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漢 正文 第三十章
    李玉翎回到「怡親王府」,天已經很晚了,比昨晚上還要晚。

    可是一進後院李玉翎便為之一怔。

    他住的那間精舍裡,跟昨晚上一樣。

    又亮著燈,在這黝黑一片的後院,覺得特別顯眼。

    這是誰?

    難不成又是……推門進去看,可不,又是多倫格格。

    她,一身晚裝,正坐在燈下,俯在桌上寫字兒,滿桌是素箋。

    只不知道她在寫什麼?

    李玉翎心中一陣不安,道:「格格,您怎麼還沒睡?」

    多倫格格放下筆,含笑說道:「等你呀,白天我忙,難得跟你見一面,見了面也說不了幾句話,想晚上跟你聊聊,偏你一去就這麼晚回來。」

    李玉翎更不安了,搓著手道:「這怎麼好,每晚上都讓格格等這麼晚。」

    多倫格格嫣然一笑道:「跟我還客氣?這是我自己願意的,又沒人強迫我。」

    頓了頓道:「反正也睡不著,坐啊!」

    李玉翎落了座,目光落在書桌上道:「格格在寫什麼?」

    多倫格格淺淺一笑道:「夜深人靜,獨坐燈下,該是找尋詩料最好的時候,偏偏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句,只有寫寫李易安的佳句聊以排遣了。」

    李玉翎看的清楚,多倫格格也沒加掩蓋。

    她寫的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與「酥花陰」。

    李清照這兩闕詞都是情有所寄,備陳相思的,李玉翎心中正覺得有點震動,只聽多倫格格道:「我對這兩闕有偏愛,尤其這兩句『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李玉翎心頭又是猛地一震,他沒說話。

    多倫格格道:「你怎麼不說話呀?」

    李玉翎忙道:「是,格格,這兩句是好。」

    多倫格格淺淺一笑道:「李清照這兩闕詞是情有所寄,備道相思的,讀之真會泣然淚下,為之銷魂。」

    李玉翎又沒說話。

    多倫格格話鋒忽轉,道:「怎麼樣,今兒晚上這一趟,有消息麼?」

    李玉翎強笑搖頭道:「今兒晚上白跑了一趟,還惹了禍了。」

    多倫格格神色一緊,道:「怎麼了,惹了什麼禍了?」

    李玉翎遂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多倫格格吁了一口氣,美目微瞟,儘是少女嫵媚,動人已極。

    「瞧你,嚇我一跳,我當是什麼事呢!你可真愛管閒事啊。」

    李玉翎道:「有道是:「為朋友兩脅插刀』,人家對卑職的事這麼盡心,他有了事,卑職怎的能不管。」

    多倫格格含笑問道:「那位『斧頭會』的女龍頭,美嗎?」

    李玉翎心頭一跳道:「她蒙著面,卑職沒看見。」

    多倫格格道:「你沒看見她,她可看見你了,放心,這件事鬧不起來。」

    李玉翎道:「怎麼?格格!」

    多倫格格道:「那位『斧頭會』的女龍頭,縱不衝著別人也得衝著你呀!」

    李玉翎臉上一熱,道:「格格開卑職的玩笑了,卑職怎麼會……」

    多倫格格道:「你或許不會,可是你怎麼知道人家也不會?」

    李玉翎勉強笑笑說道:「彼此敵對,『斧頭會』恨不得置卑職於死地。」

    多倫格格道:「他們敢動你一指頭,我非把他們都抓起來不可,其實,我很放心,他們那動得了你呀!」

    李玉翎道:「您誇獎了。」

    多倫格格目光一凝,道:「說正經的,這件事把個『九門提督』都牽連了進去,你打算怎麼辦?」

    李玉翎笑笑說道:「卑職有格格這麼一個靠山,難道還怕個『九門提督』不成。」

    「好哇!」多倫格格笑道:「你可真會找靠山呀!誰告訴你我要替你撐腰了。」

    李玉翎道:「這還用誰告訴我呀!格格一向是愛護卑職的。」

    多倫格格道:「你也知道?」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格格對卑職恩厚,卑職永銘五內。」

    多倫格格道:「那倒不必,只要你知道就行了。」

    李玉翎沒說話,他怎麼說。

    多倫格格眉鋒忽地一皺,道:「我怎麼不知道京裡何時出了個『斧頭會』。」

    李玉翎道:「格格尊貴,平日深居內城,怎麼會知道這種事,再說他們也不敢讓這種事傳到內城裡來。」

    多倫格格道:「桂榮跟他們必然有來往,堂堂一個『九門提督』,哼,我倒要問問他這個『九門提督』是怎麼當的,玉翎。」

    李玉翎道:「您請吩咐。」

    多倫格格道:「明兒個你帶著我的信到桂榮那兒去一趟。來個先發制人,看他怎麼說。」

    李玉翎道:「妥當麼?格格。」

    多倫格格道:「沒什麼不妥當的,你只管去你的,信我今兒晚上寫好。」

    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她突然站了起來。

    剛站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哎喲」一聲,嬌軀忽然一晃。

    李玉翎嚇了一跳,連忙站起扶住了她,就在這一剎那間,兩個人離得好近,多倫格格等於整個人投進了李玉翎的懷裡,兩張臉近在咫尺間,四目交投,那一剎那……兩個人都沒動,一動沒動。

    格格叫了他一聲。

    「玉翎……」聲音很低,還帶著顫抖。

    李玉翎一震而醒,忙挪開了些,道:「您……您怎麼了?」

    「沒什麼,坐得腿都麻了,你歇著吧!我回去寫信去。」

    頭一低,轉身往外行去。

    李玉翎沒動,也沒說話,他說不出什麼感受,良久,他緩緩地坐了下去。

    呆呆地。

    不知道多倫格格怎麼樣,李玉翎一晚上沒睡,他睡不看。

    第二天,送信的來了,是德玉,不是多倫格格自己。

    德玉把信交往了李玉翎手裡,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有沒有發覺,格格這兩天瘦了不少,您知道格格是怎麼了麼?」

    李玉翎心裡一陣跳動道:「我沒發覺,不清楚,怕是太累了吧!」

    德玉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李爺,這句話我不該說,可是我不得不說,連大內都來人為格格跟玉爺撮合,可是格格沒答應,你可別辜負了格格這番心意!」

    頭一低,轉身走了。

    李玉翎只覺得猛然被人打了一拳頭,心弦震顫,怔在那兒。

    良久,良久,他才定過神來,皺皺眉,緩緩坐了下去,兩眼直視,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九門提督」衙門頭夠威嚴,夠氣派的高高的石階,一對巨大石獅子,兩扇既厚又重的大門,門前旗竿老高,都快摩著天了。

    那石階上,兩邊各四,站著八名穿戴整齊,跨著腰刀的親兵,還有一個頭戴綠頂的武官帶著。

    「九門提督」掌管內城九門鑰匙,負責京畿治安,權勢兩重,難怪這麼大的氣派。

    李玉翎到了門前,把信往上一遞,道:「我是『怡親王府』來的,麻煩把這封信送進去。」

    那武官一聽李玉翎是「怡親王府」來的,可不敢擺他那身架子,哈著腰雙手把信接了過去。

    李玉翎跟著他進了門房,那武官問清了李玉翎姓名之後,捧著那封信急急忙忙地往裡去了。

    信是寫給「九門提督」桂榮的,而且寫這封信的是多倫格格,誰有那個膽,敢代拆。

    沒一會兒,那名武官出來了,一欠身道:「大人有請,請跟我來。」

    帶著李玉翎出門房往後行去。

    「九門提督」桂榮在前廳接見了李玉翎。

    顯然「恰親王府」的來人,他這個「九門提督」也不敢待慢。

    桂榮穿一身便服,是個五十多歲的瘦老兒,高高的個子,長眉細目直鼻樑,挺有威儀的桂榮身後站著個人,三十多近四十年紀,頎長的身材,白淨臉,唇上還留著兩撮小鬍子,算得上是個少見的英挺人物,看他那一雙眼神,一眼就可看出是個好手,在這時候能站立在桂榮身後,分明也是「九門提督」的親信護衛之流。

    按規矩要打個進兒,李玉翎只欠了身:「見過大人。」

    桂榮沒怎麼樣,不給他留面子,也得仰看多倫格格,他盯了李玉翎一眼,捋著鬍子慢條斯理地道:「你就是格格的護衛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大人,是的。」

    桂榮道:「聽說你以前在榮富那兒當差?」

    李玉翎道:「承統帶提拔,卑職剛由『神武營』調到京裡來。」

    桂榮道:「你的案子還沒有結,是不是?」

    李玉翎道:「卑職不知大人何指。」

    桂榮道:「七貝子府有個下人告了你,說你勾結莠民,劫擄七貝子,有這回事麼?」

    李玉翎道:「回大人,那是誣告。」

    桂榮「嗯」了一聲道:「案子在『親軍營』,是非曲直,我這個『九門提督』不願意斷,不過你到了京裡之後就不該再惹事生非。」

    李玉翎道:「大人明示。」

    桂榮一揚手裡那封信道:「格格在這封信上說得很清楚,你在外招惹了一般江湖莠民……」

    「大人。」李玉翎截口說道:「天子腳下,京畿重地,是不容有江湖莠民存在的,肅清莠民,人人有責,大人怎說招惹?」

    桂榮臉色一沉道:「你這是教訓我。」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卑職奉命送信,格格在信上寫了些什麼,卑職全然不曉,大人如果認為卑職無端在外惹事生非的話,請大人親自向格格問話。」

    桂榮怎麼敢,除非他不想戴這頂帽子。

    只見他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最後轉白,道:「我身為『九門提督』,職身京畿治安,固然不容莠民猖撅,也由不得內城王府的人在外惹事生非。」

    李玉翎道:「卑職回去之後,定把大人的意思轉稟格格。」

    桂榮的臉色更白了,道:「其實,外城有『斧頭會』這麼一個莠民組織,我並不知道。」

    李玉翎道:「那麼請大人查明見教。」

    桂榮道:「你回去稟知格格一聲,我馬上派人去查,只要屬實,緝獲之後一定嚴辦,他們居然敢找官家人的麻煩,也太以無法無天了。」

    顯然,他口氣已經轉變了。

    李玉翎道:「謝大人。」

    桂榮抬手向後一招,他身後那中年小鬍子跨步而出,兩錠銀子遞到了李玉翎面前。

    李玉翎微微一愕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那中年小鬍子淡然一笑道:「這是大人賞你的,拿著買酒喝。」

    李玉翎這才明白了,忽而一笑道:「多謝大人恩賜,卑職不敢收受。」

    桂榮道:「為什麼?」

    李玉翎道:「大人不知道,格格一再嚴諭府裡下人等不許在外擅自收受饋贈,所以卑職不敢領受大人的賞賜。」

    桂榮道:「這是我給的,跟一般饋贈不同,拿著吧!」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卑職心領就是。」

    桂榮好不尷尬,輕咳了聲道:「既然這樣,我就不便勉強了,子儀,代我送李護衛。」

    那中年小鬍子答應了一聲,往外一擺手道:「請。」

    李玉翎一聲:「卑職告辭。」

    向桂榮欠了欠身,往外行去。

    出了前廳,那中年小鬍子緊跨一步,含笑說道:「李兄在『承德』獨挑『大刀會』,神威遠震,小弟仰慕已久,不想今日才得拜識。」

    「好說。」李玉翎道:「兄台誇獎了,請教。」

    那中年小鬍子道:「不敢,小弟姓萬,草字子儀,也是江湖出身,蒙大人賞識收在身邊充任護衛領班,以後還要請李兄多照顧。」

    李玉翎一抱拳道:「原來是萬領班,失敬了,以後還要請萬領班多照顧倒是真的。」

    萬子儀笑道:「小弟這小衙門領班,可不敢跟親王府的護衛比。」

    說話間已到大門,萬子儀忽然壓低了話聲道:「李兄,提督大人心直口快,常得罪人,李兄可別介意啊!」

    李玉翎有何不明白,淡然一笑道:「豈敢,我有幾個腦袋,敢把提督大人的話往心裡放。」

    萬子儀笑笑說道:「李兄,咱們是一見如故,有什麼話小弟就直說了,格格面前,還要請李兄保留一點兒。」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衝著萬領班,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只是提督大人最好能趕快把這件事查明,要不然的話,格格面前不是我能擋得住的。」

    萬子儀忙道:「自然,自然,李兄放心,我馬上就催下人去查,小弟會親自跑一趟,不出三天,準有回話。」

    李玉翎道:「那我就好說了,就這麼辦了,我靜候萬領班的佳音了。」

    微一抱拳,告辭而去。

    他一邊下台階,心裡一邊暗笑。

    可是他沒看見。

    高站在台階上的萬子儀也在笑,那是泛在唇邊的一抹冷笑。

    李玉翎走得不見了,萬子儀轉身走了進去,在前廳門口,他向桂榮回了話:「大人,人走了。」

    桂榮忙問道:「怎麼樣。」

    萬子儀含笑說道:「您不看是誰辦的事,還會錯得了麼?」

    桂榮神色一鬆道:「跟我進來。」

    背著手轉身進了前廳,他落了座,萬子儀居然坐在他下首,坐定之後,桂榮望著他道:

    「子儀,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萬子儀道:「大人是指……」

    桂榮道:「『斧頭會』啊!」

    萬子儀沉吟了一下道:「關於這個『斧頭會』,卑職倒是曾有耳聞……」

    桂榮兩眼一瞪道:「怎麼,真有這麼一個莠民組織。」

    萬子儀道:「北京城裡臥虎藏龍,什麼沒有。」

    桂榮道:「我怎麼沒聽你提過。」

    萬子儀道:「您貴為『九門提督』,他們只是些江湖莠民。這些瑣碎小事值得跟您提,真要天天跟您提這些事的話,您會不勝其煩,再說『斧頭會』一向也很安份,要沒人去惹他們,他們是不會鬧事的。」

    桂榮道:「這麼說還是那個姓李的惹了他們。」

    「恐怕是。」萬子儀道:「他仗著多倫格格,跟您都敢那麼說話,眼裡還會有別人麼?

    在外頭胡作非為,作威作福,那是顯而易見的。」

    桂榮的臉色有點難看,道:「誰叫他是皇族親貴的人,不管怎麼說,天子腳下,京畿重地,我身為『九門提督』,也不能任這種江湖莠民滋事。」

    萬子儀徽一搖頭道:「大人,以卑職看,這件事能不管最好別管。」

    桂榮微愕說道:「為什麼?」

    萬子儀搖頭說道:「大人不知道,卑職很清楚。這些江湖上的人個個是亡命之徒,凶殘毒辣,一無家室之累,二無後顧之憂,而且他們個個是高來高去的能手,尤其徒眾甚多,拿不勝拿,抓不勝抓。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來個一網打盡。要不然走脫一個就是大麻煩,但一網打盡談何容易。大人身為『九門提督』,何等尊貴,祿位日正中天,前途未可限量,家大小也十分美滿,犯不著跟這些江湖亡命之徒鬥。」

    他頓了頓又說:「大人睿智,卑職這話大人該懂。」

    桂榮皺皺眉,半晌才道:「他們不惹事,我可以降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聞不問,可是他們招惹上了格格之人,而且格格也把這件事交下來了,我怎麼能不辦?」

    萬子儀道:「容易,大人,只要大人肯聽卑職的。」

    桂榮目光一凝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萬子儀緩緩說道:「只不知道大人肯不肯聽卑職的。」

    桂榮道:「對你,我那一回不是言必聽,計必從。你是我的心腹,我怎麼會不聽,快說啊!」

    萬子儀微微一笑道:「大人只有一條路可走。」

    桂榮道:「那一條路。」

    萬子儀道:「往七貝子府走走。」

    桂榮道:「往七貝子府走走,什麼意思?」

    萬子儀道:「卑職請問,那個姓李的是誰的人?」

    桂榮道:「多倫格格的人,怎麼?」

    萬子儀道:「那麼,告那個姓李的勾結反叛,劫擄七貝子的,又是誰的人?」

    桂榮道:「七貝子的親隨啊!你問這個……」

    萬子儀笑笑說道:「這不就是麼,七貝子的人告多倫格格的人,那麼七貝子跟多倫格格交惡這是一定的,眾所周知七貝子是大紅人,您只要能得著七貝子的庇護,還怕多倫格格能拿您怎麼辦?」

    桂榮靜靜聽畢,微微點頭道:「話是不錯,主意也是好主意,只是這兩位都是皇族親貴,大內方面總不會任他們這麼交惡下去。」

    他猶豫了一下,又道:「一旦出面斡旋,使得他兩家言歸於好。」

    萬子儀笑道:「到了那時候,您更不必擔心多倫格格會拿您怎麼樣,您想想看,對不?」

    桂榮兩道細眉往起一軒,旋即又皺皺眉。

    「子儀,你是知道的,我從來不喜歡參與這些是非……」

    「卑職知道。」萬子儀道:「跟了您這麼多年了,您的為人卑職還不清楚,只是,現在由不得您了。」

    桂榮眉條深了三分,沒說話。

    上燈時候,李玉翎又去了「八大胡同」,剛到「八大胡同」,老七便急步迎了上來。

    「二哥,你怎麼現在才來,都快把人給急死了。」

    李玉翎道:「怎麼,有消息了。」

    老七道:「可不,大哥等了您老半天了,快走。」

    轉身快步進了「八大胡同」。

    在「迎春院」門口,李玉翎見了鐵奎,鐵奎劈頭便道:「兄弟,你可來了。」

    李玉翎道:「鐵大哥,消息怎麼樣?」

    鐵奎道:「想必是吳單瞪求遍了名醫,吃遍了解藥沒用,天一黑就來了,他沒把你交給我,他還沒那神通,不過他有個辦法整你,能把你送上斷頭台去。」

    李玉翎道:「是那回事?」

    鐵奎點了點頭道:「不過,他說了,但有兩個『大刀會』的人在他那兒,人讓你制了穴道,解不開,讓我帶個信給那兩個,只要解了那兩個的穴道,兄弟,你就死定了。」

    李玉翎心頭跳動,雙眉一軒道:「等的是這個,鐵大哥,他要你上他那兒替那兩個解穴?」

    鐵奎道:「一個時辰之後,在『南下窪』,『陶然亭』裡見。」

    李玉翎一沉吟道:「一個時辰之後,時間足夠了,鐵大哥,我回去搬人去,準時趕約,只要在那兩個腦後力旋之間,各點一指,穴道自解。」

    鐵奎道:「怎麼,兄弟,真解他們的穴。」

    李玉翎道:「腦後一指,只能讓他們說話而已,鐵大哥明白我的用意?」

    鐵奎兩眼一睜,道:「我明白了,好主意,兄弟,咱們就這麼辦,你快回去吧!待會兒咱們『陶然亭』裡見。」

    李玉翎唯恐耽誤,答應一聲轉身走了。

    「陶然亭」在「右安門」內的「南下窪」,原址為遼金傳代的「慈悲庵」,康熙乙亥郎中江薄在此設亭,探樂天句:「更待菊黃家釀熟,分君一釀一陶然」,而命名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木木明瑟,與『黑窯台』相對。

    亭下數畝均為沼澤之地,遍植蘆葦,為京裡平素消暑大好去處。

    鐵奎帶著老七老五,準時赴約,他到了「陶然亭」,吳德明帶著兩名親隨駕著一輛馬車也到了。

    馬車車蓬遮得密密的,沒一點縫隙,顯然吳德明是在極其神秘的情形下來的。馬車直馳到鐵奎跟前,鐵奎攔住馬車一抱拳道:「吳老真是個信人。」

    吳德明自車轅上跳下道:「那當然,老朽並不是江湖豪客,可也懂一帶千金,尤其是跟鐵大哥您約好了,豈敢稍遲。」

    鐵奎抬首一看道:「人帶來了?」

    吳德明道:「就在車裡,鐵大哥是進車裡動手還是……」

    鐵奎道:「車裡嫌小,吳兄,能抬出來還是把他們抬出來吧!」

    吳德明立即招呼兩個親隨把人抬了出來,人抬出了兩個,鐵奎並沒見過趙大海跟柳青琪,可是照李玉翎的描述仔細打量,並沒有錯。

    只聽吳德明道:「鐵大兄,您快動手吧!」

    鐵奎咧嘴一笑道:「動手是可以,鐵奎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動手的,不過咱們先小人後君子,我要看一看吳老有沒有帶著人來。」

    衝著老五,老七一擺手,老五,老七立即向兩邊夜色中縱去。

    吳德明道:「鐵大哥,您可把老朽瞧扁了,老朽一條命還握在鐵大哥手裡,敢跟鐵大哥您耍花招兒麼?老朽可是誠心誠意找錢大哥你合作。」

    鐵奎道:「對了,提起這回事兒,我想起來了,吳老現在那兒疼的,那兒不舒服?」

    吳德明強笑道:「鐵大哥別提了,您告訴我那毒一個對時發一回,昨兒晚上我正在屋裡想對付那姓李的辦法,只覺頭猛然一暈,就不省人事,直到今兒個晌午才醒了過來,,醒了之後跟常人一樣。」

    鐵奎道:「我這毒妙就妙在這兒,頭三天只暈要不了命,到了第四個對時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肚子疼,想吐吐不出來,片刻之後,腸子斷,七竅冒血,那就沒救了,吳老,您可冒了大險了!」

    吳德明臉一紅,頭上見了汗,道:「昨兒晚上老朽是要出來了,可是人事不醒怎麼個出來法。」

    老五,老七如飛折回,各向鐵奎遞了個眼色。

    鐵奎笑了。

    吳德明趁勢說道:「怎麼樣,鐵大哥,老朽木是那種人吧!您可以把解藥給了我了吧?」

    鐵奎微微一笑,一探手,掌心裡抓著一粒黑色藥丸道:「看在吳老重諾守信份上。」

    吳德明不愧老好巨滑,他沒接,兩眼瞅著鐵奎掌心那粒黑色藥丸,道:「鐵大哥,這是解藥麼?」

    鐵奎倏然一笑道:「吳老,我鐵奎是個怎麼樣的人,連你吳老都那麼重守信諾,我鐵奎豈會食言背信?」

    吳德明猶豫著接過那粒藥丸,看了鐵奎好幾眼,才猶豫著放進了嘴裡。

    鐵奎笑了,搖頭說道:「吳老真是個小心人。」

    吳德明老臉為之一變,乾笑說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老朽是不得不小心。」

    鐵奎道:「吳老畢竟還是把藥吃了下去。」

    吳德明一怔一驚,旋即笑了,笑得有點心驚膽戰道:「可不是麼,不過老朽相信鐵大哥是個英雄。」

    鐵奎沒再多說,伸手在趙大海跟柳青琪腦後各點了一指,趙大海跟柳青琪倏然而醒,醒是醒了,由於不少日子沒進滴水粒米,顯得很虛弱,連眼都沒神,兩個人嘴張了幾張卻沒能說出話來。

    吳德明道:「鐵大哥,就這麼一指頭就行了?」

    鐵奎道:「吳老沒看見麼,人已經醒過來了。」

    吳德明臉上那神色,大有「早知道那麼容易何必求他之概」,他望了望趙柳二人道:

    「他兩個怎麼不說話呀?」

    鐵奎道:「一頓不吃還餓得慌呢!何況他兩個有好幾日沒吃沒喝了。」

    吳德明道:「那怎麼辦,先讓他兩個修養兩天。」

    鐵奎道:「不忙,那要等地兩個答應幫忙之後再說,他們兩個要是不答應幫忙。乾脆就地把這兩個扔進這一片沼澤裡,要那樣也就用不著養了,我現在用真氣幫他們兩個一下,吳老最好把話說在前頭,讓他們兩個聽明白了。」

    把趙大海扶著坐起,一掌抵在趙大海後心上,道:「吳老把該說的告訴他們吧!」

    轉眼之間趙大海有了精神,他卻先開了口:「這是怎麼回事?」

    吳德明忙道:「這位壯士,是這樣的,老朽是七貝子的人,兩位不是被那個姓李的送進京裡來的麼!是老朽施計把二位從那姓李的手裡搶過來的,我們七貝子對那個姓李的深惡痛絕,想安個罪名把他給整了,可是沒人證,想讓二位做個人證,不知二位願意不願意。」

    趙大海翻了翻兩隻凶眼道:「你讓我兩個做什麼人證?」

    吳德明道:「我們七貝子想給那姓李的扣個私通叛逆,劫擄親貴的罪名,只要二位咬住那姓李的不就行了!」

    趙大海面泛狐疑之色,道:「真的麼?」

    吳德明道:「要不為這,二位這兩條命留不到今天。」

    趙大海兩眼一睜道:「我兩個跟那姓李的恨比山高,仇比海深,當然願意幫這個忙,而且是求之不得,不過我要弄清楚,我兩個幫了你們七貝子這個忙後,你們七貝子拿我兩個怎麼辦?」

    吳德明拍了胸脯,道:「一句話,老朽作主,馬上放二位走,事實上二位也將功抵罪了。」

    趙大海面泛煞氣,咬牙點頭:「好吧!咱們一言為定。」

    鐵奎手掌一收,趙大海像個洩了氣的皮球,馬上萎作一堆,鐵奎站起來道:「行了,吳老,功德圓滿,您請回吧!」

    吳德明道:「鐵大哥,這兩位怎麼還不能動。」

    鐵奎施了個眼色,笑道:「吳老要的是嘴,手腳急什麼?」

    吳德明何等聰明,一點就透,一拱手道:「多謝鐵大哥了,鐵大哥,八大胡同裡靜候佳音吧!」

    轉過身就要吩咐兩名親隨抬人,突然,他一怔。

    兩名親隨之後,那輛馬車邊兒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是個很英挺,很英挺的年輕人。

    吳德明定了定神,忙道:「鐵大哥,這位是……」

    鐵奎道:「吳老不認識麼?李玉翎李爺。」

    吳德明大吃一驚:「怎麼,他……他是李玉翎。」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錯,吳老,我就是李玉翎。」

    吳德明後退了幾步叫道:「鐵大哥,這……這是怎麼回事?!」

    鐵奎笑笑說道:「吳老今兒個冤這個,明兒個冤那個,總該讓別人冤一回才公平。」

    吳德明臉色如土,拔腿要跑。

    鐵奎一把抓住他道:「吳老,在我們眼皮底下,你還想跑麼?怕你就是多長兩條腿也不行。」

    話落垂手兩指閉上了趙、柳二人的穴道。

    吳德明叫道:「好啊,李玉翎,這回你總是勾結莠民。」

    李玉翎截口說道:「是非曲直,自有格格跟統帶下判。」

    夜色中走過來三個人,前面是身披風毫的多倫格格,後頭是「親軍營」的胖統帶哈善,哈善身邊還帶著那便衣領班寧世春。

    吳德明頓時面無人色,機伶一顫垂下頭去。

    鐵奎道:「二弟,我見不得官,我先走一步了。」

    把吳德明往前一推,帶著老五老七飛躍而去。

    轉眼間多倫格格等三人到了跟前,多倫格格道:「他怎麼走了?」

    李玉翎笑笑說道:「他怕見官。」

    多倫格格笑笑說道:「這個人真是……」

    轉望吳德明,馬上沉下臉道:「吳德明,你可知罪?」

    吳德明爬俯在地上,混身發顫道:「格格開恩,奴才該死。」

    多倫格格道:「你幫著玉鐸今兒個冤這個,明兒個冤那個,冤來冤去,居然冤到我的頭上來了,按說我可以就地把你斃了,可是咱們公事公辦,你們狀紙遞到『親軍營』,我就把你們交給哈善辦,至於玉鐸,我會在『宗人府』找他說話。」

    轉過臉去望著胖統帶哈善道:「哈善,這兩個就是玉翎押到京裡來的『大刀會』叛逆,我沒騙你吧!你還認為玉翎他勾結叛逆,劫擄親貴嗎?」

    到了這時候,哈善只有連聲唯唯,哈著腰道:「卑職糊塗,卑職糊塗。」

    多倫格格冷笑一聲道:「我要擰斷你的頸子,不為過吧!」

    哈善混身一哆嗦,兩腿軟了,就要往下跪:「格格開恩……」

    多倫格格冷然說道:「起來,你告訴我.吳德明你預備怎麼辦?」

    哈善遲疑著道:「回格格,他是七貝子的人……」

    「算了?」多倫格格道:「我的人剛進京你就把他扣起來,玉鐸的人就不敢扣?」

    哈善忙道:「卑職這就把他帶走,卑職這就把他帶走。」抬眼望向寧世春,喝道:「把他抓起來!」

    寧世春「喳」地一聲伸手揪起吳德明,可憐吳德明這時候再想叫也叫不出來了。

    多倫格格道:「這兩個人怎麼辦?我把他們交給你,可是你得給我打個字據,以往我很相信你,現在我不敢相信你了。」

    哈善苦著臉道:「卑職沒帶紙筆,可否……」

    多倫格格道:「不要緊,我帶著呢!玉翎,給他。」

    李玉翎當即從袖裡取出一管筆,一張紙遞給了哈善,沒奈何,哈善只得寫了,寫好了一張字據,畫了個花押,恭恭敬敬地雙手遞給了多倫格格。

    多倫格格接過來看了看,往風氅裡一藏道:「玉翎,咱們走。」

    她還沒邁步,驀地

    夜色中有人喊吳德明。

    多倫格格停了步,道:「這是誰!」

    只見夜色中奔來一人影,剛近十丈,一怔停步,忽然又轉身奔了回去。

    李玉翎眼力好,已然認出是那天接他進城,偷走趙柳二人,七貝子府那名親隨,他可不容他跑了,一個起落已追上了他,將他給揪了回來了。

    到了近前,多倫格格立即叫道:「是柴榮,你來幹什麼?你剛到這兒怎麼又跑回去?」

    柴榮嚇得面無人免,抖著說道:「回格格,奴才來叫吳老回去,奴才……奴才怕……」

    多倫格格冷笑一聲道:「你也知道怕?你叫吳德明回去幹什麼,說!」

    柴榮道:「吳老出來太久了,奴才怕出事!」

    多倫格格道:「胡說,你還不說實話麼?你要不說實話,我馬上就斃了你。」

    柴榮突然跪了下道:「格格開恩,奴才說,奴才這就說……」頓了頓,接道:「府裡知道這是個圈套,讓奴才來告訴吳老一聲,沒想到仍是遲了一步。」

    多倫格格「哦」地一聲道:「你們知道這是個圈套,怎麼知道的?」

    柴榮道:「桂提督剛才來見玉爺,奴才在旁邊侍候,聽了個大概。」

    多倫格格微微一怔道:「玉鐸不是出京去了麼?」

    柴榮猛覺說漏了嘴,可是再遮已經來不及了,說道:「爺!剛,剛回來。」

    多倫格格冷哼一聲道:「恐怕是根本就一直躲在家裡吧!好一個玉鐸,你說下去。」

    柴榮道:「奴才聽桂大人說,您府裡這位李爺,今兒個拿了一封信去見他,說外城有個『斧頭會』莠民組織滋事,讓他趕快查明究辦,可是他認為那幫莠民不好辦,又怕沒辦法向您回話,所以求庇護。」

    多倫格格氣得臉色發白,咬著銀牙道:「好一個桂榮……」

    李玉翎突然說道:「這跟知道圈套有什麼關係?」

    榮桂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桂大人身邊帶著個人,聽說是桂大人的護衛領班,他說您是為西城另一幫莠民頭兒,爺一聽這話,馬上明白您跟西城那幫人有關係,所以,所以……」

    李玉翎一擺手道:「我明白,你不用說了。」

    轉眼望向多倫格格道:「格格,時候不早了,您請回去安歇吧!」

    多倫格格望著柴榮道:「柴榮,你告訴我,當初偷走兩個『大刀會』叛逆的,是不是你?」

    柴榮道:「格格開恩,奴才是奉命……」

    多倫格格霍地望向胖統帶哈善道:「你聽見了?」

    哈善忙道:「卑職聽見了。」

    多倫格格道:「我把柴榮跟吳德明一塊交給你了。」轉身往外走去。

    李玉翎緊邊一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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