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懷還是那身打扮,上威遠鏢局見韓振天時候的那身打扮,一個人背負著雙手,在他的書房裡踱著步,一雙眉鋒微微皺著,似乎有點兒什麼憂慮。
一陣急促步履聲由遠而近,緊接著書房外響起了諸明的話聲:「稟少主,胡鳳樓姑娘求見。」郭懷一怔停步,他臉上掠過一抹訝異神色,旋即就一轉平靜,道:「請胡姑娘廳裡坐,我這就過去。」書房外,諸明一聲恭應,步履之聲又起,郭懷立即行了出去,可是剛出書房,他又一怔停步。原來姑娘鳳樓人已站在院子裡,諸明就在不遠處站著,看樣子諸明也沒想到姑娘已經進來了。姑娘那雙清澈、深遠、令人心神震顫的目光投射了過來,接著是姑娘平和柔美的話聲:「我沒等帶領就擅自送來了,主人原諒。」
諸明回過了身,他看見了郭懷,忙躬下身去。
郭懷定過了神,道:「豈敢,記得我說過,海威堂隨時任由姑娘進出。」
姑娘道:「我仗恃的也就是主人這句話。」
郭懷微一笑,抬手肅客:「姑娘請廳裡坐。」
他要走過去。
姑娘沒動,道:「主人身後那間屋,是海威堂什麼所在?」
郭懷道:「郭懷的書房。」
姑娘道:「假如主人沒什麼不方便,我想到書房坐坐。」
郭懷道:「只要姑娘不嫌棄,不以失禮見責,海威堂無處不可待客,請!」
「多謝主人。」
姑娘柔美一聲,裊裊走了過來。
諸明欠身後退,讓出了路。
姑娘裊裊行來,從郭懷面前走過,逕自行向書房。
郭懷跟了過去。
進書房,姑娘轉眼四看,這間書房,除了窗明几淨之外,沒有藏書,也沒有字畫,算不得雅致,而且,既聞不出書香,也覺不出書卷氣,要不是因為臨窗一張書桌,桌上擺放著文房四寶,簡直就不像書房,她道:「這不應該是主人的書房。」
郭懷道:「姑娘認為,郭懷的書房應該什麼樣?」
姑娘道:「主人文武雙絕,稱奇當世,海威堂也不是個等閒所在,書房應該是什麼樣,也就可想而知了。」郭懷淡然一笑:「姑娘高抬郭懷了,論武僅是防身,論文不學無術,附庸風雅,勉強找這一間湊數,已經是足堪自慰了。」
姑娘回眸一瞥,美目流波:「應該是主人淳樸實在,應該是萬有盡在胸腹之間,也應該是多少有點不願讓人測出高深。」
郭懷淡然再笑:「但願如姑娘所言。」
諸明過來獻上香茗,躬身退出。
郭懷舉手肅客人座,坐定,姑娘凝目,令人心神震顫的目光直逼郭懷:「再次拜訪,郭爺應該知道我的來意。」郭懷猜了個八分,但是他說:「郭懷愚昧,姑娘明教。」
「郭爺明知道,為什麼不願承認。」
「還是那句話,姑娘高抬郭懷了!」
姑娘收回了目光,微一沉默:「郭爺非常人,胡鳳樓也不願妄自菲薄,相識日淺,但胡鳳樓從第一眼就視郭爺為朋友,也願郭爺拿胡鳳樓當個紅粉知己,看來這都是胡鳳樓一廂情願,郭爺根本就高築藩籬,深劃鴻溝,拒人於千里之外。」
郭懷人耳這番話,不由為之心神震動,大為不安,暗一咬牙,毅然道:「或許,姑娘是為我約見韓老鏢頭之事而來。」
姑娘目光一凝:「這不就是了麼?不知道郭爺能不能見告,為什麼約見他老人家,跟他老人家究竟談了些什麼?」郭懷道:「沒什麼,不過是閒聊而已。」
姑娘道:「閒聊也值當單獨會面,也值當避人?」
郭懷沒說話。
姑娘微一怔,道:「我這話說差了,既是單獨會面,既是避人,那就是不願傳六耳,我又怎麼好多問?」郭懷道:「姑娘」
姑娘道:「真不能告訴我?」
「姑娘又為什麼非問不可?」
「郭爺,我是他老人家的義女。」
「姑娘,事實上韓老鏢頭並沒有怎麼樣。」
「乍看是如此,可是我看得出,我清晰感覺得到,他老人家神不守舍,愁聚眉鋒,心事重重。」郭懷沉默了一下:「我曾經向姑娘做過保證,我不侵害威遠,不侵害韓老鏢頭—
一」
姑娘道:「事實上郭爺走了以後,他老人家安好無恙,郭爺你是沒有違背許諾,我本不該再多問,可是」郭林道:「姑娘」
姑娘道:「郭爺,我身為人義女,總不能任由他老人家在郭爺走了之後,像變了人而不聞不問,區區寸心,郭爺應該能夠體諒!」
郭懷沉默了一下:「姑娘既然這麼說,我也只有這麼說,就算是能讓姑娘知道,願意讓姑娘知道,那也只有出自韓老鏢頭之口。」
姑娘道:「他老人家要是肯說的話,我也就不會跑來見郭爺了。」
郭懷道:「那麼我也只有請姑娘原諒了。」
姑娘微微低下了頭,旋又抬起了螓首:「郭爺既然堅不見告,我也不能相強,不過還請郭爺不要忘了,胡鳳樓是他老人家的義女。」
郭懷道:「我知道,也不會忘,姑娘是應該沒有機會跟郭懷為敵的,因為那也是郭懷極不願意的事。」姑娘神情微震,目光隨凝:「郭爺,『應該』兩個字怎麼說?」
郭懷雙眉微揚,毅然道:「我只能告訴姑娘,那全在韓老鏢頭。」
姑娘的神情再次震動:「他老人家不會願意跟郭爺為敵,我更不願意見他老人家跟郭爺為敵,如果失去了郭爺這個朋友,那將是胡鳳樓今生今世的最大恨事。」
郭懷心頭為之一震,道:「但願如姑娘所言,同樣的,如果跟姑娘為敵,這一趟京師行,我寧願沒有來。」姑娘美目中倏現異采:「這麼說,郭懷跟胡鳳樓的心意相同,都很珍惜彼此這個朋友。」
郭懷道:「姑娘,事實如此,郭懷一介布衣,能蒙姑娘把我當作朋友,我自當珍惜。」
姑娘目光再凝:「這話叫麼意思,郭爺你一介布衣,那麼郭爺你又把胡鳳樓當作了什麼人,權貴豪門,官家女兒?」
郭懷欲言又止,很輕微的笑了笑,沒說話。
姑娘黛眉微揚,道:「郭爺想說什麼,為什麼不說?」
郭懷淡然道:「沒什麼,總之,蒙姑娘把我當作朋友,我很感激。」
姑娘道:「郭爺,你不該是這種人!」
郭懷道:「姑娘認為,郭懷該是哪種人?」
姑娘道:「我認為郭爺是位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不該有什麼畏懼。」
郭懷道:「姑娘,郭懷不敢自認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但是郭懷還不至於有什麼畏懼。」
「那麼郭爺你有話為什麼不肯說?」
「姑娘,是真沒什麼!」
「我認為郭爺這是自欺欺人。」
郭懷沒承認,也沒否認,他沒說話。
姑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神情一肅,道:「郭爺既不願說,我也不願勉強,可是我要告訴郭爺,人之相交,貴在知心,要的並不是感激。」
郭懷神情為之一震。
「還有!」姑娘接著又道:「郭爺你最好明白,我的朋友雖然不乏權貴,但並不意味我將來一定會進入豪門。甚至我可以告訴郭爺,我厭惡他們那種習氣!所以,郭爺你大可不必高築藩籬,深劃鴻溝,拒人於千里之外。」這,表示得已經夠明白了,而且是近於赤裸裸,也等於是答覆了郭懷想說而沒說的。
郭懷心神再次震動,他能說什麼?這,本不在他來京的目的之內,沒想到竟然發生了,在來京的目的尚未達到之前,他能任由它這麼下去麼?
他本無所畏懼,也從不知道什麼叫怕,可是他卻不得不心悸的避開了姑娘那雙目光,道:「姑娘,郭懷感激!」姑娘的嬌靨上,飛快的掠過了一絲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道:
「你就只會說這兩個字麼?」郭懷沒說話,他實在不能再說什麼了,因為他無法預料以後的事會怎麼發展,他只有把想說的暫時壓抑在心底。姑娘的嬌靨上又掠過一絲異樣神色,很明顯的,那是黯然:「看來郭爺知我還不夠深。」
她站了起來:「時候不早,我該告辭了!」
郭懷的心往下一沉,他想說什麼,但是說出來的卻是:「我送姑娘。」
姑娘沒再說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外行會。
郭懷送了出去,從書房,過後院,一直到前頭,兩個人沒再說一句話,在兩個人之間是能令人窒息的沉默。姑娘登上了馬車,紅菱科侵,馬車馳動,遠去,郭懷的一顆心,沉到了底。
懷著沉重的心情,折回了後院,從旁快步走來了宮弼,「活財神」滿臉堆笑,但一見郭懷的臉色,他的笑容立即凝住了,凝住了歸凝住了,他還是試探著道:「少主,胡姑娘----」
郭懷淡然截口:「宮老,準備好了麼?」
宮弼忙改口道:「回少主,準備好了!」
郭懷猛吸一口氣,雙眉揚起,兩眼之中閃現逼人光芒,道:「給我備車!」
宮弼躬身恭應:「是。」
郭懷也有了馬車,其豪華不下於內城各大府邸親貴們的座車,而且是雙套的,給郭懷充當車把式趕車的,是俊秀精明的諸明。
這,以一個威震京畿的海威堂主人來說,毫不為過。
內城不是任閒雜人等進出的,守城的儘管沒見過諸明,可是就沖這輛馬車,居然是連問都沒人問就任由她進了「正陽門」。
守城的也是勢利眼啊!
諸明沒進過內城,這是頭一遭兒。可是車裡有郭懷指揮,馬車直馳康親王府。
康親王府,郭懷來不只一趟了,按說裡外是沒人不認識這位郭懷的,衝著那位三格格,對這位郭懷,也應該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然而,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郭懷下了車,諸明跳下車轅從車裡提出了一大包禮品,還沒住那高高的石階上走呢,就讓一個帶領親兵站門的小武官擋了駕。
或許這個小武官不認識郭懷,可是郭懷明明記得,他第二趟送三格格回來的時便,帶領站門的人就是這個小武官。不過郭懷沒在意,他含笑道:「我姓郭,是」
小武官強笑截了口:「我知道,我們總管馬上就出來,讓他跟您說。」
這什麼意思?
那位白胖總管來得還真快,只見他三腳並成兩步出了康親王府的大門,出門先是一怔: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郭爺---」繼而,他滿臉堆笑迎下台階,腳下挺快,也不怕摔觔斗,一到近前先欠身,然後就搶著道:「郭爺您一定是來看我們格格的,您來得不湊巧,我們格格已經不在府裡了。」
郭懷一怔:「怎麼說,三格格不在府裡?」
「是啊!」白胖總管道:「還不就因為我們格格的病,王爺跟福晉不放心,把她送到『熱河』養病去了。」「熱河」?「熱河」承德有座避暑山莊,那是行它所在,白胖總管所說的「熱河」,想必就是哪兒了。聽完了這番話,郭懷笑了:「那我來得可真是不湊巧,不過也好,我本來是來看三格格,然後想經由三格格晉見王爺,既然三格格去了『熱河』,那麼我直接見王爺也是一樣。」
這!該白胖總管他聽得一怔了:「怎麼說,您,您要見我們王爺7』「不錯,煩勞總管代我通報一聲。」
白胖總管像沒聽見,怔怔的望著郭懷:「您,要見我們王爺有事兒?」
「是有點事兒。」
「能不能跟我說?」
「恐怕不行,總管您做不了這個主。」
郭懷何許人,他當然知道,三格格那兒都沒去,不是不在,而是這位康親王爺不想讓她再見他,只因為三格格她動了不該動的情,尤其表現得不克自拔,太癡了。
這本無可厚非,三格格金技玉葉,郭懷他不過是個江湖人,哪一個做父母的,都會為自己女兒著想。好在,郭懷他對三格格也只是頗有好感,心存感激,並沒有別的。
基於康親王不讓愛女再見郭懷,是這麼個原因,郭懷帶著大包的禮,如今又來了這麼一句,白胖總管他難免把郭懷的意思弄擰了。
他忙道:「郭爺,您恐怕見不著我們王爺,其實就是您見得著我們王爺也沒用,我看您還是就此請回吧!全當沒認識我們三格格。」
郭懷也明白了,白胖總管真弄擰了他的意思,淡然一笑道:「總管大概是誤會了,王爺不想讓三格格再見我,我明白,其實我只是感激三格格對我的關愛,不敢有別的奢求,今天我所以要見王爺,是另有別的事。」不知道白胖總管相信了沒有?放心了沒有?他疑惑的看了郭懷一眼:「另有別的事兒?您會有什麼別的事兒,要見我們王爺7』的確,別說是他,任何人也想不出郭懷這麼一個江湖人,會有什麼別的事兒,要見一位堂堂的和碩親王?郭懷微笑道:「當然有,奈何,我不能告訴總管。」
白胖總管顯然是有點不痛快了,不過他臉上還堆著勉強的笑意,當然,那還是衝著他們的那位三格格:「那抱歉,您不能見我們王爺,就算我拼著受責備給您通報,我們王爺也不會見您。」
郭懷臉上笑意不減:「總管,我可以闖進去見你們王爺,相信還沒人攔得住我,但是衝著三格格,尤其她在病中,我不願意這麼做。那麼這樣,請代我轉奉王爺,改天請他到海威堂來見我,我隨時恭候他的大駕。」話落,轉身登上馬車。
諸明沒等吩咐,把那包禮品往車裡一放,躍上車轅趕著馬車走了。
白胖總管定過了神,衝著馬車逝去的方向冷笑道:「我看你是發高燒、說糊話,你以為你是誰呀?讓我們王爺上什麼海威堂去見你,做你的清秋大夢!」
又一聲冷笑,他轉了身,又是三腳並成兩步的進了康親王府的大門。
進了大門,依然三腳並成兩步,飛快的往後走。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康親王府的後院,深不知有幾許,林木森森,飛簷狼牙,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美景如畫。
白胖總管他順著雕樑畫棟的長廊,到了一間屋前,門外恭謹躬身:「稟王爺,奴才告進!」只聽裡頭響起個低沉話聲:「進來!」
一聲恭應,白胖總管哈腰低頭,推門而入,裡頭,是間書房,華麗有餘,典雅不足,藏書不少,卻聞不見一絲兒書香,也覺不出一絲兒書卷氣。
書桌前,站著個身材瘦削,冷峻之中透著陰鷙的便裝老頭兒,正在聞著鼻煙。
白胖總管搶步上前打下於去:「王爺!」
敢情這冷峻、陰鷙的瘦老頭兒,就是三格格的「阿瑪」,和碩康親王。
康親王冷然道:「打發他走了?」
白胖總管起身垂手哈腰:「回王爺、已經打發他走了。」
康親王道:「那就行了,千萬讓各個知道。」
「奴才怎麼敢,不過,王爺,這一趟他來看格格的是不錯,可是主要的他是想見您。」
康親王臉色一變:「他想做什麼?憑他也配,他做夢。」
「回王爺,可是聽他說,他明白是您不想讓格格再跟他見面,他要見您,也不是為跟您提」提什麼?白胖總管沒敢說出口。
康親王冷笑道:「聽他的,他見我還會有什麼別的事兒?他也配?」
「奴才也是這麼說,也這麼問過他,可是他說奴才做不了主,不能告訴奴才,他還說,他還說」「他還說什麼?」
「他還說他要是闖進來見王爺,相信沒人攔得住他,可是衝著格格,他不願意那麼做,所以,所以,他請您改天上海威堂去見他,他隨時恭候您的大駕。」
康親王臉色大變,砰然一聲拍了桌子:「好大的口氣,他要造反,我可沒把他那個海威堂放在眼裡」話剛說到這兒,只聽書房外響起個匆忙話聲:「稟王爺,奴才告進!」
康親王轉過臉去怒喝道:「什麼事兒」
書房外那匆忙話聲道:「稟王爺,格格聽說姓郭的來看她,您不讓見,一氣之下要上書房來見您來了。」白胖總管一怔。
康親王一怔,急道:「這她是怎麼知道的?」
話聲未落,一名包衣闖了進來,進來就跪倒在地:「稟王爺,格格昏過去了!」
康親王大驚,急道:「人呢?」
那名包衣道:「回王爺,格格現在房裡。」
康親王驚怒交集跺了腳:「這是哪個該死的東西……我非嚴辦他不可。」
說完話,急沖沖的就要往外走,又一個帶著一陣風闖了進來,是剛才帶領站門的那名小武官,他進門跪倒,急道:「稟王爺,通記錢莊派人送來一封信,說是十萬火急,請王爺馬上過目。」
雙手呈上一封封了口的信。
還有什麼比愛女病重昏倒更要緊的?
康親王他一聲:「通記錢莊?」居然停了下來,劈手搶過那封信,急忙拆開,這一看,看得他神情猛震,臉色大變,驚怒叫道:「胡說,他們怎麼會」
白胖總管忙湊了過來,道:「王爺,是」
康親王道:「他們」
突然頓住,揮手急喝:「出去,你們都出去!」
該出去的都忙退出去了,書房裡就只剩下了康親王跟那位白胖總管,康親王抖手把那封信遞了出去:「你自己看!」白胖總管忙接過了那封信,一看之下,胖臉上立即布上了驚愕神色,猛抬頭,叫出了聲道:「王爺,這怎麼會」康親王怒聲道:「你問我,我問誰,每回跑通記的都是你,每回去存錢的也都是你,我又沒跟他們接過頭,碰過面兒,我哪裡知道他們的情形?」
白胖總管急道:「不可能,決不可能,好好兒的,事先沒一點兒風聲,沒一點兒端倪,怎麼會……這些該殺的,一定是他們搞鬼,想」
話鋒忽頓,兩眼猛睜,急道:「王爺,通記錢莊已經歸附了海威堂,那個郭懷,不就是海威堂的頭兒了?」康親王道:「是啊!」
「別是那個郭懷搞的鬼,他今兒個突如其來的要見您,保不定跟這檔子事兒有關。」
康親王一怔,道:「對,通記那麼大的字號,分支遍天下,又是剛歸附海威堂,怎麼會垮?分明」白胖總管道:「王爺,別是因為他沒見著您」
「胡說!」康親王道:「沒見著我哪來這麼大恨?我看他一定是另有圖謀。」
「對了!」』白胖總管拍了一下巴掌,道:「是因為您不讓他跟格格見面,他心裡記恨,所以才」康親王點頭道:「嗯!這倒有可能」
白胖總管道:「要是這樣的話,那個郭懷,他就不會來真的。」
康親王道:「你懂什麼?他來的這一手,可真可假,要是順他的心,稱他的意,他當然不會來真的,要不然的話,也就很可能心狠手辣,翻臉無情」
白胖總管道:「不要緊,王爺,解鈴還得繫鈴人,這件事兒只要請格格出面跟他說一聲」康親王怒喝道:「閉上你的嘴,你把你們格格當什麼人了?她是堂堂的和碩格格,皇族親貴,金技玉葉。姓郭的他是什麼東西?不過個江湖莠民,草莽匪寇,再說我也是大清朝的堂堂和碩親王,能就這麼衝他低頭?」白胖總管道:「王爺,奴才斗膽,您別忘了,您存進通記的這十幾萬兩銀子,都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錢啊!」康親王陰笑道:「姓郭的他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否則要他的命他也沒這麼大膽,可是說什麼我這堂堂的和碩親王也不能衝他低頭。」
白胖總管道:「可是,王爺,姓郭的他如今是海威堂的頭兒,轄一個通記不說,還轄的有天津船幫,可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啊?」
康親王冷怒笑道:「也就是因為他有這麼點兒氣候,所以他才這麼大膽,就算他是當今江湖上的頭一個,他也得服王法,就算他再了不得,我也自有降服他的人。」
白胖總管道:「您是說」
康親王道:「玉貝勒。」
敢請他的王牌是這個主兒,也難怪,誰讓玉貝勒剛因解決天津方面的事建大功,獲得了頒賜的黃馬褂?白胖總管呆了一呆,點頭道:「對,奴才怎麼把這位貝勒爺忘了,只是,王爺,您怎麼跟貝勒爺他說啊?」說得是啊!能說是通記想吞他那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十幾萬兩銀子?
康親王陰笑道:「我自有主意,我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動用這步棋,你現在就給我跑一趟通記,先聽聽他們怎麼說。」
白胖總管一怔,也一驚:「怎麼?王爺,現在就」
「不現在去,還等什麼時候?」
「您是讓奴才一個人兒」
「不你一個人去,難道還讓我派大隊護衛、親兵護著你去?沒用的東西,還不快給我滾去?」白胖總管二話沒敢多說,恭應聲中,連忙退了出去。
康親王這才又想起了他的愛女,一跺腳,也出了書房。
康親王府有的是馬車,可是馬車還輪不到由胖總管坐,弄匹馬代步,又嫌不夠那個氣派,所以,白胖總管他弄了頂軟轎直出「正陽門」。
海威堂就在「正陽門」外,他沒敢直上海威堂,捨近求遠,奔了通記。
到了通記,連宮弼都沒見著,見他的是如今通記的掌櫃祁英。
奈何,見祁英是白見,祁英以什麼都不敢做主為由,讓他上海威堂見他們主人。
白胖總管代表的康親王府,無論有理沒理,總該是硬的一方,可是,白胖總管他偏偏軟得連腰都直不起來,只有乖乖的聽話,只有硬著頭皮又去了海威堂。
他還在半途呢!通記的信兒已經送到了海威堂,等他到了海威堂,提著心、吊著膽、賠著滿臉笑,煩請通報,求見郭懷,卻仍沒能見著郭懷,見他的是「活財神」宮弼。
宮弼很客氣,大廳接待,奉上香茗,卻只有兩句話,康親王府存在通記的那些銀子,可有,可沒有,有沒有只在康親王,讓他跟海威堂的主人見上一面。
如此而已,就這麼一個條件。
白胖總管心也不提了,膽也不吊了,坐著軟轎飛也似的回了康親王府。
康親王跟福晉,正在後頭照顧愛女,看召來的名醫為愛女診治,一聽說總管回來了,又丟下愛女趕了出來。書房裡碰面,白胖總管一五一十據實稟報,認定通記是以那十幾萬兩不足與外人道的銀子作為要挾後,康親王氣得七竅生煙,可是沒奈何,為了那十幾萬兩不能聲張的銀子,只好答允見郭懷。
他心裡打定了這麼個主意,只要郭懷不是為他那金枝玉葉、貴為皇族的愛女,別的事,衝著那十幾萬兩銀子,都好辦,否則,他只有動用那張王牌。
這是萬不得已,不到最後關頭,他決不願讓任何一個人知道,他有十幾萬兩銀子的私蓄存在通記。苦就苦在這一點。
白胖總管銜命而去,坐著軟轎再度到了海威堂。
沒多大工夫,一頂軟轎在前,一輛雙套馬車在後抵達了康親王府。
軟轎裡出來的是總管,馬車裡下來的是郭懷,後者,因為王爺的拒見剛走不久,站門的個個莫名其妙,可卻沒一個敢問。
廳裡見客,康親王早就吩咐過了,除了總管,任何人不得近大廳,否則府規議處。
白胖總管把郭懷安置在大廳裡,然後又急急忙忙的去請來了康親王。
愛女昏迷未醒,為著那十幾萬兩不能聲張的銀子,又不得不降尊纖貴,委屈自己跟這個江湖美民姓郭的見面。康親王心裡是焦急、難受,外加極度的不是味兒,所以進廳的時候,臉色要多冷有多冷,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郭懷根本不理會這個,他裝沒看見,他一笑道:
「到底還是見著王爺了,真不容易,其實,既有如今的非見不可,王爺又何必當初?」
康親王心裡更不是味兒了,臉色也更難看了,可卻苦於不能發作,一方面是為了他的銀子,一方面也還真是為了他自己的安全。
自己何等身份,犯得著跟這種亡命徒一般見識,招災惹禍?
他也來個裝沒聽見,往下一坐,冰冷說道:「你現在已經見著我了,究竟是為什麼?說吧?」郭懷淡然一笑,也跟著落了座,坐下之後,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王爺儘管放心,我所以要見王爺,跟三格格毫無關聯,也就是說,我對三格格,只是感激她的仗義,感激她的關愛,別無他意,也從不敢奢望。」果真如此,那就好商量了。
康親王還真放心了,心以為他那十幾萬兩銀子十九可以保住了,於是,不由的臉色也為之好看了些,語氣也沒那麼冷了:「那你是為什麼?」
郭懷道:「王爺的這位總管」
康親王恆,立即截口道:「不要緊,他是我的親信,我的事,無論大小,從不瞞他。」
也是,總管還能不是親信?
貴為和碩親王,要是沒個把親信,那豈不是什麼事都得自己來?
郭懷臉上立即布上了一層寒露,眉宇間也洋溢著逼人的煞威:「這件事,我只要提個頭,也許王爺就明白了,廿年前,王爺曾經路過南海」
康親王一怔,道:「南海?怎麼樣?」
郭懷道:「難道王爺還不明白麼?」
康親王要說話,可是他臉上陡然一變,急道:「南海?誰說我廿年前去過南海?我從沒有去過南海!」郭懷道:「王爺終於明白了,也終於想起來了。」
康親王一下站了起來:「你這話什麼意思?我」
郭懷道:「王爺,你是位堂堂的和碩親王,皇族親貴,要是沒有十分的把握,我是不會找上你的。」康親王臉色變了,驚怒沉聲:「郭懷,你想幹什麼?我這堂堂的親王府,豈容你在此胡言亂語」郭懷道:「王爺既然連我想幹什麼都不知道,何必吃這麼大驚,生這麼大氣?」
「住口!」康親王驚怒喝道:「你簡直榮奇,把他給我轟出去。」
白胖總管榮奇恭應一聲,就要上前。
郭懷站了起來:「不敢煩勞總管,我自己會走,只是,臨走之前我要問一聲,王爺是不打算要那十幾萬兩銀子了?」康親王怒笑道:「郭懷,你不要拿那十幾萬兩銀子要挾我,就憑你,我還不相信你能把我那十幾萬兩銀子吞掉。」「好!」郭懷一點頭道:「王爺既然有這麼一句話,那就夠了,不妨告訴王爺,憑我,如果想逼你供出全盤,那是易如反掌。可是我不能落個以民犯官之名,咱們一切循情理法辦,我會讓你乖乖的在我面前吐實,告辭!」
他要走!
「站住!」康親王喝道:「你想吞沒我在通記存的十幾萬兩銀子,這叫循情理法?」
郭懷淡然已笑:「王爺,一個親王月俸幾何?你自己明白,那十幾萬兩銀子是怎麼來的,這就叫怎麼來,怎麼去,王爺要是不服氣,盡可以搬出王法來。」
他轉身要走!
康親王驚怒陰笑:「我不用搬出王法,今天我就讓你出不了我這康親王府的大門,來人!」儘管康親王吩咐過,不准任何人近這座待客廳,可是如何人來得還挺快的,他這裡一聲嗆喝,郭懷還沒到廳門口,兩個帶刀護衛就奔進來攔住去路。
郭懷腳下頓了一頓,道:「王爺,我不能落個以民犯官,你最好不要」
康親王像沒聽見他的話,抬手一指,厲聲道:「把這個江湖莠民給我拿下。」
或許是三格格沒把郭懷的一身所學,一身修為告訴過康親王,再不就是這位康親王驚怒之餘,給忘了。兩個帶刀護衛轟雷般一聲答應,跨步上前,伸手就抓人。
既能當上親王府的帶刀護衛,手底下當然都有兩下子。
可惜今天他們碰上了郭懷,手底下那兩下子派不上用場。
郭懷他根本不經意的拍手一撥,那兩個伸出來的手立被格向了一邊,不但手臂為之猛甩,而且帶得立足不穩,身軀晃動,踉蹌衝向了一旁。
郭懷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邁步就往外走。
只聽身後傳來康親王驚喝:「沒用的東西,給我砍!」
兩個帶刀護衛既驚又怒,何曾受過這個?等的就是主子這句話,當即佩刀出鞘,一左一右,從背後兜頭就砍。郭懷背後像長了眼,頭都沒回,只抬手往後微一揮,就這麼微一揮,悶哼聲中,兩把佩刀脫手飛起,倏化長虹,疾如奔電,砰然兩聲硬插進了高高的雕樑上,刀頭整個兒的插進去了,刀身劇顫,嗡嗡作響。再看那兩個,各抱右手彎下了腰,齜牙咧嘴,滿頭是汗,想必,夠受的。
郭懷,他卻像個沒事人兒,邁步出了大廳。
白胖總管榮奇,瞪著眼,張著嘴,傻在了那兒。
也難怪,自出娘胎,他也沒見過這樣兒的武功。
康親王雖然也沒見過,畢竟是位親王,還能鎮定,驚怒之餘,七竅生煙,猛跺一腳,追了出去。廳外,十幾個護衛,佩刀出鞘,攔住了郭懷。
康親王大叫:「不能放他走,給我拿下,給我砍。」
有了他這一句,那十幾個護衛動了,如狼似虎撲上,十幾把佩刀組成了一張刀網,當頭罩向郭林。這回郭懷沒動手,不但沒動手,他還把雙手往後一背,腳下停都沒停的迎了過去,並且他在那張刀網裡,上身不住移挪,腳下不住跨邁,一轉眼工夫地就從那張刀網裡穿了過去,十幾把鋼刀,連他的一點兒衣角也沒掃著。這回,康親王也驚怔住了,那十幾個,更是像釘在了地上,不但忘了再出刀,甚至連動都忘了。郭懷回過了身,兩眼威稜直逼傻在高高石階上的康親王:「承蒙款待,日後我加倍還你這個情。」話落,轉身,他要走,可是就在這一句話工夫裡,前頭湧進來一隊親兵,刀槍並出,攔住去路。郭懷揚了眉:「不是我走不了,而是我是海威堂的主人,從你康親王府大門進來,還要從你康親王府大門出去,而且我也懶得再哄著他們玩了。」
這句話,讓康親王定過了神,剛定過神,眼前一花,就沒看見郭懷怎麼來的,郭懷已經到了他面前。他以為郭懷是走不了了,折回來對付他的,大驚之餘,往後就退,打算往廳裡跑。
可惜,他遲了,郭懷他的一隻手,已經落在了他右腕之上,只聽郭懷道:「為你康親王府好,煩勞王爺送我這個江湖莠民出去。」
康親王又覺自己不但沒退成,一個人反而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
王爺掌握在人手裡,護衛也好,親兵也好,哪一個敢再動?不但沒敢再動,反而急忙的讓出了往前去的路。康親王把郭懷「送」出了大門,諸明高坐車銀,舉鞭待發,郭懷鬆了康親王,一驚上了馬車道:「走!」一聲「走」,鞭梢兒脆響,雙套馬車脫弩之矢般馳了出去。
護衛、親兵們趕到了,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快追!」
康親王怒喝道:「還追什麼,不用追了!」
白胖總管榮奇也上氣不接下氣的趕到了。
康親王轉過臉,道:「去把韓振天叫來見我。」
榮奇一怔,喘著道:「王爺,您不是說要找玉貝勒」
康親王怒喝道:「少問,叫你去你就趕快給我滾去。」
榮奇沒敢再問,恭應一聲,扭頭就跑了進去。
為什麼不出去,反而往回跑?從後頭到前頭,這麼一點路已經跑得他上氣不接下氣了,找韓振天得出內城,要是沒個代步,他非爬在半路上不可。
馬車剛在海威堂前停下,郭懷躍下馬車立即道:「諸明,到威遠鏢局附近盯著去,看看康親王府有沒有人去找韓振天。」
諸明恭應聲中躍下車轅,快得像一溜煙,一轉眼就沒入人群不見了。
郭懷轉身進了海威堂,剛到後頭,迎面來了宮弼,一躬身:「少主回來了,情形怎麼樣?」郭懷道:「他根本不承認去過南海,而且翻了臉。」
宮弼雙眉一揚,要說話。
郭懷抬手一攔:「不急,而且我也絕不接人以柄,等他來找我。」
宮弼道:「少主太仁厚了。」
郭懷道:「廿年我都等了,義父倒是叫我不必留情,只是另一位老人家特別要我牢記慈悲佛旨,可巧這中間有一位胡鳳樓,也有一位三格格,或許這是天意。」
宮弼應了一聲,道:「少主,弟兄們來報,『巡捕營』有個人讓人做了,據弟兄們說,那個人叫田光,就是兩位歐陽姑娘的那位田叔叔。」
郭懷雙眉一揚,道:「這麼說,歐陽家並沒有遠離?」
宮弼道:「目前還不知道下手的究竟是哪一路人物,不過京裡昨天剛來了一幫江湖道上的。」「哪一路的!」
「還不清楚。」
「落腳在什麼地方?」
「就在天橋日上,離群義鏢局不遠的一家『四方客棧』。」
「姓田的讓人做了,『巡捕營』有什麼動靜?」
「已經派出人著手查了。」
話剛說到這兒,賈亮快步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封信。
宮弼道:「賈亮,誰的信?」
賈亮道:「少主的」
說話間到了近前,一躬身,道:「稟少主,剛有人給您送這封信來。」
雙手遞出了那封信。
郭懷接過拆開,抽出一張信箋,一看,雙眉為之一揚:「賈亮,送信的人呢?」
賈亮道:「回少主,那個人已經走了。」
「什麼模樣,多大年紀,看得出是幹什麼的麼?」
「中等身材,四十上下,一臉的絡腮鬍,長得挺威猛,江湖道兒上的。」
宮弼道:「少主,是」
郭懷把信遞了過去。
宮弼接過一看,一張信箋上只十二個字,既沒上款,也沒署名,那十二個字是」明人不做暗事,日內小心性命!」宮弼揚了眉,賈亮臉上變了色,急忙曲下一膝:「屬下該死!」
郭懷伸手扶起了他,道:「這怎麼能怪你?」
宮弼道:「少主,這是」
郭懷道:「先是田光,後是我,不至於是巧合,雖不一定是歐陽家,恐怕也差不到哪兒去。」賈亮道:「少主救了她們一家三口」
「她們未必知道,事關顏面,傅玉翎不會告訴他們,現在總該明白,歐陽家一家三口走的時候,為什麼明知道我在海威堂,卻過門不入,招呼也不打一聲的道理所在了。」
宮弼道:「少主,恐怕就是落腳在『四方客棧』的那一幫。」
郭懷微一點頭道:「英雄所見略同。」
宮弼臉色一寒,道:「傳話祁老」
郭懷抬手一攔,道:「不,我自己去一起看看。」
宮弼目光一凝:「您自己去?」
郭懷道:「既跟歐陽家有關,總是些忠義豪華,我該自己去,免得他們更是誤會。」
賈亮道:「我給您趕車。」
郭懷微一笑搖頭:「我不坐車,也不帶任何一個。」
賈亮顯然有點失望,可是他沒敢再說什麼。
郭懷到了天橋口,對他來說,這一帶不算生地兒,因為群義鏢局在這兒。
到了天橋口,一眼就看見了那家「四方客棧」,它就坐落在群義的斜對過兒。
郭懷進了客棧,櫃檯邊兒上迎過來個夥計:「客官,裡邊兒請,小號有的是清淨土房。」
郭懷道:「夥計,打聽件事兒,昨兒個剛來的幾位道兒上朋友,住哪間屋?」
那年頭兒做生意的和氣,尤其是這北京城裡的生意買賣,不是住店客人,上門的主顧也不要緊,照樣滿臉賠笑,客客氣氣:「您向那幾位呀!就在最後一進,三間上房住的都有,我給您帶路。」
瞧瞧!
郭懷道:「不用了,我自己進去,有位長一臉絡腮鬍的,是不是剛回來?」
「沒錯,剛往後去,跟您前後腳。」
那就錯不了了。
郭懷隨手一塊碎銀遞過去,然後就往後去了。
夥計怔住了,樂的在心裡笑,連謝都忘了。
這家「四方客棧」,共是三進院子,郭懷過了最後一進,一眼就看見了,別的屋裡沒人住,三間上房敞著門兒,房裡有人影晃動,也有人聲。
可是就在郭懷看見人影,聽見人聲的時候,人影突然不動了,人聲也為之靜寂了。
顯然,是發現外頭來了生人。
郭懷索性停在了院子裡。
打中間那間上房裡出來個人,中年漢子,中等身材,穿一身黑,個頭兒挺壯,一臉的絡腮鬍,豹頭環眼,還真有幾分懾人的威猛:「找誰?」
郭懷道:「就找閣下。」
絡腮鬍漢子微一怔,出席簷走到了院子裡,上下一打量郭懷:「恕我眼拙」
郭懷揚起手,手裡拿著那封信:「剛給我送這封信的,不就是閣下麼?」
絡腮鬍漢子臉色一變:「你就是」
郭懷道:「郭懷。」
只這麼一聲,這麼一句,三間上房裡,人影再動,疾快的閃出了四個,五男一女,五個男的都在中年,俊逸的俊逸,英武的英武,女的最年輕,不過廿出頭,長得相當美,可卻煞氣逼人。
姑娘她冰冷道:「你就是郭林?」
「不錯。」
「沒想到你是這麼一付模樣,可惜虛有其表,糟蹋了一具好皮囊。」
姑娘她會說話,話也夠厲害。
郭懷淡然一笑:「我為我這具皮囊差強姑娘意而感到榮寵,也不能不說聲謝謝」
「你敢」姑娘柳眉一豎,揚掌就摑。
許是姑娘她認為郭懷油腔滑調,討她便宜。
郭懷腳下微退半步,姑娘那一掌立即落了空,她怎甘心,跨步就要欺上。
絡腮鬍漢子抬了手:「五妹,別讓京裡的朋友笑話咱們,不懂江湖禮數。」
姑娘抬玉手如指:「大哥,你聽見了,他」
郭懷截了口:「姑娘誤會了,郭懷不是油腔滑調的人,也從不擅油腔滑調。」
姑娘道:「你還敢狡辯,你明明」
郭懷道:「那無關抽勝滑調,就算是,姑娘一見面就罵人,我回敬一句,又有什麼不可以?」「罵你?罵你還是便宜,殺了你都不多,你以為我們是來找你幹什麼的?」
郭懷道:「正是來請教,我跟諸位何仇何怨?」
姑娘道:「你跟我們五兄妹談不上仇怨,你也不配,可是你這種趨炎附勢,過河拆橋的小人,江湖道上容不下你。」郭懷道:「恕我愚昧,我不懂姑娘何指?」
「嘴還裝蒜!」姑娘道:「好,我告訴你,想當初群義鏢局收留你,一旦你進了什麼海威堂,你就」郭懷「呃」他一聲,道:「我明白了,姑娘指的是歐陽家,為的是歐陽家事,只是,五位,郭懷我沒有對不起歐陽家。」
姑娘叫道:「你還敢說沒有對不起歐陽家」
郭懷道:「我的確沒有對不起歐陽家。」
姑娘道:「歐陽家收留你,這是恩,而你一旦進入什麼海威堂之後,就連他一家三口被滿虜抓進了『查緝營』,你都不聞不問,這是什麼?這算不算對不起歐陽家?」
郭懷道:「姑娘要是這麼說的話,我就只好據理力爭了,不錯,歐陽家收留我,那是恩,是義。但是我為群義解決了那麼一大筆債務,應該已經報答了這份思義了,之後,我又治好了歐陽老鏢頭的多年沉痾,算起來只有歐陽家欠我的,我並不欠歐陽家什麼。他一家三口因叛逆罪被抓進『查緝營』,我管是情份,不管是本份,怎麼能說我對不起歐陽家。」
姑娘顯然是個厲害角色,但是郭懷的這番話,卻使得她啞口無言,無詞以對,只因為郭懷他說的是實情,說的是理。
姑娘那裡啞口無言,無詞以對,她身旁一個英武年輕漢子卻冷然開了口:「不管怎麼說,沒有歐陽家的當初收留你,就沒有你今天,飲水就當思源,即便你不欠歐陽家什麼,他一家三口被滿虜抓進『查緝營』,你也不該不聞不問」郭懷道:「民不跟官鬥,我一個人勢單力薄,叫我如何聞問?」
那英武年輕漢子冷笑道:「夠了,只沖這一句,就足證你是個只顧自己,不顧朋友的小人,何況歐陽家跟你的淵源,還不只是朋友。」
郭懷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即使我只顧自己,充其量我做人差了點兒,還不至於使得五位聯袂來京,要取我性命吧!」
英武年輕漢子道:「你認為不至於,我們認為理由很夠了,你既是江湖人,江湖道上就容不下你這種人。」姑娘冷笑一聲道:「你見死不救,跟密告他們一家三口的那個東西沒什麼兩樣,江湖道上何止容不下你,你這種人簡直就該百死。」
郭懷道:「既然五位認定非殺我不足以洩憤,我也不願再多說什麼,只是我要問一句,既然認為我該百死,為什麼歐陽一家三口沒人出面?」
姑娘道:「告訴你也無妨,不管怎麼說,他一家三口還念著你的好處,他們不忍。」
郭懷微一笑道:「還好,畢竟還有明事理的人,就算郭懷今天血濺屍橫,倒也值得安慰了。」姑娘道:「那麼你就納命吧!」
她可真是說來就來,話落,出手,飛起那欺霜賽雪的柔荑,疾拍郭懷心口要穴。
一出手就是殺著。
可惜,他們碰見的是郭懷。
郭懷腳下微退半步,姑娘那疾拍而出的一掌堪堪落空。
姑娘這一掌落空,這裡她才微一怔,另四個已身形閃動,疾如閃電飄風般各據方位,把郭懷圍在了當中。只聽姑娘道:「你挺機警,應變不慢啊!」
郭懷答得好:「北京城臥虎藏龍,要是連這一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還敢到這兒來闖字號麼,只是」話鋒一頓,攤開雙手:「五位,我可是沒帶寸鐵。」
絡腮鬍漢子冷然道:「放心,對付你這種人,你這麼一個,我們兄妹還不屑動兵刃。」
郭懷道:「是麼?」
英武年輕漢子道:「大哥,跟他廢什麼話,我要搶個先了。」
話落,閃身,疾撲而至,雙掌翻飛,疾取郭懷。
郭懷站在那兒沒動,容得雙掌近身,平掌直探,只一抓一扔,英武年輕漢子立即雙腳離地,一個人像斷線風箏般倒捧出去,他想腳先落地,奈何身不由主,先落地的卻是他的屁股,砰然一聲摔了個結實。
郭懷道:「沒錯,你閣下是搶了個先兒。」
英武年輕漢子從地上爬了起來,臉通紅,連耳根於都有了紅意。
另四個,臉色大變,絡腮鬍漢子道:「就說你很有兩下於,我還不信」
英武年輕漢子原本一張通紅的臉,就在這剎那間變成了鐵青,厲聲道:「到現在我還是不信。」他又搶了個先,二次閃身,再撲郭懷。
奈何,這一回還是跟剛才一樣,他又斷線風箏似的摔了回來,而且摔的還是老地兒。
郭懷道:「閣下,信了沒?應該是時候了。」
英武年輕漢子白了臉,煞白,摔的雖結實,但並不算重,疼的也只是那兩塊肉,別的地方一點事兒沒有,他一挺身又站了起來。
另四個、驚得瞪大了眼,尤其是那位姑娘,一雙否眼都瞪圓了。
只聽絡腮鬍漢子一聲驚喝:「一塊兒上。」
有了這一句,五個人齊動,疾撲當中的郭懷,六個人五雙手掌,為什麼說六個人五雙手掌,因為郭懷沒動手,他動的只是身軀,六個人六條身影疾間交錯,簡直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這回沒人摔回來了,但是,轉眼十幾廿招過去,郭懷還是郭懷,那幾個,沒能碰到他一片衣角。突然,身影飛問,郭懷疾驚而出,揚聲笑道:「我看,不動兵刃,五位是奈何我不得,不如回屋去把兵刃拿出來吧!」
那英武年輕漢子像受了傷的野獸,低吼一聲就要往上房裡撲。
絡腮鬍漢子修揚沉喝:「四弟,站住。」
英武年輕漢子硬生生收勢停住。
敢請他是這五個裡的老四。
絡腮鬍漢子轉眼望郭懷,一雙環眼之中歷芒閃射:「姓郭的,我們不是沒有自知之明,既然五個人聯手都傷不了你,動兵刃也是白費。今天這『四方客棧』任你來去,不過你不要得意,明的不成還有暗的,不取你一條命,我們五兄妹絕不離開這座北京城。」
郭懷道:「豪壯,只是,我記得你給我送的那封信上說,明人不做暗事。」
絡腮鬍漢子道:「情勢逼人,不能不通權達變,真要說起來,我們現在當面知會你,錯過今天,不論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都不能算是暗事。」
郭懷道:「五位跟郭懷,真這麼大的仇麼?」
英武年輕漢子咬牙道:「原跟我們五個談不上仇怨,可是從現在起已經不同了。」
郭懷淡然道:「前後三次,我要是手下不留情,諒五位此刻也不能跟我面對面的站立談話了。」英武年輕漢子臉色一變,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郭懷臉色微寒,逼人威稜自雙目之中再起,沉聲道:「我所以手下留情,禮讓再三,並不是怕往後再多的報復,為只為五位都是獻身匡復的忠義之士。五位既是獻身匡復的忠義之土,不知珍惜有用之身,留為漢族世胄,先前途民,竟輕入虜都險地在先,為談不上恩怨的私人間事糾纏不捨在後,不明不智,實在令人為五位惋惜。今『巡捕營』田光被殺一事已發,虜都各營鐵騎盡出,已然展開明暗查緝,五位還是捨了郭懷,盡早離京吧!言盡於此,告辭!」話落,轉身,逕自往前行去。
那五個,征在了那兒,沒動,也沒說話。
郭懷回到了海威堂,諸明已有所回報,說康親王府的總管榮奇怎麼進了威遠鏢局,又怎麼出了威遠鏢局,沒見韓振天露面。
郭懷聽畢稟報,沒說什麼,只吩咐諸明傳令,派得力弟兄監視「四方客棧」,只有任何動靜,立即回報。諸明領命而去,宮弼問起「四方客棧」之行的情形。
郭懷把經過說了個大概,宮弼聽得忍不住動問,為什麼不明說營救歐陽一家三口的實情?
郭懷只淡然說了一句:施恩不必望報,他不願讓歐陽家知道欠他太多,只因為歐陽一家三口,身為小輩的,是兩位重情義的姑娘家。
宮弼馬上就明白了,他一句話沒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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