兩樣都想要。」

    他把那張鐵背弓猛往前一送,轉身兩隻手拔起地上那根矛,劈胸就扎,他這一扎倒也頗見勁道。

    只是玩這一套也還差得多,李燕豪抬弓一格,格開那根矛,飛身下船,掄起一弓抽在那黑衣壯漢子脖子上,黑衣壯漢子一聲沒吭地倒了下去。

    那黑衣瘦漢子一見情勢不妙,拔腿就跑,然而他沒快過李燕豪,李燕豪把那張鐵背弓往前一遞正套在他脖子上,硬生生把他拉了回來。那船家-在了船尾巴上。

    早在李燕豪收拾那黑衣壯漢子的時候,賈玉就張了嘴瞪了眼,這時候他魂魄歸竅定過了神,叫了聲:「天爺,李兄,你會武呀。」

    樂而忘形,三不管地跳下了船,差點沒一跟頭栽在地上,李燕豪那空著的一隻手伸過去扶住了他,道:「賈兄,麻煩你付一下船資。」順手把那塊碎銀遞給了賈玉。

    賈玉付了船資,那船家連謝都忘了謝,唯恐稍遲地一篙撐開了船,順水而下走了。

    這裡李燕豪望著跟前那黑衣瘦漢子,冷冷說道:「說,你的來路。」

    那黑衣瘦漢子還強撐,沒理李燕豪。

    李燕豪把弓往懷裡一帶,那黑衣瘦漢子撐不住了,兩隻手一扳弓背,一抓弓弦拚命往外扳,道:「鬆鬆,鬆鬆,我是『三青幫』的……」賈玉兩眼奇光一閃。

    李燕豪冷然說道:「果然是『三青幫』的,這種身手也敢攔路劫船,你是哪個分壇的。」

    那黑衣瘦漢子道:「我,我是『洛陽』分壇的。」賈玉揚了眉。

    李燕豪道:「敢情你是『洛陽』分壇的,那最好不過……」

    驀地一陣沙沙步履聲傳了過來,有人往這邊走了過來。

    那黑衣瘦漢子張口要叫,李燕豪左手一指,一指點倒了他,然後抬掌滅了兩盞風燈,一拉賈玉,雙雙躲向了那片蘆葦叢後。

    轉眼間夜空中出現了個人影,那人影還在十多丈外便問道:「老沙,得手了麼?」

    這老沙不知道黑衣壯漢子跟黑衣瘦漢子之中的那一個,不管那一個都沒反應。

    來人倒也機警,一聽河邊沒反應,立即停在十多丈外揚聲又叫了兩聲,當然,河邊仍是寂靜,空蕩,沒有反應。

    來人叫了兩聲未見動靜,似乎已知不對,轉身要走,但他剛轉過去又轉了回來,目光炯炯四下一掃,探手入懷摸出一物,往上一抖,只見一道光華沖天而起,到了半空中突然爆為一蓬,煙火般煞是好看。

    李燕豪躲在那片蘆葦後看得清楚,他附在賈玉耳邊低低說道:「此人機警,他要走沒走,想是怕人跟蹤,如今他打出信火召同伴了,咱們且等他們都到了再說。」

    賈玉不知道是已知道李燕豪會武,而且身手不凡,抑或是習慣了,不再怕了,沒見他再哆嗦,只見他偎李燕豪很緊,他那矮小的身軀差不多整個兒地偎進了李燕豪懷裡。

    只聽他道:「李兄對付得了麼?」

    李燕豪道:「應該不難,只不知道他召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只覺一陣輕淡幽香隨風鑽入他鼻中,起先他沒在意,可是夜風一陣陣,那輕淡幽香不斷,這才使他留了意。

    只一留意,他立即發覺這陣陣不斷的輕淡幽香是來自懷裡這位賈兄的耳後,他皺了皺眉,心想,怎麼一個大男人家抹得一香一氣的……

    轉念一想是了,這位賈兄文弱怯懦,這種人多半帶點脂粉氣……

    心念及此,他不由往賈玉的耳後看了一眼,他只覺得這位賈兄的耳朵小巧玲瓏,肌膚既白又嫩,欺霜賽雪又像羊脂,可惜夜色太黑,他也沒仔細看,不然他定然能在賈玉耳垂上發現一個耳孔。

    驀地裡一陣衣袂飄風聲疾傳而來。

    李燕豪聽得心頭一震,他從這陣衣袂風聲上,已聽出來人身手不弱,足列江湖一流,他忙收心定神,透過蘆葦縫隙向那人影站立處望去。

    一條人影疾若奔電,如飛射落那黑影身旁,緊接著衣袂飄風聲大作,四面八方傳來,轉眼間人影一個連一個如飛射落,仔細算算,加上那先來的那黑影共有十個之多,只是雙方距離太遠,夜色又黑,看不清面目。

    李燕豪皺了眉,道:「人不少啊。」

    賈玉道:「李兄有把握麼,要是沒把握,咱們……」

    李燕豪道:「現在再想脫身,恐怕來不及了。」

    只見先來之人跟那九個指指點點低低說了幾句,隨見一名身材瘦高的黑影,目射精光向著蘆葦叢裡望了過來。

    李燕豪心頭一震,道:「他們已經發覺這兒躲了有人了,賈兄且躲在這兒別出去,我能擊退他們那不必說,要不然的話我也會把他們引離此處,賈兄只記住,千萬別出去,也別弄出聲響……」

    只聽一個冰冷話聲傳了過來:「哪位高人在此,何妨出來見見?」

    李燕豪道:「我要再不出去,他們就會過來了。」

    提著那張鐵背弓,站起身走了出去,隱隱聽賈玉低低說了聲:「李兄小心!」

    他沒有答理,大步往那堆人站立處走了過去。

    李燕豪一現身,那十人之中立即有人閃身欲動,卻被瘦高人影抬手擋了回去。

    李燕豪轉眼走近,一走近他立即看清楚了那十個人的面目,除了兩個老者之外,其餘八個都是三四十歲的黑灰壯漢,一個個眉聚戾氣,目射精光,一看便知是身手不凡的凶暴人物。

    那兩個老者,一個瘦高,一個瘦小,俱是一臉狡猾陰險相,這兩個老者的長像在李燕豪眼裡頗覺眼熟,心念轉動只一想,他立即想起這兩個老者是誰,當即揚聲說道:「董化成,毛復,你兩個何時加入了『三青幫』。」

    這兩聲叫得那兩個老者俱是一怔,那瘦高老者目射疑惑,詫聲說道:「恕董某人眼拙,朋友是……」

    李燕豪道:「董化成,你還記得彭老么。」

    瘦高老者董化成道:「那個彭老?」

    李燕豪道:「彭千里彭老。」

    董化成臉色陡然一變,道:「你是……」

    李燕豪道:「你既然沒忘記彭千里,就該還記得我。」

    董化成目光一轉,「哦」地一聲怪笑說道:「我想起來了,你是跟彭千里一起那個大難不死的小子,可是?」

    李燕豪道:「你好記性。」

    那瘦小老者毛復呵呵一笑道:「老夫也想起了,山不轉路轉,小子,咱們又碰面了,這世界可真小啊。」

    李燕豪冷冷說道:「這世界的確太小了些,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今夜會在這『洛水』之濱碰上了你兩個。」

    董化成目光一凝,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子,你這話什麼意思?」

    李燕豪道:「先別管我是什麼意思,答我問話,據我所知,你兩個是闖賊李自成當年八衛士中的兩個,什麼時候你兩個又加入了『三青幫』?」

    董化成道:「老夫兩個加入了『三青幫』誰說的?」

    李燕豪一揚手中鐵背弓,道:「你可認得這張弓?」

    董化成道:「認得,如何?」

    李燕豪道:「那持此弓之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董化成道:「是老夫跟前兩個聽差跑腿的奴才。」

    李燕豪道:「據他說他是『三青幫』中人,來自『三青幫』『洛陽』分壇。」

    董化成哈哈一笑道:「他或許是『三青幫』中人,老夫跟毛老二卻仍是闖王部屬,如今扶保少主逐鹿中原,以振昔日整威併圖霸業。」

    「少主?」李燕豪道:「闖賊還有兒子麼?」

    董化成道:「天不滅李,當年闖王歸天之際,幼主由老夫幾個輔保殺出重圍,平安無恙,今已成長,領導群雄,登高一呼,天下齊應……」

    李燕豪道:「彭老就是因為不肯再跟你等同流合污,所以你兩個迫殺了他,可是?」

    董化成一點頭道:「不錯,彭千里那老頭兒不識時務,不知好歹,當年背叛闖王,如今又不肯輔保少主,當然不能容他。」

    李燕豪道:「我明白了,你兩個是闖賊遺孽,如今仍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但翼毛未豐,不敢公開行動,只在暗地裡偷偷摸摸做那邪惡勾當,卻又讓『三青幫』背這個黑鍋……」

    董化成哈哈一笑道:「那叫背什麼黑鍋,『三青幫』的所作所為遠甚於老夫這班人,縱然多添上一兩椿又何妨。」

    李燕豪冷冷一笑,還沒說話,毛復突然說道:「小子,老夫問你一句,老夫跟董老大跟前那兩個聽差跑腿的奴才,可是已毀在了你手裡?」

    李燕豪道:「那持弓之人的弓在我手裡,你還多問什麼。」

    毛復怪笑一聲道:「小子,當日你跟彭老兒在一起,老夫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路數,果然沒錯,老夫這雙眼沒瞧錯,今日你又來壞老夫等的好事……」

    李燕豪冷冷說道:「那只能怪你兩個那一對奴才不長眼,打劫到了我頭上。」

    毛復道:「小子,士別三日,令人刮目相看,你的膽子可比當日大得多,不管怎麼說你毀了老夫兩個人是實,你知道了老夫等的秘密也是實……」

    李燕豪道:「你要殺我滅口?」

    毛復哈哈笑道:「小子,你頗有自知之明……」

    「那正好。」李燕豪微微一點頭道:「你兩個要殺我滅口,我要找你兩個索還彭老那筆債,今夜咱們就藉這洛水之濱作一了斷。」一橫掌中鐵背弓,凝神不動。

    毛復笑道:「好,好,好,老夫等要殺你,你也要殺老夫等,今夜這『洛水』濱看誰倒霉,雙袖一擺,就要欺前。」

    一名黑衣壯漢突然說道:「毛老,殺雞焉用宰牛刀,這小子讓屬下收拾吧。」

    雙掌往腰裡一摸,大步走了過來。

    李燕豪看得清楚,這黑衣壯漢掌中扣著一對「飛輪」!

    黑衣壯漢在李燕豪身前丈餘處停步,道:「亮你的兵刃。」

    李燕豪道:「你視而不見麼?」

    黑衣壯漢臉色微變,道:「你就用這張弓?」

    李燕豪道:「在我手裡,就是一根蘆草也能殺人。」

    黑衣壯漢沒再說話,腳下一點地,閃身欺到,雙掌一錯,「飛輪」雙分,一左一右攻向李燕豪兩側「太陽穴」,上手便是煞著狠招。

    李燕豪抬手一弓揮了出去,只見弓影兩個,分別迎向那左右襲來的兩個「飛輪」。

    黑衣壯漢冷哼一聲,微退半步,撤腕收招,兩個「飛輪」一碰,金鐵交鳴,火星四射,雙掌再分處,滿天輪影罩向李燕豪。

    這黑衣壯漢在這一對奇形兵刃上,甚見造詣,雙輪翻飛起忽忽勁風,偶而雙輪扣擊,那金鐵交鳴之聲也足以亂入耳目,每發一招一式無不大異武學常規,虛虛實實,頗令人難以捉摸。

    這種奇形兵刃本不好使,可是只要能使,以兩輪互相為輔,威力極大,也甚是霸道歹毒。

    五招過後,那黑衣壯漢突然一招類似「童子拜觀音」的招式,雙輪一合乍分,那左手飛輪恰好掛住李燕豪掌中長弓。

    他一聲冷笑,左輪迴帶,右輪前遞,一招兩式,詭異異常,他想憑左輪,靠腕力,把李燕豪身軀帶得往前一傾,右輪同時遞出襲向李燕豪心口。

    他這一招兩式不可謂不歹毒,然而李燕豪何許人,豈會被他扯動,上他這個大當,當下右臂凝力也猛回一帶,同時左掌遞出攫向黑衣壯漢的右腑。

    豈料那黑衣壯漢腕力真不弱,只聽「砰!」地一聲,兩個人誰也沒扯動誰,弓弦卻倏然而斷。

    那黑衣壯漢沒李燕豪站得穩,弓弦一斷,他馬步晃動,身軀往後一仰,李燕豪絕不遲滯,沉腕出弓,電一般地點向他的咽喉。

    那黑衣壯漢顯然沒想到李燕豪應變那麼快,大吃一驚,回輪封架已然來不及了,他畢竟身手不弱,身軀索性後仰,腳下一用力,脫弩之矢般倒竄了出去。

    李燕豪冷笑一聲,右腕倏沉,長弓一抖,那斷了的弓弦灰蛇般纏上黑衣壯漢雙腿,他再抖腕,那弓弦是牛筋製成,堅-異常,黑衣壯漢應手飛起,「吧噠」

    一聲摔在兩丈以外。

    兩個黑衣漢子射落那黑衣壯漢身邊,那黑衣壯漢翻身躍起,神態怕人,滿口牙一挫便待再撲。

    只聽董化成冷然喝道:「回來。」那黑衣壯漢當真聽話得很,凶態盡斂,頭一低,轉身退了回去,那兩個黑衣漢子沖董化成一躬身道:「董老,屬下兩個願……」

    董化成一抬手,攔住那兩個黑衣漢子話頭,兩眼精光閃射,望著李燕豪開口說道:「小子,你這身功夫是跟誰學的,記得當日你連老夫一巴掌都接不住,怎麼幾年不見……」

    毛復怪笑一聲道:「董老大,我剛才不是說過了麼,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你也真是,這小子若似是昔日那樣,他豈能傷得老沙兩個。」

    董化成道:「說得是,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小子,答老夫問話。」

    李燕豪道:「這個你就不必管了,反正今夜的我不同於當年的我就是,你兩個過來試試吧。」

    毛復嘿嘿一笑道:「你沒聽老夫那下屬剛才說的話麼,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他們在何用老夫兩個出手。

    董化成冷哼一聲道:「毛老二說得是,統統上,剁他。」那八個大漢,連那使「飛輪」的在內,恭應一聲一擁騰躍撲來。

    李燕豪雙眉微揚,冷笑說道:「怯懦無恥的東西,驅他人送死,就憑這樣充當闖賊的衛士麼。」

    說話間那八名大漢已然撲到,就在這當兒,遠處夜空中突然冒起一道耀眼光華,沖天直上九霄。

    倏然董化成一聲沉喝:「回來。」那八名大漢硬生生收住前撲之勢,腳一點地,倒射而回。

    那八名大漢剛退回,遠處夜空中出現兩點燈光,奔電般向著「洛水」之濱射來。

    這兩點燈光的出現處,在三十丈之外,但一轉眼工夫卻已到了二十丈內,快速驚人,董化成跟毛復還有那八名大漢一起躬身下去,狀至恭謹。

    燈光來近,李燕豪看清楚了,那是一頂鵝黃色的軟轎,四人高抬,比「洛陽城」所見那黃衣大姑娘的氣派還大。

    軟轎前兩邊並掛一盞琉璃燈,儘管風力頗勁,馳行極速,而那盞琉璃宮燈的燈焰卻只晃不滅。

    軟轎前五尺處,一左一右,兩個妙齡少女,著青色勁裝,一個懷裡捧著一柄斑斕長劍,一個雙手之中擎著一個其色金黃,上繡一條銀龍的三角小旗。

    軟轎近十丈,董化成,毛復齊聲說道:「屬下等恭迎姑娘。」

    十丈距離,轉眼而至,四名轎夫一起停住,那四名轎夫穿黃衣,個個身材瘦小,膚色黝黑,臉色死板板地,沒一點表情,看上去不像中原人!

    只聽轎中傅出一個,嬌慵無力,聽來令人蕩氣迴腸的甜美話聲:「董老,毛老少禮。」

    董化成,毛復齊聲說道:「謝姑娘。」這才站直身形。

    接著轎中傳出一聲輕「咦!」那嬌慵無力的甜美話聲道:「這是幹什麼呀,跟人打架麼?」

    董化成跨前一步,把事情詳詳細細稟報了一遍,他倒也能據實作答了,並沒有無中生有,多生是非。

    轎中人靜靜的聽,容得董化成把話說完,她輕「哦」一聲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呀,這是小事兒嘛,也用得著拿刀動杖地拚命呀,唉,你們真不聽話,都讓我煩心死了。」董化成低頭沒說話。

    兩條人命在她眼裡居然是小事,她話說得不溫不火,輕柔異常,完全跟個沒事入兒似的。

    話聲未頓,轎中人那輕柔話聲又起:「就是這位麼?」

    董化成道:「回姑娘,是的。」

    轎中人道:「讓我跟他說兩句話,我請教,你這位貴姓?」

    李燕豪心知這話是衝著他說的,轎中人問得和氣,他不便不答,當即說道:「李,十八子李。」

    「巧啊,」轎中人道:「咱們是同宗,一家人嘛,一家人怎麼好你死我活地拚殺呀……」

    李燕豪眼見轎中人的氣勢,再一聽他姓李,立即推斷這轎中人必跟那闖賊李自成有淵源,當即心裡就泛起了一種厭惡感。

    話聲微頓,轎中人接著說道:「剛才聽董老大說,你多年前曾跟彭老在一起過,有這回事麼?」

    李燕豪道:「這是實情實話。」

    轎中人道:「那麼現在彭老呢。」

    李燕豪道:「何不問你那兩個下屬。」

    轎中人道:「我對你那麼和氣,你怎麼好這麼對我啊。」李燕豪沒說話。

    轎中人又道:「我知道彭老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是問他的遺骸……」

    李燕豪道:「這個不勞姑娘操心,人死人士為安,我把彭老埋了。」

    「謝謝你!」轎中人道:「彭老的善後本來是該我料理的,可是那時候我不在中原,唉!我早就對他們說過,彭老既不願意再跟大夥兒共事,那就算了,人各有志,凡事也勉強不了,誰知道他們就是不聽……」

    李燕豪冷笑一聲道:「姑娘如今說這話,不嫌太遲了麼。」

    「說得是啊。」轎中人道:「我本來是不想說的,免得讓人家說我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裡是多麼難受……」

    李燕豪冷冷一笑,沒說話。

    轎中人接著說道:「你跟彭老有什麼淵源麼?」

    李燕豪道:「談不上淵源。」

    轎中人道:「那你為什麼要替他報仇呀?」

    李燕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當日我無力阻攔,如今我既然有這個能力,就應該為他索還這筆債……」

    轎中人道:「這麼說你是激於義憤。」

    李燕豪道:「可以這麼說,彭老他也對我有恩。」

    轎中人道:「原來如此啊,直說不就是了麼,幹什麼繞這麼大彎兒呀,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話是你說的,董老跟毛老殺了彭老,你要他兩個償命還債,那麼你殺了我兩個下屬,我又該怎麼辦呢?『

    李燕豪道:「姑娘儘管找我就是,不過我可以告訴姑娘,貴屬攔路劫船,我這是出於自衛。」

    轎中人道:「話不能這麼說呀,彭老怎麼說他是背叛,按理,按律他也該死……」

    李燕豪雙眉一揚道:「姑娘既然這麼說,那只有……」

    「那只有什麼?」轎中人截口說道:「那只有手上見真章,拚個你死我活了,是不。」

    李燕豪點頭說道:「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轎中人輕輕一歎道:「江湖上的人為什麼老愛動輒拚命,逞那匹夫血氣之勇啊,難道江湖上一定得這樣,永無個休止的日子麼,唉,難怪人說江湖生涯,刀口舐血,武林公理絕,強存弱亡了,我這個人生平最討厭廝殺毆鬥,最怕見那頭破血流,皮開肉綻的血淋淋事兒,你別看我這個丫頭抱著劍,那只是用來防身的,卻從不傷人,這口劍跟了我十多年了,連一點血都沒沾過,我看這樣吧,我不找你要我那兩個下屬的債,你也別再向董、毛二老說什麼要為彭老報仇,彼此間的這點怨一筆勾消,你看好麼。」

    李燕豪道:「這是姑娘一廂情願的事。」

    轎中人道:「怎麼,你不願意?」

    李燕豪道:「當年我曾面對彭老遺體說過一句話。」

    轎中人道:「那是句什麼話呀?」

    李燕豪道:「我但能學得一身武藝,一定會替他報仇雪恨。」

    轎中人道:「這算是誓言麼?」

    李燕豪道:「應該算是。」

    轎中人輕輕歎了口氣,道:「我有息事之心,怎麼你沒有寧人之意,這冤冤相報的血腥廝殺何時解得了啊,一般人只知道報私仇,卻不知道了公恨,放著該殺的人不殺,一味地自家人廝殺拚鬥,讓人怎麼能不痛心,又怎不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李燕豪淡然一笑說道:「姑娘只知道以大義責人,可曾以這兩個字問過自己?」

    轎中人道:「問我自己什麼?」

    李燕豪道:「姑娘跟李自成有什麼淵源?」

    轎中人道:「那是先父。」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我知道姑娘跟他必有淵源,卻不知道他還有姑娘這麼一個女兒。」

    轎中人道:「現在你知道了。」

    李燕豪道:「不錯,現在我知道了,想當年令尊起兵作亂,燒殺劫掠,無所不為,陷百姓於火水之中,害得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後來率賊犯京,逼得先皇帝自縊殉國,因而導致吳三桂引清兵入關,社稷易幟,山河變色,這都是令尊一人的罪過,姑娘今日還有什麼顏面以大義責人。」

    董化成,毛復怒叱一聲,閃身欲動。

    轎中人道:「又來了,難道你們這麼好殺嗜斗麼,我不許。」董,毛二人立即垂手低下頭去。

    轎中人輕歎一聲道:「你說的不錯,先父集天下之大罪於一身,只是正如你所說,那是先父一人的過……」

    李燕豪道:「那麼姑娘就不配談什麼公仇,說什麼痛心。」

    轎中人道:「為什麼不配,你知道我跟我哥哥招納天下有志之士,江湖忠義豪雄,是為了什麼。」

    李燕豪冷笑一聲道:「應該是李自成陰魂不敵,死灰復燃,除了為滿足自己的私慾外,我想不出別的了。」

    轎中人毫不動氣,仍然用她那輕柔話聲說道:「你錯了,我跟我哥哥所以招納天下有志之士,江湖忠義豪雄,一心一意為的是匡復,想藉收復河山慰先皇帝在天之靈,減少先父一點罪孽。」

    李燕豪道:「我怎麼聽董化成剛才說,你兄妹圖的是霸業。」

    轎中人道:「不會吧,董老,你說過這種話麼?」

    董化成有點驚慌失措,遲疑了一下道:「回姑娘,像他這種人跟他談大計…

    …「

    「你錯了,董老。」轎中人道:「匡復無類,有道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山凡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無人不能談大計,無人不能參與大計,往後不可這樣。「

    董化成欠身說道:「是,多謝姑娘訓示。」

    轎中人道:「你聽見了麼?」

    李燕豪道:「我字字悉入耳中,聽得很清楚。」

    轎中人道:「那麼你願不願意摒棄私怨?『

    李燕豪道:「只要你兄妹當真只為匡復,就是不共戴天之仇我也可以摒棄,無如……」

    轎中人道:「無如什麼?『

    李燕豪道:「無如我不相信你兄妹當真是為匡復。『

    轎中人輕輕一歎道:「我說了這麼多真心話,誰知道你一句也沒聽進去,讓人相信可真不容易啊,其實,但得仰不愧,俯不怍,就不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可是這件事有關私怨,也為不使同類相殘,我卻要做的讓你滿意,這樣好了,這件事暫時擱置一下,你可以冷眼旁觀往後看,要是我兄妹當真為的是匡復……」

    李燕豪載口說道:「我可以摒棄私怨,但倘若我發現你兄妹言行不一,為的是滿足私慾呢。」

    轎中人道:「董,毛二老任你索債,我絕不阻攔。」

    李燕豪道:「你我一言為定。」

    轎中人道:「一句話也就夠了,我雖是個女流,也知道一諾千金。」李燕豪沒再說話,轉身要走。

    只聽轎中人說道:「慢一點。」

    李燕豪轉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事?」

    轎中人道:「你要上哪兒去?」

    李燕豪道:「那是我的事,姑娘就不必過問了。」

    轎中人道:「我有一句話,不知道你同意不。」

    李燕豪道:「那得等我聽過之後才知道。」

    轎中人道:「要想觀察一個人,必須要靠近他,最好是能跟他在一起,你以為對麼?」

    李燕豪道:「那不見得,要看那被觀察之人是否知道,假如他知道暗中有人觀察他,他必然會掩過飾非,裝得一本正經。」

    轎中人道:「即使他有趨邪向惡,卻不敢輕邁一步,這不也很好麼!」

    的確,總比沒人就近監視,可以為所欲為的。李燕豪呆了一呆,一時沒說上話來。

    轎中人道:「我兄妹禮賢下士,求才若渴,凡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只要懷一腔熱血,有志於匡復大業,我兄妹一概歡迎。」李燕豪一時難於作答,仍沒說話。

    轎中人又道:「你放心,你那位朋友我也一視同仁。」

    李燕豪心頭一震,道:「我那位朋友……」

    轎中人道:「我指的是穩坐蘆葦後,至今沒露面的那位。」敢情她知道蘆葦叢後有個人,而且聽她的口氣她早就知道了。

    董化成,毛復比轎中人早到,賈玉躲在蘆葦叢後他二人茫然無覺,而轎中人一到這「洛水」之濱就知知道蘆葦叢後躲的有人,足見轎中人一身修為不但比董,毛二人為高,而且高出許多。

    李燕豪心神再次震動,由不得他裝糊塗不承認,他道:「姑娘好敏銳的聽覺。

    『

    「你誇獎了。」轎中人道:「既然是你的朋友,就必然也是位不凡人物,請他出來讓我見見好麼?」

    李燕豪忙道:「我這位朋友不是武林中人……『

    轎中人道:「武林中頗多高士,武林之外也不乏賢才,是不是要我自己下轎趨前相請?『

    李燕豪還沒答話,忽聽賈玉在那片蘆葦叢後說道:「怎敢勞動姑娘玉趾,理應由我趨轎前拜見。」

    李燕豪扭頭一看,只見賈玉已從那片蘆葦叢後站了起來,邁開灑脫步履一搖一晃地走了過來。

    轎中人一聲輕歎說道:「果然是位不凡人物,好俊遙的人品,今夕何夕,連周兩位高士,我此行不虛……」

    李燕豪一見賈玉行近,雙臂立即凝足功力,低低說道:「這不是鬧著玩兒的,賈兄怎麼……」

    賈玉微一搖頭,截口說道:「既然讓人家知道,再躲著豈不顯得太似怯懦小氣,我不願讓一個女流笑這昂藏鬚眉七尺……」向著軟轎微一拱手,道:「區區賈玉,遵芳諭出來拜見,姑娘何以教我?」

    「不敢!」轎中人輕柔說道:「看閣下這身打扮,我該稱閣下一聲公子,妥當麼?」

    賈玉道:「不敢當姑娘這稱呼,姑娘只叫我一聲賈玉,於願已足。」

    轎中人輕笑說道:「賈公子好會說話,足見謙和,聽說賈公子不是武林中人。」

    賈玉道:「我這位李兄沒有欺騙姑娘,我的確不是武林中人,我出身『洛陽』書香……」

    「的確。」轎中人道:「賈公子一身書卷氣,『洛陽」文風甚盛,地靈自是人傑。「

    賈玉道:「姑娘過獎了。」

    轎中人道:「我是個女流,下轎多有不便,賈公子可否走近來談談。」

    賈玉微微一怔,李燕豪立即說道:「姑娘有什麼話儘管說,我這位賈兄站在此處聽得見。」

    「賈兄?」轎中人輕笑一聲,道:「我沒想到你這位朋友是這麼一位好朋友,真叫人羨煞妒忌。」

    賈玉望著李燕豪道:「李兄,天色不早了,咱們還要趕路……」

    「說得是。」李燕豪只當賈玉是外表鎮定心裡怕,微一點頭,向著軟轎說道:「天色不早,我二人還要趕路,董、毛二人暫時交給姑娘……」

    轎中人輕笑說道:「閣下!賈公子所以急著走,是有道理的,你急著走可為了什麼?」

    賈玉輕輕一扯李燕豪衣袖道:「李兄,咱們走吧。」李燕豪點頭答應一聲,左手拉著賈玉,右手一橫掌中鐵背弓,就要走。

    立聽轎中人輕聲說道:「有件事我看閣下八成兒不知道。」

    李燕豪本來是要走的,聞言停步未動,道:「什麼事?」

    賈玉道:「管它什麼事呢,她是有意纏著咱們,快走吧!」

    李燕豪沒等轎中人答話,邁步就走。賈玉腳下更快,恨不得拖著李燕豪跑。

    轎中人那裡開了口:「姑娘不必如此,他不是個糊塗人,遲早會看破你的!」

    賈玉身軀陡然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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