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剛過,威遠鏢局後院看上去相當平靜,相當安寧。
可是前院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幾個年輕鏢師跟趟子手們,在兩邊廂房裡進進出出的,看樣子挺忙的。韓七少克威正從後頭出來,一眼就全看見了,過來就道:「大夥兒這是幹什麼?」
一名趟子手煞有其事,一本正經的道:「少鏢頭,那主兒不是快要來了麼?咱們不能不防著點兒,得早打算哪!」敢情是為防郭懷。
韓克威一點頭道:「好,好得很,傢伙藏上身了麼?」
「這----」
那名趟於手為之一怔,一時沒能答上話來,他兩手空空的,腰裡癟癟的,哪藏有什麼傢伙?韓克威臉色微沉,叱道:「防姓郭的用得著你們?真到用你們的時候,這種人就不值得防了,想等著看看他,就說想等著看看他,幹嘛編這麼好聽的詞兒?」
那名趟子手漲紅了臉,賠上了一臉的窘笑:「少鏢頭,您高明,難逃您法眼」
韓克威冷然道:「那麼,咱們威遠鏢局上下,就這麼沒見過世面,非讓人家笑咱們小家子氣不可?」韓克威總不好沉下臉來訓叱那幾個鏢師,逮住一個趟子手給這麼一頓,他這是「殺雞儆猴」,還真管用,只這麼幾句,那些個原本進出挺忙的全躲進屋裡不露面了。
就在這時候,又一名趟子手神色慌張,匆忙的繞過影背牆,連走帶跑的過來了,一躬身道:「稟少鏢頭,人到了!」韓克威冷然道:「既是人就不至於讓你慌張成這個樣兒,請!」
「是!」
那名趟子手恭應一聲,忙強自鎮定,躬個身又折了回去。
也難怪,這幫人儘管走南闖北,可還沒見過領袖通記錢莊跟天津船幫的這種人物。
韓克威的臉上去了冷意,可卻沒帶一點表情,把兩手往後一背,微仰著臉挺立著。
轉眼工夫之後,剛才那名趟子手從影背牆的那一邊帶過個人來,可不正是郭懷?
郭懷的穿著,還是玉貝勒第一趟見到他的那一身,這樣的穿著雖然稱得上講究、氣派,可是在這京城地面上,威遠鏢局上下眼裡,並不算怎麼不得了的。
可是就不知道為什麼,韓七少他剛還端著架於挺像那回事兒,如今一旦面對郭懷,他立即覺得自己似乎矮了半截,渺小了不少。
他自己明白,那是因為人家自然流露著的威儀跟氣度,這,是一些兒也「端」不來的。
就這麼一轉變間,郭懷已到了近前,從容泰然,含笑抱拳:「韓少嫖頭,郭懷應約來到。」韓克威忙定過了神,抱拳答禮,還不自覺的欠了身:「家父正恭候大駕,請!」
他側身微退擺了手。
郭懷瀟灑欠身:「謝謝。」
他邁步往後行去。
韓克威連忙跟上。
賓主一前一後進了後院,那帶路的趟子手還傻在那兒,兩邊廂房裡的立時全擁了出來,幾十道目光,齊盯後院門。幾個鏢師都沒說話。
卻聽剛才挨了一頓的那名趟子手道:「沒什麼嘛!也跟咱們一樣,一個腦袋,兩條胳膊,有鼻子有眼的,只不過比咱們英挺。比咱們俊些罷了!」
還有別的不同,可是他肉眼凡胎,沒看出來,也沒覺出來。
後院裡,空蕩蕩的沒一個人,但是有好幾雙目光,高高的在那座小樓上,其中有兩雙各含異樣,但異樣又自不同。只不知道郭懷他覺出來了沒有?
韓克威讓客直入後廳,廳裡,老鏢頭韓振天正佇立著。
陪客人進了廳,韓克威就悄悄的退了出去,偌大一座客廳裡,就剩下韓振天跟郭懷兩個人。韓振天身為主人,卻由於不必要、不該有的自詡身份,站著沒動,沒先招呼。
郭懷毫不在意,含笑抱拳:「老鏢頭,郭懷打擾!」
韓振天這才答禮:「好說,請坐!」卻不願多說一句。
連個稱呼都沒有,顯然,他是既不願叫一聲「堂主」,更不願叫一聲「郭爺」,畢竟,他成名多年,在大江南北的、江湖道上德高望重。
郭懷仍沒在意,含笑欠身稱謝。
但賓主落了座之後,郭懷他卻來了這麼一句:「我所以敬邀老鏢頭單獨相見,是不願話傳六耳。」韓振天淡然道:「放心,韓某已經交待過,威遠上下,連小兒、小女都算上,誰也不敢近這座客廳。」郭懷含笑點頭:「那最好,其實我是為老鏢頭著想。」
韓振天聽得雙眉一聳:「書有未曾為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閣下這話怎麼說?」
郭懷淡然一笑道:「老鏢頭,這話恐怕要從廿年前說起!」
韓振天目光一凝:「廿年前?」
郭懷道:「廿年前,老鏢頭春秋正盛,老鏢頭卻正值初創,老鏢頭保著一趟重鏢途經南海」韓振天神情一震,道:「閣下恐怕弄錯了,韓某保鏢多年,足跡遍及大河南北,卻從沒有走過南海。」郭懷道:「以老鏢頭今日的身份地位,不該有此一說,有什麼理由使老鏢頭不願承認那趟鏢麼?」韓振天臉色微變:「韓某不是不願承認,而是」
郭懷道:「老鏢頭應該想得到,沒有十分把握,郭懷不敢驚擾大駕,老鏢頭更應該想得到,海威堂下,一個通記。一個天津船幫,都是在京城一帶多年,分支、勢力遍佈遠伸,精明幹練的人不在少數,由來知人之所不知。」韓振天有點沉不住氣了:「就算韓某廿年前曾保過那麼一趟鏢,那也是韓某自家事」
郭懷道:「老鏢頭是位明白人,那一趟既然保的有鏢,就不能說是老鏢頭的自家事,是不是?」韓振天道:「不出差錯不說,只出任何差錯,大不了賠鏢,還是韓某的自家事。」
「老鏢頭,倘若是一趟沒有辦法賠的鏢,而且至今未賠,是不是就該另當別論?」
韓振天臉色大變:「郭懷,你究竟是」
郭懷臉色一整,雙目之中威稜隱現,道:「韓老鏢頭,不必管我是什麼人,廿年前的那一趟,你保的是一家人頭鏢。但是在途經南海的時候,那一家的男主人被人殺害,屍身扔入大海,女主人遭人劫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你這個保鏢的卻是安然無恙的回到了京裡,沒多久你這家威遠鏢局就大展鴻圖,不但買下了這座宅院,而且逐漸在各省設立分支,這是不是實情?」
韓振天神情大震,霍地站起,驚聲叫道:「你」
郭懷坐著沒動,道:「老鏢頭,我怎麼樣?」
韓振天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究竟是什麼用心?要知道這兒是我威遠鏢局,我韓某人內有義女胡鳳樓,外有權勢顯赫的親貴朋友」
郭懷雙眉微揚,淡然笑道:「老鏢頭,我郭懷也擁有通記跟天津船幫。」
「好,那咱們就試試看,我這就叫人」
「老鏢頭,我敢說,這件事除老鏢頭你自己之外,再無一人知曉,這就是我為什麼邀約老鏢頭單獨見面,為什麼說是為老鏢、縹頭你著想的道理所在。」
韓振天驚怒冷笑:「郭懷,你休要威脅我,空口無憑,事隔廿年,也根本不可能再有對證」郭懷抬手一擺,道:「既然如此,那麼老鏢頭你儘管叫人,請!」
「你」韓振天驚怒一聲,突然鬚髮告動,身軀暴顫,砰然一聲又坐了下去,顫聲說道:「這,這就是你來京的目的?」
郭懷道:「可以這麼說。」
「你究竟是那一家並不姓郭,事實上那一家不過三口」
「我說過,不必管我是什麼人。」
韓振天剎時像洩了氣的皮球,他頹然低下頭,半晌才道:「看來虧心事是做不得,保那趟鏢的只我一個,我只當是神不知鬼不覺,更不會有旁人知道,卻不料廿年後的今天…好吧!我承認你說的都是實情,可是殺人劫人的不是我郭懷道:「誰知道不是你?誰又能證明不是你?」
韓振天猛抬頭,急道:「真的,真的不是我,廿年後的今天,你既然找上了我,我也承認你說的是實情,別的我還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是麼?」
「我沒有殺人劫人,但是那跟我殺人劫人沒什麼兩樣,因為保那趟鏢的是我,我任他們出事遇害,有虧道義,有虧職責。只是廿年來我沒有一天好受過,夜深人靜,倍感不安,我已經不願再多分擔一分罪過了,事實上我也承受不了了」
郭懷微一點頭:「說得好,我相信不是你,那麼是誰?」
韓振天身軀倏顫,低下頭,沒說話。
郭懷道:「你這叫不願多分擔一分罪過?你這像承受不了了?」
韓振天仍然低著頭,沒說話,但他的身軀卻顫抖得更厲害了。
郭懷道:「韓振天,你也明白,殺人劫人的雖然不是你,但是那跟是你手沾血腥沒什麼兩樣。你也親口說不願多分擔罪過,已然承受不了,那麼現在你有個贖罪的機會,為什麼打算輕易放過?」
韓振天仍然低著頭不說話,可是聽得見,他顫抖得一襲衣衫都為之籟籟作響。
郭懷雙眉陡揚,兩眼之中倏現威稜:「韓振天,那麼你就不要怪我認定是你,事實上本就跟是你沒什麼兩樣」韓振天猛抬頭:「你,你要殺我?」
郭懷冷笑道:「我不殺你,殺你污我雙手,我要讓你身敗名裂,家破人亡,我要讓你為廿年前的罪行,得到應得的懲罰,付出應付的代價,憑我海威堂,我做得到,而且,絕不是什麼難事。」
韓振天臉色大變,猛然站起,驚駭道:「你,你不能----」
郭懷道:「怎麼,你也知道怕?」
韓振天顫聲道:「韓某不怕死,也願意為廿年前的罪行,付出這條老命,韓某我是罪有應得。但是我不能不為我的兒女輩著想,這事一旦揭發,他們將無法在江湖上立足,甚至天下雖大,沒他們個容身之地」郭懷兩眼威稜暴射:「你也知道啊!韓振天,誰無父母,誰無兒女,為什麼當年你就想不到?」韓振天鬚髮俱顫,道:「郭爺,我求你」
他突然哭出了聲,緊接著雙膝一曲,跪了下去。
郭懷臉色煞白,兩眼發紅,望著跪在眼前老淚縱橫的韓振天,臉上突然閃過抽搐,當即轉過了身軀,道:「韓振天,我也受得你這一跪,甚至,就算我為你的兒女著想,至少我可以殺你,但……告訴我,殺人劫人的是誰?」他可以殺韓振天,絕對可以,也絕對做得到,一個「但」字出口,接下來的該是不殺韓振天的原因,可是他卻沒說出口。
這麼一來,那原因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原因究竟是什麼?為什麼他深藏心中?為什麼他不讓韓振天知道?
韓振天並沒有問,因為他根本就沒在意,就算他在了意,此時此地他也沒心情顧那麼多了。他低下頭,可是旋即他又抬起了頭。
小樓上,憑窗幾個人,姑娘胡鳳樓坐著,韓如蘭跟紅菱、紫鵑、藍玲站著。
韓如蘭顯得有點焦急:「他跟爹究竟談些什麼?這麼老半天!」
談什麼?在郭懷沒來之前,她曾經羞喜的那麼猜過,她居然嬌喜的那麼猜過,可是,如今,她卻偏偏要這麼問?這位姑娘,情愫初動,她那顆心啊……
姑娘胡鳳樓永遠那麼平靜,道:「急什麼?等他走了,問問老人家不就知道了麼?」
韓如蘭突然美目一亮,驚喜急道:「鳳樓姐,快看,出來了。」
不用她叫,姑娘鳳樓那雙深見清澈的目光,一直盯著廳門口,她看見了,郭懷跟老鏢頭並肩從廳裡出來,然後兩個人抱拳作別,很客氣,只是,郭懷往前去了,老鏢頭卻沒送,連叫來韓七少代為送客都沒有。姑娘放心了,至少郭懷實現了他的許諾,她相信他相信得並沒錯。
其實,姑娘原本就沒有不放心,她所以坐在小樓上憑窗居高臨下,並不是為監視客廳的動靜,而是應韓如蘭之邀陪她在這兒看郭懷的。
真是為陪這位義妹麼?
只聽韓如蘭急道:「鳳樓姐,我下去問問」
揚聲就叫:「爹!」
話落,她三不管,穿窗躍落。
廳前,韓振天剛聞聲抬眼,愛女已像小鳥般飛落眼前,他為之一驚,不知道是下意識,還是驚於愛女從小樓上躍落:「丫頭,你」
話還沒說完,韓如蘭已皺眉帶嗔偎入了懷中:「說什麼嘛?一說這麼老半天?」
韓振天又一驚,剛「啊」了一聲。
韓如蘭猛仰起嬌靨:「問您話呢!他跟您都說了些什麼?一說這麼老半天,還怕人聽!」
韓振天已定過了神,推開愛女,也趁勢微微退後:「小孩子家問那麼多幹什麼?」
小孩子?韓如蘭不依了,叫道:「跟他比,我算小孩子?他跟您說話,我有什麼不能問的?」韓振天不耐煩了,沉聲道:「如蘭」
韓如蘭畢竟忍不住了,也不管乃父耐煩不耐煩,未語先露嬌羞,頭一低道:「他有沒有跟您說起我?」韓振天一怔:「說起你?」
一陣急速衣袂飄風聲,韓克威如飛掠到:「爹,他走了!」
韓振天一擺手道:「沒事,你去吧!」
韓七少兩眼凝望,口齒啟動,卻欲言又止,最後他還是沒說什麼,恭應一聲走了。
韓振天他似乎忘了愛女剛才那突如其來的一句奇異問話,甚至根本就忘了愛女還站在身邊,沒再看韓如蘭一眼,轉身也走了。
韓如蘭一急要叫,但是沒叫出口,氣得跺腳擰身,飛也似的跑了。
長廊的盡頭,是韓振天的書房所在,他剛進書房關上門,門外就來了人,是姑娘胡鳳樓,一個人沒帶,是她一個。
她抬皓腕輕輕的敲了門。
書房裡傳出了韓振天暴躁的話聲:「誰呀?」
姑娘柔聲道:「義父,是我,鳳樓。」
韓振天的語氣馬上變了:「呃!進來吧!門沒掛。」
姑娘推門進去了,隨手關上了門。
韓振天正站在書桌後。不知道是正打算坐,還是已經坐下去了,又站了起來,他含笑抬手,笑得卻勉強而不自在:「鳳樓,坐!」
姑娘道:「謝謝義父!」
義父女倆落了座,韓振天又是那麼一張笑臉:「有事兒?」
姑娘道:「您老人家明知道我是為什麼而來。」
韓振天一付恍悟狀:「呢!也沒說什麼;不過閒聊了一陣廠姑娘道:「是麼?」
「瞧你問的,義父難道還會騙你不成?對你,義父又有什麼不能說的?」
「義父,不管怎麼樣,像這樣的事兒,他走了之後,您一定會馬上找我,告訴我他跟您都談了些什麼,是不是?」姑娘的話,」正中要害,姑娘的目光,也令人有能直透肺腑之感。
韓振天力持鎮定,卻仍難免手足無措,他是個成名多年的人物,十足的老江湖,在任何人面前都能保持鎮定,裝的沒事人兒似的,唯獨面對這位智慧、眼力超人一等.神仙似的義女,那是例外。
他做不到,也掩飾不了,可是他卻不能不盡力去做,去掩飾:「鳳樓,真沒有什麼,他真沒說什麼。」姑娘道:「義父,我看得出,不是沒什麼,而是您不願意告訴我,您要是連我都瞞的話,相信您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姑娘的話,一針見血。
韓振天心神震動,道:「鳳樓」
姑娘道:「我不能,也不敢勉強,但是,義父,我總是您老人家的義女,不管什麼事,我都會為您,為威遠盡一份心力。」
不知道韓振天有什麼感受,心裡怎麼想,但是他臉上又浮現了那種勉強而不自在的笑:
「鳳樓,我知道,我知道你關心義父,孝順義父,可是真沒什麼,義父不會騙你,也不會瞞你。」
顯然,他還是不敢說,他知道這位義女是位什麼樣的姑娘,一旦讓她知道廿年前他那不仁、不義的罪行,他相信這位神仙似的義女會卑視他,不齒他那種行徑,甚至會立即拂袖而去,永遠斷絕往來。
其實,他還是不夠瞭解這位義女,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不但誤已,而且誤人。
誤已還好,這誤人,卻造成了無可挽回,無可彌補的恨事。
姑娘沒有多問,她站了起來,道:「那您歇著吧!我不擾您了!」
話落,她轉身要走。
望著姑娘的背影,韓振天心底突然泛起一念不忍,同時也有一股強烈的不安,霍地站起脫口叫道:「鳳樓」姑娘停步回身,目光一觸及姑娘那孤傲高深的嬌靨及眼神,韓振天心底的不忍跟不安馬上又消失盡淨,代之而起的是怕,是心底的震顫,他只好沒話找話: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件事,想問問你。」姑娘就把他當了真,道:「義父要問我什麼事?」
韓振天又不得不編詞,道:「是這樣的,剛聽如蘭問我,郭懷有沒有跟我提起她,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姑娘道:「您還記得當玉貝勒求我出面上海威堂去的時候,如蘭也自告奮勇,搶著要去,您要追問,當時有那麼多人在,我攔住了您。」
「記得啊!怎麼?」
「有那麼件事在前,如今又有這麼件事在後,難道您還不明白她的心麼?』」
韓振天一怔,一驚,臉色倏變:「鳳樓,你是說如蘭她----」
姑娘道:「您還不知道,在此之前,如蘭一個人上海威堂找過郭懷,她原是怕他會對威遠不利去責問他的,沒想到她居然會」
姑娘話還沒說完,韓振天臉色大變,機伶一顫,驚聲急叫:「不行,絕不行—一」
姑娘目光一凝,道:「義父,為什麼不行?」
「這」
姑娘臉色一轉肅穆,道:「義父。我不願意再問您為什麼,也許您的理由跟今天郭懷來跟您單獨相見的事有關。可是我認為情非孽,愛也不是罪,這件事沒什麼不好,如蘭她這樣也沒什麼不對。郭懷他本就是個女兒家夢寐以求的鬚眉男兒,意中郎君,無論哪個女兒家。
見著他都會情難自禁,好在情之一事需要兩情相許,兩情相悅,也無法勉強,您只該擔心如蘭地將來受不了打擊。」
韓振天忙道:「鳳樓,你是說一」
姑娘道:「義父,我說得已經夠明白了。」
她淺淺一禮,轉身行去。
韓振天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姑娘出了書房,又帶上了門,他像突然站不穩了似的,砰然一聲又坐了下去。
內廷三海,風景建築,堪稱天下之翹楚,千載以還,歷經建設,海以金鰲玉崠橋為界,橋北回北海,橋南日中海,瀛台以南為南海,總名太液池。南北約四華里,池水由玉泉山水所儲成。
以風景局勢而言,北海最勝,而北海最美的地方,則首推「漪瀾堂」,東回倚晴,西日分涼,為瓊島風景建築精華之所在。
如今,就在這座背山臨水,長廊半月,樓閣重疊的「漪瀾堂」,堂外,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或明或暗,佈滿了穿戴整齊的大內侍衛,堂內,坐著二個人,只三個人,都是正襟危坐,一臉肅穆之色。
這三位,頭一位赫然是神力老王侯,另兩位,則是兩位穿戴整齊,各項雙眼花翎的老者,顯然,不是王公,就是大臣。
這三位,在「漪瀾堂」內正襟危坐等什麼?當今又有誰能讓這三位正襟危坐,肅穆靜寂?
一陣輕快步履聲,從緊靠裡一座巨大的屏風後,又轉出個穿戴整齊,頭項雙眼花翎的瘦老頭兒,鷂眼鷹鼻,一臉陰鷙,也一臉精明,他轉出屏風,只向神力老侯爺躬了個身:「侯爺!」
然後躬身哈腰,垂手退去。
老侯爺跟另兩位立即站了起來。
屏風後,又一前一後轉出兩個人來。
前頭一位,是位黃衣老人,方面大耳,長眉風目,雍容華貴,不怒而威。
後頭一位,年紀只卅餘,也一身黃衣,雖然身材頎長,長得也長眉風目,氣宇不凡,但可惜臉色蒼白,兩眼無神,人也瘦弱了些。
這兩位,一轉過屏風,神力老侯爺肅然躬身,那另兩位則立即一甩雙袖,拜伏在地。
黃衣人微抬手:「起來!」
神力老侯爺站直身軀,那另兩位則立即站起。
黃衣老人又適:「允扔,見過你傅叔!」
身後那位,立即上前躬身:「允扔見過博叔。」
人不但嫌瘦弱,就連話聲也顯得有氣無力。
神力老侯爺肅穆答禮:「不敢!」
敢情,這位竟是是二子,二阿哥,也就是身為王儲的東宮太子允扔。
這位既是太子允扔,那黃衣老人是誰,也就可想而知了。
其實,也只有黃衣人能讓神力老侯爺跟另兩位大員正襟危坐,肅穆靜寂了。
神力老侯爺是特准見君不拜的,所以他只是躬身為禮。
只聽黃衣人又抬起了手:「坐!」
他坐了下去,神力老侯爺坐了下去,其他四位,連太子扔都算上,卻是垂手肅立。
坐定,黃衣老人抬眼望老侯爺:「咱們倆多久沒見了?」
老峰爺道:「總有半年了。」
「是啊!」黃衣老人皺眉道:「你可以不上朝,可是你總該進宮來看看我喲!」
老侯爺道:「您是知道的,我一向懶散,您日理萬機,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不願意輕易進宮來打擾。」黃衣老人道:「說什麼你懶散,說什麼我日理萬機,你不願意輕易進宮來打擾,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常進宮,其實體也太——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好!」
老侯爺道:「記得您親口答應過,絕不勉強我。」
黃衣老人道:「誰又勉強你了?你經常進宮來看看我,看的是我,這有什麼要緊?」
老侯爺沒說話。
黃衣老人沉默了一下,又道:「知道今兒個我為什麼請你進宮來麼?」
「請」,而不是「召」,不是「宣」。
老侯爺道:「您明示!」
黃衣老人眉鋒微一皺,旋即搖了頭:「我看咱們倆是越來越生分了。」
老侯爺道:「您明鑒,我雖然不上朝,沒進宮,但是一顆心永遠在朝廷之上,永遠在您左右。」黃衣老人笑了,滿意的笑了:「說了半天,就這句話讓我聽起來舒服點兒」
一頓,接問道:「把玉翎帶來了麼?」
老侯爺道:「您的交待,不敢不帶,在外頭。」
「為什麼不讓他進來?」
「我不知道您要垂詢什麼軍國大事,所以讓他在外頭等著。」
「別忘了,他雖然是你的兒子,可也統領著我整個兒的帝都禁衛啊!」
「等您用得著他的時候,再叫他進來也不遲。」
「我馬上就用得著他了,先告訴你一聲,今天我請你進宮,把他帶來,就是為酬功。」
老侯爺似乎沒感到意外,道:「他無功可酬。」
黃農老人道:「他一出面就把天津方面的事解決了,這是大功。」
老侯爺道:「那不是他的功勞。」
黃衣老人道:「天津方面的事不是他解決的麼,怎麼不是他的功勞?」
老侯爺道:「安大人奉旨把這件差事交給了他沒錯,可是解決這件事的卻不是他。」
黃衣老人詫聲道:「那麼是誰?」
老侯爺道:「是人家姑娘胡鳳樓。」
黃衣老人笑了:「你可真會替你未來的兒媳婦爭功啊!我還當是誰呢?既是這位姑娘,還不都是一樣。」顯然,姑娘胡鳳樓是簡在帝心,黃衣老人不但早就知道姑娘,而且是深知姑娘。
老侯爺道:「不一樣,畢竟人家還沒有進傅家門。」
黃衣老人微皺眉鋒,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彆扭?」
「不是彆扭,這是理。」老侯爺道:「傅玉翎他受之有愧,不能,也不配居功。」
黃衣老人道:「既然胡鳳樓還沒進你傅家的門兒,她就是個民間女子,你叫我怎麼能把這份酬賞給個民間女子?」老侯爺道:「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不能?」
黃衣老人道:「這麼大的事兒,朝廷裡沒人去辦,交給人家一個民間女子,這些文武大臣都是幹什麼的,說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朝廷丟得起這個人麼?」
老侯爺道:「事實上漕運總督上奏,滿朝文武束手,朝廷之上的確沒有哪個能臣辦得了這件事,這是實情,不必掩遮。」
黃衣老人怔了一怔,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認為----」
老侯爺截口道:「我認為傅玉翎不配居功,請您收回成命。」
黃衣老人顯然有點不高興了,長眉微一揚,道:「玉翎總是我的臣下,就算他沒有功,我想賞」老侯爺毅然道:「皇上,傅家父子都是您的臣下,您想怎麼賞傅玉翎,我不敢阻攔,可是請您不要為天津的事,否則他不配也不敢居功,我也不會讓他領受,他是我的兒子,相信他還不敢不聽我的。」
放眼當今,哪一個敢跟皇上這麼說話?
黃農老人鳳目猛睜,道:「你」
老侯爺座上欠身,毅然截口:「假如您堅持,傅家父子寧願落個抗旨。」
黃衣老人猛一怔,滿臉的怒容立刻消失了:「你這是幹什麼?你這是幹什麼?值得麼?」
老侯爺沒說話。
黃衣老人道:「我還沒見過,我這個皇上要賞誰家的兒子,誰死乞白賴的不要的呢!」
老侯爺道:「皇上不應該不知道我?」
黃衣老人道:「這那鷂眼鷹鼻,一臉陰鷙的那位,突然上前一步,賠上笑臉:「侯爺,功勞該是那位胡姑娘的沒錯,可是胡姑娘她肯出面,總是衝著貝勒爺吧?」
黃衣老人一拍座椅扶手,道:「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一頓,凝望老侯爺:「這話說得總沒錯吧?」
老侯爺道:「我不敢不承認,胡鳳樓所以肯出面,確是傅玉翎他求來的。」
「這就是了!」黃衣老人道:「玉翎他總是把事辦成了,他還是有功,有功不該賞麼?
我賞錯了他麼?」老侯爺道:「皇上」
黃衣老人擺手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就跟統軍作戰的道理一樣,為主帥者胸蘊略韜,知兵善用,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打了勝仗,班師回朝,你能說馳騁疆場,衝鋒陷陣的是兵將,為主帥者沒有功勞不該賞?」老侯爺道:「皇上,事實上一將功成萬骨枯。」
黃衣老人一怔,旋即又道:「那麼這樣好不好,不管怎麼說,玉翎他還是有功,我該酬賞,至於那位胡鳳樓,我另外有賞。」
皇上酬賞,皇子思賞,還得跟人商量,求人領受,這種事,只怕是絕無僅有,打古至今,也就這麼一遭了。老侯爺沉默了一下,道:「皇上既然這麼說,傅家不敢再不知好歹,不識抬舉,只是皇上把胡鳳樓比做兵將,未免太委屈她了。」
黃衣老人高興了,道:「只你讓玉翎領受我這份酬賞,你願意把胡鳳樓比作什麼都行,那位姑娘的能耐我是知道的,可是你也別老是小看自己兒子」
沒想到貴為一國之君,萬乘之尊的皇上,也愛錦上添花。
孰不知這位皇上,他也有他良苦的用心,為誰?為的就是他身邊的那位啊!
他既立皇二子允扔為儲,眾家阿哥環伺,他也深知這些個兒子,他能不為他的繼承人著想?話鋒微頓,只聽黃衣老人喝道:「傳玉貝勒進見!」
鷂眼鷹鼻,一臉陰鷙的那位,忙一聲恭應,揚聲向外:「皇上有旨,玉貝勒進見!」
外頭有人傳了兩聲,隨聽一陣輕捷步履聲由遠而近,到了堂外,然後王貝勒在外一聲:
「玉翎告進!」頎長、英挺的人影一閃,「漪瀾堂」裡已多了個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
貝勒爺他今兒個穿戴整齊,上下一新,益顯俊逸瀟灑益顯超拔不群。
不比別個,事實上眼前也沒別個好比,只比那位身為儲君的皇二子允扔,玉貝勒沒進「漪瀾堂」,還能顯得出來他,玉貝勒這一進「漪瀾堂」,那如玉的丰神,立即把這件皇二子允扔比了下去,也益顯得允扔他柔軟虛弱不堪。這麼一位儲君,能不仰賴這老少兩根擎天巨柱?
只聽黃衣老人脫口道:「皇家要什麼沒有?唯獨這樣的兒子強求不得,你簡直讓我嫉妒!」這恐怕還是實話。老侯爺沒說話,他畢竟身為人臣,皇上當著儲君說這種話,他不能接,也不好接。
只聽玉貝勒道:「玉翎叩見!」
他跨步而前,一甩雙袖,大禮拜下。
黃衣老人忙抬手:「起來!起來!」
玉貝勒道:「謝您的恩典。」
他站起來垂手肅立。
對皇上稱「您」的,只怕也只有他傅家父子,神力老侯爺跟他這個「威武神勇玉貝勒」
了。黃衣老人目光一凝,慈祥投註:「玉翎,天津方面的事,你辦的很好,朝廷減少了不少損失,我要酬功,我要賞你。」「這」
王貝勒一怔猶豫,目光投向老侯爺。
不知道是因為只有老侯爺知道他該不該居功,抑或是他真一切都聽他這位父親的?
黃衣老人道:「不用看你阿瑪,我已經跟他說好了,他要是不點頭,我這份賞還出不了手呢!」玉貝勒又為之一怔,但玉面上也立即浮現難掩的驚喜。
本難怪,他深知他這位父親,他絕沒想到老侯爺會准他領受這份恩賜。
只聽老侯爺喝道:「還不謝恩!」
玉貝勒一驚定神,忙肅容拜下:「玉翎叩謝您的恩典。」
黃衣老人抬手往後微招,那鷂眼鷹鼻,一臉陰鷙的那位立即向著屏風後輕喝:「捧進來!」屏風後應聲轉過一名內監,雙手捧著一個鑲金錦盒,高舉過頂,盒子上覆著一方黃經。
誰也看不見,也看不出是什麼。
那名內監舉著上蓋黃綾的錦盒,恭謹異常的一步步,到黃農老人身側,立即雙膝跪下。
黃衣老人站了起來,老峰爺跟著站起,黃衣老人接過錦盒,道:「你傅家世襲侯爵,用不著給你加官進爵,封你什麼,只好賞你這個了。」
話落,他遞出了錦盒。
玉貝勒忙出雙手,高舉過項接過。
黃衣老人道:「起來吧!」
「謝您的思典!」
王貝勒跟那名內監同時站起。
黃衣老人看了看玉貝勒,突然微一笑:「不想看看是什麼嗎?」
這話正說到了玉貝勒心裡,他赧然一笑,騰出一手,掀起黃綾,黃綾起處,玉貝勒他為之一怔,老侯爺卻為之神情輕震。
黃綾之下,那鑲金的錦盒之中,赫然覺是件「黃馬褂」。
頒賜黃馬褂?
一件黃馬褂,對身為「威武神勇王貝勒」的傅玉翎,真要說起來,並算不了什麼!
因為領侍衛內大臣,前引十大臣、侍衛班領,人人都有一件黃馬褂。
可是這件黃馬褂是經由皇上親自賞的,一旦為玉貝勒所有,甚至穿在身上,意義就又自不同,這是殊榮,到目前為止,這還是經由皇上親賜的頭一件。
老侯爺定過了神,忙道:「皇上」
黃衣老人一抬手,道:「你還要說什麼?我已經拿出了手,難不成你還能讓我再收回來?」這還真不能。
老侯爺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黃衣老人立即轉望玉貝勒:「再許你一樣,等你娶人家胡家姑娘的時候,我給你主婚,去吧!我留你阿瑪多待會兒」皇上許諾主婚,這又是殊榮,玉貝勒心裡為之狂喜,忙不迭他再次叩謝恩典辭出。
老侯爺本來也想告退辭出的,可是皇上有了這麼一句,他不好走了。
玉貝勒退出「漪瀾堂」,踏著長廊,步履輕快,不免喜會畢露,意興飛揚。
喜態畢露歸喜態畢露,意興飛揚歸意興飛揚,可是他心裡總覺得壓著點兒什麼?有點沉甸甸的。沒別的,只因為皇上許諾的另一樣殊榮,這在以前,他一定喜心倒翻,恨不得飛出宮去馬上告訴鳳樓。只是,現在,他對那顆芳心,實在無法捉摸,對姑娘,也實在沒了把握。
就在他喜態畢露,意興飛揚,卻又不免心裡沉甸甸,剛離開『漪瀾堂」不遠的當兒,一個熟悉的話聲傳了過來:「玉翎!」
玉貝勒收勢停步,循聲望去,不遠處一座假山後,帶著一臉笑容的轉出個人來,是皇四子,雍郡王允禎。他怎麼會在這兒?
玉貝勒微微怔了一怔,叫道:「四哥!」
雍郡王轉眼已到近前,道:「這下你得意了,你神氣了,往後更得寵、更紅了,朝廷上下的風頭,也全讓你一個人搶光了」
一拱手,接道:「恭喜我們的貝勒爺,賀喜我們的貝勒爺!」
人哪有不喜歡聽這個的?尤其是玉貝勒,他馬上就把這位皇四子怎麼會在「漪瀾堂」附近出現的疑問忘得一乾二淨,又是喜態畢露,再度意興飛揚:「怎麼?四哥知道」
雍郡王一笑,笑得有點神秘:「宮裡的事兒,還有我不知道的?說吧!你打算擺幾桌,怎麼個請客法?」「這」
這可問住五貝勒了,倒不是他小氣,捨不得,要以他,這當兒要他擺多少桌,怎麼請他都樂意,可是神力侯府裡,當家主事的卻不是他。
雍郡王笑了,一巴掌拍上了他肩頭:「瞧你怕傅叔伯的,什麼事都自己做不了主,這麼大的人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算了,別操心了,逗著你玩兒的,還是找一天,我擺上幾桌給你賀賀吧!」
玉貝勒赧然而笑,他也只有這樣了。
雍郡王目光一凝:「還有事兒麼?」
玉貝勒道:「沒有。」
雍郡王道:「拉你上我那兒去,怕你不方便,走,咱們另外找個地兒聊聊去,小年那兒等著我呢!也好讓他開開眼界,見識見識欽賜的黃馬褂。」
話落,拉著玉貝勒就走。
玉貝勒腳下不由自主的跟了去,卻問了一句:「四哥,上哪兒去?」
只聽雍郡王道:「別問,到了你就知道了。」
玉貝勒真沒再問,因為雍郡王的話順耳稱心。
雍郡王拉著玉貝勒走,三海內廷禁地,平常本就沒什麼人,雍郡王拉著他似乎專找僻靜地兒走,更是看不見一個人影。
禁宮大內,包括這三海禁地,玉貝勒他不僅熟,而且瞭如指掌,他知道,雍郡王拉著他是往「畫舫齋」走。果然,過了「濠濮澗」曲折石橋,玉石牌坊,在眺瓊島白塔,右接五龍花亭,山光水影,樓台殿閣,老柳古槐,蓮紅藕白,青山外障,綠水中流,往北走,西山夾徑,一陣左回右旋之後,就到了「畫舫齋」了。玉貝勒一眼就看見,那曲顧環接,紅窗綠瓦的「畫舫齋」裡,臨窗一張小方桌,桌上一壺茶,幾樣點心,旁邊坐著個挺拔英武的藍衣客,不是年羹堯是誰?
只聽雍郡王道:「小年,看看我把誰拉來了?」
這話的意思,似乎是說年羹堯決想不到,其實,天知道!
年羹堯早就聽見了步履聲,沒等雍郡王招呼就站起來迎過了,容得兩人走近,他立即躬下身去:「貝勒爺!」事實上,傅家跟雍王府,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是對這位皇四子雍郡王的左右手,玉貝勒卻是見過沒見面。沒見面歸沒見面,年羹堯這三個字,內城各大府邪,尤其眾家阿哥,那是如雷貫耳,既愛這個勇武奇才,可又嫉這個勇武奇才。
而獨玉貝勒不同,他一向高傲,一向目空四海,原把年羹堯放在眼裡,那是衝著這位身為皇子、郡王的四哥,如今剛得碩賜黃馬褂,正自意興飛揚之餘,那原本的高傲,自不免也增添了幾分。
這一來,原本在他眼中的年羹堯,立即被他放到了眼角,是故,儘管年羹堯謙恭躬身,他卻只要笑不笑的點了點頭。
雍郡王何等人物,看在眼裡,心中勃然,他忙向年羹堯施了個眼色,年羹堯微微的笑了笑,沒在意,雍郡王立又轉臉向玉貝勒:「來,坐。」
他拉著玉貝勒坐下,年羹堯上前又斟上兩杯香茗,如今人三個,桌上的茶是一壺,可是茶杯卻原狀三隻,可惜玉貝動此刻的心全在手裡的黃馬褂上了,根本就沒留意。
「小年,告訴你件事兒,我這個玉翎兄弟,奉旨辦天津事有功,剛得了頒賜的黃馬褂。」
話落,跟著又是個眼色。
年羹堯又是何等人物,自是一點就透,立即拇指雙挑,結結實實的把玉貝勒棒了一番。
玉貝勒一直吃這個,如今更吃這個,不只是意興飛揚,耶份驕傲簡直就形於色,在他那張玉面上顯露出來了。雍郡王一見時機成熟,立即打鐵趁熱:「玉翎,如今在朝廷上、在宮裡,你可是如日中天了,等再把跟鳳樓的事說定了,那豈不是美上加美,這輩子你還有什麼好求的?」
這句話,正觸著玉貝勒的痛處,玉面上的驕傲之色立減,代之而起的是幾分陰沉,可是他不願人知道,不願人看出來,因之,也就不能不有所表示,那表示,卻只是不自在而勉強的微笑。
按說,只是微笑也就可以了。
奈何,他碰上的是雍郡王,是個有心入,正自安排樊籠擒虎豹,收拾金鉤釣海鱉的有心人。只見雍郡王那裡目光一一凝:「怎麼了,玉翎,四哥我說錯話了?」
玉貝勒當然是力圖掩飾:「什麼怎麼了?沒有啊!你說錯什麼話了?」
好嘛!他倒反問起人家來了,孰不知人家早把他摸透了,知己知彼的是人家,這一仗的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雍郡王道:「玉翎,要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兒,可別瞞四哥我啊?」
「不順心的事兒?」玉貝勒道:「怎麼會,別人還不知道,四哥你是已經清清楚楚了,如今的傅玉翎,還會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兒麼?」
當然!他指的是剛得了欽賜黃馬褂。
雍郡王伸手拍了拍他,道:「兄弟,我是關心你,你又怎麼好拿四哥我當外人?別人都當你跟鳳樓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只有四哥我,冷眼旁觀,看得清清楚楚,你對鳳樓的心,那是沒話說。可是鳳樓對你,始終是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的沒個準兒,這是你唯一不順心的事兒,四哥我說對了沒有?」
何止是說對了,簡直就正中要害。
剎時,玉貝勒玉面之上的驕傲之色全沒了,那飛揚的意興也沒了影兒,剛浮現的幾分陰沉,馬上變得好濃好濃,他緩緩道:「也沒什麼,老天爺很公平,人哪能事事得意?大丈夫只患不立志,何患無妻,普天之下的女人多得很,並不只她胡鳳樓一個。」
顯然,他還要面子,人哪有不要面子的?更何況是一向高傲的「威武神勇玉貝勒」!
奈何,還是那句話,人家早把他摸透了,知己知彼的是人家。
雍郡王目光一凝,道:「玉翎,話是不錯,絕不錯,可是四哥我要知道,你這話是不是當真?」顯然,有心人雍郡王是深諸兵法戰略,緊追不捨,非把他最後一道防線徹底打垮不可,因為不徹底打垮這最後一道防線,接下來的那步棋,就無法奏效。
玉貝勒威武神勇,可以說是從不知道什麼叫怕,可是這當兒,只雍郡王的這句話,只這句話裡的五個字「是不是當真」,他硬是連回答的勇氣都沒有,一點兒都沒有,只因為,他根本不是當真。
他不是當真,怎奈這話他說不出口,剎時間臉色變得好難看,猛地往起一站,轉身就要走。雍郡王知道,那最後的一道防線,已經是徹底打垮了,他等的就是這一刻,怎麼會放玉貝勒走?隔桌探掌,一把抓住了玉貝勒:「玉翎,你這是」
玉貝勒三不管,沉腕就是一掙,雍郡王是個練家子,手底下也相當不錯。可是哪抓得住號稱「神勇威武」的玉貝勒?
玉貝勒一下掙脫,就勢轉身,可卻結結實實撞著了原本站在一旁,如今不知道何時已到了眼前的年羹堯,砰然一聲,兩個人的身軀都晃了晃。
疼是不會疼,可是玉貝勒他不免急惱而火,當即雙眉一挑,臉上變色:「你們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年羹堯道:「貝勒爺千萬別誤會,四爺純是一番好意。」
玉貝勒道:「好意」
雍郡王站了起來,正色道:「玉翎,我只是想幫你的忙。」
玉貝勒冷笑道:「幫我忙?你能幫我什麼忙?」
雍郡王截口道:「我能讓她胡鳳樓乖乖進你傅家門兒,你信不信?」
玉貝勒為之一怔:「什麼,你能讓鳳樓」
「你已經聽清楚了,我只問你信不信?」
「我你有什麼法子?」
「不要問,那是我的事,只答我問話,你信不信?」
玉貝勒雙眉一揚,毅然道:「我沒法相信,只因為她是胡鳳樓,不是別的女子。」
雍郡王道:「我知道她是胡鳳樓,我說的也就是她胡鳳樓,別的女人你愛麼?值得你這樣麼?咱們這樣,賭上一賭,我當著你的面拍胸脯,話也出自我允恢之口,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擔保讓胡鳳樓乖乖進你傅家的門兒,只問你,事成之後,你怎麼謝我?」
玉貝勒道:「你說?」
玉貝勒他根本就沒多想,事實上這時候他也不會多想,姑娘胡鳳樓進他傅家門兒,這本是他夢寐以求的,在他自己沒有把握的情形下,事只能成,要他怎麼謝他都願意,既是如此,他還會多想麼?
雍郡王眼見已把這位威武種勇玉貝勒乖乖釣住了,緊接著又問了一句:「這可是你要我說的?」玉貝勒還是沒多想,一點頭道:「沒錯,是我讓你說的。」
雍郡王可以說了,但是他還是不說,卻轉臉問年羹堯:「雙峰,你看我該跟他要點兒什麼,該讓他拿什麼謝我?」年羹堯淡然一笑:「那就看四爺現在最需要什麼了!」
雍郡王還沒回答,玉貝勒腦際靈光一閃,恍然而悟,急道:「這不行!」
雍郡王說了話:「這為什麼不行?」
玉貝勒道:「老人家不只一次表明,不參與、不牽扯你們之間的事」
雍郡王道:「我知道,我也不只一次聽說過,可是現在我是找你,不是找傅叔他老人家。」王貝勒道:「一樣」
「不一樣。」雍郡王道:「要娶這個媳婦兒的是你,不是他老人家。」
「我總是他老人家的兒子」
「對,就因為你是他老人家的兒子,他老人家也只你這麼一個,相信他老人家不會吃了你,再說,他老人家最愛鳳樓,也巴不得你能把這個媳婦娶過門兒,是不是?」
「可是,我怎麼敢不聽他老人家的?」
「玉翎,你是要這個媳婦兒,還是要聽老人家的,只能擇其一,何況真到了時候,老人家不會真拿你怎麼樣?」玉貝勒遲疑了,讓他遲疑的是二者只能擇其一,他遲疑著道:「四哥,要是你不能」
「容易!」雍郡王道:「要是我不能讓胡鳳樓乖乖進你傅家門兒,咱們今兒個這場賭,一筆勾銷,你不吃虧,也沒什麼損失,到時候就算你氣惱之下幫了他們別個,我都認了。」
玉貝勒放心了一半,另一半還在遲疑,這回讓他遲疑的,是剛蒙頒賜,如今手裡還捧著的那件黃馬褂:「四哥,你是個聰明人,你不會不明白,皇上恩寵傅家,一再對我加恩,有一半是為了」
雍郡王突然笑了:「我們的貝勒爺怎麼忽然明白起來了,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皇上對傅家的恩寵不好領受,這件黃馬褂也不好拿,可是,玉翎,你也應該看得出,允扔他究竟是不是那個材料?就是我不取而代之,正大光明殿裡那張寶座,日後也必落人別人手裡,你傅家今天要是幫了允扔,將來可能得罪任何一個,人不為己,天沫地滅,你怎麼能不為你傅家的將來多想想?」
玉貝勒神情震動,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年羹堯微一笑,緊接著又是一句:「貝勒爺,有道是:「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犧。』您只今天點個頭,不但可以獲得當世之中獨一無二的美眷,四爺一旦事成,您要多少件黃馬褂沒有?何況到那時候,您得到的也決不只幾件黃馬褂。」
玉貝勒怔了一下神,突然,他雙眉高揚,目射奇光,一點頭道:「好,四哥,咱們就這麼說。」雍郡王兩眼異采一閃,伸手拍上了玉貝勒的肩頭:「這才是,玉翎,從今兒起,咱們兄弟就更親、更近了!」玉貝勒他沒動,也沒說話,仍然高揚著雙眉,目射奇光,神態有點兒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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