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北京城一片黝黑!
除了內城與「紫禁城」內尚有燈火明滅閃爍外,整個兒的外城,是很難看到一點燈光的!
便是那溫柔鄉,銷金窟,燈紅酒綠,翠袖飄香,令人蝕骨銷魂的「八大胡同」,如今也是一片寂靜,一片黝黑,更一片空蕩……
驀地裡,二十餘條人影劃破夜空,矯健異常地翻上「八大胡同」的屋面,把「八大胡同」團團圍住!
仔細看看,三面是身材高大的「雍和宮」喇嘛,密宗高手,東向,則是威態若神的貝勒海青、紅衣喇嘛耶哈德及一名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
海貝勒率領一眾紅衣喇嘛掠上屋面,圍住了「八大胡同」。
他向下四下裡看了一看之後,然後目注身旁黑衣蒙面人道:「你說,他們在什麼地方?」
那黑衣蒙面人躬身哈腰,乾笑說道:「稟貝勒,屬下看見,看見……」
海貝勒截口說道:「看見什麼,說,別那麼吞吞吐吐的!」
那黑衣蒙面人一哆嗦,忙道:「是,是,稟貝勒爺,屬下看見那黑衣蒙面女子帶著幾名夜行人進了『八大胡同』,然後,然後……」
海貝勒沉聲說道:「然後怎麼樣,說!」
那黑衣蒙面人忙道:「然後就不見了!」
海貝勒沉吟說道:「八大胡同大得很,你沒有看見他們往哪兒去了麼?」
那黑衣蒙面人忙道:「稟貝勒爺,他們好像、好像進了『怡紅院』……」
海貝勒冷冷說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好像!」
那黑衣蒙面人又一哆嗦,道:「稟貝勒爺,因為、因為屬下看見他們在『怡紅院』屋面掠了下去,等屬下趕近去時,他們就不見了!」
海貝勒道:「為什麼不看個究竟?」
那黑衣蒙面人道:「回您的話,他們人多,而且由身法看,個個高手,屬下僅一人,唯恐太近了被他們發現……」
海貝勒一擺手,道:「那麼,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洪門天地會』叛逆?」
那黑衣蒙面人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這個,屬下是猜想,昨天夜裡不是有『洪門天地會』叛逆大膽行兇,傷了郭總管麼?所以,所以……」
海貝勒擺手說道:「夠了,你的辦事能力很好……」
那黑衣蒙面人連忙低下頭,道:「貝勒爺開恩,屬下是不敢不報!」
海貝勒冷哼一聲,道:「耶哈德,找兩個人跟我來,其餘的縮小範圍,監視『怡紅院』附近各處屋面,倘有發現,不得走漏一人!」
言畢,他閃身縱落「怡紅院」門前!
身後,緊跟著掠下四名紅衣喇嘛!
海貝勒喝道:「來一個人,敲門!」
只聽「喳」的一聲,一名紅衣喇嘛閃身近前,舉起那蒲扇般大巴掌擂鼓一般地拍了門!
有頃,只聽「怡紅院」裡響起了一陣急促步履聲,緊接著一個猶帶三分睡意的話聲問道:「上窯子找姑娘也不看看時候,半夜三更地敲什麼門?誰呀?」
那拍門紅衣喇嘛濃眉一豎,剛要接口。
只聽背後海貝勒說道:「開門,內城裡來的!」
只要是內城裡來的,那就非同小可,便是個站門的奴才也嚇人,陡聽門內那人應一聲,門閂響動,「怡紅院」的兩扇門豁然而開,一個長相猥瑣的腦袋探了出來!
是那「怡紅院」的龜奴,他一眼望見當門而立的那半截鐵塔般紅衣喇嘛,嚇得立即白了臉!
那位紅衣喇嘛卻一抬腿,砰然一聲踢開了兩扇門,帶著那龜奴一個踉蹌往後便退,差點兒沒摔個四腳朝天!
那紅衣喇嘛大步行了進去,站在門內!
海貝勒這才舉步行了進去!
龜奴站穩後的第二眼,看見了海貝勒,海貝勒是「怡紅院」的常客,也是梅心梅姑娘的老朋友,龜奴一怔,連忙堆起笑臉迎了上去:「哎呀,我說是誰,原來是海爺您哪……」
海貝勒一擺手,道:「輕一點兒,梅姑娘睡了麼?」
那龜奴忙道:「睡是睡了,不過您不是外人,我這就為您……」
海貝勒截口說道:「不用了,今夜『怡紅院』留了多少客人?」
那龜奴一怔,道:「怎麼,海爺您不是來找梅姑娘的?」
海貝勒道:「我是帶著他們來捉飛賊的,答我問話!」
那龜奴一聽拿飛賊又白了臉,若非掩得快,一聲驚呼險些出口。
他兩條腿直打哆嗦,忙道:「飛賊?飛賊怎到『怡紅院』來了?我怎麼……」
海貝勒皺眉說道:「我叫你答我問話!」
那龜奴應了一聲,舌頭發了硬,忙道:「是,是,不多,海爺,只有十幾個……」
海貝勒道:「十幾個還嫌少,你帶著兩位國師,到每間房裡查查去!」
這時候查房間,那不但大煞風景也得罪客人。
可是那龜奴不但未敢說個「不」字,便是連猶豫都未敢猶豫,應了一聲,道:「兩位國師跟我來!」抖著兩條腿走向東樓!
「雍和宮」朝朝銷魂,夕夕作樂,什麼樣的玩藝兒沒見過?兩名紅衣喇嘛自是毫不介意地跟了過去!
海貝勒又吩咐身邊另兩名紅衣喇嘛,道:「你兩個到西樓頂上去,任何人不得擅闖西樓!」
那兩名紅衣喇嘛應了一聲,騰身掠上西樓瓦面!
望著兩名喇嘛上了瓦面,海貝勒邁步行向西樓!
此際,東樓上突然響起一聲嬌滴滴的驚呼,隨即寂然,但夜深人靜,聽來已是分外刺耳,也吵醒了不少人!
海貝勒濃眉微皺,但步履未減地登上了西樓樓梯!
他剛登上樓梯,樓上響起了一聲嬌喝:「誰?」
海貝勒忙道:「是小玉麼?我!」
緊接著,樓梯口出現了小玉,她一身裝束整齊得很,顯然並非剛起來的,而是還未睡!
她一眼望見海貝勒,立即詫聲說道:「海爺,是您?您這時候……」
適時海貝勒已然登上了樓,以手指按唇,輕輕說道:「輕點,姑娘睡了麼?」
小玉滿臉詫異之色不減地道:「睡了,剛睡!」
海貝勒打量了她一眼,道:「怎麼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小王道:「剛伺候姑娘睡下,正要睡,這麼晚了,您是……」
海貝勒笑了笑,道:「我帶著喇嘛們來拿飛賊……」
小玉嚇了一跳,忙道:「飛賊,什麼飛賊?」
海貝勒道:「說給你聽,你也不會知道,『洪門天地會』裡的飛賊!」
小玉臉色一變,道:「海爺,什麼叫『洪門天地會』?」
海貝勒笑道:「我說你不知道吧,『洪門天地會』是一種叛逆組織!」
小王道:「叛逆?您也真是,叛逆怎會跑到這兒來?」
海貝勒道:「其實這種地方是叛逆最佳的藏身所在,有人密報說他親眼看見多名『洪門天地會』的叛逆進了『怡紅院』!」
小玉道:「我怎麼不知道,我要是叛逆我才不到這兒來呢!」
海貝勒笑道:「那是因為你不是叛逆……」
小玉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哎呀」一聲,道:「要是他們闖進西樓……我叫姑娘去!」說著便要走!
海貝勒伸手一攔,道:「小玉,別吵她,她一天到晚夠累了,讓她好好兒睡吧,這兒有我,屋上我還派了兩個喇嘛……」
倏然又是一聲嬌滴滴的驚呼劃破寂靜,震撼人心!
小玉下意識地往海貝勒身邊靠近了一步,驚愕地道:「海爺這是什麼?」
海貝勒赧然笑道:「我派了兩個喇嘛到各地去查查,免不了驚擾人家……」
突然一聲沉喝響自屋面,聽來嗡嗡震耳:「佛爺們是來拿飛賊的,任何人不許出來,要不然別怪佛爺在你們的腦袋上開花!滾回去!」
剛起的一陣騷動,立即被這一聲沉喝壓了下去!
緊接著東樓上響起兩聲叱喝,一聲慘呼,砰然一聲似有重物落在樓板上,隨即寂然!
小玉嚇得發顫,忙道:「海爺,他們殺人!」
海貝勒伸手拍了拍她那香肩,笑道:「小玉,別怕,這兒有我,不是殺人,是拿住了一個!」
小玉既害怕又埋怨地道:「您還讓小玉別吵姑娘,聽聽,這讓姑娘怎麼睡?只怕……」
果然,適時房內響起了梅心驚問:「小玉、雙成,是什麼事呀……」
小玉忙道:「海爺,您隨便坐,我進去告訴姑娘一聲去!」說著,連忙奔向房中。
海貝勒搖搖頭,微微一笑,隨即背著手行向了窗戶。
到了窗戶邊,他捲起了珠簾,站在窗前向外望,東、南兩樓內已然燃起了燈火,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那兩名紅衣喇嘛已然查完了東樓又轉上了南樓。
南樓上,不再聞那嬌滴滴的驚呼了,因為整個「怡紅院」全驚醒了,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個個嚇得躲在被窩裡打哆嗦,誰還敢出一聲。
正看間,背後響起了步履聲,海貝勒聞聲回顧,只見小玉攙著烏雲蓬鬆的梅心自房內裊裊行了出來。
海貝勒忙迎上去,歉然笑道:「梅心,對不起,吵了你了!」
梅心含笑見禮,有些羞澀,道:「海爺,我剛睡下,衣衫不整,來不及梳頭,您別見怪!」
海貝勒:「梅心,這是什麼話,你還跟我客氣,你累了一天,剛睡下便吵了你,我心中至感不安!」
梅心嫣然笑道:「您不是跟我也客氣起來了麼?海爺,您為的是朝廷安寧,這是公事,別說我暫時不能睡,就是一夜不睡也沒關係!」
海貝勒道:「梅心,你要這麼說,我就越發地不安了。」
梅心笑了笑,道:「聽小玉說,您帶著人是來拿什麼『洪門天地會』的叛逆的?」
海貝勒點了點頭,道:「是的,梅心,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任何人闖上西樓的!」
梅心道:「謝謝您,我不怕,我跟他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他們不會為難我這個風塵弱女子的!」
海貝勒搖頭說道:「梅心,你哪裡知道,他們都是江湖上的亡命徒,一旦被逼急了,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梅心笑了笑,道:「那麼,如今有您在這兒,我還怕什麼……」
她話鋒微頓,突然問道:「海爺,是誰說他們藏在『怡紅院』的?」
海貝勒沒有絲毫遲疑,道:「『江南八俠』中的白泰官,是他看見的。」
梅心「哦」的一聲,說道:「『江南八俠』不也是朝廷緝拿的叛逆麼?怎麼會……」
海貝勒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江南八俠』中有我們的人,白泰官就是一個,他替朝廷建過不少功勞!」
梅心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聽您的口氣,好像不只白泰官一個!」
海貝勒點點頭笑道:「不錯,還有一個,是……」
忽聽樓下響起個粗蠻話聲:「喂,那是什麼地方?」
只聽那龜奴說道:「國師爺,那是這兒的後院,是梅心姑娘趕車的欒老爹住在那兒,那兒是不會有外人的。」
那粗蠻話聲說道:「閃開些,讓佛爺們過去看看!」
那龜奴沒答應,旋即「叭」的一聲,那龜奴殺豬般一聲大叫,緊接著粗蠻話聲喝道:「狗東西,佛爺叫你閃開,你聾了麼?」
海貝勒濃眉一軒,揚聲喝道:「嘉瑪哈,回來!」
只聽那粗蠻話聲恭謹應道:「屬下遵命,您有什麼吩咐?」
海貝勒轉身近窗,樓下恭謹站立著那兩名紅衣喇嘛,他們兩個身旁倒臥著一名黑衣漢子,那龜奴則雙手捂臉,蹲在一旁,嘴裡還直哼哼。
海貝勒道:「後院不必查了,那是梅姑娘老傭人的住處……」
梅心忙道:「海爺,公事公辦,梅心不敢讓您循私,您還是讓兩位國師去查查看,要不然萬一有了事,梅心擔待不起!」
海貝勒回身笑道:「難不成你還會窩藏叛逆?」
梅心笑了笑,道:「海爺,這個罪名要掉腦袋,您還是……」
海貝勒擺手說道:「梅心,少說一句吧,信不過你那等於信不過我自己!」言畢轉過身去。
他指了指地上黑夜漢子,道:「嘉瑪哈,這人是誰?」
那紅衣喇嘛道:「稟貝勒爺,屬下還沒有問,這傢伙大膽得很,他竟敢動手拒查,身上還帶著刀,而且想跑!」
海貝勒道:「整個『怡紅院』中就他一個江湖人麼?」
那紅衣喇嘛道:「回您的話,其他的都不像……」
海貝勒眉峰一皺,道:「把他穴道解開,我問問他!」
那紅衣喇嘛應聲在黑衣漢子身上拍了一掌,那黑衣漢子應掌而醒,翻身躍起,卻砰然又摔了下去!
海貝勒道:「怎麼回事,嘉瑪哈,你傷了他的腿?」
那紅衣喇嘛道:「稟貝勒爺,屬下打斷了他一條腿!」
海貝勒聞言眉峰又復一皺,道:「那麼讓他坐著說話……」
他頓了頓,喝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黑夜漢子未答話,那紅衣喇嘛沉聲說道:「狗東西,我們貝勒爺問你話!」
那黑衣漢子恍若大夢初醒,忙道:「小人名叫岑洪!」
海貝勒道:「你是什麼地方人?」
那名叫岑洪的黑衣漢子道:「小人是湖南人氏!」
海貝勒道:「你到北京來,是來幹什麼的?」
那叫岑洪的黑衣漢子道:「小人跑江湖賣藥,攤子設在天橋,住在……」
海貝勒截口說道:「既是江湖賣解的,為什麼看見官差要跑,還拒查?」
那叫岑洪的黑衣漢子吞吞吐吐地道:「大人開恩,小人不知道這兩位是官差……」
海貝勒道:「跑江湖賣解,見識眼光都該高人一等,怎會不識官差?」
那叫岑洪的黑衣漢子道:「小人這是第一次來京裡……」
海貝勒道:「便是沒來過北京的人,也應該知道『雍和宮』中的紅衣侍衛國師們,何況你是個跑江湖賣解的?」
那叫岑洪的黑衣漢子一時未能答上話來。
海貝勒道:「沒話說了麼?」
那叫岑洪的黑衣漢子忙道:「大人開恩,小人的確不知道!」
海貝勒道:「我可以開恩,但你要實話實說,你是江湖人,該談江湖事,『洪門天地會』的人躲到哪兒去了?」
那叫岑洪的黑衣漢子哭喪著臉,道:「小人真的不知道什麼『洪門天地會』的人……」
海貝勒道:「難道說,你連一個江湖人也沒有看見?」
那叫岑洪的黑衣漢子道:「小人沒有看見……」
海貝勒道:「那我就沒有辦法開恩了,你知道動手拒查,襲擊官差,這是什麼罪麼?你還要不要腦袋?」
那叫岑洪的黑衣漢子嚇破了膽,翻身爬下,叩頭如搗蒜。口中連叫開恩,一副可憐樣!
那旁立的紅衣喇嘛突然說道:「稟貝勒爺,這傢伙分明叛逆一夥,不給他點苦頭吃,他是不會說實話的,您請下個令,讓屬下……」
海貝勒擺手笑道:「『洪門天地會』中,哪有這樣的軟骨頭,假如人人都像他,那叛逆就不足慮了,放他走吧!」
那紅衣喇嘛不敢不聽,應了一聲,低頭喝道:「狗東西,滾!」
那叫岑洪的黑衣漢子如逢大赦,顧不得謝恩,忘記了斷腿,爬起便走,卻砰然一聲又摔了下去!
這一摔固然不輕,可是他沒在意那麼多,連爬帶瘸地抱頭而去,看樣子,斷了一條腿,那算便宜!
其實一點不錯,那年頭,滿人八旗橫行霸道,殺個漢人像殺隻雞,打斷條腿那還不像拔根雞毛!
更何況,出手的是朝廷供奉「雍和宮」裡的國師?
小玉挑了挑眉,滿面俱是悲憤之色,但她到底忍了下去。
梅心則神色平靜,看不出有什麼感受。
只聽海貝勒說道:「嘉瑪哈,留宿的客人還有幾個?」
那紅衣喇嘛道:「回您的話,還有十幾個!」
海貝勒道:「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那紅衣喇嘛道:「回您的話,什麼樣的人都有!」
海貝勒沉吟了一下,道:「你去把他們都叫到院子裡來,讓我看看!」
那紅衣喇嘛應了一聲,立即揚聲招呼!
梅心突然說道:「海爺,我要回房去了!」
海貝勒回身說道:「怎麼,想睡了?」
梅小道:「我哪兒還睡得著,我這個人生來心腸軟,我不忍站在這兒看著國師們再打斷人的腿!」
海貝勒赧然笑道:「梅心,剛才我沒來得及阻攔,如今你放心,我絕不難為一個無辜,但也絕不放過一個叛逆!」
梅心淡淡說道:「站在同為可憐草民的立場上,我謝謝海爺!」轉身偕同小玉回房而去。
望著梅心那無限美好的身形,海貝勒唇邊浮現了一絲苦笑,搖頭一歎,緩緩轉過身軀。
此際,樓下院子裡已站著十多個各形各色的狎客,有老的,也有年輕的,個個膽顫心驚低著頭。
海貝勒道:「嘉瑪哈,就是這幾個?都齊了麼?」
那紅衣喇嘛道:「回您的話,就是這幾個,都齊了!」
海貝勒點了點頭,背著手,舉步下樓而去。
到了院子中,他在那十幾個狎客面前一站,道:「煩勞諸位把頭抬起來!」
沒人敢不聽,那十幾個狎客一個個怯怯地抬起了頭。
海貝勒環目炯炯,威稜閃爍,來回只一掃視,那頭,立刻又低下了一大半,只有四個老頭兒及一個年輕漢子未低頭。
海貝勒淡淡地看了他五個一眼,笑了笑,道:「五位膽識不凡!」
那老少五人聞言一驚,便要低頭,海貝勒一笑又道:「五位,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兩位紅衣喇嘛臉色一變,便要動手。
海貝勒抬手一攔,道:「別輕舉妄動,我沒說他五位是叛逆!」
兩位紅衣喇嘛連忙收手哈下了腰。
適時,海貝勒雙唇一陣顫動,那名叫嘉瑪哈的紅衣喇嘛猛然抬頭,臉上一絲訝異神色飛閃而過。
海貝勒忽地淡淡笑道:「我知道諸位之中有幾位是『洪門天地會』的高人;我希望那幾位自己站出來,免得我發了脾氣連累了無辜,諸位要知道我是寧可屈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叛逆……」
十幾名狎客個個顫抖,但無一人說話。
海貝勒淡淡一笑,道:「我不相信那幾位生就鐵石心腸,能眼看著自己的同族無辜地代自己受過,身受那酷刑之苦……」
他臉色一沉,喝道:「嘉瑪哈,把他們帶進東樓下去,由這邊開始!」
他抬手指向一名瘦削中年漢子!
那紅衣喇嘛大巴掌一抬,老鷹抓小雞一般抓住後領,把那瘦削中年漢子提了起來,行向東樓!
那瘦削中年漢子來不及叩頭哀求,一路卻大呼哀叫,連喊冤枉。
那哀求之聲聲震夜空,動人心弦!
海貝勒聽若無聞,環目炯炯,一直逼視著那十幾名狎客,環目中威稜閃射,一眨不眨!
突然,大叫哀求聲中斷,一聲慘呼劃空揚起,聽來直能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好不怕人!
海貝勒淡淡笑道:「這是第一人第一下,以後還有好幾個無數下,一直到那幾位自己站出來為止,諸位口中喊的是救同族,如今眼見同族無辜受苦絲毫無動於衷,還救什麼同族?又算得什麼英雄好漢……」
又是一聲慘呼響起,這一聲,較前一聲更為淒厲!
那五名老少中,那年輕的一名漢子滿臉悲憤之色,目中殺機閃爍,卻只不言不動!
反觀那四個老頭兒,則僅僅是神色微現不安!
這,盡落海貝勒眼中,他一笑說道:「大丈夫敢做敢當,沒有勇氣站出來,而情願眼看著別人代己受罪,這樣也竟敢跟朝廷作對,我實在很懷疑……」
他沉聲喝道:「嘉瑪哈,殺了他,再換第二個!」
那東樓下嘉瑪哈剛應了一聲,那老少五人中,那年輕漢子雙目盡赤,臉色煞白,突然咬牙切齒地喝道:「單六,我忍不住了,滿狗,你先納命來!」話落掌遞,猛然擊向海貝勒胸腹!
那四名老頭大驚失色,叫一聲:「掩不住了,上吧!」
海貝勒哈哈豪笑,鐵掌電出,一把攫上年輕黑衣漢子右腕,順手一帶,那年輕黑衣漢子一個身形頓時離地飛起。
適時海貝勒喝道:「哈元奴,接住,不許傷他!」
年輕黑衣漢子脫手飛出,被另一名紅衣喇嘛一掌拍上腰際制住穴道,接了下來!
這邊海貝勒擒住了那年輕黑衣漢子,那邊那四個老頭一分為二,兩人撲向那懷抱年輕黑衣漢子的紅衣喇嘛,兩名則雙雙撲向了海貝勒!
海貝勒右手向上一揮,喝道:「來人,替我擋了!」
西樓瓦面上那兩名紅衣喇嘛如飛掠下,各取一人,半空裡襲向那撲向海貝勒的兩個老頭兒!
海貝勒身形倒縱,騰身掠上西樓!
適時,東樓下掠出了那名喚嘉瑪哈的紅衣喇嘛,他大喝說道:「大膽叛逆,竟敢拒捕!」
雙掌排空,密宗絕學撞向那撲向哈元奴的兩名老者。
四對四,實力相等,喇嘛們並未能佔上風!
驀地裡一聲霹靂大喝震天撼人:「殺不盡的滿狗番禿,爺們跟你們拚了!」
隨著這聲厲喝,那後院方向夜空中聯袂撲出八條人影,如出柙猛虎一般,撲向院中四名紅衣喇嘛!
這一來喇嘛們的實力立即相形見絀,然而,就在此際,那散立於各處屋面,負責監視「怡紅院」動靜的另十六名紅衣喇嘛已然聞聲趕到,紛紛掠下加入戰圍!
這一來,喇嘛們實力大增,那「洪門天地會」的眾高手立即處於挨打地位,只聽幾聲悶哼,地上已倒下三個!
三個一倒,實力又打了折扣,情勢更形惡劣!
適時,梅心的房門啟動,小玉扶著梅心又行了出來。
海貝勒回頭笑道:「怎麼,梅心,你也敢出來看熱鬧?」
梅心淡淡笑道:「增加點見識總是好的,怎麼發現他們的?」
海貝勒笑道:「我只略施小計,他們便立即現了形,其實,那被帶到東樓的那個人,一點事兒也沒有!」
說話間,又是兩聲悶哼,「洪門天地會」的高手又躺下兩個。
梅心雙眉一剔,微微抬起玉手,伸向海貝勒後心。
海貝勒全神貫注窗外樓下,自是茫然不覺。
當然,只要梅心這一掌抵上,「洪門天地會」一眾高手之圍立即可解,可是話又說回來,只要這一掌抵上,梅心的一切便全被揭穿,從此無法周遊於親貴之間套取消息了!
眼看梅心那一隻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柔荑便要抵上海貝勒的後心,驀地裡一聲清越長嘯起自夜空,裂石穿雲,撼人心神,海貝勒臉色一變,跨前一步,梅心神情一喜,忙收回右掌!
緊接著一聲霹靂大喝:「住手!」
一名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出現在南樓瓦面,雙腕一抖,一團黑忽忽的物體凌空向院中眾喇嘛擊下!
兩名紅衣喇嘛大喝揚掌,那團黑忽忽之物砰然飛起,然後又砰然落下,著地寂然不動,那赫然是適才為海貝勒帶路的那中等身材黑衣蒙面人,也即是「江南八俠」中的白泰官!
這一突變驚人,眾喇嘛方自一怔,南樓瓦面上那黑衣蒙面人長笑掠下,直如星殞石瀉,當他略一沾地、騰身再起時,慘呼兩聲,院中已倒下兩名紅衣喇嘛!
眾喇嘛大驚失色,怒喝厲叱,便要掠上屋面。
海貝勒變色大喝:「站住,你們留在院中,此人由我對付!」
話落,穿窗出樓,撲上南樓瓦面!
但當他掠上南樓瓦面時,他不由一怔,四下裡寂靜空蕩,哪裡還有那黑衣蒙面人的蹤影?
正自大感詫異,突然西樓中傳出小玉一聲驚呼!
剎那間,海貝勒明白了,他心膽欲裂,既驚且怒,翻身便要撲向西樓……
適時一個清朗話聲自西樓傳出:「貝勒爺,一步之差,已經來不及了,我請你站住!」
窗口,現出了梅心,她身後,是那黑衣蒙面人。
那黑衣蒙面人手中握著一柄長劍,長劍,正架在梅心香肩上!
海貝勒魂飛魄散,未敢再動,失聲喝道:「大膽叛逆,你敢?」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貝勒爺,你該知道我敢不敢,請下個令,叫你的人住手!」
其實,無需海貝勒下令,一眾密宗高手的紅衣喇嘛早在這神秘黑衣蒙面人自南樓瓦面掠下,威若天神一般地擊斃兩名紅衣喇嘛時,院中的「洪門天地會」高手以及一眾喇嘛便被震住了!
是故,海貝勒聞言沒有下令,反環目炯炯,直逼那西樓黑衣蒙面人,沉聲發話說道:「閣下何人?」
黑衣蒙面人一笑說道:「貝勒爺對我該不陌生,貴屬對我尤其該熟悉,貝勒爺,我叫賈子虛,在客棧中殺喇嘛跟『血滴子』的就是我!」
眾喇嘛駭然色變,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海貝勒濃眉一軒,道:「原來你就是殺死喇嘛與『血滴子』的賈子虛,怪不得有這等身手……」
賈子虛笑道:「那是貝勒爺誇獎,其實我卻不敢冒犯虎威,不敢輕攫銳鋒,要不然我不會出此下策,把劍架在你貝勒爺心上人的香肩上!」
海貝勒道:「你要知道,我只是梅姑娘的客人……」
「是麼?」賈子虛哈哈笑道:「那麼貝勒爺又何必顧慮,何不掠上西樓拿我,何不下令貴屬恃多為勝,再向這幾位下手?」
海貝勒身形暴顫,道:「賈子虛,算你厲害……」
梅心突然叫道:「海爺,朝廷為重,莫以梅心為念,不可受他脅持!」
賈子虛大笑說道:「由來烈士皆英雄,自古俠女出風塵,難得梅姑娘深明大義,愧煞鬚眉,更難得貝勒爺有這麼一位紅粉知己奇女子,換作是我賈子虛,雖死何憾,梅姑娘,事不關你,我勸你三緘檀口,要不然,我只消劍鋒一偏,貝勒爺他就要抱恨終生了。」
梅心冷冷說道:「閣下休要以死脅我,青樓風塵女天生賤命,為朝廷我可以死,我也並不怕死,你只管偏你手中劍鋒就是!」
賈子虛狂笑說道:「梅姑娘,你簡直令人敬佩,可惜你這大忠大義用錯了對象,你梅姑娘也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怎麼說出這種話來?固然,你可以死,也不怕死,但有人不願意你死呀!」
梅心還待再說,海貝勒突然振聲說道:「梅心,不必枉費口舌跟他多說了,錯過今宵,我隨時還有拿他的機會,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梅心嬌嗔說道:「海爺,梅心一片忠烈心,您怎好陷我於不義?」
她嬌軀一歪,便向犀利劍鋒撞去!
這一下休說撞上,便是碰上一點點,她梅心這位風華絕代的風塵奇女子、非香消玉殞不可。
海貝勒大驚失色,喝道:「梅心,他說的對,你是要我抱恨終生嗎?」話落,閃身欲撲。
只聽賈子虛一笑說道:「梅姑娘,恕我不能成全你一片忠烈心,你死不得,你若死了,我跟洪門中的這幾位便要慘了!」劍鋒一閃,輕易地閃開了!
海貝勒叫道:「賈子虛,你也是『洪門天地會』中人?」
賈子虛淡笑搖頭,道:「貝勒爺,你錯了,我跟他們幾位行號不同,但我不否認跟他幾位做的是一樣的買賣,途殊而歸同!」
海貝勒道:「賈子虛,我聽你的,要怎麼樣,你說吧!」
賈子虛笑道:「貝勒爺不愧宦海奇英,到底是知進退的高人,識時務的俊傑,簡單得很,讓他們幾位走路!」
海貝勒向下一招手,沉聲喝道:「耶哈德,閉路,讓他們走!」
耶哈德不敢不聽,躬身應聲,率眾喇嘛閃了開去!
那「洪門天地會」眾高手中,一名灰衣老人突然向著西樓上賈子虛躬身施禮,恭謹發話說道:「『洪門天地會』屢蒙援手,大恩不敢言謝,老朽謹代敝上致意,終生不敢或忘,也當有一報!」
話落,他領著眾高手,抱起傷者如飛出門而去!
海貝勒道:「賈子虛,你如今可以放開梅姑娘了吧?」
賈子虛笑道:「貝勒爺,生意人不做冒風險的生意,等他們幾位走遠了之後,我自會放掉這位梅姑娘!」
海貝勒道:「賈子虛,你放了梅姑娘,我不追他們也不傷你就是!」
賈子虛笑道:「貝勒爺你把賈子虛當成了三歲孩童!」
海貝勒濃眉一軒,冷冷說道:「我向來言出如山重九鼎,既作一諾,絕不會失信於你!」
賈子虛道:「無奈我這生意人見的世面很多,不敢輕易相信人,也不能從命,你貝勒爺千萬海涵!」
海貝勒怒聲道:「那麼,賈子虛,你打算怎麼辦?」
賈子虛笑道:「不怎麼辦,我並不願多傷無辜,如今我的朋友既已遠走,我也不敢多事停留,要告辭了!」
海貝勒道:「那是他們的造化,錯過今宵,我隨時隨地要剷除你們這些叛逆妖孽,不信你自己看吧!」
賈子虛道:「那怎麼也要在多日之後,暫時他們幾位還不會有絲毫危險!」
海貝勒道:「走著瞧吧,你還不走?」
賈子虛笑道:「這是個是非地,自然是越快離開這兒越好!」
海貝勒道:「那麼,你可以走了!」
賈子虛笑道:「走就走,貝勒爺請下屋來到院中坐坐!」
海貝勒自然生氣,他從來就沒有栽過這麼大的跟頭,可是他如今拿這位賈子虛無可奈何!
他沒有說話,冷哼一聲縱落院中!
賈子虛並沒有即刻就走,一笑又道:「堂堂權勢顯赫的海貝勒,今宵竟也聽我擺佈,我要他向東,他不敢向西,我賈子虛簡直比胤禎還柙氣,此後在江湖中可以大大地炫耀一番了!」
話落,一閃不見!
一眾喇嘛紛揚叱喝,騰身欲追!
海貝勒伸手一攔,抬眼問道:「梅心,你可安好!」
梅心禁不住一陣激動,道:「謝謝您,海爺,我無恙,只是跑了叛……」
海貝勒全身一鬆,像脫了力,道:「只要你安好,再跑十個也不要緊!」
梅心禁不住又是一陣激動,道:「海爺,對朝廷,對您,我很不安……」
海貝勒擺手說道:「梅心,別說了,我只要你安好,其他的我一概不惜……」
梅心嬌軀一陣輕顫,收回目光,默然未語。
海貝勒又轉望西樓,道:「梅心,天不早了,我不打擾了,你早點兒睡吧,明天有空我再來看你,不會有什麼事了,你放心吧!」
梅小道:「謝謝海爺,海爺好走,恕我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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