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儀目送蕭揚身影杳後,向吳天才慰然笑道:「吳兄,這場莫大風波,竟告平息,只可惜我不便向蕭大哥追問,主使他對你不利之人,究竟是何身份?」
吳天才搖頭道:「不見得,風波決未平息,因『無情劍客』一向性情剛直,寧折不彎,他若非受人重恩,不會甘為驅使,既然任務未成,重恩未報,又豈是僅憑沈兄幾句話兒,所曲解決的呢?」
岳倩倩並非尋常柔弱女子,也有一身上乘功力,故而,她的座位雖與沈宗儀東西相隔,仍因注意傾聽,已把沈宗儀、吳天才,暨「無情劍客」蕭揚等的一番對話,完全聽在耳內。
蕭揚一走,岳倩倩便向白嬤嬤回眸一笑,低聲說道:「白嬤嬤,你大概想不到吧,天下竟有如此湊巧之事?」
沈宗儀剛剛說過這麼一句同樣的話兒,岳倩倩相當刁蠻,如今所說,便是完全倣傚他的語氣。
白嬤嬤看她一眼,笑道:「情情,甚麼巧事,你是否指的是大家都去『白水鎮』?」 ,岳倩倩以眼角餘光,遙瞥沈宗儀,見他正與吳天才對坐暢飲,遂點了點頭道:「沈宗儀是去『白水鎮』,吳天才是去『白水鎮』,我們也是去『白水鎮』,難道還不算天大巧事?」
白嬤嬤雙眉微蹙,略作尋思,並飲了半杯酒兒,苦笑說道:「我是陪你省親,他們前往白水鎮卻又作甚麼呢?沈宗儀、吳天才均非俗士,難道『白水鎮』上,出了甚麼足以啟人覬覦的罕世寶藏或鑠古震今的武林秘芨?」
岳倩倩笑道:「這種情況,無法猜測,但常言道:『欲知人心事,且聽口中言』,白嬤嬤不妨把耳朵豎得長些……」說至此處,點手叫過店家,先賞了一塊碎銀,然後含笑說道:
「替我把馬車拉到後院,卸下車轅,用上好草料,喂喂牲口,並準備乾淨上房,我們略進飲食後,便要休息。」
店家見岳倩倩出手豪闊,賞賜甚豐,自然千恩萬謝,領命蹙去。
岳倩倩向白嬤嬤笑了一笑,揚眉舉杯,兩人佯作眺覽街頭景色,其實卻集中耳力,聆聽沈宗儀與吳天才的談話。
這時,沈宗儀與吳天才杯酒言歡,兩人之間的交情,彷彿又深了—步。
吳天才酒量甚豪,連進數杯之後,向沈宗儀歎息一聲道:「沈兄,通過『七殺陣』後,那谷口留詩,曾指你是我『福星』,小弟起初不服,如今想想,此語竟絲豪不錯,若非沈兄這『福星』照命,方纔我與蕭揚中,便將定有一人,流血五步!」
沈宗儀笑道:「吳兄千萬不要用這『福星』一語,我們只是有緣……」
吳天才接口笑道:「不錯,的確有緣,否則也不會異常湊巧地,同去白水鎮了……」
語音至此微頓,替沈宗儀斟滿杯中酒兒,含笑問道:「沈兄,小弟早曾相告,此去是受重聘,保護一人,但不知沈兄此去是……」
沈宗儀接口道:「小弟是去殺人……」
吳天才一驚道,「殺人?……像沈兄這等人,分明是正派俠士,怎……怎會……」
沈宗儀被勾起愁腸,目閃怒火,臉罩寒霜,冷冷接道:「蕭揚大哥曾說『名利』之外,有個恩字,沈宗儀之所以要去殺人,卻是為了『名、利、恩』,三者以外的一個『仇』字。」
吳天才「哦」了一聲道:「沈兄,你的仇人是誰?能不能容我……」
一語甫出,沈宗儀便連連搖頭地,向吳天才苦笑說道:「對不起,吳兄,說來你未必相信,我雖為了誓不兩立之仇,要去殺人,但直到如今,卻尚不知我這仇人是誰?」
吳天才笑道:「相信,相信,我絕對相信……」
沈宗儀有點意外地,目注吳天才,挑眉問道:「吳兄居然相信?」
吳天才笑道:「當然相信,因為我去應聘,保護別人,卻尚不知被保護者是誰,便當然相信沈兄要去殺人,亦尚不知那該死之人是誰?我們兩個,可算得一對糊塗保鏢和糊塗殺手……」
舉起手中酒杯,向沈宗儀一軒雙眉,狂笑說道:「來,來,沈兄,我們這兩位糊塗殺手與糊塗保鏢,應該互敬一杯!」
沈宗儀也覺得有點好笑地,舉起酒杯……
但杯中酒兒,只不過飲了一半,他那兩道劍眉,業已皺在一起……
吳天才道:「沈兄!你……你神色究變,是…是有了甚麼感觸?……」
沈宗儀未管吳天才所問,口中喃哺自語說道:「不對…不對……危險……危險……」
吳天才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也皺起兩道眉頭問道:「沈兄,你在說些甚麼了。」
沈宗儀苦笑道:「我是在擔心是否會巧中有巧,發生了巧不可再巧之事?……」
吳天才望他一眼,正待再問,沈宗儀又復苦笑說道:「吳兄請想,我是去殺人,你是去救人,而我們兩人所要去的地方,又全是『白水鎮』……」
這回吳天才也全身微震,怔了怔地,蹙眉問道:「沈兄你是擔心你所要殺的,與我要救的竟會是同一人?」
沈宗儀苦笑道:「但願不是,倘若事情當真巧到這般地步,則吳兄與我之間,在路上是知交好友,一到地頭便會變成了生死冤家……」
吳天才飲了一口酒兒,含笑說道:「不至於巧到這種程度吧?但真若如此巧時,倒也頗有趣味的……」
沈宗儀搖頭道:「有趣雖然有趣,但這趣味之中,卻淒慘成分太濃,因為我與那人是無可解釋之仇,而吳兄既受人聘,又必絕對忠於職責,萬一所慮成真,到了『白水鎮』後,不是我在你『九天神弓』『九幽鬼斧』之下,含恨九泉,就是你在我……」
吳天才連搖雙手,截斷沈宗儀的話頭,軒眉笑道:「沈兄不要說這些徒亂人意之語,此去『白水鎮』,還有千里長途,風波難測,莫論他是敵或友,且盡今宵酒百尊,來來來,讓我們這兩個糊塗,有趣的自作聰明人,好好喝上幾杯!」
沈宗儀亦為對方豪情所動,眉間憂煩略祛,與吳天才不住傾杯。
另一面窗下的岳倩倩靜聽至此,向白嬤嬤低聲笑道:「白嬤嬤,你聽見了麼?這沈宗儀與吳天才之間,有恩,有仇,有友情,有敵對,關係復不複雜?」
白嬤嬤笑道:「當然複雜已極,常言道『無巧不成書』,我只怕他們所擔心的事兒,多半會成為事實?」
岳倩倩笑說道:「白嬤嬤,你說錯了,這種複雜,未臻極致,我要給它來個復上添復,雜中加雜……」
白嬤嬤驚道:「還要再添複雜,卻……卻是如何添法,恐怕不太容易……」
岳倩倩低低「哼」了一聲,嘴角微掀,揚眉說道:「有甚麼不容易,在『恩、仇、名、利』之中,給他們再加上一個『情』字,在『情』字之上,再加上一個『妒』字,便不單複雜到了極致,並會複雜到可怖地步!」
白嬤嬤皺眉道:「加上『情』,再加上『妒』,豈不是連你也要一齊牽扯在內?」
岳倩情從一雙妙目中,閃射出堅定神光,點頭說道:「牽扯在內也好,這沈宗儀與吳天才兩人看來都是難得一見的蓋代奇才,瑜亮並生,易招天妒,萬一果如所言,他們到了『白水鎮』後,由好友究變為生死冤家,我也可以設法轉圜,盡量使他們不要把局面弄到不可收拾地步!」
白嬤嬤點頭道:「你這種想法,倒也有點道理,但進行起來……」
岳倩倩接口笑道:「白嬤嬤既然同意,事就好辦,因為我的妙計之中,非要你幫助不可!」
白嬤嬤一怔道:「幫忙?你要我怎樣幫忙?」
岳倩倩雙現梨渦,-然一笑,湊過頭去,在白嬤嬤的耳邊,低低說了一陣。
白嬤嬤聽得先是雙眉深蹙,然後似乎出於勉強地,點了點頭。
岳倩倩在嬌靨上現出一片安慰神色,付了酒帳,與白嬤嬤同去後店歇息。
沈宗儀雖與吳天才放懷暢飲,但仍然時常注意到岳倩倩方面。
他見岳倩倩對他毫不理會,分明幽怨已深,又不便主動低頭,加以安慰,心中也不免相當惆悵。
等岳倩倩一離開前店,沈宗儀心中彷彿越發空虛,突然連斟三杯烈酒,—傾而盡!
吳天才見狀訝道:「沈兄—向文雅,為何突作狂飲,你眉鎖重憂,莫非為了我和『無情劍客』兩人之間的錯雜恩仇……」
沈宗儀搖頭道:「蕭大俠適才有言,最多到今夜三更時分,他便可想出辦法解決困難,沈宗儀狂飲澆愁之舉,只是為了我自己的滿腔雄恨,無法發洩而已!」
吳天才眉峰一蹙,突作深思。
沈宗儀問道:「吳兄在想些甚麼?」
吳天才也舉起面前的滿滿一杯酒兒,徐徐飲盡說道:「范仲淹說得好:『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李白說得更好:『舉杯消愁愁更愁』,我剛才是在想沈兄的滿腔雄恨,以酒澆之……」
沈宗儀雙眉一挑,目中神光如電,朗聲吟道:「舉酒澆雄恨,雄恨聚眉頭,願灑頸間熱血,狂笑了恩仇!……」
他本想慷慨作歌,但歌聲卻倏然頓住!
不是沈宗儀自己住口,是被一片從橫裡飛來的白光打斷。
沈宗儀剛剛吟到「狂笑了恩仇」之際,眼前白光忽閃!
他右手微伸,凌空接住,知道是張白紙,但其中裹有硬物。
沈宗儀先行展開白紙,見紙上只極為簡單地寫了七個龍飛鳳舞的字,「鎮西十里左公祠」。
吳天才訝然道:「這七個字兒,寫得真好,極有氣勢,但卻何不具名?」
沈宗儀歎道:「不必具名了,因為在紙箋之中,包有信物……」
邊自說話,邊自把白紙中所包的一面玉牌,遞了過去。
吳天才接過一看,見是一面上好玉牌,牌上鐫有血紅雙心,但其中一顆心兒,已被刀劍等尖銳之物劃碎!
吳天才仔細看完,一挑雙眉,向沈宗儀問道:「沈兄,這面玉牌,是不是『無情劍客』蕭揚他……」
沈宗儀不等他再往下問,便自接口點頭說道:「不錯,這正是我蕭大哥的信物。」
吳天才道:「如此說來,蕭揚是業已決定約我到鎮西十里的左公祠中,彼此作生死一決……」
沈宗儀搖頭道:「不見得吧?蕭大哥或許是約我互議兩全之策?倘欲決鬥,則箋紙上不會不書吳兄之名……」
吳天才道:「不管怎樣,這次左公祠之行,我是非去不可……」
沈宗儀聽他這樣表示,不禁略感為難地,想了一想說道:「吳兄定欲同去也可,但必須依從小弟一項條件……」
吳天才說道:「甚麼條件?請沈兄先行言明,小弟盡量依從,但也不能過份使我受到委屈!」
沈宗儀笑道:「小弟怎會讓吳兄受甚委屈?只是請你到了『左公祠』後,先由小弟問清蕭揚約會意旨所在,除非萬不得已,勢難兩全,你們不可以魯莽動手!」
吳天才聽得雙眉一軒,目注沈宗儀苦笑問道:「小弟體會出沈兄對我一番關切情意,但你為何始終認為我的『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不是蕭揚之敵?……」
沈宗儀道:「吳兄與我蕭大哥是一時瑜亮,沈宗儀何曾有過甚麼軒輊輕重之意?」
吳天才微微一笑道:「沈兄,吳天才一不怯場,二不自傲,我認為我與蕭揚之間,誰想勝誰,都極艱難,倘若非分生死不可,至少也要互拼到五百招外,誰的臨場狀況較佳,誰就可能微幸?」
沈宗儀歎道:「小弟如今所關切的,不是你們二人的勝負問題,而是究系為了何事,才會引起這場凶險風波,一個弄不好可能把兩位蓋代武俠,一齊斷送,划得來麼?」
吳天才微微一笑,也不再辯,只從懷中取出三根金色小劍,搭在他那張『九天神弓」的弓弦之上,軒眉問道:「沈兄,我們何時上路?」
沈宗儀道:「自然是去得越早越好,我總想能有段時間,可以善加利用,替你和蕭揚之間,解開一個莫名其妙的仇結?」
吳天才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趕快前往鎮西的那座『左公祠』吧!」
兩人計議一定,便立即付諸行動……
雖然,「左公祠」只在鎮西十里,但路途卻並不太近,原因在於這一帶全是高山,區區十里之數,卻最少要翻過兩三座危峰峻嶺。
沈宗儀見吳天才不單手執那張『九天神弓』,並始終把三根金色小劍,扣在弓弦之上,不禁訝然問道:「吳兄,你始終搭箭在弦則甚?照我推測以『無情劍客』蕭揚的人品而論,即令與你有生死一博之意,也決不會在未到『左公祠』的中途出手,暗加算計!」
吳天才笑道:「蕭揚當然不會有甚下流舉措,但別人卻難保不會,我就是今夜執意與那位『無情劍客』一決雌雄,才早作防備,不願中途再受其他打擾!」
沈宗儀心想吳天才未免過於小心,天下那有如此巧事,再遇其他攔截,但口中卻未表示這種意見,只是含笑說道:「吳兄的神弓金箭,定然威力非凡,異常精妙……」
吳天才笑道:「其他精妙之處,到也未必,但『遠』而且『准』,卻是一般暗器,難於望其項背,我只要發現障礙,可以遠在十二三丈之外,便將其設法剷除。」
沈宗儀道:「但願吳兄能有機會,施展絕藝,使小弟一開眼界!」
說話至此,眼前有一片排雲削壁,不易攀登,非從壁下取道小徑,迴旋繞過不可。
沈宗儀與吳天才是向右回轉,但才走丈許,吳天才便止住腳步,指著前方七八丈外的一株參天古木笑道:「沈兄,你既要看我薄技,如今機會來了。」
如今天光已漸黑暗,但沈宗儀內功精湛,眼力特強,略一注目,便看出那株參天古木近稍頭處的枝檀之間,暇伏著—團黑影……
但那黑影大小絕非人體,大概只是一隻晝伏夜出的巨型梟鳥之類,遂一揚雙眉,含笑說道:「吳兄莫非要在遠隔七八丈外,射那藏於古木稍頭的一隻梟鳥?」
吳天才點頭道:「沈兄好眼力,猜得一點不錯,吳天才不單隔枝取鳥,還要射中那只夜梟右目!」
語音才落,右手一曳一放,弓弦已作雷鳴……
沈宗儀看得好生驚佩地,向吳天才一挑拇指,失聲讚道:「吳兄好箭法,今之養由基……」
話方至此,吳天才軒眉冷笑,突然腰肢微轉,又是一箭射出。
這次,他並非再射古木,一道金色箭影,是直飛峭壁頂端的一堆叢生草樹籐蔓。
慘哼起處,籐蔓草樹間,出現了一條人影,也像適才那只梟鳥般,翻身向下墜落!
但這人手中,還提著一隻木桶,桶中所盛,是液體物質,潑灑之下,山壁間起了縷縷青煙,分明蘊有奇毒!
吳天才道:「沈兄請去驗箭,大概是鳥中右目,人中左目!」
沈宗儀歎道:「吳兄如此神射,必無絲毫差錯,那裡還要驗甚準頭?小弟委實欽佩你驚覺之力,倘若我們貿然行經壁下,被對方以桶中毒液迎頭潑灑,真還不容易安然無恙呢!」
吳天才笑道:「沈兄可以不驗準頭,但小弟那兩根金色小箭卻鑄制不易,必須取回……」
說至此處,與沈宗儀一同舉步地,向前走去。
梟鳥中箭,當然早死,那壁頂人影,雖只被射瞎左目,但從高處跌下,也告立時喪失性命!
沈宗儀笑道:「吳兄,鳥身只能收回金箭,人身卻似可稍加細搜,若能藉此查出這干凶邪的幕後主使之人,到是莫大收穫!」
吳天才點頭笑道:「英雄之見,往往不謀而合,小弟也正有此意!」
他邊自說話,邊自在那具黑衣人遺屍之上,動手搜查,並果然有了收穫。
所謂收穫,是一根長約三寸的金漆小小令箭。
但吳天才仔細一看這根令箭,卻看出了滿麵團惑神色!
沈宗儀見他神色有異,在一旁微覺詫然,發話問道:「吳兄,這根金漆令箭之上,有些甚麼花樣?竟令你這素極沉穩之人,在神色間似乎頗覺錯愕?……」
吳天才把那金色小小令箭遞向沈宗儀,苦笑說道:「沈兄請看,事情是否撲朔迷離,越來越覺複雜?」
沈宗儀接過一看,只見令箭上有四個朱漆小字,寫得是:「殺沈避吳!」
沈宗儀看得先是一怔,後又把令箭交還吳天才道:「吳兄,原來這在壁頂埋伏,欲用毒汁傾潑暗加算計之人的目標,不是吳兄,而是小弟……」
說至此處,劍眉雙軒,失笑又道:「短短旅途之間,變化委實莫測,如今由於『殺沈避吳』的四字涵義,吳兄豈不又成了小弟的『福星』?」
吳天才也自苦笑一聲說道:「小弟對於判斷事態,一向頗為自詡,這次也被這萬分錯綜複雜之事,弄得如墜五里霧中,不辯東西南北!」
沈宗儀與吳天才說話之際,並未鬆懈戒備,暗中以耳目之力,巡察四外,防卸會另有危機,猝然發難!
吳天才有所發覺地,含笑說道:「沈兄不必再擔心了,這些鬼域伎倆,瞞不了我,我適才業已仔細看過,詳細聽過,在這左近別無其他陰謀人物!」
沈宗儀說道:「既已別無他人,我們便快點趕去『左公祠』吧,你和我『無情劍客』蕭大哥之間,究竟能否化於戈為玉帛,還說不定呢?」
吳天才笑道:「干戈也罷,玉帛也罷,我到覺無所謂,只希望蕭暢能開誠佈公,把究竟是誰主使的秘密揭開,免得我們心中愁得太以難受!」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足下加快,繞過了這片排雲峭壁。
沈宗儀道:「這種山路,太以盤旋曲折,又有上下距離,我們雖僅翻越兩座峰頭,但『十里』之數,業已差不太多了吧?」
吳天才點頭笑道:「這趟路兒,是我舊遊之地,並不陌生,記得前面高峰腳下的竹林前方,山路右側,有座廟宇,大概是蕭揚所約的『左公祠『了!」
說話之間,果然瞥見前面二三十丈以外,影綽綽地,有座廟宇。
兩人到了近前,只見廟中有微弱燈光外映,沈宗儀遂一抱雙拳,向廟內肅立朗聲說道:
「蕭大哥,小弟沈宗儀,奉陪吳天才兄,前來踐約……」
話畢甚久,未聞那位「無情劍客」蕭插在廟內應聲。
沈宗儀咦了一聲,向吳天才苦笑道:「蕭大哥怎不理我?莫非他生我的氣了?……」
吳天才皺眉略思,目光一掃,忽有所見的,指著「左公祠」廟門,向沈宗儀瞿然說道:
「沈兄請看,那門上似乎劃有字跡,莫非蕭揚有事他往,改了約會?」
話完,身形微閃,欺進八尺,到了廟門之前。
沈宗儀也自跟蹤趕過,果見門上用尖銳之物,劃出「沈宗儀單獨進廟」七個潦草字跡。
吳天才笑道:「這位『無情劍客』是在弄甚玄虛?竟只要沈兄單獨進廟,到底是看不起我吳天才?抑或忌憚我吳天才呢?」
沈宗儀因有心替他們二人,排難解紛,遂陪笑說道:「吳兄請莫誤會,我蕭大哥是性情豪邁的俠士英雄,他既不會忌憚吳兄,更不會看不起吳兄,這要我單獨進廟之舉。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或另外含有深意!」
吳天才從鼻中低低「哼」了一聲,揚眉道:「好,一切看在沈兄份上,我就暫時在廟外等待,你單獨入內去吧。」
他在這幾句話兒中,把「暫時」二字,說得特別響亮一點!
沈宗儀抱拳道:「吳兄請稍待片刻,小弟不會耽擱太久時光……」
話完,立即轉身,推開那兩扇虛掩上的祠門,叫了一聲「蕭大哥』。
祠中寂寂,無人應聲。
沈宗儀頗覺出乎意外,不禁心中發冷,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因為所謂「左公祠」,並非甚麼範圍甚大廟宇,只是一間大瓦屋,屋中有神、供桌,中供奉一座左宗棠塑像,以示對這位曾為西北籌邊,頗具功續的左文襄公,有所崇念而已。
不聞人聲,沈宗儀自然雙眉一軒,目光四掃。
共總只是一大間瓦屋,目光掃處,自然一覽無餘。
難怪適才他喊「蕭大哥」時,無人應聲,根本這座「左公祠」中,就沒有「無情劍客」
蕭揚的半點蹤跡。
沈宗儀由愕生疑,由疑生懼,才有點心頭發冷!
他生懼之故,是恐怕自己這位結義大哥,有了甚麼意外?
因蕭揚先於「五福客棧」中,以信物投書邀約自己前來「鎮西十里左公祠」,又在「左公祠」門外,留下「沈宗儀單獨進廟」宇樣,便決不會不在祠中,等待自己………
人應在此,卻不見人,豈非了意外?
沈宗儀認為若出意外,不外有「內」「外」兩種原因。
外來的原因是蕭揚在等待自己之際,突遇強敵,或是強仇,*得他非離開此處,與對方放手一博不可!內發的原因,是蕭揚會不會業已自盡,身遭不測?
雖然,沈宗儀與蕭揚之間的相交,極為短暫,但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就這短暫知交,彼此情誼之厚,已遠勝過十年酒肉朋友!
沈宗儀可以確定,「無情劍客』蕭揚,是位大英雄!
大英雄,必有血性!
有血性者,在處理事務之際,往往異於常流,重人輕已!
蕭揚在「五福客棧」中,先有「只要沈宗儀在旁,便決不對吳天才出手」之語,然後才發現沈宗儀與吳天才不會中途分離,他們是不約而同地齊去「白水鎮」……
於是蕭揚遇見了難題。
若向吳天才出手,則不僅不遵許言,也對沈宗儀這位新交的金蘭好友負義!
若不向吳天才出手,則對背後主使之人辜恩!
江湖漢子最重「思、義」,若把這兩個字兒,分置天枰兩端,應該是左右持平,份量相等。
不辜恩,必負義,不負義,必辜思……
沈宗儀曾經替蕭揚想過,換了自己該怎麼辦?
他想了頗久,想出了一個可怕的辦法那就是在萬般無奈之下,只有犧牲自己。
一路之間,沈宗儀便擔心「無情劍客」蕭揚可能會這麼做對別人深情,對自己無情。
剛才他心中發冷,遍體生寒,也就是由此而起。
沈宗儀一面身上在打寒顫,一面把目光低垂……
目光低垂之故,自然是改上而下,在地下尋找東西。
但沈宗儀好生矛盾,他既在尋找,又心中暗暗禱祝,不要有所發現。
他怕的是目光垂掃之下,會看見重義輕生的盟兄蕭揚屍體
沈宗儀曾經大敵,藝壓江湖,是何等沉穩之人但如今卻穩不住了,他的身兒在抖,他的心兒在跳……
看見了……
沈宗儀的身兒不再抖,心兒不再跳,因為他所看見的不是蕭揚的屍體,只是一張箋紙。
這張箋紙,是隱於桌下。
顯然,先是置於桌上,因「左公祠」失修微朽,窗檑有隙,為夜風所拂,飄落地下。
沈宗儀走過拾起一看,果是蕭揚留致自己,遂加仔細閱讀。
不讀還好,一讀之下,竟把沈宗儀讀了個舊病復發!
所謂「舊病復發」,是他的「身子又抖,心兒又跳」!
不,不止是「舊病復發」,應該是「舊病」之上,又加「新病」!
所謂「新病」是沈宗儀除了「身子又抖,心兒又跳」之外,「眼淚也不斷流下」……
他猜對了!
蕭揚在與沈宗儀,吳天才「五福客棧」中一別以後曾仔細思忖,覺得「恩、義」無法兩全,找不出中庸之策!
於是,他本著俠義襟懷,血性男兒本色,決定犧牲自己!
但他有樁心願未了,故而邀約沈宗儀來此,準備先在「左公祠」中,橫劍伏屍,然後再藉遺書奉托沈宗儀,代他浪跡天涯,誅殺一個名叫「辛冰冰」的女子……
但留書方畢,忽然巧遇生平強仇,邀他去往「百丈崖」頭,生死一搏!
蕭揚不能示弱,遂於書後再復草草添書,聲明此次決鬥,對手甚強,自己若敗,必死無疑,即令僥倖獲勝,亦必如書自絕,只不過把「左公祠」中橫劍濺血,改為「百丈崖」下碎骨粉身而已,希望沈宗儀看在結義情誼,務必代他完成誅殺辛冰冰的未了心願……
沈宗儀看了這種血性留書,怎會不萬分感動?
他的身怎不抖?……他的心怎不跳?……他的淚怎不流……
就在沈宗儀五內如焚,熱血如沸之際,突然吹來一陣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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