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內行廠,居然是直入中樞重地,劉瑾私人的休歇處。
這兒地方真不小,寬敞、寧靜、富麗堂皇。
可就是不見人影兒。
金大檔頭往內一躬身,恭聲道:「有請九千歲。」
先聽見一陣由近而遠的叮叮鈴聲,然後就是一陣由遠而近的步履聲,聽起來人不少,但是很整齊。
轉眼工夫之後,從裡頭行出八名大檔頭,後頭是劉瑾,劉瑾坐在一張軟榻上,軟榻由四名番子抬著。
到了劉瑾那專設的座椅前,軟榻擱下了,劉瑾下榻落了座,八名大檔頭立即退立兩旁,行動劃一。
金大檔頭躬身上前:「稟九千歲,東西兩廠的花總教習到了。」
劉瑾的一雙陰鷙目光投向花三郎。
花三郎跨步上前道:「見過九千歲。」
劉瑾一向陰沉的臉,此刻,唇邊竟然浮起了一絲笑意:「花三郎,你可是高山上點燈,你的名頭大啦。」
花三郎著實為之一怔:「九千歲這話……」
「我的乾女兒都知道你,你的名頭兒,還不算大嗎?」
「這……」
「知道我叫你上內行廠來,為的是什麼事麼?」
「九千歲明示。」
「我的乾女兒聽說你是個很了不得的人物,她想看看你。」.有這種事?
花三郎又一怔,旋即道:「是屬下的榮寵。」
劉瑾微一笑道:「你很會說話。」
「九千歲明鑒,屬下說的是實話。」
劉瑾道:「我沒有說不相信……」
話鋒微頓,微抬右手:「請公主去,就說她要見的人到了。」
一名大檔頭躬身答應:「是。」
答應一聲之後,他轉身進去了。
劉瑾望著花三郎笑笑道:「看在我乾女兒份上,賞給你一個座位。」
花三郎聽得心裡有點不是味兒,淡然應道:「屬下不敢!」
劉瑾道:「我賞你坐的。」
「九千歲面前,哪裡有屬下的座位。」
他暗地裡跟劉瑾鬥上了,硬是不坐。
劉瑾眉鋒微皺道:「你還是坐下吧,剛收的乾女兒,我還沒摸清她的脾氣,她對你很看重,很仰慕,萬一待會兒出來看見你站著,給我使個小性子,我可受不了。」
原來如此啊。
花三郎心裡暗暗一笑,道:「屬下自不敢讓九千歲為難,告坐。」
他上前兩步坐在了下首。
花三郎這裡剛坐定,那名大檔頭疾步而入,在劉瑾面前一躬身,道:「啟稟九千歲,公主到了。」
這句話剛說完,除了劉瑾之外,其他的人立即都躬身低下頭去。
別人都如此的恭謹,花三郎自不便大刺刺的坐著,只好站起來依著葫蘆畫瓢,微躬身軀低下頭。
只聽一陣輕盈而整齊的步履聲由遠而近,進來了,隨之,是一陣醉人的香風拂過,一個香甜清脆的話聲起自耳邊:「見過乾爹。」
劉瑾哈哈大笑:「別多禮,別多禮,乖女兒,來,坐在乾爹身邊。」
「是!」
似乎是坐定了。
隨聽劉瑾道:「乖女兒,你看,這就是你想見的,身兼東西兩廠總教習的花三郎。」
隨即又是那甜美清脆的話聲:「個子修長,瀟灑脫拔,想見得必是一倜儻不群美男子,只是怎麼瞧不見臉啊!」
劉瑾哈哈一笑道:「乖女兒,你乾爹是九千歲,你當然就貴為公主了,在你面前,誰敢抬頭啊。」
「那麼要是女兒我讓他抬起頭來呢?」
「那當然另當別論了。」
「花三郎,你就抬起頭來讓我看看吧。」
花三郎心裡更不是味兒了,他當然不便發作,或者是來個拂袖而去,但是他裝沒聽見總行。
他這裡一動沒動,劉瑾那裡卻說了話:「花三郎,聽見沒有哇,公主准你抬頭了。」
花三郎這才道:「謝九千歲恩典。」
他抬起了頭,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劉瑾身邊的那位公主,身後,站著八名美貌無雙的婢女,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公主,身著大紅繡金花的宮裝,頭戴鑲滿珠玉的一頂風冠,長得美,美艷無雙,但是那張吹彈欲破的嬌靨,對花三郎來說,是太熟悉,太熟悉了,不是玲瓏是誰。
是故,花三郎只一眼,就神情猛震怔住了。
這位姑娘確是玲瓏,但是有一點他想不通,玲瓏雖是玲瓏,怎麼聲音不對,那甜美清脆的話聲,簡直就是另一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
花三郎正自發怔,正自腦海裡思潮洶湧時,只聽得那位公主道:「這位花總教習好大的架子啊。」
劉瑾微一怔,忙道:「怎麼,乖女兒,你是說……」
公主道:「女兒我叫他抬起頭來,他一動不動,生似沒聽見,您叫他抬頭他才抬起了頭,八成兒是沒把女兒我這個公主放在眼裡。」
「呃!是這樣嗎?花三郎?」
花三郎忙一定神道:「九千歲明鑒,屬下不敢。」
公主道:「說得好聽,那剛才我叫你抬頭,你為什麼不動呢?」
花三郎應變何等快:「公主鳳駕蒞臨,屬下一時為威儀所懾,不知所措,故而沒抬頭,還請公主恕罪。」
劉瑾縱聲大笑:「我想也是,我想也是。」
公主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這個花三郎真會說話呀,你要是那麼樣個人,我也就不稀罕見你了。」
花三郎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明白,如果這位公主確是玲瓏,那麼這位玲瓏姑娘如今正在存心整他,多說一句,不如少說一句,免得這位鬼機靈的小丫頭,從話裡挑出骨頭來。
公主這時候打量上了花三郎,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打量,像是從來沒見過花三郎這麼個人似的,然後,她含笑點頭:「嗯,的確是好人品,少見的好人品,當世之中,恐怕挑不出第二個來了,這麼好的人品,加上一身絕好的武功,過人的機智,花三郎,天地間的『最』,恐怕都讓你一個人沾光了。」
花三郎一時摸不清玲瓏究竟是什意思,道:「多謝公主誇獎。」
公主道:「你錯了,我並不是誇獎你,我說的是實話,我這個人向不輕許,往後你就會知道了。」
花三郎沒說話,這種話他是真不知道該怎麼接好。
「花三郎,你是哪兒的人啊?」
花三郎道:「回公主,屬下是關外人氏。」
「呃,關外,關外不算是什麼好地方,怎麼會出你這樣的人物呢!」
這話叫花三郎怎麼接,怎麼回答。
「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哪?」
「回公主,屬下自小就出來闖江湖,家裡已經沒人了。」
「對了,你多大了?」
「屬下二十多了。」
「你都二十多了啊,我還以為你只有十八九呢,你成家了沒有?」
花三郎明白,這位公主又要耍什麼花招了,雖然一時弄不清她的真正意圖,但是他立時提高了警覺,腦海中略一盤旋,道:「屬下雖還沒成家,但是已經訂過親了。」
「呃!是哪家的姑娘呀?」
「是一個江湖上的女子。」
「江湖上的女子,你們常見面嗎?」
「屬下現在京裡供職三廠,想見面已經不容易了。」
「這麼說,是三廠的事務絆住了你。」
「不,屬下願意在三廠效力,在一事無成之前,屬下不敢輕言成家。」
「看不出你的志氣還挺高挺大的嘛。」
「公主誇獎。」
劉瑾突然道:「乖女兒,你問他這些幹什麼?」
公主道:「乾爹,您不懂。」
湊過嬌靨去,在劉瑾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劉瑾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呃!呃!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只是乖女兒,來不及了啊……」
公主嬌靨酡道:「誰說來不及了,您就不能給女兒做個主?」
劉瑾又一怔,旋即笑著點了頭:「對,對,對,乾爹做主,乾爹做主,乾爹要是連這點事都做不了主那還行……」
花三郎聽出了八分,心裡不由大急,卻忽聽公主道:「不急。」
花三郎心裡為之一鬆。
劉瑾卻為之一怔:「不急,怎麼又不急了?」
那位秋萍公主抿嘴一笑道:「女兒說不急,自有女兒的道理。」
「什麼道理?」
秋萍公主將那兩片鮮紅欲滴的香唇,湊近了劉瑾的耳邊,低低說了一陣,花三郎聽覺雖夠敏銳,可卻沒能聽出她跟他說了些什麼。
卻見劉瑾臉上神色連連變化,等到秋萍公主把話說完,他卻仰面哈哈大笑:「有理,有理,看來乾爹還不如你呃,從現在起,乾爹就把這個身兼兩廠的總教習交給你了。」
秋萍公主微微一欠嬌軀道:「謝謝乾爹。」
劉瑾又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道:「乾爹是說得到,做得到,我這就走,你們聊聊吧,怎麼安排,全在你了。」
看樣子這兩個商量好了什麼。
花三郎一急連忙站起:「九千歲……」
劉瑾抬手攔住花三郎,道:「你們聊聊,你們聊聊,花總教習,我可把我這個乾女兒交給你了,替我好好陪著她,別招她生氣。」
「這……」
花三郎剛一聲「這」,劉瑾似乎不容花三郎說話,帶著人往裡去了。
花三郎急是急,但轉念一想,能有機會跟這位秋萍公主單獨相處,不也正好!
何況他已經預佈了一步棋,過了時候,自會有項霸王來保他出去。
有此一念,心中不免定了些。
也就這轉念工夫,劉瑾已經帶著人走得不見了。
花三郎立即轉望秋萍公主,他剛想說話。
秋萍公主又有意無意地攔住了他話頭,笑吟吟道:「花總教習,坐啊。」
花三郎忍住了已到嘴邊的話,道「謝公主。」
他坐了下去,坐定,剛想再開口。
那位秋萍公主已含笑又道:「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吧,你不是看不見,我身邊還有人呢。」
花三郎道:「可否請公主摒退左右。」
「嗯!」秋萍公主一搖頭道:「還沒到時候呢,你我見面才多久哇,我還不完全瞭解你,不完全相信你呢。」
好嘛,竟給來了這麼一句。
花三郎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心知在這節骨眼兒多說無益,她佔了天時、地利、人和,怎麼耍也耍不過這個機靈的小妮子,不如乾脆看她怎麼辦吧。
心念方定,秋萍公主又說了話:「花總教習,平常都喜歡作些什麼消遣啊?」
「回公主,屬下沒有嗜好。」
「難道說你一心只想榮華富貴,別的什麼都不想了?」
花三郎沒說話,這句話不好接。
只聽秋萍公主又道:「那可不好啊,花總教習,人生有限,名利不過是過眼煙雲,要是把大好時光都耗費在忙碌鑽營上,別的什麼都捨棄了,那不但是可惜,是浪費寶貴人生,這輩子過得也太沒意思,還說不定到頭來落一場空啊。」
花三郎能說什麼,只好說:「多謝公主教誨。」
「別跟我客氣,你別的一點消遣都沒有,難道自己從不覺得日子過的乏味嗎?」
花三郎道:「這個屬下倒沒覺得,日子過得一天到晚緊張,屬下沒工夫去想別的。」
「緊張?我怎麼看你挺清閒的。」
「公主,什麼事都怕時間長,時間一長,事情就會顯露,真像就會大白。」
「你越說我越糊塗了,究竟是什麼事啊?」
「屬下這麼說吧,她誤會了。」
「她誤會什麼了?」
「誤會屬下了。」
「呃,她誤會你什麼了?」
「她誤會屬下這個人了。」
「你這個人又怎麼了?」
她可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偏偏有別人在場,花三郎是有口難言。
他這裡遲疑未語,秋萍公主卻催促說道:「你倒是說話呀。」
花三郎想了一想道:「屬下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好,總之……」
「總之什麼?」
「總之屬下不是她想像的那種人就是了。」
「哎呀,你真是急死人了,說了半天,根本等於沒說一樣,她究竟把你想像成什麼樣的人了嘛?」
看來她是絲毫不肯放鬆。
她若是玲瓏,明明知道花三郎指的是什麼,又何必非讓花三郎說出來不可。
除非她不是玲瓏。
會嗎?
不可能。
天底下不會有長得這麼相像的人。
不,有,金如山跟金如海不就是嗎?
可是,金如山跟金如海是一母同胞親兄弟。
玲瓏卻是韓奎的獨女,更沒聽韓奎說過,玲瓏有姐妹。
這位秋萍公主,不可能不是玲瓏。
而且,這位秋萍公主的相貌,在花三郎眼中是太熟,太熟了,就像認他自己一樣,又怎麼可能會有錯。
既是這位秋萍公主真是玲瓏,她非逼花三郎說出來不可,又是什麼用心呢?
難道她真想掌握花三郎的話柄,壞花三郎的大事?
花三郎一念及此,從心底裡震顫,立即提高了警覺,他笑笑道:「屬下有不便之處,公主又何必非問不可。」
秋萍公主展顏一笑道:「我這個人就是這種脾氣,愛打破砂鍋問到底,你既然提起來了,我就非弄個清楚不可。」
「公主這是何必。」
「那你別管,反正你是非說不可。」
「公主怎麼好強人所難。」
「你說不說?」秋萍公主微沉臉色道:「你要是再不說,我可要生氣了,要是讓我生氣,你可不好受啊!」
好嘛,軟的不行來硬的,威脅上了。
花三郎暗暗一皺眉道:「公主……」
秋萍公主卻突然截口說道:「你信不信,我雖然是剛認在九千歲膝下,但是卻很得寵,我要是在我那位乾爹面前說上幾句話,只怕你的前途就此完了,說不定你這個總教習,馬上就幹不成了。」
花三郎道:「公主這話,屬下是千信萬信。」
「那你就只好遷就著我點兒了。」
花三郎這個人,一不圖榮華富貴,二無戀棧之心,若以他的脾氣,他是可以說不干就不幹的。
但是現在,他不能不為大局著想,不能不為大局忍耐,他只好「貪圖」這榮華富貴,也只好「戀棧」不捨。
無如,他現在摸不清這位秋萍公主的真正用意何在,如果真如他想的,她想掌話柄,壞花三郎的大事,說出來的後果更糟,他仍然是無法顧全大局。
花三郎正感為難。
忽聽一個話聲傳了過來:「總教習,九千歲正在歇息。」
花三郎心中不由得一鬆,看天色,敢情天色早暗了,項剛真夠朋友,肖嬙時間也掌握得相當好。
只見秋萍公主微一怔。
一陣雄健步履聲由遠而近,項剛進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名內行廠的大檔頭,看來勢似是有急事。
花三郎連忙站起:「項爺。」
項剛道:「老弟。」
當然他看見了秋萍公主,微一怔道:「這位是……」
花三郎道:「九千歲剛收的義女,秋萍公主。」
項剛臉色一變:「九千歲剛收的義女,有這種事?」
只聽秋萍公主道:「你是項總教習吧!」
項剛如炬目光一凝,道:「不錯,正是項剛。」
沒說二句話,轉臉就向兩名大檔頭:「替我請九千歲。」
兩名大檔頭猶動沒動。
項剛沉聲道:「怎麼,沒聽見麼?」
兩名大檔頭忙道:「是。」
一名急步走了進去。
秋萍公主道:「項總教習要見我義父有事?」
「不錯。」
「什麼事呀?」
「等九千歲出來就知道了。」
項剛不但臉色不好看,便連說話語氣也是冷冷的。
花三郎知是劉瑾收乾女兒收出了毛病,但他裝不知道,沒說話。
「現在不能告訴我嗎?」
秋萍公主果然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氣。
項剛道:「不能。」
乾脆,冰冷。
秋萍公主臉色一變,霍地站了起來:「項剛,你這是跟誰說話?」
項剛濃眉一軒道:「跟你,我已經是夠客氣的了。」
秋萍勃然色變:「你……」
只聽劉瑾的話聲傳了過來:「秋萍。」
隨著這話聲,劉瑾帶著幾名大檔頭走了進來。
秋萍公主迎過去便道:「乾爹,您看這個項剛……」
劉瑾忙攔住了秋萍公主的話頭道:「等會兒再說,等會兒再說。」
轉望項剛:「項剛……」
項剛截口道:「我本來只有一件事,找我這個老弟,現在又多了一樣……」
「項剛……」
「我不能不問。」
「項剛……」
「事關重大,您知道我的脾氣。」
「你……」
項剛道:「我只讓一步,您可以讓她進去。」
劉瑾臉色已經難看了,可是突然間又變好了:「好、好……」
話鋒一頓轉向秋萍公主:「秋萍,你進去一會兒。」
秋萍公主道:「乾爹……」
劉瑾忙道:「聽話,進去一會兒,聽乾爹的,不會錯的。」
劉瑾連推帶哄,硬把秋萍公主推進了後頭,然後才轉回身至座前坐下,道:「項剛你能不能不……」
項剛斬釘截鐵:「不能。」
「你這是何必。」
「怎麼,您也知道您錯了。」
「笑話,我怎麼錯了,我提督三廠,貴為九千歲,難道說我收個乾女兒都不行,皇上都管不了。」
「皇上管得了。」
「你……」
「我說的是實話,皇上日理萬機,管不了那麼多瑣碎事,我負責您的安全,當然要管。」
「這跟我的安全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這麼多人日夜辛勞,為您出力,為您賣命,唯恐您受到絲毫傷害,您自己卻不珍惜自己,不管什麼人硬收為乾女兒,留在內行廠中樞重地。」
「哎呀你多慮了,這個秋萍絕不會有問題。」
「您怎麼知道她沒有問題?」
「王如俊獻給我的,既然敢把她獻給我,還能不早調查過她的身家。」
項剛一怔:「王如俊獻給您的,她就是王如俊獻給您的什麼活寶貝?」
「是啊。」
項剛勃然色變:「您大概忘記您是什麼身份了。」
「怎麼了?」
「怎麼了?一個歌伎,一個歌伎您居然把她收在膝下。」
「誰說她是歌伎,她還沒……」
「還沒獻藝,就不能稱為歌伎?您把她當歌伎,倒還罷了,您怎麼……」
「項剛,別管她是什麼出身,她長得好,什麼都會,我喜歡她……」
「喜歡她也不能收在膝下,一個歌伎一躍而為公主,您這是破壞國家的體制……」
「我不管什麼體制不體制,我喜歡我就這麼做。」
「不行,我不能答應。」
「項剛,你怎麼什麼都管?」
「這是我的權責,當初是您把這種權責交給我的。」
「我是讓你管別人,不是讓你管我。」
「您提督三廠,貴為九千歲,更應該以身作則。」
「這……你能不能不管?」
「可以,只您除去我這個內行廠總教習的職銜,我就可以不管。」
「這!項剛,你太過了點兒了吧。」
「一點都不,我說的是實話,而且這已經是最有分寸的了。」
劉瑾臉色突一變,拍了座椅扶手:「項剛,你可別不知進退要挾我,真惹火了我……」
項剛平靜地道:「九千歲,怎麼樣?」
劉瑾的態度馬上又軟了不少:「項剛,我授你職權,是讓你管公事,你總不能連我的私事也管啊。」
「九千歲,什麼叫公事,什麼叫私事,這對您來說,公私很難明分,不錯,您收乾女兒是私事,但是這件事牽涉到您的安全,它也就變成了公事。」
「你這是強詞奪理。」
「誰!九千歲,是我麼?」
「這……那你說,你要我怎麼辦,你才滿意?」
「很簡單,取消收義女這一說,仍拿她當歌伎養,或者乾脆把她給王如俊送回去。」
「開玩笑,君無戲言,我雖不是君,可也是九千歲,皇上以下就數我了,我怎麼能說了不算呢,再說人家頭都給我磕過了。」
「那也好辦,請九千歲您准我辭職。」
「我不准。」
「恐怕由不得您。」
項剛兩道濃眉往上一聳,轉身要走。
「項爺。」
花三郎眼明手快,一把拉住。
項剛霍地轉過臉來:「老弟……」
花三郎背著劉瑾,一施跟色道:「您賞我個面子,讓九千歲考慮一下。」
「明擺著的事兒,有什麼好考慮的。」
「項爺,九千歲何等尊貴,一言既出,禮都行過,總不能讓他馬上悔改,就算是不要這個乾女兒,也得慢慢來,找個適當的理由啊。」
項剛轉身望劉瑾:「您願意考慮?」
劉瑾何樂而不願先把眼前應付過去,忙道:「願意,願意,行了吧。」
「好,過兩天我再來聽您的話,老弟,跟我走。」
他拉著花三郎,大步行了出去。
聽不見步履聲了,劉瑾才滿臉氣的猛拍座椅扶手:「該死的東西,慣壞了你了。」
這裡劉瑾罵了一句。
那裡項剛、花三郎一邊往外走,項剛一邊道:「老弟,你是什麼意思?」
「項爺,我怕您弄僵了。」
「怕什麼僵,大不了不幹,他還能砍了我不成。」
「項爺,有件事您還不知道,您幫我找玲瓏的事……」
項剛馬上一臉歉疚之色:「抱歉,老弟,我沒想到會這麼難,以往沒碰上過這種事……」
「不用找了,項爺。」
項剛一怔:「怎麼說,不用找了?」
「玲瓏現在內行廠裡。」
項剛猛可裡停了步:「真的?老弟。」
「真的。」
「你不是跟我開玩笑。」
「怎麼會,這是什麼事。」
「你告訴我在哪兒,我去把人要出來。」
「您已經見過了。」
項剛一怔:「我見過了……」猛又一怔:「難道會是那個什麼秋萍公主?」
「項爺,一點也沒錯。」
項剛叫道:「怪不得我覺得眼熟,可不正是你告訴我的那個模樣……這,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
花三郎苦笑道:「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你沒問過她?」
「她根本就裝作不認識我這個人,現在她貴為公主,我敢輕易開口嗎?」
「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簡直弄得我滿頭霧水。」
「滿頭霧水的,可何止您一個人。」
項剛要往回走。
花三郎忙攔住:「不急,項爺。」
「不急?」
「九千歲不會輕易放手的,何況咱們剛才已經讓他……」
「不行啊,老弟,你不知道九千歲的毛病,他雖然不能真個怎麼樣,可是他……他,你叫我怎麼說呢。」
「您不用說,我懂您的意思,這一點我很放心,玲瓏不是糊塗人,相信她能應付。」
項剛沒說話。
「走吧,項爺,過兩天再說。」
項剛一跺腳,走了。
兩個久出了內行廠,花三郎道:「謝謝您跑來這一趟,我不跟您走了……」
「你不跟我去了,肖嬙還在我那兒等著呢。」
「那就讓她多在您那兒坐會兒,我去給朋友送個信兒,讓他知道一下玲瓏的下落,然後再趕到您那兒接她去。」
「好,就這麼說,我備好酒等你了。」
兩個人分了手,項剛取道回他的霸王府,花三郎則直奔去找韓奎。
到了韓奎的朋友那兒,這回韓奎在,卻是醉得差不多了。
花三郎一看見韓奎嚇了一跳。
只這麼兩三天,韓奎象變了一個人,簡直就不像人樣了。
「韓大哥,韓大哥。」
花三郎叫了兩聲,沒反應,暗一咬牙,伸手抵上了韓奎的後心,硬把內力渡了過去。
轉眼間,韓奎混身大汗涔涔而下,散發著一屋子的酒味兒,韓奎雖是漸漸清醒了,不過人卻顯得有點虛弱,睜眼看了看花三郎,低低叫了一聲:「三少爺……」
花三郎道:「韓大哥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三少爺,我沒喝多少。」
「喝多喝少,韓大哥自己心裡明白,只幾天不見,你人都走了樣兒,要是再這樣下去,我下回來,恐怕就認不出韓大哥了。」
韓奎臉上浮現一絲羞愧苦笑,沒說話。
花三郎吁了一口氣道:「心病還須心藥醫,我來給韓大哥開了方吧,玲瓏有消息了。」
韓奎猛一怔,急抬眼,霍地站起,一把抓住了花三郎:「三少爺,您,您怎麼說?」
「韓大哥,我說玲瓏有消息了。」
韓奎身軀暴顫,手也抖得厲害,連嗓子都在顫抖:「她,她有消息了,是,是,是好是壞?」
「不壞,也不能算太好。」
「您這意思……」
「你坐下來,慢慢聽我說。」
花三郎扶韓奎緩緩坐下,韓奎一邊往下坐,一邊問:「三少爺,她,她現在在哪兒?」
「內行廠。」
韓奎一怔,霍驚地又要往起站。
花三郎按住了他,道:「不用擔心,韓大哥,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韓奎訝然道:「不是我想像的那樣?您是說……」
花三郎一手按住韓奎,一邊把找尋玲瓏,以及進入內行廠會見玲瓏,還有所知玲瓏怎麼進入內行廠,到了劉瑾身邊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韓奎臉色大變,猛往起一竄,連花三郎都沒能按住他:「這個畜生,她居然……好,我不要這個女兒了,我找她劈了她去。」
他要往外走,花三郎如何肯放,一把抓住了他道:「韓大哥,你先冷靜……」
「三少爺,您叫我怎麼能冷靜。」
「韓大哥……」
韓奎叫道:「三少爺,我韓奎不是什麼名門大家出身,沒念過什麼書,可是前幾年華家,後幾年武林,教導得我韓奎頗明事理,頗知忠義,怎麼會讓我生了這麼個大逆不道,忤逆不孝的閨女……」
花三郎沉聲道:「韓大哥,你必須冷靜。」
花三郎這一聲暗蘊內力,韓奎聽來一如當頭棒喝,身軀一震,立即稍趨平靜。
花三郎道:「韓大哥,我也身在三廠,怎麼知道她的用心跟我不一樣?」
韓奎搖頭道:「不一樣,不一樣,她哪能跟您比,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她,我知道,她不是那麼個用心。」
「那麼你說,她是怎麼個用心?」
韓奎臉上閃過抽搐道:「三少爺,她是為對付您啊。」
花三郎道:「我想到了,但是不像,她要是有那意思,今天當著劉瑾,她絕不會放過我……」
「可是……」
「韓大哥,別多慮了,玲瓏是你的女兒,身體裡流的是你的血,或許有一時的氣憤,或許有一時的衝動,真要說毀了我,這種事她還做不出來。」
韓奎悲慘苦笑道:「不管怎麼說,我韓奎現在是抖了,有個女兒成了劉瑾的乾女兒,貴為公主,一人得道,雞犬都能升天,我這個做爹的,還能不沾大光,還能不父以女貴?」
花三郎道:「韓大哥……」
韓奎一掌拍上桌子,狠聲道:「她又不是沒爹,我這個做爹的也還沒死,她為什麼非要去找那麼個爹。」
花三郎道:「不管怎麼說,我絕不相信玲瓏會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來。」
韓奎低下了頭,旋又抬起了頭,道:「三少爺,她就不知道多想想,她是進去了,可是將來怎麼出來啊!」
花三郎道:「韓大哥,這一點不只你想到了,我也想到了,她是進去了,除非劉瑾肯放,要不然她還真難再出來。」
韓奎頭上青筋都暴了:「這怎麼辦啊!三少爺?」
「韓大哥,你放心,我已經想到了,還能不想辦法嗎?」
「三少爺,您有什麼辦法好想啊?」
「我是沒有辦法,以我的處境,在劉瑾面前還說不上話,不過我有說得上話的朋友,而且他已經說話了。」
韓奎忙道:「您是說霸王項剛?」
「不錯。」
「您說他已經說了話,是……」
花三郎又把項剛跟劉瑾當面衝突的事告訴了韓奎。
韓奎一聽好生激動:「三少爺,您為什麼要攔項剛呢,讓他當時把玲瓏要出來了,不就沒事了嗎?」
「韓大哥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在那種情形下萬一僵在了那兒,劉瑾怎麼肯放人。」
「可是過兩天……」
「我讓劉瑾冷靜冷靜,好好考慮考慮利害得失,相信他不會為了一個乾女兒,不要這個大臂助,內行廠的總教習的。」
韓奎道:「但願如此了。」
「韓大哥,我是來給你送個信,好讓你放心……」
韓奎苦笑道:「三少爺,我更不能放心了,萬一她真要是出不來了,倒不如讓她死了好,我會當沒生這個女兒。」
「不會的,韓大哥,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絕沒有任她長久待在劉瑾身邊的道理,除非……」
「除非什麼,三少爺?」
「除非玲瓏她的心意能跟我一樣,那對我倒是一大臂助。」
韓奎神情震動了一下,沒說話。
花三郎輕輕拍了拍韓奎,道:「韓大哥,放心在家裡待著,酒別再喝了,一有消息,我馬上會來給你送信兒,我走了。」
花三郎走了,韓奎送到了門口,望著花三郎身影不見,他臉上浮現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奇異神色,喃喃道:「玲瓏的心意,要是能跟三少爺一樣,那對三少爺是一大臂助,對三少爺是一大臂助……」
不知道韓奎在想什麼?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花三郎趕到了項剛的霸王府,肖嬙還在那兒等著,一見花三郎來到,肖嬙那一泓秋水似的眸子裡,始閃漾起異樣的光采。
項剛一旁笑道:「我的天爺,你可來了,寧陪個石頭人兒都不陪這位肖姑娘,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半天沒一句話,你要再不來,恐怕她都能睡著了。」
花三郎窘笑未語。
肖嬙卻嬌靨微酡道:「項爺就會開我的玩笑,誰說我神不守舍,心不在焉了,您看我現在不是挺好嗎?」
「是啊!」項剛道:「該好了,再不好那才怪呢!」
肖嬙低下頭笑了,連雪白的耳根都泛了紅意。
花三郎忙岔開話題:「項爺,您都告訴她了?」
「老弟,她?你說誰呀!」
花三郎笑笑道:「項爺,您別忘了,有朝一日,您還用得著我呢。」
他指的是南宮玉那方面。
項剛是粗中有細,一點就透,哈哈一笑道:「好厲害,使出殺手鑭了,算我告饒,都告訴她了,行了吧。」
肖嬙不敢看花三郎,但卻非看不可:「你給朋友送過信兒了?」
「嗯。」
「朋友怎麼說?」
「除了急著想要回女兒來,他還能怎麼說。」
項剛一旁拍了胸脯:「放心,老弟,包在我身上,我拿項剛這兩個字擔保,非還你那個朋友個活蹦亂跳的女兒不可。」
肖嬙嗔道:「瞧您說的,人家是個大姑娘,又不是魚蝦。」
項剛指著肖嬙道:「姑娘,別幫她說話,保不定她是你一個情敵。」
肖嬙道:「我不怕,也能容。」
說完了這句話,肖嬙才紅了嬌靨。
項剛大笑。
花三郎皺眉道:「項爺,您就不能說點兒正經的嗎?」
「正經的,有哇,早就準備好了,走,咱們喝酒去,先把別的事情拋開。」
項剛一手一個,拉著就走。
項剛這裡跟花三郎喝上了酒,美艷俏麗的肖嬙一旁作陪,偶而也作輕嘗淺酌,三個人暫時拋開了別的。
但是也就在這時候,韓奎到了兵馬司王如俊府外。
韓奎換過了一身的新行頭,顯然也經過了刀尺,除了人稍顯清瘦,臉色稍顯蒼白,那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恢復的以外,比花三郎見他的時候好看多了。
叫開了門,看門的狗眼看人低,瞪著眼剛要喝問,韓奎亮出了花總教習的招牌,硬把看門的一句話逼進了喉嚨裡。
王如俊在簽押房接見,韓奎見過禮後,就讓王如俊摒退左右。
花總教習四個字還真管用,王如俊猶豫一下,居然照辦了。
等到左右退了出去,王如俊會錯了意的探身輕問:「花總教習有什麼指示?」
「王大人知道不知道,秋萍現在已經被九千歲收為乾女兒,貴為公主了。」
王如俊先嚇了一大跳,繼而大喜,猛可裡站了起來,一把拉住了韓奎,急急問道:「真的?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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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總教習親口告訴我的,還錯得了。」
王如俊樂透了,簡直要手舞之,足蹈之:「好啊,好啊,我是真獻了寶了,這下我王如俊要飛黃騰達了,這下我王如俊不會老死在兵馬司裡了。」
韓奎當頭潑了他一盆冷水,一搖頭道:「不好。」
王如俊一怔:「你怎麼說,不好?」
「不錯,不好。」
「你……,這……為什麼?」
「因為我是秋萍的父親。」
王如俊只一怔:「胡說,秋萍說她已經沒親人了。」
「這就是不好的道理所在,若要是讓九千歲知道了,這欺九千歲的大罪,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啊。」
王如俊臉色變了:「你,你真是秋萍的父親?」
「假不了,難道王大人你看不出,秋萍跟我長得很像。」
王如俊立即盯上了韓奎,盯著盯著,兩眼裡流露出猙獰眼色:「不要緊,秋萍原本說沒有親人,我就讓她永遠沒有親人。」
他張嘴剛要叫,突然間他發現了一幕奇象,他看得怔住了,也把他到了嘴邊的一句話嚇了回去。
原來,桌上的銅鎮紙到了韓奎的手裡,在韓奎的手裡跟豆腐似的,韓奎要它變什麼樣,它就變什麼樣。
韓奎笑了笑,還把銅鎮紙弄回了原狀,放了回去:「王大人,我先找上了花總教習,花總教習指點了我這條明路,他要我來找你,可要是我老不回去,他就自己來找你了,王大人,這位花總教習,是三廠的新貴,可不怎麼好惹啊!」
王如俊一張臉刷白:「那……老兄,這樣,你,你要多少,只管開口。」
韓奎笑了,一搖頭道:「王大人,別以你心度我腹,你愛這個,我並不一定也愛這個。」
「那你老兄是要……」
「你去看看秋萍去,我扮作你的隨從,讓我去見秋萍一面。」
「這……」
「怎麼?」
「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
「她如今貴為公主,我怎麼能讓你隨便見她。」
「她就是貴為皇后娘娘,我也總還是她的爹。」
「萬一讓九千歲知道了……」
「九千歲不會知道。」
「萬一公主她當場說破……」
「那是她不要我這個爹了,她連我這個爹都不要了,王大人你也不用為自己叫屈了。」
「不行,我怕。」
「你怕不怕我嚷嚷開了,傳到九千歲耳朵裡去?」
「這……」
「王大人,是福是禍,都看你自己啊。」
王如俊象洩氣的皮球,頹然坐了下去,半天才道:「什麼時候去?」
「當然是越快越好。」
王如俊抬起刷白的臉往外喊:「給我備轎。」
喊聲不大,生似大病初癒沒力氣。
而簽押房外的人居然聽見了,森雷般的一聲答應。
一盞熱茶工夫過後,王如俊的小轎到了內行廠外,停下,他下轎帶著身後的一名隨從,步行進了內行廠。
劉瑾的內行廠,一如當今皇上的紫禁城,沒有特別的恩寵,未經特許,文武百官是得靠兩條腿走路的。
到了裡頭,王如俊說明來意,當然是求見九千歲。
巧了,九千歲不在內行廠,進宮給太后乾娘請安去了。
王如俊馬上轉話鋒,求見秋萍公主。
當值的大檔頭說了話:「九千歲臨進宮特別交代,不許任何人見公主,王大人你沾了進獻的光,你應該不在禁止之列,跟我進去吧。」
王如俊鬆了一口氣。
跟在後頭的隨從一顆心也落了下去。
進入內堂,王如俊奉命稍候,大檔頭進去請出了秋萍公主,然後就侍立一旁。
隨從自是低頭不能仰視。
王如俊趨前行禮如儀:「下官兵馬司王如俊,參見公主。」
秋萍公主一身晚裝,坐在那兒很像那麼回事,輕抬皓腕道:「不是王大人,我沒有今天,少禮。」
「謝公主。」
王如俊起退,隨從突然一步上前:「王大人的隨從,小的韓奎,給公主請安。」
韓奎正要當真施下禮去。
秋萍公主陡然一驚色變,急喝道:「慢著。」
韓奎停住了,道:「公主……」
秋萍冷然道:「我貴為公主,怎麼能受你這麼一個下人的禮,你是王大人府的下人,連見都不配見我,出去。」
王如俊聽得直發愣,道:「公主,他,他說……」
韓奎緩緩說道:「公主可知道,我若是被公主趕了出去,就難免挨王大人一刀。」
秋萍公主道:「我要是把你趕了出去,你就難免挨王大人一刀?你這話什麼意思?」
韓奎道:「我告訴王大人,我是公主的生身之父,若是公主把我趕了出去,那就表示公主不認我這個生身之父,也就等於我欺騙了王大人,公主請想,王大人會輕饒得了我麼?」
秋萍公主怔了一怔,旋即又淡然道:「原來如此,這你不必操心,我可以不讓王大人傷你毫髮。」
韓奎目光一凝道:「公主不追究我冒充公主之父的事,難道就不怕人動疑嗎?」
秋萍猛一驚色變:「這……我何等身份,豈會跟你這個王大人手底下的下人一般見識,還不給我出去。」
韓奎雙眉陡然一剔,冷然道:「只知道有陳世美不認髮妻的事,還沒聽說過有女兒貪圖榮華富貴,不認親生爹娘的事,活在人世還有什麼意思,公主不必攆我,我就血濺屍橫,死在公主眼前了。」
韓奎揚手欲劈自己天靈。
秋萍公主急忙站起,叫道:「爹,您不能……」
韓奎揚起的手停住了:「公主叫我什麼?」
秋萍公主跺腳道:「爹,您這是幹什麼?」
韓奎轉臉望王如俊:「王大人聽見了吧!」
王如俊怔怔地道:「聽見了,聽見了。」
「我沒有騙王大人吧,」
「沒有,沒有。」
「那麼王大人是不是可以迴避一下,讓我父女說些貼己話。」
「這個……」
韓奎道:「我看恐怕還得公主說句話。」
秋萍公主遲疑了一下:「王大人,你就暫時迴避一下吧!」
「是,下官遵命。」
這回王如俊可真聽話,深深一躬身,退了出去。
秋洚公主旋即轉望大檔頭,沉聲道:「這件事誰要是敢給我洩露出去,我就要誰的腦袋,聽見沒有。」
大檔頭忙躬身:「卑職不敢。」
秋萍公主道:「不敢就好,你們都出去吧。」
「是。」
大檔頭退了出去,既然說你們,當然就包括跟在秋萍公主身後的兩名侍婢,當然,兩名侍婢也退了出去。
等到人都出去了,秋萍公主臉色一沉:「是不是他告訴了您?」
韓奎冷喝道:「他是誰,誰又是他,你還有臉問。」
揚手一掌摑了過去。
「叭」地一聲脆響,秋萍公主那吹彈欲破的嬌靨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打得她一個踉蹌坐在了椅子上,驚叫道:「爹……」
韓奎暴聲道:「不要叫我,我沒有你這種女兒,你爹沒有死,你居然跑到這兒來認賊做父,你,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秋萍公主霍地站起:「我認賊做父,認賊做父的不只我一個,華家的三少爺都能變節易志,賣身投靠,我這個曾經是華家下人的女兒,又為什麼不能。」
韓奎氣得發抖:「好,你能,你能,可是你告訴我,你這麼做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不讓他那麼舒服,他不仁,就別怪我不義,抓著機會我就要整掉他。」
「你,你這個畜生。」韓奎揚手又要打,但是手到半途,變成了一把把秋萍公主抓了過來,脫口叫道:「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你知道不知道三少爺是什麼用心,你知道不知道三少爺是負了什麼任務。」
秋萍公主正要掙扎,聞言一下子瞪大了一雙美目:「用心、任務?」
「他是……這是機密,一不小心洩露出去,三少爺的成敗安危事小,再想除劉瑾可就難了,你叫你怎麼跟你說,你叫我怎麼跟你說呢!」
秋萍公主一雙美目瞪得更大了:「您是說,他是為了……」
「除了華家的人,有誰能執行這種任務,又有誰願意忍辱負重,背這種黑鍋,又有誰願意不惜毀譽褒貶,招惹世人唾罵。」
「他,他當真是……」
「當然是。」
「您怎麼知道?」
「三少爺親口告訴我的。」
「您相信?」
「當然相信,我對華家的人太清楚了,我只有信不過自己的時候,絕沒有信不過華家人的時候。」
秋萍公主如遭雷殛,瘋狂似的搖頭:「我不信,我不信……」突然她哭了,哭著搖頭道:「爹,您,您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啊!」
「不能告訴你,壓根兒就不能讓你知道,可是誰會想到你……你會這麼做,要不是我怕你壞了三少爺的大事,怕你成為千古罪人,到現在我還不會告訴你。」
突然間,秋萍公主哭得更厲害了。
韓奎猛吸一口氣,人為之平靜了一下,他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心裡的主意,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是,孩子,有些事不能強求,輩份不對,這檔子事根本就不可能有結果,你,你實在不該……你有沒有想到,眼前事一旦拆穿,連你自己在內,會害多少人。」
秋萍公主猛抬頭,哭著道:「爹,我知道錯了,我該死。」
砰然一聲跪倒在韓奎面前。
韓奎一下子眼淚猛然奪眶,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自小就愛逾性命,如今……韓奎伸手扶起了秋萍公主,流著淚道:「孩子,想開點,看開點吧,爹只你這麼一個,多少年父女相依為命,爹不能沒有你,你要是再這麼糊塗,不如你就一刀先殺了爹。」
「爹,女兒不孝,女兒該死。」
父女倆互擁哭作一團。
突然,秋萍公主離開了韓奎,道:「爹,我跟您走,咱們現在就走。」
韓奎一驚道:「不,不行,孩子,咱們現在不能走,咱們現在走,或許可以走得脫,天涯海角,他不一定找得到咱們,但是咱們現在一走,就非連累三少爺不可。」
「咱們走,怎麼會連累三少?」
「你不知道,我去找王如俊,是打著三少爺的招牌去的,劉瑾的用心我也清楚,三廠一旦有事,他一定非把差事派到三少爺頭上不可。」
「那……現在不走怎麼辦呢?」
「不要緊,你先安心的在這兒待著,三少爺已經找項剛幫忙了,相信一兩天項剛能把你要出去。」
秋萍公主想到了項剛跟劉瑾衝突的事,對這位項霸王,她是相信他有這個能力的。
這一席酒喝得差不多了,不但花三郎跟項剛都有了相當濃的酒意,就連肖嬙嬌靨上,都像抹了胭脂似的,泛起了一片動人的酡紅。
桌上,還有些剩酒殘菜。
望了望眼前的花三郎跟項剛,道:「項爺喝了不少,該歇息了。」
項剛咧嘴一笑:「肖家姑娘跟我玩心眼兒,怎麼不說你想偕檀郎歸去了呢!」
肖嬙嬌靨上的酒意,陡然間又濃了三分,道:「您幹嗎老跟我過不去嘛。」
「我?天地良心。」
花三郎道:「項爺,我們還是真該回去了。」
「嗯!你們是真該回去了。」項剛加重了語氣,旋即又一點頭道:「好吧,我不做罪人,放人。」
花三郎一笑偕項剛站起:「反正我的臉皮夠厚,我不在乎這個。」
「是嘛,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還有什麼好怕的。」
肖嬙皺眉道:「到底是喝多了,您就不能說點兒正經的。」
「想聽正經的?好,老弟,放心回你那溫柔鄉去領略溫柔滋味吧,玲瓏的事有我呢,包在我身上,我要是不能還你個完完好好的玲瓏,往後你就別見我的面。」
「您言重,也只有偏勞您了。」
項剛拍了拍花三郎:「走吧,我送你們小兩口兒出去,肖嬙姑娘有自備的香車,用不著我派車了。」
項剛送客送出了大門,望著那輛雙套馬車載著一對璧人遠去,項剛的臉上,緩緩浮現起一絲落寞神色……
花三郎跟肖嬙坐在馬車裡。
也許是因為幾分酒意,肖嬙靠得花三郎很緊。
也許是因為幾分酒意,花三郎居然輕舒猿臂,擁住了肖嬙的嬌軀,蹄聲得得,輪聲轆轆。
馬車微顛簸輕晃。
夜風微有寒意。
車裡溫暖如春。
暗香浮動,蘭澤微聞。
這該是最為醉人的一刻。
馬車,從肖府側門駛入,直到花園門口,影兒成雙,下馬車步入水榭。
不知是肖嬙事先交代過,還是巧婢慧心,香茗兩杯,紅燭一枝,使這座水榭,顯得既寧靜又安詳,還有一種令人說不出,但能清晰感覺出的動人氣氛。
侍婢們退了出去,人影兒隔幾對坐,望夜空玉兔,水面金鉤,天上人間兩明月。
四目交換,未發一言,肖嬙流露出少女特有的嬌羞,還有心底裡的甜蜜。
突然,花三郎心底震顫,這份震顫由心底上升,使得他忙垂目定神。
這,原本無聲無息。
但是,肖嬙覺察到了,嬌靨一紅,螓首半挽,低低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喝杯香茗,剪燭窗下,默默相對。」
花三郎吸了一口氣:「我知道,我防的是自己。」
「為什麼。」
「禮,理。」
「呃!」
「此時此地,我不該,也不能。」
「正人君子!」
「不敢自認,只是知道不該,不能而已。」
肖嬙又低下了頭:「我知道,我說過,我能等。」
花三郎雙眉軒動了一下,要說什麼,可卻又忍了下去。
寂靜的一剎那。
肖嬙抬起了頭:「你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
「想玲瓏?」
「不是。」
「總該有點什麼?」
「說了你不一定相信,此刻腦中一片空白。」
「呃?」
花三郎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
肖嬙道:「誰說不相信了,我說了麼?」
「這麼說,你相信?」
「對你,我沒有不相信的,但是,總該有個理由。」
「什麼總該有個理由?」
「為什麼現在你會腦中一片空白?」
「我也說不上理由。」
「一個人腦中總會想點什麼。」
「要是知道該想點什麼,腦中也就不會一片空白了。」
肖嬙凝目良久,嬌靨上的神色,微微變化了一下:「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有心事腦中還會一片空白?」
「那很難說。」肖嬙道:「如果一個人心事太多,心煩縷亂之餘,就會不知道該想什麼好,腦中自然是一片空白。」
「沒想到這方面你倒是挺有研究的。」
肖嬙淡然而笑,微一搖頭道:「那倒不是,像我這麼一個女兒家,自小到大,經歷的事情太多,經驗自然也要比別人多一點,處在這麼一個環境裡,實在也需要比別人多知多懂些,要不然是站不住腳的。」
「呃!你處的環境這麼複雜麼?」
「難道你不覺得?」
「我還真沒有感覺到。」
「那是因為你進入這個環境不久,過些時日,久而久之,你就會有所感覺了,到那個時候,你也自然會想盡辦法使自己站穩腳步了。」
「是這樣麼?」
「是這樣。」
「我沒想到這個環境,會這麼複雜難處。」
「我剛說過,過些時日,久而久之,你就會發覺了。」
「這我就不懂了。」
肖嬙凝睇問道:「你不懂什麼?」
「既是這個環境這麼複雜難處,為什麼還處下去,為什麼還留戀不捨呢?」
肖嬙臉色一變道:「我不怕你知道,沒有人對這個環境留戀不捨,但是肖家父女沒有別處好去,沒有別的路可走。」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我記得聽你說過,但是你並沒有告訴我為什麼。」
肖嬙默然未語。
花三郎道:「我無意探詢……」
「不。」肖嬙嬌靨上突然浮現起一片堅毅之色:「我應該告訴你了,我已經把我的心交給了你,將來有那麼一天,人也是你的,對你,實在不該有所隱瞞,這麼多天以來,這件事在我心裡就像塊瘤,我要是不告訴你,我覺得良心不安,覺得對不起你。」
花三郎忙道:「不要這麼想,誰都會有些隱衷。」
肖嬙搖頭道:「別人有什麼隱衷,我不管,也不干我的事,但是我對你,不該有隱衷。」
花三郎本想探查肖家父女那不為人知的來歷,但一旦面臨著它,他卻又有所猶豫,只因為他自己也是個有隱衷,有秘密的人。
他道:「不,你……」
肖嬙道:「你不用攔我,我自認做得沒有錯,而且我已經決定了,就絕不會再隱瞞下去。」
花三郎只好默然了。
只聽肖嬙問道:「你可知道,武林中有個號稱第一世家的華家?」
花三郎沒想到她會突如其來的問起他自己華家,心裡猛一跳道:「知道,怎麼?」
「我父女武林中不能容身,改名換姓,投身三廠,跟這個第一世家的華家有關。」
花三郎怎麼也沒想到,肖嬙父女武林難以容身,改名換姓,投身三廠,是跟他華家有關,當即道:「呃!跟華家有什麼關係?」
肖嬙似乎難以啟齒,低下了頭,片刻之後,才又抬起頭,道:「我爹做了一件對不起華家的事。」
「這就不對了,肖老只是做了件對不起華家的事,怎麼說難見容於武林。」
「你既知華家,就不會不知道,若是某一個人難見容於華家,就等於難見容於天下武林。」
這倒是不折不扣的實情。
花三郎道:「那麼,肖老做了什麼對不起華家的事呢?」
肖嬙道:「你可知道,華家有三位少爺?」
花三郎心裡又是一跳:「知道。」
「華家三位少爺,人品一個比一個好,武功一個賽一個高,就中那位華家二少爺,性情有點風流……」
花三郎心想:她倒是頗知二哥。
「華家二少已經成了家,華二少奶奶出身大家,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人長得又好,按說是神仙眷屬,羨煞人寰,但是那位華二少風流成性,在外頭結識了一個名滿武林的淫邪女子『散花天女』鄔玉嬌,而這個鄔玉嬌,有一年在巫山之上,卻死在了我爹手裡,我爹知道了鄔玉嬌跟那位華二少的關係之後,不敢多在武林中停留一刻,立即改名換姓帶著我躲到了京裡……」
花三郎靜聽至此,脫口說道:「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
肖嬙沒在意道:「許是那位華二少啞吧吃黃連,沒敢張揚,所以武林中沒人知道這件事。」
花三郎不知他二哥在外藏嬌的事,但是卻知道那位「散花天女」鄔玉嬌,昔日是死在誰的手裡。
他道:「我知道了,肖老原該是『寰宇神君』樂無忌。」
肖嬙吁了一口氣道:「現在我已經把我父女的來歷告訴你了,心裡也舒服多了。」
花三郎雙眉軒揚道:「『寰宇』樂神君雖然身在黑道,但是生平並沒有什麼大惡,為個鄔玉嬌竟捨棄一方霸業,豈不可惜?」
肖嬙黯然道:「那有什麼辦法,要是讓那位華二少含怒找上寰宇,我父女捨棄的,就不只是一方的霸業了。」
花三郎心裡暗暗有氣道:「賢父女可曾想到錯不在己,『散花天女』鄔玉嬌本就該死。」
「話是不錯,但是誰叫她是那位華二少的人啊!」
「華二少又怎麼樣,他總得講理。」
肖嬙悲淒苦笑:「武林中要是有那麼多理,不早就平靜無事了嗎?」
「武林中或許沒那麼多理,但是華家被尊為第一世家,他們應該講理。」
「華家或許講理,但是以華家的聲威,又怎麼會容我父女進入華家大門去講理,只要華二少有一句話,武林黑白二道,就會對我父女群起而攻。」
花三郎道:「我就不信這個邪……」
他站了起來,負手踱步。
肖嬙道:「你必須要信,因為我父女惹的是華家二少爺。」
花三郎突然停步凝目:「假如有人能讓那位華家二少低頭認錯,不再追究呢?」
肖嬙一怔道:「假如有人能……誰?」
「我。」
肖嬙猛然站了起來,驚聲道:「不,不能讓你為我父女去招惹華家。」
「我不怕。」
「我怕。」
「你是見外?」
「不,假如沒了你,不管我活在什麼地方,都了無生趣。」
花三郎暗暗一陣感動,道:「你是怕我死在他們手裡。」
「事實如此,我不能否認。」
「假如我有把握,華家的任何一人奈何不了我呢?」
「沒有人有這種把握。」
「現在總算有一個了。」
「不,你不能……」
「你不信?」
「我知道你機智過人,武功高絕,但是我還是不能相信。」
花三郎話鋒忽轉:「賢父女見過華家那位二少爺嗎?」
「我沒見過,我爹見過。」
花三郎點頭道:「那就好。」
肖嬙驚容道:「慢著,你要幹什麼?」
「你不用管。」
「不,我必須要管,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是你的人了。」
「你要是認為這樣的話,就讓我為賢父女做點事。」
「我不是不讓,而是這件事你管不了。」
「照你這麼說,天地間就沒有公理王法了。」
「那倒不是,而是……」
「你要是信得過我,就不要再多說什麼了。」
「問題是我信不過,不能讓你受到一點傷害。」
「我跟你保證,我不會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不,任何人無法跟華家人抗衡。」
「現在有一個,早先也有,你沒發覺。」
「早先也有?」
「對,早先也有。」
「誰?」
「三廠。」
肖嬙一怔,叫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想錯了嗎?以華家的作為,他們是容不下三廠的,如果三廠不能跟他華家抗衡,他華家不就早就毀了三廠了嗎?」
肖嬙道:「但是你有沒有想到,以華家的作為,三廠也容不下華家,而華家到如今仍是武林中的第一世家。」
「你的意思我懂,至少雙方是旗鼓相當,誰也不敢先招惹誰,有這種情形作為後援,你還怕什麼華家。」
肖嬙忙搖頭道:「不,不管怎麼說,我就是不能讓你為我父女去招惹華家。」
花三郎道:「好,不談了。」
他走過去坐了下去。
肖嬙道:「你……」
「你沒聽我說麼?不談了。」
肖嬙不放心地望著花三郎,但是她沒再說話……
第二天一早,花三郎還在睡夢中,讓不算大的敲門聲驚醒了。
花三郎睜開眼就問,門外答應的是個少女聲,不用說,是肖嬙派婢女來侍候他起床了。
花三郎哪習慣這個,當即道:「不敢勞動姑娘們,我已經起來了。」
門外婢女道:「不是的,總教習,婢子還有別的事。」
花三郎忙披衣而起,他才道:「請進來吧。」
門開了,兩名綵衣少女走了進來,齊施一禮道:「姑娘轉來文(OCR者云:這裡少了2頁)
在花三郎來說,更屬容易,信手拈來,幾首絕句,幾首律詩,頃刻而成。
花三郎本是隨意之作。
文中奇卻當做寶似的,吟哦愛不釋手!硬求來收藏,他說得好,詩好、字好,簡直是無價之寶,平常能上哪兒求?求都求不到。
花三郎一笑,只好由他。
花賞了,詩作了,酒也喝了。
這一番賞花、飲酒、作詩,足足耗費了兩個多時辰。
等到花三郎回到了水榭裡,天色已經近黃昏了。
花三郎回到水榭的時候,肖嬙已經不在了,水榭裡空無一人。
許是肖嬙回她小樓去了。
剛好一個人靜靜。
詎料花三郎剛在靠椅上坐下,身子往後一靠,正想閉目歇息。
水榭外傳來了步履聲,輕盈的步履聲,一聽就知道是誰來了。
花三郎坐著沒動。
肖嬙進來的時候,已經換了另一套衣裳,人也似沐浴方罷,浮動的暗香,永遠是他熟悉的,但是裝束打扮,卻是時時變換,時時不同的。
女為悅己者容,果然不錯。
肖嬙看見花三郎,蓮步輕移,嬌軀輕挪,坐在了花三郎身旁,未語先綻露出甜美的笑容:「花兒好看嗎?」
花三郎笑笑道:「人比花嬌。」
肖嬙一怔,倏地睜大一雙美目:「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一點兒,賞花不能無酒,無酒又怎能作詩。」
「那難怪。」
「難怪什麼?」
「沒喝酒,你不會說這種話。」
「酒後吐真言?」
「你喝還沒那麼多。」
「那麼說,是虛言假話。」
「不,我寧願相信是真的。」
花三郎沒說話。
「詩稿呢!我看看。」
「讓文老夫子強留下了。」
肖嬙銀牙輕咬,狠聲道:「他倒識貨,可恨搶在了我前頭。」
「幸好他留下了。」
「怎麼說?」
「要是讓你看見,你非團了扔掉不可。」
「胡說,我才捨不得呢。」
「是麼。」
肖嬙吁了一口氣:「捨不得也只好捨了,告訴你吧,內行廠有人在等著你呢。」
花三郎一怔:「內行廠?誰?」
「那位秋萍公主派來的。」
「玲瓏,她又想幹什麼?」
「沒說,只說請你去一趟,八成兒,小姑娘又想你了。」
「不許胡說。」
花三郎到底還是站了起來。
肖嬙陪著他到了前廳,一名大檔頭帶著兩名番子坐著。
雖然恭候多時,可沒一點不耐煩神色。
當然,那是沾了秋萍公主的光。
秋萍公主這回接見花三郎,是在內行廠那賽過皇宮內苑御花園的花園裡。
而且,只秋萍公主一個人。
大檔頭告退以後,花三郎瞧著秋萍公主不說話。
秋萍公主卻站了起來,輕聲道:「叔叔,爹來過了。」
花三郎嚇了一跳:「怎麼說,你爹他……」
秋萍公主點了點頭。
花三郎要問,忽又改了口:「玲瓏,現在你認叔叔了。」
「該認了,因為我已經知道了您的良苦用心。」
花三郎心頭一怔,急道:「韓大哥他……究竟怎麼回事?玲瓏,快說。」
秋萍公主說了,把韓奎進內行廠的經過,告訴了花三郎,一點也沒漏。
花三郎聽得直發愣,愣了老半天才說道:「韓大哥他還是……你今天找我來,只為告訴我這個?」
「不,有件重要事求你幫忙。」
「什麼事?」
「告訴項剛,別要我出去。」
花三郎一怔忙道:「你!你什麼意思?」
「您總不會以為我貪圖這兒的榮華富貴吧?」
「當然不會。」
「那您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我總要知道,究竟是為什麼。」
「我這麼說吧,您幹什麼,我也想幹什麼。」
花三郎大吃一驚:「不行。」
「怎麼不行?」
「太危險。」
「本就危險,不危險就沒意思了。」
「你以為這是好玩兒的。」
「我不是為好玩兒,難道您是?」
「你年紀太小,幹不了。」
「您又大我多少歲,秦甘羅十二歲身為太宰,石敬塘十三歲拜將登台,我要是再大,就成了大姑娘,嫁不出去了。」
「別胡說。」
「我說的是實話。」
「玲瓏……」
「我求您。」
「我不能答應。」
「您非答應不可。」
「不行。」
「您要不幫我這個忙,我就六親不認,誰也拿我沒辦法,我不信您會讓誰害我。」
「你……」
「我求您。」
「玲瓏……」
「您一個人,勢單力孤,不能沒個幫手,您費了那麼大事,現在卻沒有我深入,這在別人來說,求都求不到,您捨得就這麼放棄。」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然後道:「我不能不承認,你說的是理,但是這件事我不能不徵求你爹的同意。」
「只要您答應,我爹他自然就同意。」
「不,我一定要先問過他,我能答應你的,也只有先替你徵求他的同意。」
「您別忘了,我爹不是個不明大義的人,要不然他當初進不了華家的大門,如今也不會跑進內行廠來,找著我既打又罵的。」
花三郎道:「既是你這麼瞭解你爹,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秋萍公主道:「您就不能先點個頭,讓我高興高興。」
花三郎道:「玲瓏,你應該瞭解我的立場。」
秋萍公主默認了,但她旋又問道:「您打算什麼時候去找我爹?」
花三郎道:「離開內行廠我就去。」
秋萍公主微一點頭道:「好吧。」
花三郎道,「你找我來,就只為這件事。」
秋萍公主目光令人難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我既然已經叫您一聲叔叔了,別的我還能要求什麼?」
花三郎暗暗一怔,從心底泛起一種異樣感受,道:「玲瓏,你還小。」
秋萍公主微一搖頭道:「不能說我還小,只能說誰叫我小人一輩。」
花三郎拉過秋萍公主的柔荑,輕輕拍了拍道:「無論說哪一樣,你都是個好姑娘,但是……我這麼說吧,一個做叔叔的,應該怎麼愛他的侄女兒,我會比他付出的更多。」
「您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這些。」
花三郎忙道:「玲瓏……」
秋萍公主幽幽地道:「我話還沒說完呢!您急什麼?我要的不是那些,但是既然得不到我想要的,有那些,也聊勝於無了。」
花三郎著實為之感動,甚至有點心酸,他握了握秋萍公主那纖小柔滑的手,道:「玲瓏,別傻,現在好好孝順你爹,將來做叔叔的給你找一個強過幾倍的。」
秋萍公主搖頭道:「不可能,再也沒有了,要不怎麼會有『不出世』這三個字?也許將來會有,但是我不能長生不老,等不到那時候的,我會聽您的話,好好孝順我爹,我打算奉養他老人家一輩子。」
這是什麼意思?
花三郎不會不懂,他聽得心頭猛震,但是他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光勸是沒有用的,這位姑娘是個出了名的死心眼兒,尤其在這方面,怕只怕是越勸越糟。
他緩緩收回了手,站了起來:「你一定急著想知道,你爹怎麼說,受人之托,不能不忠人之事,我這就去找他去。」
秋萍公主仰起嬌靨,眨動了一下美目:「我會放您走的,能不能讓我再問您一句?」
顯然小姑娘看破了,他急於逃避。
花三郎有點窘,道:「你問吧,我聽著呢!」
「那位肖姑娘,她想幹什麼?對她,您又是什麼打算?」
花三郎萬沒想到小姑娘會問這,心裡猛然一跳,腦中意念電閃,道:「我不瞞你,能進入三廠,她幫了我很大的忙,至於我對她作何打算,她父女跟三廠中人略有不同,但是將來怎麼樣,現在誰也難以預料。」
「她比我強多了,我真恨不得能跟她換換。」
花三郎忙道:「玲瓏,你……」
秋萍公主從石凳上站了起來道:「瞧您急得那個樣,放心吧,我這就放您走。」
花三郎簡直有如逢到大赦一般,急急忙忙,轉身就要走。
秋萍公主忙道:「不,我不是這意思,您別誤會,我只是說,總會放您走的。」
「那就好。」
花三郎瀟灑地轉身往外行。
秋萍公主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但是嬌靨上的神色,卻是令人難以言喻……
花三郎真是個信人。
離開內行廠,他就直奔韓奎的住處。
今天韓奎沒喝酒,但卻負手踱步,急躁不安。
似乎他是為花三郎急躁,一見花三郎進來,神色一喜,忙迎了上來:「三少,怎麼樣?」
花三郎往下一坐道:「韓大哥,你的麻煩來了。」
韓奎一驚:「是因為玲瓏?」
「可不是因為玲瓏。」
韓奎又一驚,急急問道:「三少,是不是閹賊知道她的來歷了?」
花三邯看了看韓奎道:「倒不是閹賊知道了她的來歷,而是她剛把我找去了。」
「把您找去了?怎麼了,什麼事?」
「韓大哥,我問你,是誰讓你去找她的,又是誰讓你把我和盤托給她的。」
韓奎怔了一怔,馬上換上一副不安神色道:「原來您是為這……三少,您千萬原諒,我忍不住,實在忍不住,我不能讓她壞了您的大事,真要那樣,我父女就成了千古罪人……」
「你就是為這,忍不住去找她,還情有可原,但是你把我和盤托給了她,又是為了什麼?」
韓奎一臉痛苦神色:「三少,我是為了怕她壞您大事去找她的,起先她的態度很頑強,您知道,我只這麼個女兒,我總不能親手殺了她,所以我只有把您的情形告訴了她,事實上當她知道您的任務之後,她的態度馬上就有轉變了。」
「事已至今,怪你也沒有用了,只是你還不知道,玲瓏她態度轉變得太積極了。」
「她態度轉變得太積極了,您這話……」
花三郎把玲瓏的態度,以及想做的,全告訴了韓奎。
韓奎靜靜聽畢,皺著眉坐在那兒,半天未發一言。
花三郎道:「我知道,你只這麼個女兒,我也不贊成,可是我不能不拿你來應付她。」
韓奎陡然地雙眉一展,突然道:「不,三少,就因為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沒個兒子,所以我不能不讓我這個女兒,替韓家做些能揚眉吐氣的事。」
花三郎怔了一怔:「韓大哥……」
韓奎抬手攔住花三郎的話頭,道:「三少,我曾經為怕我父女成為千古罪人而擔心,如今玲瓏能有如此轉變,老天爺能賜給我父女如此機會,韓奎我是求之不得,怎麼會說個『不』字?」
花三郎道:「可是韓大哥,你要知道,這種事不是兒戲,隨時隨地都可能有殺身之禍。」
「我清楚得很,可是三少您也該明白,從華家那兩扇大門裡出來的人,不怕這個。」
「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只這麼個女兒。」
「縱然沒兒沒女又如何,難得我有這麼個女兒,她願為韓家爭些光采,我又怎麼能攔她,縱然她不幸犧牲了,我姓韓的在人前照樣昂首闊步啊!」
花三郎心念轉動了一下:「既是這樣,我就不再勸你了,我會盡快的讓玲瓏知道你的意思,不過有個大麻煩,我得先想法子解決。」
「三少,有什麼大困難?」
「項剛那一頭兒,你忘了。」
韓奎呆了一呆道:「這還真是大麻煩。」
「項剛要把玲瓏要出來,九成九是基於對我的一番好意,我又怎麼能對項剛說,不必把玲瓏要出來了,就讓她在九千歲身邊待著吧,我開不了口啊,總得有個足以使人信服的理由啊。」
韓奎一雙眉鋒皺得老深:「這真是大麻煩,這真是大麻煩。」
花三郎道:「我是弄巧成拙了,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今天這種地步。」
「那怎麼辦啊,三少?」
「倒是有這麼一個辦法,告訴玲瓏,緊抓住劉瑾,這樣說不定可以為這件事逼走項剛,但是我擔心劉瑾不會為個秋萍寧捨項剛,而且我也不忍心這麼對項剛。」
「那怎麼辦呢?好歹您總得拿個主意啊!」
花三郎想了一陣才道:「這個辦法或許可行,劉瑾、項剛,兩方面都各退一步,不談什麼乾女兒,玲瓏留在內行廠,項剛也得過且過。」
「這樣劉瑾那方面絕沒問題,恐怕項剛那一頭不會答應。」
「那還在我怎麼說,項剛所以非要出玲瓏來不可,是為了我,況且項剛有過只要不稱公主,收個歌伎還湊和的意思,只要我鬆鬆口,他應該也會讓一步。」
「但是您又憑什麼鬆口呢,總該有個理由啊!」
「這個理由好辦,為的是那位九千歲劉瑾,這個理由足夠了。」
「好……三少,我看也就這麼辦了,您要先去找項剛。」
「不,只能到時候再說,先去找他就不夠真了。」
韓奎點點頭道:「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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