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侯就要轉向天塵。
無垢道:「侯爺來遲了一步。」
傅侯目光一凝:「這話怎麼說?」
無垢道:「民女已經由家師跟家師伯做主,許給了郭家的燕俠。」
貝子爺傅小翎急急大叫:「爹……」
傅侯冷然抬手,傅小翎倏然住口。
傅侯逼視無垢:「誰是你師伯?」
無垢抬手向老道:「這位便是。」
傅侯微一怔,目閃寒芒,轉眼望老道:「本爵走眼了。」
老道微欠身:「侯爺好說。」
傅侯道:「你為什麼騙我?」
老道道:「老道不敢,老道確是『嶗山派』『上清宮』一名燒火做飯道人。」
傅侯道:「你是天塵的師兄,也就是『嶗山』掌教天鶴的師兄,怎麼會淪為燒火做飯道人?」老道道:「不敢瞞侯爺,若論『嶗山』這一代掌教,本該是老道的,但老道淡泊懶散,把掌教讓給了天鶴師弟。天鶴師弟接掌門戶之後,大權在握,所作所為大違上一代掌教遺訓,老道唯恐受差遣去做那那老道不願做的事,故而情願燒火做飯。」
傅侯道:「原來如此,只是燒火做飯道人,就不可以不聽掌教令諭,不受差遣了麼?」
老道道:「祖師傅下來的規法,燒火做飯道人,除了燒火做飯之外,可以不必做任何事。」
傅侯道:「但是現在你卻做了燒火做飯以外的事。」
老道微一笑:「侯爺明鑒,這是私事,況且規法是說不必做燒火做飯以外的任何事,並不是不能做。」
傅侯道:「你好辯才。」
「老道不敢,實話實說,實情實稟而已。」
「這麼說,你跟天塵做主,把無垢許給了郭燕俠,是真的了?」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只聽傅小翎叫道:「老道……」
傅侯沉喝:「住口!」
喝聲如霹靂,傅小翎一驚住口。
傅侯道:「我在說話,不許插嘴!」傅侯對傅小翎,從沒有這麼聲色俱厲過,如今來這麼一下,貝子爺他不真怕,應了一聲,硬是沒再敢多說—個字。
傅侯臉色稍緩,但語氣仍是那麼沉重,壓得人有透不過氣來之感:「你跟天塵不會不知道,郭家人是叛逆,是欽犯。」
老道道:「三清弟子出家人,逃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的意思,出家人不願牽扯這種事。
傅侯當然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難道出家人就不是皇上的子民?」
老道微一笑:「侯爺幸勿拿這種大帽子扣老道,老道年紀不小了,在世上活不了幾年了。」他這意思更明白,不在乎,看著辦好了。
傅侯居然沒驚,也沒怒,反而淡然一笑:「說得好,本爵還不是拿這種大帽子扣人的人,我只是為令師侄著想,郭家人或許漏網過幾次,但絕不可能永遠這麼僥倖。」
老道道:「多謝侯爺,侯爺的意思老道懂.只是老道這個師侄願意,老道這個做長輩的,自也不便過於干預。」
傅侯轉無垢:「你有沒有考慮到……」
無垢平靜地道:「回侯爺,民女已由兩位長輩做主,許給了郭燕俠,從現在起,民女便是郭家的人,理應跟郭家人同生死、共患難。」
燕俠暗暗為之一陣激動。
傅侯揚了眉:「好一個貞烈女子,本爵自會成全你。」
傅小翎忍不住又忙叫:「爹……」
傅侯一雙鳳目中之中突射寒芒,霍地轉過臉去:「我剛才怎麼說的?」傅小翎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傅侯道:「你也點志氣!」轉臉逼視燕俠,沉聲道:「傅文、傅武、傅英、傅傑!」四護衛跨步向前躬下了身:「屬下在!」傅侯喝道:「拿下郭家叛逆,生死不論!」居然是生死不論。四護衛還沒有答應,香風襲人,無限美好人影一閃,眼前多了個人,赫竟是傅夫人胡鳳樓。
傅小翎叫了一聲:「娘!」
燕俠跟無垢忙見禮。貝子爺接著把剛才的所見所聞稟告了傅夫人。傅小翎明知道沒有用,可是他還是希望乃母能為他做個主。豈料,傅夫人靜靜聽畢之後沒說一名話,卻轉望老道跟天塵。
老道跟天塵稽首為禮。
傅夫人答了一禮,很客氣地道:「兩位都是前輩,胡鳳樓不敢當。」
只聽傅侯道:「你來幹什麼?」
這話問得很不客氣。
傅夫人答得淡然:「來看你緝拿叛逆。」
傅侯道:「這次我不只是緝拿,是生死不論。」
傅夫人話說得仍平淡:「我剛才聽見了,要是欽1犯拒捕,依律是可以生死不論。」這,不只傅候聽得一怔,燕俠聽得也一怔,只是燕俠未表示,傅侯卻毫異的看了夫人一眼:「我已經下令四護衛了。」
傅夫人道:「我也聽見了,以我看,你不如親自動手?」
傅侯更為詫異,道:「為什麼?」
傅夫人道:「可想而知,欽犯必然負隅頑抗,四護衛未必拿得下,最後不是免不了你自己動手,既是如此,何必讓四護衛冒傷身之險?」
傅侯臉色一變:「說得倒也是理。」
傅夫人道:「我說的都是理,只在你聽不聽。」
傅侯深深一眼,道:「為什麼事情讓你變得這麼快,早上我回去的時候,你不在府裡,你做了什麼,碰見了什麼不在府裡?」
傅侯道:「憑你的修為,當時你要是在府裡,紀剛的稟報絕不會驚不醒你。」
傅夫人道:「看來還是瞞不了你,早上我不在府裡的時候,我是為郭家人做了最後一件事……」
傅侯道:「什麼事?」
傅夫人道:「把白家姑娘交給燕俠,同時要燕俠放過韓家的繼祖。」
傅侯道:「為什麼說是最後一件事?」
傅夫人道:「我已經不願再為郭家人做什麼了,因為我發現我已經不能再為郭家人做什麼了。」
傅侯道:「那你欠郭家的情呢?」
傅夫人道:「為了我自己的家,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傅侯道:「那你還趕到『西山』來幹什麼?」
傅夫人道:「剛我不是告訴你了麼,來看你緝拿叛逆!」
傅侯道:「看?」
傅夫人道:「是的,看。」
傅侯凝望著傅夫人,沒再說話。
傅夫人也凝望傅侯,也沒再說話。
就在這一刻,靜得令人心頭震動,也令人隱隱有窒息之感。
突然,傅侯點了頭:「好,你看著吧,我聽你的。」他跨步逼向了燕俠。
燕俠也往前跨了一步,擋在了無垢身前。傅夫人居然真沒動。傅侯雖諳跨步,但這一步跨得很大,也疾快如電,再加上燕俠為了護無垢,往前迎了—步,所以傅侯等於是一步便到了燕俠近前。
傅夫人居然仍沒動。誰都宅異,除了傅小翎,貝子爺他一顆心,如今全在無垢身上。
傅侯揮掌出了手。燕俠也揮掌迎上。剎時間便是人影閃電交錯,分不出了誰是誰。剎那間便是掌風勁氣四溢,砂飛石走,天地為之色變,草木為之含悲。除了傅小翎兩眼緊盯著無垢外,其他一十四道目光無不緊盯鬥場,尤其四護衛,更是神情冷肅,一眨不眨。傅侯也好,燕俠也好,修為當然都是一流中的一流,拚鬥過招,自然也都是迅捷如電。傅夫人的雙唇,突然極其輕微的翕動了幾下。
老道忽然詫異地轉眼傅夫人,傅夫人兩眼卻仍緊盯著鬥場,沒看老道。
老道轉眼又望鬥場,突然一聲輕笑:「老道來領教領教侯爺的蓋世絕學。」
話落,跨步,直向鬥場中行去。說是「行」,跟他跨步的速度,可都跟傅侯剛才那一步一樣,只見他身影一閃,便已沒人了那已不出誰是誰的一人影之中。那團人影,原本分不出誰是誰,但老道一經沒入,馬上分出誰是誰了,不但分出了誰是誰,還一分就是三個,燕俠、傅侯、老道。老道的神色平靜。
傅候神色冷肅。
燕俠的臉色卻略嫌花白,額上也微現汗跡。這,誰略勝誰一籌,已經是不難公辨了。
只聽傅候冷然道:「你要幹什麼?」
老道含笑道:「老道剛說過,想領教領教傅候的蓋世絕學。」
傅候道:「難道你不怕禍及『嶗山』?」
老道一笑:「不瞞候爺,老道對天鶴師弟他們的作為,已經寒透了心,這個師侄小兩口倒還知道尊敬老道,老道就只好把一點指望放在他們身上了。」
傅侯目閃冷電:「好,你的話說得已經夠明白了。」
老道一稽道:「那麼,老道放肆了。」
雙袖一擺,直向傅侯逼去。當然,傅侯只好捨了燕俠,迎向老道。四護衛臉上變色,沉喝聲中,飛身撲向鬥場。
天塵一聲沒吭,突然騰身而起,像只瘦鶴似的截向四護衛。
這麼一來,老道擋傅侯,天塵截住文、武、英、傑四護衛,燕俠反倒空下來一邊觀戰了。
傅夫人的雙唇,又微微翕動了幾下。
燕俠微一怔,轉眼望傅夫人,他碰上的,是傅夫人的一雙包含太多,多得令人難以言諭的目光。只一瞥,他伸手拉住了無垢的皓腕,道:「咱們走!」無垢一瑕,要說話。燕俠低低說了兩句。無垢一怔,也轉望傅夫人,她碰到,是跟燕俠碰到的一樣的一雙目光。她身軀倏泛輕顫,美目湧淚,向著鬥場投過一瞥,頭一低,跟著燕俠騰身而起,直射觀外。
傅小翎大急,急叫:「你不能跟他走。」飛身追了去。
傅夫人這時候說了話,一聲:「玉翎,我追小翎去了。」她一閃也不見了。
傅侯聽見了,也看見不能走的人走人,或苦於不能分身,不由大急,更怒,急怒之下手上的威力倏加三分。老道一身修為猶在天塵這上,但畢竟難接傅侯神威,砰然震動聲中,老道衣袂狂飄,鬚髮指動,踉蹌而退。傅侯一雙鳳目赤紅,暴喝聲中跟進,單掌挾千鈞威力,當頭劈下。
老道仰天一笑:「無量壽佛,師妹,我先走了。」眼看老道就要傷在傅侯這威力千鈞的一掌之下。驀地,一條人影起自大殿,電射而至,疾迎傅侯鐵掌!砰然大震,傅侯一晃後退,來人正好射落在他跟老道之間,一襲黑衣,一頂大帽,赫然竟是燕俠那位關叔關山月。
傅侯一怔色變:「又是你!」
關山月:「威侯怎麼好為難一個出家人?」
傅侯道:「你知道他……」
關山月道:「我知道,我來了不少時候了,早在虎駕降臨的時候,我就來了。」
傅侯道:「那時候你就來了,為什麼你不管郭燕俠……」
關山月道:「我告訴過他,他的事必須自己應付,現在:他體會一下艱難危厄,對他們兩個也有益無損,但威候要這殺位老道,我卻不能不管。」
傅侯嗔目厲聲:「好,你管,拿不住郭家人,拿一個你也是一樣。」他倏抬雙掌。
關山月沒動,微一笑道:「一個關山月,一位老道爺,我幫了他,他一定不會不幫我,威侯自問,時這場仗,有多少把握?」
傅侯再次厲喝:「關山月,你……」—聲「你」剛出口,倏地一口鮮血噴出,身軀一晃,退了一步才穩住。
關山月道:「威侯當朝柱石,還請保重。」
傅侯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一聲顫喝:「走!」他轉身飛射出去。四護衛立即騰身飛起,跟了出去。
老道轉望關山月,肅然一稽首:「多謝施主……」
關山月微笑答禮,截口道:「道長如若謝我,玉成我侄兒百年好事之情,我又該謝誰?」
天塵稽道:「大恩不敢言謝……」
關山月答禮道:「老仙姑一念之善成人姻緣,足得無究後福,可喜可賀,我不過耍了嘴皮子,根本連手都沒動,又何來什麼大恩?」
老道肅然道:「你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智,也是兵法運用之最高境界。」
關山月笑道:「道長,我臉紅了。」
天塵道:「請教……」
關山月截口道:「不敢當,關山月蒙郭南海不棄,視為朋友,飄泊江湖一武夫耳。」
老道目光一凝:「入耳高名上姓這三個字,老道想起早年雍郡王府,猶在年羹堯之前的一位修為蓋世,足智多謀的人物……」
關山月一笑截口:「那是一段裝神扮鬼,想起來頗為不舒服,道長真要追根究底,不如再往前探尋,昔日袁大將軍靡下有員還不錯的戰將……」
老道瞿然,驚吧出聲:「老道明白了,原來是關將軍。」
天塵肅然稽道:「天塵有眼無珠,應該重見一禮。」
關山月欠身答禮,道:「彼此都不要再客氣了,似如此這般你來我往,何時算了?」
老道道:「那我們師兄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關山月目光一凝,臉色趨於肅穆:「兩位不要貪戀這京畿繁華,何妨往南走走,南方盡多名山大澤。」
天塵神情一震:「關將軍是說,他們會適怒整個『嶗山』?」
關山月微笑搖道:「雍正正值用人之期,若是動了「嶗山」以後不家誰會為他賣命,何況這件事也不能怪「嶗山」。允禎要是連這一點都看不清,他就不配稱霸主梟雄了,但是安慰愛將,殺一而儆百,這種事他絕對會做的。」
老道道:「無量壽佛,多謝將軍明示,老道竟是「嶗山」道,不能捨『嶗山』他去。」
關山月目光橫掃:「老仙姑想必也一樣?」關山月道:「要是我不是要兩位為自已,而是為別人呢?」
天塵道:「為別人?」
關山月微一笑:「兩位一片慈悲婆心,積無究之功德,玉成做小輩的一修兩好,為什麼不讓他們無牽無掛,無憂無慮,甜甜蜜蜜,恩恩愛愛過幾年?」
天塵瞿然:「天塵明白了。」
老道深深一眼,笑道:「看來將軍才是真正性情中人,才道師兄妹自愧不如,多謝指教,敢不敬謹遵命?」
關山月道:「不敢,關山月由來理不饒人,兩位都是閒雲野鶴,必無牽掛,出家人也沒什麼身外之物,何不現在就走?」
老道笑道:「將軍真是天生一付熱心腸,既然敬謹從命,自當現在就走。」一頓望天塵:
「師妹,走吧!」
天塵稽道,老道也躬身:「道士師兄妹告辭;既有此緣,願得後會。」話落,雙雙騰身而起,破空飛射不見。
關山月轉過身,抬眼望長空,朗聲道:「關山月在此恭送兩位,既有所緣,必得後會。」
話聲裂石穿雲,直逼長空,久久不散。長空話聲還沒散,這道觀的前院裡,已經沒了關山月的人影。
口 口 口
傅夫人追貝子爺小翎,自然是很快就能追上,除非,傅夫人故意放緩身法。
當然了,貝子爺家學淵源,身兼兩家,自也不弱,其實他要不是生長在這麼一個簪纓世家裡,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他的一身所學還不止如此。
五十里外,傅夫人如劃長虹,落在前面,擋住了貝子爺的去路,震聲輕喝:「小翎,站住!」貝子爺小翎他像沒看見,也像沒聽見,疾射之勢不減,眼看就直撞傅夫人身上。
傅夫人再次輕喝:「小翎,你瘋了!」揚皓腕,抬玉手,輕易一抓住了傅小翎。影定人現,傅小翎臉煞白、眼赤紅,陡然地猛然揮厲聲暴喝:「放開我,誰都不要管我!」
「大膽!傅夫人沉喝聲中揮掌,『叭!』地一聲脆響,傅小翎煞白的玉面上,添上了幾道殷紅,人也一個踉蹌往後退了幾步。
僅一掌,打得貝子爺似乎醒了些,他瞪大赤紅兩眼,驚異而叫:「娘……」
傅夫人沉聲道:「為什麼誰都不要管你?你眼裡可還有爹媽?為了她就這樣,你不有什麼出息?不管媽爹?」
傅小翎倏然而笑,笑得淒慘、笑得激動,然後,忽轉淒厲:「你們誰管過我,真正管過我的事?」
傅夫人驚喝:「小翎!」
傅小翎剎時間像瘋了似的:「我說錯了麼?你們哪一個是真為我,一個是熱衷榮華富貴,刻意向主子邀功;一個是懷著一腔愧疚,想盡辦法要還人一情,你們哪一個真是為我,真是為自己的兒子?」
傅夫人花容失色,臉色大變,一聲厲喝:「畜生,你找死!」她揚手又要打。
傅小翎不躲不閃,瞪著一動不動。突然間,她打不下去了,她手停在了半空。目為她認為小翎說的是實情,身為父母的傅侯跟她,真沒一個是為小翎,為他們這個兒子,唯一的兒子。
她緩緩垂下了手,道:「你說得對,我們,做爹的熱衷榮華富貴,刻意向主子邀功;做娘的懷一腔愧疚,想盡辦法要還這個人情。你是我們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我們卻沒一個是為了你,你是個受害者,受到的傷害最重,你有權這麼說……」
傅小翎仍然一動不動。
傅夫人又道:「小翎,咱們娘兒倆該好好談談,咱們找個地方,或者就在這兒好好談談,好不?」
傅小翎從牙縫裡迸出一個了:「不!」
傅夫人一怔。
傅小翎接著又道:「您是想攔住我,讓他們走。」
這句話,像一把利劍,直刺傅夫人一顆心深處,疼得她渾身—顫,但是她還是忍住了。
她柔聲道:「小翎,你應該自問,就是我不攔你,你追得上他們?即使追上,你又能怎麼樣?」
傅小翎身軀泛起了顫抖,臉上閃起了抽搐,唇邊似乎也滲出了很輕微的一絲鮮血。顯然,他的痛苦,並不下於傅夫人。
傅夫人又多了一種心疼,她能心疼郭燕俠如自己的兒子,更何況自己的兒子是好懷胎十月所生,是人她的骨肉?她一雙美目中湧現了悲痛的愛憐,但是話手還是那麼平靜:「小翎,跟娘談談,談過之後,是要你認為還該去追他們,娘擔保,他們絕走不了,好不?」
傅夫人道:「先說你爹,他是熱衷榮華富貴,可是也有亡一代傳下來的一份愚忠,但是他不失為一個聰明人,他把這份愚忠表現更為強烈。因為現在這位皇上不比上一位他這也是為咱們這個家,既然如此,他就不能不在私情上有割捨,不要怪他,小翎!」
傅夫人畢竟仁厚。
傅小翎臉上沒有表情。
傅夫人又道:「其次說我,我的當年,你是知道的,人活在世界上,心裡不能有一點愧,否則這一輩子都安不下心,那種痛苦,不是你所能體會的,所以我必須想盡辦法還這份情,消除這份愧疚,為此,你是我的兒,我也只有委屈你,相信這在天下每一個做父母的都一樣……」
傅小翎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
傅夫人接著又道:「至於對無垢,事有本末先後,郭家的燕俠結識她在先,當然,事有本末先後,於情不一定這樣,並不是說郭家燕俠結識她在先,別人就一定得退讓,那還要看無垢情何歸,心誰屬。如今,很明顯,你也不能不承認,不但郭家的燕俠結識她在先,而且無垢她情歸燕俠、心屬郭家。情之一事,最不能勉強,就算你能把她搶過來,那又怎麼樣……」
傅小翎依然故我。
傅夫人不禁驚異:「孩子……」
傅小翎突然開了口,說了話:「您說完了?」
傅夫人一怔,也暗吁一口氣,心也不免又一疼:「說完了。」
「您跟爹的不得已,我懂了,可是對無垢,我就是不甘心……」
傅夫人道:「不甘心又怎麼樣?」
傅小翎道:「或許這是緣……」
傅夫人道:「她跟你沒有緣。」
傅小翎道:「要不就是她欠我的,要不就是我欠她的,不是緣這就是孽……」
傅夫人神情一震。
傅小翎道:「誰氣我打我也好,誰罵我沒出息也好,我自己知道,我就是不能沒有她,不然我會死。」
傅夫人神情再震,進而心神為之震顫,她絕沒想到,她的兒子會中魔這麼深。她相信她的兒子說的是心裡的話,否則他絕不會,也絕不敢當著她這麼說。她忍不住叫道:「小翎……」
傅小翎木然道:「您說的,您要幫我截住他們。」
傅夫人道:「小翎,難道我說的話,你一句也沒聽進去?」
傅小翎道:「聽進去了,都聽進去了,可是我沒有辦法,就是沒有辦法。」
傅夫人好為難,剛說的那句話,無非是為安慰愛子,只要愛子聽得進她說的那番話,一定會諒解他們這為人父母者的苦衷,尤其是她這個做娘的,只要愛子聽得進她說的那番話,—定會看破看開。哪知……她現在才知道,愛子中魔太深了,正如愛子所說,這或許是孽,不是他欠無垢的,就是無垢欠她的。
傅夫人她也知道,一個人一旦中魔太深,的的確確無法自拔,不管是誰都一樣,就連古來的大英雄、大豪傑,甚至於就連神仙也難免。—旦這一關無法看破,屈結於心,越結越大,到最後不免含恨而歿,絕難瞑目。她知道,她絕對知道。她也絕對知道,愛子不是危言聳聽,不是嚇她。怎麼辦?—個是郭家的燕俠,一個是她的愛子,她的親骨肉,她能怎麼辦,她該怎麼辦?旁的事,包括以往她碰到的任何事,只因為早年她久郭家的那份情,她都可以,也都該遷就郭家,維護燕俠。
而現在—旦面臨生與死,她可能失去這個兒子的抉擇,她就不能不猶豫,不能不有所抉擇了。儘管,這—刻她心疼如刀割,甚至於錐心刺骨。她猶豫,只是在心裡猶豫,表面上看,縱有猶豫,不過是一瞬間事,然後,她點了頭,天知道,她這個頭點得有多艱難,她道:
「好,咱們走!」
她只說了這麼四個字,只這四個字,可是表情一直木然的傅小翎,臉上突然泛起了抽搐,赤紅的雙目之中,也突然湧現了淚光,望著傅夫人,又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可是似乎又說不出口。
母子連心,傅夫人知道愛子想說什麼,她心裡又—陣震顫,又一陣疼:「不要說什麼了,你知道娘的心就好,走吧!」
傅小翎沒再說什麼,或許,他想說的,因為心裡的激動,根本就無法說出口。母子倆走了,傅夫人伸皓腕,拉著愛子的手,兩個身影,很快的消失不見了。
母子倆的身影剛消失不見,這個地方,也就是母子倆適才站立處,如飛射落五條人影,赫然是傅侯跟四護衛。
傅侯的臉色煞白,白得怕人,鳳目赤紅,紅得也怕人,前後沒有多少工夫,也沒有怎麼動手拚鬥,可是這時候看,他似乎神情疲乏,虛弱很多。儘管如此,他眉宇間煞威,眼射自一雙鳳目,冷電似的威稜,依然懾人,依然能寒人膽。
四護衛往地上看了一眼,然後恭謹躬身:「稟侯爺,夫人跟貝子爺,剛才在這兒。」只聽傅侯低沉一句:「走!」一聲「走」,一前四後五條人影又自騰空而起,向著傅夫人跟傅小翎母子倆逝去方向,飛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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