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俠一口氣奔出了幾十里去。
回頭望望,身後有人影,他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片樹林,樹林之旁,是一條小溪,落葉飄落小溪,隨清澈溪水遠去,景色寧靜而美。
就是寧靜而美的景色,使得燕俠在小溪旁坐了下來。
就這寧靜而美的景色,使得燕俠剎時間俗念全消,心境立即平靜,靜得微波不興。
心境一旦平靜,想起事來自然比心境激動、紊亂的時候容易有所得。
但是,他仍然想不出無垢為什麼突然失蹤了。
無垢失蹤得太離奇。
無垢的失蹤,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自己走了。
一種是遭了劫持。
前者,他很容易就把它推翻了。
無垢沒朋任何理由自己走,否則她就不會跟他來。
那麼,是後者。
而,最可能劫持無垢的,是紀劇,但事實上去不是他!
那麼會是誰呢,誰會劫持無垢?除了紀剛,還有誰有這個可能?
他想不出來,想不出來不免會急,一急之下,心境也就又亂了。
就在他心境剛亂的當兒,一個發現看得他一怔。
也就因為這一怔,這個發現吸引了他,所以要亂的心境沒亂起來!
那是一連不少片的落葉,從眼前隨水飄過。
落葉不算什麼,身邊這片樹林,風過處就有不少落葉飄人溪中,隨水遠去。
但是,這一連不少片的落葉,不是身邊這片樹林飄落的,而且從小溪的上游流下來的。
而且,身邊這片樹林落下來的是枯葉,從上游流下來的這一連串卻是綠葉。
真說起來,綠葉落人溪中隨水流下,也沒有什麼稀罕,有很多種情形,都可能使綠葉落水,順流而下。
無如,這一連串的不少片綠葉卻顯然不同,不尋常。
每一片綠葉上,都有不少整齊的小孔,針孔大小的小孔,不是燕俠眼力敏銳過人,絕看不出來。
就這個發現使得他一怔,就這個發現吸引了他。
他伸手抓起身邊一段枯枝,伸人溪中截住一片,撈了起來,拿在眼前細看。
這一細看,看得他何只又是一怔,簡直心神震動,猛然站起。
那片翠綠的樹葉上,的確有不少的整齊小孔,的確每一個小孔都是針刺的。
那不少整齊的針孔,赫然排成字跡,字跡兩個排的是「救我!」
燕俠脫口一聲:「無垢」,身軀掠起,脫弩之矢般,沿著小溪向上游電射而去。
邊奔馳,邊往前看,小溪蜿蜒,流過田野,流過荒原,穿過樹林,穿過田莊,看不見頭。
看不見頭不要緊,他找的本不是源頭。
那裡是那片片綠葉投人處。
田野荒原不可能,二者空曠,遠近盡收眼底,卻沒有看見一個人影。
樹林、田莊最可疑,但是到了樹林、田莊,還有綠葉隨水而下,顯然更在上游。
他自己也不知道逛了多久,逛了多遠,一直到一座山腳下,一直到一座莊院旁。
莊院依山而建,峰頂一條飛瀑直瀉莊院後,小溪從莊院牆下流出,片片綠葉不斷。莊院裡鬱鬱蒼蒼,一片樹海。
他停住了,也該停任了。
飛瀑直瀉,這就是小溪的源頭,還能往哪兒找。
小溪從莊院牆下流出,片片綠葉不斷,莊院裡的森森樹海,綠葉茂密,全是順流而下的那一片片一模樣,還要往哪兒找?
顯然,求救的人就在這座莊院裡。
莊院看上去殘破,聽來寂寂無聲,四望幾十里內沒有煙,也確是個藏人的絕佳所在。
他顧不得繞到前頭去,看看這座莊院究竟是什麼莊院,誰的產業,提一口氣拔起身軀,越牆掠進了莊院。
落身處正是莊院後院,大而且深,必是小溪源頭。
小溪就在身旁,片片綠葉仍隨水奔流。
水聲嘩嘩,不絕於耳,水聲傳來處,必是小溪源頭。
他順著小溪找上去。
大而深的後院中,亭台樓謝一應俱全,都隱約於林木之中,但從荒蕪的花圃,破碎的盆景,以及叢生的雜草看,這座莊院荒廢已久,不過從眼前的這些看,也可以想見,當初的盛況,必然不亞於王候之家。
水溪穿過朱欄小橋,直通水榭,寬廣的水塘中,矗立著一座巨大假山,假山上長滿了青苔,儼然一座翠綠奇峰,山上瀉下的飛瀑,就直落假山之後,假山擋住了飛珠噴玉的水花,所以水榭裡一點也濺不到,設計之靈巧神奇,令人不能不歎服。
就在水榭裡,燕俠看見了人,找到了片片綠葉的來處。
那是一個白衣人兒,面對假山,背著水榭。
她就坐在水謝廊上,一排雕花欄杆的缺口處,水塘裡雖然不見小舟,但這處缺口顯然是為了昔日方便登舟而特意留的。
她,有著無限美好的身材,烏油油的秀髮,身旁一堆綠葉,一雙白皙柔嫩的玉手,左邊拿起一片,右邊繡花針刺字,然後隨手丟人水中。
不是無垢是誰?
無垢是無垢,卻那麼寧,那麼悠閒。
燕俠沒想到這些,也顧不得想這些,他脫口輕輕叫了一聲。「無垢!」
白衣人兒的一雙玉手倏然停住,霍地轉過螓首,嬌靨上幾分驚喜,幾分訝異。
燕俠猛為之一怔。
看背景,活脫脫的無垢,看面目,根本不是無垢。
雖不是無垢,卻跟無垢一樣的美,一樣的不帶人間的一絲煙火氣。
燕俠這裡怔神,白衣人兒那裡圍身躍起,」一雙粉妝玉雕的五足帶著水珠,敢情,她沒穿鞋襪,光著腳伸在水塘裡。
嬌靨上仍然幾分驚喜,幾分訝異:「你是誰,怎麼來的?」
燕俠定過了神,伸出了手,他手裡有一片綠葉,正是他從小溪裡撈起的那一片。
白衣人兒剎時添了一分驚喜,玉手輕拍道:「有用了,真有人來救我了,這下我可以出去了。」
莊院沒設天羅地網,也沒一個人看守。
燕俠不免訝異:「救你,可以出去了?」
白衣人兒嫣然一笑,如花朵怒放,看得燕俠不由為之一呆:「你不明白,我知道你不明白,不要緊,我會告訴你,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叫無垢?」
燕快不由又是一怔:「姑娘也叫無垢?」
白衣人兒笑意微凝:「也叫無垢,什麼意思?」
燕俠定了定神,道:「我有一個紅粉知道已走失了,我正在找她,她叫無垢。」
白衣人兒嬌靨上又現了訝異:「真的?這麼巧,可是你剛才怎麼會把我當成她呢?難道我的背景也很像她?」
燕俠微一點頭:「不錯!」
白衣人兒驚喜道:一那更巧了,那她長得呢,是不是跟我也很相像?」
燕俠道:「那倒沒有。」
白衣人兒忽然深深一眼,笑得有點狡黠:「你長得很俊,很少見,她既是你的紅粉知已,一定也很不錯吧?」
何止很不錯。
燕俠眉兒梢兒微揚:「跟姑娘春花秋月,難分軒輕。」
白衣人兒瞪大了一雙美目:「真的,她只是你的紅粉知已,是不是也兩情相悅,兩心相許,訂了終身沒有?」
這是怎麼問的,何止交淺言深,這位姑娘簡直
燕俠忍不住道:「姑娘」
白衣人兒忽然整臉色:「我自知唐突,別怪我,我有理由,告訴我。」
有理由,什麼理由?
燕俠沉默了一下:「不錯,已經訂了終身。」
白衣人兒嬌靨上再現驚喜,又輕拍玉手:「太好了,我多了個天仙化人的美姐姐了。」
這話從何說起。
燕俠想問。
白衣人兒已然又道:「別急,我這就告訴你。咱們別在這兒站著,跟我來!」
她婷婷往水榭裡行去,當她從燕俠身邊走過的時候,一絲淡淡幽香鑽進了燕俠的鼻子裡,使得燕俠心頭為之一跳,遲疑了一下,轉身跟進了水榭。
水榭裡簡單的一付桌椅,雖然都很陳舊,但是木料,手工都是一流。
白衣人兒含笑回身,微抬皓腕:「坐!」
燕俠謝了一聲,坐了下去。
白衣人兒隔幾而坐,深深看了燕俠一眼道:「你一定有很好的家世,從你的言談舉止,看得出來!」
燕俠道:「姑娘誇獎!」
白衣人兒道:「上天對我不薄。」
燕俠微一怔:「姑娘這話」
白衣人兒微微一笑:「別急,我這就告訴你……」
話鋒微頓,她接著道:「我叫冷無垢,是我爹把我囚禁在這兒的」
燕俠道:「囚禁?」
白衣人兒道:「可不是囚禁,不然我怎麼會隨水飄送樹葉求救啊?」
燕俠道:「以我看,姑娘隨時可以走出這個山莊去。」
白衣人幾道:「這你就不懂了,有人看守,是對會逃跑的人的,不同人看守,是對不會逃跑的人的,這也關係我的家教跟我爹的禁令,我爹說把我囚禁在這兒,我就不會自己走出這座莊院去的……」
燕俠怔了征,由衷地道:「姑娘家教很好,也很聽從命,可敬可佩。
白衣人兒道:「這是你誇獎我了。」
燕俠道:「只是不知道,令尊為什麼把姑娘囚禁在這兒?」
白衣人兒冷無垢道:「因為我愛玩兒,愛到處跑,我爹認為我該是嫁人的姑娘了,所以把我囚禁在這兒,磨磨我的野性。」
原來如此!
燕俠道:「顯然姑娘並不甘心被囚禁在這兒。」
冷無垢目光一凝:「你怎麼知道?」
燕俠道:「要不然姑娘不會隨水飄送樹葉求救。」
冷無垢呆了一呆,道:「對呀,瞧我多糊塗,還問你。」
頓了頓道:「當然了,誰願意被囚禁在這兒呢?」
燕俠道:「這就不對了,姑娘既然是這麼聽從父命,不會逃跑,甚至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如今飄這樹葉求救,那跟自己逃走又有什麼兩樣?」
冷無垢帶笑膘了燕俠一眼,帶著幾分俏皮:「當然不一樣了,逃跑是自己逃出去,人家救我出去,不是我自已逃跑,怎麼會一樣呢?」
敢情是這麼一套理。
燕俠聽得為之呆了一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只聽冷無垢道:「我還有後話呢,別以為我還是個不聽管束的女兒……」
「不!」燕俠截口道:「姑娘不自己逃跑,已經是很難得了,飄樹葉求救,那只是姑娘的慧黠,無傷姑娘的聽從父命。」
冷無垢微一怔,凝目:「呃,真的,你真這麼想?」
燕俠道:「當然是真的,姑娘也應該知道,這是實情實話。」
冷無垢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對你又多認識了一層,其實,這個當於等於是我爹教的。」
燕俠不由又為之一怔:「令尊教的!」
冷無垢望著他一微笑:「我爹臨走的時候說,不會有人到這兒來,等閒的人了不敢到這兒來,可是要是有人到這兒來了,他要是敢救你,你儘管跟他出去……」
燕俠道:「等閒的人也不敢到這兒來?難道這兒有什麼嚇人的地方?」
冷無垢道:「難道你不是武林中人?」
燕俠道:「應該算是。」
冷無垢道:「那你怎麼會沒聽說過『天威山莊』?」
燕俠心頭為之跳,「天威山莊」,他聽說過,那是派駐在各地的弟兄們的稟報,說武林中崛起這麼個稱號,也可以說是這麼個地方,威震天下,如此而已,其他則一無所知,不想如今竟讓他誤打誤撞碰上了。
他道:「這兒就是『天威山莊』?」
冷無垢道:「應該說是『天威山莊』的舊址,難道你沒看見門頭上橫額那四個字,你既是武林中人,就算沒有看見門頭上的橫額,也應該知道啊!」
這叫燕俠怎麼說,他暫時還不想明說自己的來歷,他只有把話岔開這麼說:「那麼姑娘是……」
冷無垢道:「自然是『天威山莊』的人啊,我爹就是『無威山莊』的莊主。」
燕俠道:「原來姑娘是『天威山莊』莊主的掌珠,失敬!」
冷無垢道:「我還有最要緊的話,還沒告訴你呢。」
燕俠道:「什麼話?」
冷無垢道:「我爹說,要是有人到這兒來了,他要是敢救你,你儘管跟他出去,那個人也就是你可以托付終身的人,你的夫婿……」
燕俠一怔,心頭也為之一震。
冷無垢緊盯著他道:「我爹所以這麼說,是有道理的,要是有人敢到這兒來,敢救我,他一定不是等閒的人,這種人托付終身還錯得了麼?
我不全這麼想,我還想到緣份,所以我學古人「給葉傳詩」的事,也想為武林留下一段佳話。
可是這兒沒楓葉,只好用綠葉來代替了,沒想到真有你這麼個人看見了隨水飄流的樹葉,看見了我刺的『救我』兩個字,溯溪而上找到了這兒,還進了莊院找到了我。」
話說到了這兒,她一雙美目不緊盯著燕俠,眨也不眨一下燕俠聽得心頭連震,讓她這一雙異樣目光也看得很不自在,忙避開了那雙目光,一時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只聽冷無垢又道:「也沒想到,跟我有緣分的,是你這麼個人,所以我說上天對我不薄。」
燕俠不能不說話了,忙道:「姑娘,我只為了找我那位紅粉知己,誤以求救的是她……」
冷無垢道:「這就是緣份,你那位紅粉知己叫無垢,我也叫無垢,一無垢離奇失蹤,你卻找到了另一個無垢,你能說這不是緣份?」
燕俠不由暗暗為之一呆,他也認為這真是太巧了,世上居然會有這麼巧的事,可是他卻不敢認為這是緣份。
他道:「姑娘,我並不知道這兒是『天威山莊』,也沒有看見門頭的橫額……」
「怎麼橛?」冷無垢問。
燕俠道:「所以我算不得不是等閒人。」
冷無垢道:「可是現在你知道了。」
燕俠道:「現在我已經進來了。」
冷無垢道:「你並沒有被『天威山莊』四個字嚇跑,是不?」
燕俠一怔,一時沒能答上話來,他沉默了一下,才正色道:「姑娘的好意,我感激,可是我跟姑娘說過,那跟我那位紅粉知己已經訂了親……,」
冷無垢道:「難道你沒聽我跟你說,我多了個天仙化人的美姐姐了。」
燕俠又為之一下,但旋即道:「姑娘不計較,我更感激,可是……」
領垢道:「既有一個無垢,多一個無垢又何妨,一修三好,兩個無垢,不也是佳話麼美談麼?」
燕俠道:「我不能不承認,是佳話,是美談,可是……」
「還可是什麼?」冷無垢道:「剛才你說的,我跟那位無垢,春花秋月,難發軒輕,你總不會嫌我醜吧?」
燕俠道:「這跟美醜無關,主要的是我跟姑娘不過只見一面,不過初識……」
冷無垢道:「只有緣,一面也好,初識也好,應該很夠了。」
燕俠道:「可是……」
冷無垢截口道:「這樣好不好,你帶我走,相處一段時日之後,你要是認為還沒辦法對我產生情債,你走你的,我走的我的。」
燕俠忽然凝目:「姑娘,我所以敢進來,是因為不知道這兒是『天威山莊』,一旦我知道這兒是『天威山莊』,卻不敢救姑娘出去……」
冷無垢道:「我懂你的意思,除非你忍心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不顧?」
燕俠暗一咬牙,道:「我……」
冷無垢忽凝美目:「你能麼,我倒要問問,你溯溪而上,到這兒來是來幹什麼,是不是為了救人?」
燕俠道:「不錯,可是……」
冷無垢微一笑:「這就夠了,我有足夠的理由出去,有足夠的理由跟你走了。」
燕俠簡直為之哭笑不得:「姑娘……」
冷無垢截了口:「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姓什麼,叫什麼?」
燕俠遲疑了一下:「燕俠。」
「姓燕,叫俠?」
燕俠道:「是的!」
冷無垢看了他一眼:「這個名字很別緻,也不俗,跟你這個人一樣。」
燕俠沒心情再說什麼客氣話了,他沒作聲。
冷無垢站了起來,穿上了放在一邊的繡花鞋,道:「現在我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就夠了,其他的可以路上慢慢說,咱們走吧!」
燕俠坐著沒動:「姑娘……」
冷無垢道:「你還要再說什麼嗎?」
燕俠道:「我實在不能帶姑娘走。」
冷無垢道:「你是說你不想救我,忍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
燕俠道:「那倒不是,如果姑娘認為已經有足夠的理由離開這兒了,我願意落個救姑娘之名,但是我不能讓姑娘跟著我。」
冷無垢道:「聽你的口氣,你並不是為了怕『天威山莊』,哪又為什麼,還是為那個無垢?」
燕俠道:「也不全是。」
冷無垢道:「那究竟……」
燕俠道:「我覺得我跟姑娘素昧平生,緣只一面,就這麼帶姑娘走了,簡直是個笑話。」
冷無垢道:「我一點也不覺得可笑,我認為這個緣份,上天注定的。」
燕俠道:「我只認為這是巧合。」
冷無垢道:「我不願意跟姑娘多辯,姑娘也不會聽,可是我認為救姑娘讓姑娘跟我走,是兩回事,我願意救姑娘,可是不能讓姑娘跟我走。」
冷無垢道:「那眼沒救我一樣,離開這兒之後,你讓我一個人怎麼辦?」
燕俠道:「姑娘沒被囚禁到這兒之前,一個人到處跑的時候,是怎麼辦的?」
冷無垢道:「那不同,那時候說是一個人,其實我帶的有老媽子、丫環,有她們照顧我,也沒人敢欺負我。」
燕俠道:「照顧,欺負?」
冷無垢道;「是啊,我又不會武,沒她們跟著,怎麼敢到處跑?」
燕俠聽得一怔:「怎麼說,姑娘不會武?」
冷無垢道:「啊,我告訴你我會武了麼?『天威山莊』莊主的女兒,就一定得會武麼?」
燕俠細看冷無垢,的確看不出她是個會武的人,道:「那麼令尊怎麼就這麼放心,把姑娘一個人囚禁在這渺無人煙的荒山野地、廢棄的『天威山莊』裡。」
冷無垢道:「我爹認為沒人敢把我怎麼樣,甚至沒人敢進這座廢棄的『天威山莊』,事實上還真是這樣。」
燕俠道:「那麼出了這座廢棄的『天威山莊』,姑娘仍可以,……」
冷無垢截口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這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你把我當個朋友,彼此路上做個伴兒也不行麼?」
燕俠道:「那倒不是,只是男女有別,路上有很多不方便。」
冷無垢道:「那不要緊,該分開的時候分開,我絕不給你添麻煩。」
燕俠道:「我還要找無垢。」
冷無垢道:「那也好辦,我跟你一塊兒找,我雖然不會武,可是武林中的人與事,我知道的比你多,說不定可以幫你的大忙。」
燕俠聽得心頭一跳,這倒是實情,他『南海』郭家雖然德服四海,威震宇內,可是在中原的力量畢竟有限,遠不如懾服中原黑白兩道的『天威山莊』行事來得方便。
他遲疑了一下道:「多謝姑娘的好意,我所以不讓姑娘跟我走,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
冷無垢道:「什麼?」
他道:「我是一朝廷緝拿的欽犯,姑娘跟我走,會連累姑娘,將來也會禍及『天威山莊』。」
冷無垢笑了,又一次的像花朵怒放,又一交的看得燕俠一呆。她道:「你以為『天威山莊』會怕這個,你以為普天之下,有誰敢對『天威山莊』?為什麼叫『天威』還有誰的威風能蓋過它?」
燕俠道:「欽犯是所謂欽命緝拿的重犯,這個皇上,不同於以往……」
冷無垢道:」我懂你的意思,武林中的大小門派,可以說都在他掌握之中,甚至於連遠在『南海』的郭家,他都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剷除為快。而睡榻之側,他獨容『天威山莊』酣眠,你以為那是為了什麼?」
這也是實情,雖然沒幾個人真正知道『天威山莊』,沒幾個人能說出它的來路,甚至沒幾個人見過『天威山莊』的人,尤其是『天威山莊』的主人,可是燕俠很早就聽說過武林中有這麼一處所在了,足證它由來已久。
它懾服黑白兩道,也不是近些年的事,這,根本就犯眼前這位皇上的大忌,而事實上,到現在『天威山莊』還存在於武林中,也仍舊懾服著黑白兩道。
正如冷無垢所說,那是為了什麼?燕俠並沒有問,沒有探討,他只知道,一定有它的道理,就跟他『南海』郭家一樣,這就夠了。
其實,真說起來,他『南海』郭家恐怕不如冷家的『天威山莊』。
『南海』郭家遠在天邊,這位皇上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拔去為快,冷家的『天威山莊』近在眼前,到如今卻安然無事,這不就很明顯了麼?
是這樣麼?
燕俠他還真該探討一下其中的道理。
可惜他沒有。
具買,就算他問了,他探討了,眼前這莊主的愛女冷無垢,也是只知其所以,並不知其所以然。
他站了起來。冷無循一雙美國緊緊瞅著他道廠『是不是可以讓我跟你走了?」
燕俠道:「就像姑娘所說的,彼此做個伴兒……」
冷無垢道:「只因為我能幫上你的大忙,跟你一塊兒找那位無垢,你就答應了,可真現實啊!」
燕俠臉上一熱,沒說話,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事實上人家說的是實情,也並沒有冤枉他。
冷無垢又道:「現在就這麼偏心,那將來……」
燕俠忙道:「姑娘……」
冷無垢道:「好,好,好,不說,免得嚇得你又改變了心意,走吧!」
燕俠還是免不了遲疑一下:「姑娘請!」
冷無垢道:「是我跟你走,不是你跟我走。」
燕俠聽得心裡又一跳,沒再多說,轉身往水榭外和去。
冷無垢緊跟在身後。
燕俠走的是來時路,可是來的時候他是從牆上飛越進來,如今冷無垢不會武,自然不能再從牆上飛越。
好在靠前頭有一扇側門,燕俠帶著冷無垢,就從側門走了出去。
一出側門,冷無垢居然像過了多少暗無天日的日子,轉眼四望,張臂吸氣,露出藕棒兒的一雙粉臂,嬌靨上笑意醉人:「出來真好,外頭好美。」
燕俠道:「只一牆之隔,而且了不是不見天日……」
冷無垢微一搖頭:「你不知道,心境不一樣,感受了就不大同。」
燕快轉眼遠望,突覺一陣茫然,沒有這個無垢這前,他知道到處跑,尋找那個無垢,而身邊多了這個無垢之後,他一時竟然不知上哪兒去了。
只聽冷無垢道:「走吧!」
冷無垢「咦」地一聲道:「是我跟你走,你怎麼問起我來了?」
燕俠道:「我是問,該上哪兒去找無垢?」
冷無垢含嗔的白了他一眼:「你也真不怕傷我的心,她怎麼失蹤的,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多告訴我一點。」
燕俠不能再瞞,只好把無垢失蹤的經過告訴了她,只保留了一點,那就是他讓無垢先上「天津衛」聯絡船,打算回「南海」去。
靜靜聽畢,冷無垢想了一想,道:「走吧,還回那一帶去。」
燕俠聽得一怔:「怎麼說,還回那一帶……」
冷無後道:「樹有根、水有源,找一個失蹤的人,當然要從好失蹤的地方著手尋找線索,沒有一點線索到處亂跑,
哪是找人的辦法?至於那些官府的人。不要怕,有我呢!」
口氣儼然經驗,歷練兩稱豐富的老江湖,大行家。燕俠他曾幾何時得仗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兒家翼護,想想他都想笑,可是他沒笑出來。
兩個走了,燕俠來的時候,是溯溪而上,現在則是順流而下。
得慢慢的走,因為冷無垢不會武,沒有辦法走多快。更沒辦法施展身法奔跑。
冷無垢走得慢,慢有慢的好看。
她走起路來,有一種飄逸的美.一頭長髮跟雪白的裙迎風飄揚,真像小滴塵寰的凌波仙子一樣。
燕俠儘管擔心無垢的安危,急著找到她,可是此時也禁不住多看了身邊這位無垢兩眼。
說慢,不知不覺中,也就到了燕俠發現綠葉隨水飄流的那個地方。
到是到了,可是日頭已經偏了西,眼看黃昏就要來臨了。
找線索,除了跟人打聽之外,天一黑絕不如白天得眼,燕俠有點急了,道:「姑娘,咱們恐怕得走快一點兒。」
冷無垢含嗔的看了他一眼:「要怎麼快,人家不會武,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快容易,你抱著我走。」
燕俠急,也有點懊惱,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人目嬌態,竟不忍心發作,就連說句重話都不忍。
其實,何只是他這個懂進憐香惜玉的,就算是換個鐵石心腸的粗魯漢,一旦面對這位無垢,他也照樣一點脾氣也沒有。
燕俠不忍再說什麼,也不敢再說什麼,他總不能當真抱著她走。
只聽冷無垢又道:「要快你就別停下來呀,還要往哪兒走,你倒是走哇!」
燕俠這才發現,真的,自己已經停下來了,他連忙又向半日前從天津衛方向跑過來的來路行去。
兩人並肩邁步。
冷無垢斜瞟了他一眼,道:「你的心情我能體會,人丟了,尤其是個國色天香,千嬌百媚的心上人,惦念安危之餘,心裡難免著急,可是你放心,找線索,對別人是怎麼樣,我不知道,對我來說,白天晚上都是一樣。」
燕俠聽得一怔:「姑娘夜裡視物?」
冷無垢瞟了他一眼:「什麼夜裡視物,我又不是生一雙夜眼,難道找線索非得憑自己的兩眼看不可?不能憑自己的一張嘴問』!」
燕俠道:「我也問過,可是毫無所獲。」
冷無垢道:「那要看你問的是什麼了了,問對了沒有!」
燕俠道:「我問的這個人,在『天津衛』一帶應該算得上耳廣雜,消息靈通。」
冷無垢道:「恐怕還算不得耳目廣雜,消息靈通。」
燕俠道:「怎麼見得?」
冷無垢道:「不管是人還是東西,一旦丟失了,絕對有跡可尋,也絕不會沒有人知道,你問的這個人,真要是耳目廣雜,消息靈通,你就不應該毫無所獲。」
燕俠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他有這個把握,曹彬被派柱在「天津衛」,耳目就一定得廣雜,消息也一定得靈通,不然就沒辦法盡到他的職守。
如今,冷無垢說的也是令人無法辯駁的道理。
的確,不管是人是物,一旦丟失,絕不可能就那麼無聲無息的憑空消失了,一旦有跡可尋,一定有人知道。
曹彬的耳目如果廣雜,消息夠靈通,他就該提供自己相當的線索。
聽冷無垢的口氣,她一定有耳目夠廣,消息夠靈通的人提供線索。
這些人是何許人?
只怕是「天威山莊」 的人,或者是「天威山莊」 的關係?
日近西山,天色漸暗。
或許是誰也想不到燕俠再會折回來,這一路之上,並沒有碰到任何阻攔。
等到「天津衛」在望時,已經是夜幕低垂,萬家燈火了。
冷無垢急然道:「聽你說的那位無垢失蹤的經過,好像並不能確定她是在什麼地方失蹤的。」
燕俠道:「不錯,我只知道她走的是這條路,是在什麼時候。」
冷無垢道:「那就更不能靠兩眼找線索,但憑一張嘴找線索了。」
燕俠道:「姑娘想必有地方打聽?」
冷無垢道:「當然了,不然我憑什麼說能幫你的大忙?你也就不會讓我跟你走了,是不?」
燕俠有點不好意思,沒說話。
冷無垢又道:「我是有地方打聽,不過咱們不必上那兒去,找個地方歇下來等他們來。」
燕俠暗暗證了一下,「呃!」了的聲,心想冷無垢也許是怕他知道「天威山莊」的秘密,所以也就沒多問。
可是冷無垢卻道:「看你的臉色,我就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大男人家,別這麼小心眼,我不是怕你知道什麼人,人都是你的人,要跟你一輩子,『天威山莊』等於也是你的,還有什麼好拍你知道的。
我只是認為你是『天威山莊』的嬌客,新姑爺,我是『天威山莊』的姑奶奶,怎麼也該讓他們來見咱們。」
燕俠聽得心頭連震,忙道:「姑娘……」
冷無垢道:「好了,我只是怕你誤會,說給你聽,你要不愛聽,我以後不掛在嘴上就是了。」
燕俠沒再說什麼,他好再說什麼?
找個地方歇下來,冷無垢就找了一片草地,細草如茵,不有幾塊潔淨的大石頭。
兩個人就坐在大石頭上,冷無垢更脫去了繡花鞋,露出一雙玉中,往下一躺,望著夜空,道:「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到現在我才體會出那種美來。」
涼風徐來,身下細草如茵,夜空群星閃爍,四周空曠,夜色朦朧,此情此景,的確夠美。
可是燕使沒心情,也沉不住氣,道:「姑娘,怎麼聯絡?」
冷無垢仰身坐起,深深一眼,輕歎一聲:「說你煞風景,又覺得不公平,明知道你不是這麼不懂情趣的人兒,情之一字,魔力真大,那個無垢,真讓我這個無垢既羨慕,又嫉妒,但願將來你對我,也跟對她一樣!」
燕俠哭笑不得,想說什麼,偏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只聽冷無垢又道:「要是得聯絡,他們才知道我來了,那還顯得『天威山莊』的聲威,實力跟能耐嗎?
他們不聾不瞎,咱們這一路行來,他們早該知道了,放心,躺下歇著等著吧,要不了盞茶工夫,就會有人來見咱們了。」
說完了話,好又躺下了。
燕俠可沒躺,他目光掃動,四下搜尋。
多他他有點不信,可是他又明知道,身邊這位無垢不會騙他。
冷無垢的的確沒有騙他,盞茶工夫還沒有到,他就發現一條人影,劃破夜空,疾掠而來。
夜色濃,由於來人有身法快速,所以影子也顯得淡,可卻沒有能瞞這燕俠的敏銳目光跟敏銳聽覺,他發現黑影的同時,也聽見了,一陣由遠而近的衣袂飄風聲。
當然,冷無垢不會武,她沒聽見,也沒看見,仍靜靜地躺著,望著夜空的群星出神。
燕俠道:「有人來了。」
冷無垢挺腰坐了起來,這時候來人已進人十丈內,她了看見了,道:「看,是不是?」
說話間,來人馳到,收勢停住,這個人,看得燕俠不由為之一怔。
來個是個老者,總有五十多歲年紀,像貌上看不出什麼奇特,穿的也是平常的衣裳,不是因為此時此地,絕看不會是個會武的人,而且還是個好手。
只見老者雙目炯炯,從二人臉上掃過:「據報兩位一路留下『天威』暗記,敢問……」
「天威」暗記?
燕俠聽得一怔,心知毛病出在冷無垢身上,但是他卻沒留意,也想不起一路之上,她什麼時候留下了「大威」 暗記?
只聽冷無垢道;「我姓冷,叫無垢。」
老者立即臉色大變,矮身自下一膝,恭謹異常:「屬下參見姑娘!」
冷無垢道:「起來回話。」
「多謝姑娘!」
老者站了起來,垂手恭立。
冷無垢道:「沒有別的事,我只打聽個人。」
老者道:「姑娘明示!」
冷無垢當即把燕俠告訴她的,無垢失蹤的經過及失蹤的時地告訴了老者。
老者聽畢,立即躬身:「屬下斗膽,請姑娘稍候,屬下這就傳令查問,盞茶工夫之內,必有回報。」
冷無垢道:「那我就在這兒等,你去吧。」
老者恭應聲中一禮,然後起身退三步,這才轉身騰起,飛掠而去。
冷無垢轉望燕俠:「聽見了吧,盞茶工夫之內,必有回報,放心等著吧。」
燕俠望著她,沒說話。
冷無垢微一笑,又遭:「你一定想問我,什麼時候留下了『天威暗記』,其實只是你沒留意,我一路上不是不斷地摘朵花,拔跟草,邊玩邊扔麼?」
燕俠這才起來了,同時也恍然大悟。
的確,一路上冷無垢是不住地摘花,拔草,當時他沒在意,只當是一般女兒家天真活潑的流露。
他這裡沒出話來,冷無垢那裡可就又躺下了。
燕俠還是沒躺,他總覺得一個姑娘家並排躺下,那不成體統,另一方面,他也盼著回報的盡快到來。
的確沒有盞茶工夫,人影如電,老者又來了。
燕俠叫起了冷無垢,老者近身一禮,躬身稟道:「啟稟姑娘,經過屬下傳令查問,姑娘所說的時候,的確有這麼一位姑娘……」
燕俠忙道:「人呢?」
老者看了燕快一眼,沒說話。
冷無垢道:「這位是『天威山莊』未來的姑爺。」
燕快一急,就要說話。
老者已經躬下了身:「回爺的話,那位姑娘剛進『天津衛』就又走了。」
燕俠顧不得再說什麼了,忙道:「走了,怎麼走的?」
「一個人走的。」
「一個人走的?」
「回爺,絕不會錯,是一個人走的。」
「往哪兒去了?」
「只知道是往南去了。」
無垢是一個人走的,沒有別人,也就是說,並不是遭到劫持,是她自己要走的,也就是說,臨時改變了主意,不跟他回『南海』去了。
這怎麼可能,又是為了什麼?
要說是在危急的時候,無垢不願意因為她累及燕俠,或有可能,事實上無垢也曾有這個意思。
可是讓她先去連絡船,只差一步便上船人海了,她怎麼會在那一刻改變了心意,有什麼理由?不可能啊!
燕俠簡直不能相信,道:「可知道那位姑娘年紀、像貌。衣著……」
進出「天津衛」的人多,婦女也一定不在少數,他還伯他們弄錯了。
老者回了話,年紀、象貌、衣著,可不就是無垢?
這,沒人比燕俠更清楚,由不得他不信了。
一時,他的心沉到了底,沒能說出話來。
冷無垢讓老者走。
老者躬身道:「已經姑娘跟爺準備好了行館……」
冷無垢轉望燕俠:「總不能趕夜路,也不急在這一刻,是不是?住行館,還晃住客棧?」
燕俠道:「我無所謂,看姑娘方便。」
冷無垢道:「如果你要為我方便,我當然是選行館。
燕俠道:「既然是姑娘選行館,那就行館。」
冷無垢轉望老者:「就是行館吧。」
老者一躬身道:「容屬下為姑娘、姑爺帶路。」」
連聽了兩次「姑爺」,燕俠好生彆扭,但是如果當面否認,又怕冷無垢一個姑娘家,尤其是「天威山莊」莊主的千金,當著下屬的面,顏面上受不了,所以燕俠他只好就這麼聽了。
冷無垢似乎能體會他的感受,兩個人並肩跟在老者後頭走,她一雙美國瞟著燕俠,香唇邊泛起了狡黠的笑意,不過,這笑意確也甜得像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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