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正值北京城華燈初上的時候,郭璞請明瞭總鏢頭雲中鶴,換過了一件乾淨衣衫,一個人瀟灑地出了「四海鏢局」大門。
他沒有說明他要去幹什麼,而雲中鶴也沒有問,可是在郭璞出了大門之後,鏢局內又跟出了個黑衣漢子,不即不離地尾隨著郭璞消失在大街上!
那黑衣漢子跟著郭璞過了「正陽門」大街,跟著他拐進了「八大胡同」,也跟著他進了「玉樓春」,更眼見著他跟一個粉頭一陣調笑之後進了那粉頭所居的小屋中,關了門,熄了燈!
那黑衣漢子明白了,心裡可也開始了嘀咕,他心想這人也是真怪,這麼一個俊漢子哪兒不好去?放著那花不溜丟、美艷無雙的總鏢頭千金他不要,偏偏跑到這兒來銷魂!
心裡嘀咕是嘀咕,可是他那雙眼,始終沒敢離開那兩扇關得緊緊的門兒。
那漆黑屋裡,不時傳出那粉頭的一兩聲輕笑,聽得他心裡好不自在!
就在這個時候,就在那粉頭不時輕笑的時候,西城一條胡同內的一座大宅院裡,發生了驚人的大事。
這座大宅院,是那位開賭場的雲三爺的私宅,如今那四合院裡,東西兩屋裡熄著燈,一片漆黑!
而那正屋裡,卻是燈火通明,照耀得光同白晝,只是不見一個人影,不聞一絲人聲!
不,有人,有一個人,那是一個躺在正屋廳堂地上的人,他躺著的地方地上有一灘血跡!
那個人,就四肢橫伸地趴在那灘血跡之中,身上衣衫處處破裂。
破裂處,皮肉外翻,血肉-糊,慘不忍睹!
那個人,就趴在那兒一動不動!
適時,在這座大宅院對面的一處屋脊上,趴伏著一團灰影,仔細瞧瞧,那是一個人,一個鄉下佬打扮的老頭兒,正是梅心梅姑娘的老車把式!
由他趴伏處屋脊向那大宅院裡燈火通明的廳堂看,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位老車把式神色怕人,兩隻老眼都紅了,鬢髮暴張,身形直抖!
毫無疑問地,他是來救人的,不過也許由於那大宅院裡太靜,靜得太以不尋常,所以他遲遲未敢動手!
須臾,想必他忍不住了,探懷摸出了一個黑忽忽的東西,剛要往頭上罩,可是他的手又縮了回去!
那是因為蹄聲得得,車聲轆轆,從胡同口馳進了一輛雙套馬車。
趕車的,是個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他那張臉,白得有點怕人!
使得老車把式愕然縮手的,倒並非這輛馬車本身,而是這輛馬車竟在那大宅院門口停了下來!
馬車一停,只見那黑衣漢子插好了馬鞭,繫好了韁繩,翻身躍下馬車,毫不猶豫地砰砰砰拍了那大宅院的門!
老車把式看得清楚,拍門聲一響,大宅院裡從那漆黑的東屋裡閃出了一個人。
這個人老車把式認識,正是那雲三爺的大徒弟「赤練蛇」杜時,杜時手中還倒提著一對「判官筆」。
是不錯,東西兩屋裡,埋伏的都有人!
杜時身手矯健,一閃便到了大門,隔著大門喝問道:「誰?」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黑衣漢子道:「我,海貝勒府來的,開門!」
那兩扇大門豁然而開,杜時當門而立,一雙眸子透著狡猾直打轉,顯然他是有點疑惑!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冷冷問道:「雲三在麼?」
杜時道:「我師父正在裡面,您老哥有何貴幹!」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一擺手,道:「我找雲三說話,你閃開!」
杜時略一猶豫,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兩眼剛瞪!
只聽東屋中傳出了個沙啞話聲:「老大,請那位爺進來!」
杜時應了一聲,連忙閃身讓路!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冷哼一聲,大步跨進了門,直奔宅院裡面。
等他到了裡面,院子中已一前兩後地站著三個人在那兒等上了!
為首的一人,是個中等身材、身穿長袍馬褂的五旬老者,一身服飾極其氣派,只是那張臉有點兇惡,而且瘸了一條腿,左手還扶著根枴杖!
他身後是兩個身穿灰色長袍的中年漢子,兩個人手裡都倒提著一口單刀,正是那天要人雙手的那兩個!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進了院子隔幾步停了身,冷冷地看了當面那三個一眼,沒說話!
那為首的瘸腿老者,正是雲三,只見他深深地打量了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一眼,兇惡的臉上,堆起淺淺的笑容,拱了拱手,道:「這位是……」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道:「要我再說一遍麼?我是海貝勒府來的!」
瘸腿雲三忙道:「這個雲三適才聽見了,我是請教老哥怎麼稱呼!」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隨即一撩衣衫,露出了一塊腰牌。
瘸腿雲三臉色一變,笑容跟著濃了些,乾笑說道:「老哥誤會了,我雲三隻有一個腦袋一條命,那敢懷疑海貝勒府的爺門,老哥有何見教?」
「要人!」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道:「聽說你們抓住了一個放火燒賭場的人!」
瘸腿雲三一怔,道:「老哥是奉了海貝勒的命……」
「不錯!」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冷然點頭:「你多此一問,不是奉貝勒爺之命,我要人幹什麼?」
瘸腿雲三忙道:「是雲三糊塗、失言,只是……我兄弟已經稟報了貝勒爺,是貝勒爺要我兄弟把人留在這兒引來他們的同夥兒的,怎麼貝勒爺如今又差老哥來要人?」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道:「這我不知道,想知道麻煩你跑趟內城問貝勒爺去,也許他臨時改變了主意,我只是奉命行事!」
瘸腿雲三笑道:「說的是,不過,既然貝勒爺改變了主意,差個人招呼一聲,我兄弟自會把人送往府中,何勞你老哥跑這一趟!」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道:「打招呼也得跑一趟,乾脆要我把人帶回去不簡單得多,再說,那些個『禁衛軍』,都知道你們麼?」
瘸腿雲三忙道:「老哥說的是,說的是,只是,事關重大,我雲三不得不小心,老哥可有貝勒爺的手令?」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臉色一變,道:「雲三,你這是什麼意思?」
瘸腿雲三嘿嘿笑道:「焉敢有他意?雲三適才說過,事關重大,不得不……」
「少廢話!」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冷喝說道:「要手令可以,你跟我進府向貝勒爺當面要去,來我是來過了,說我也說過了,交不交人在你!」說完,轉身便要離去!
瘸腿雲三慌了,枴杖一點地,幾步距離他一閃而至,好快,比兩腿完好的人還靈活,伸手攔住了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乾笑說道:「您老哥千萬別誤會,大家都是為朝廷做事,我雲三是唯恐一時不小心壞了大事,對您老哥焉敢不相信,人在廳堂裡,我這就命人把他抬上車!」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哼了一聲,道:「彼此都不是外人,不是我說你,對外人是該處處小心,對自己人你這種做法有點過分,你以為我願意跑這一趟拉個人回去?那要擔多大風險!丟了人是要掉腦袋的,如今你不願交人那最好不過,你給我送去好了!」
雲三未敢再多說,連忙招呼徒弟抬人!
那兩個漢子應聲走向了廳堂,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適時也轉回了身,他忽地臉色一變道:「雲三爺,要是個死人,你最好自己送進府去!」
瘸腿雲三忙道:「不,不,不,不是死人,要是個死人,你老哥唯我是問,這小子只不過是廢了兩條腿、斷了一隻胳膊而已!」
這還而已,聽得老車把式心中一陣絞痛,殺機大熾,他恨不得撲下去把這班人全給剝了,可是他到底忍住了!
只見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變色的說道:「三爺的膽子大得驚人,三爺是奉了那個的命設私刑對付人?萬一要是整死了他,三爺你擔待得起麼?」
瘸腿雲三白了臉,慌忙陪笑說道:「您老哥別見怪,這小子紮實得很,還挺硬的,不動刑他不肯吐露一個字,所以,所以……」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冷笑說道:「如今你三爺是動過刑了,他說了麼?」
雲三一怔,啞口無言,適時,他那個徒弟已然抬著那個人來至近前,雲三找機會下台,忙道:「給這位老哥抬上車去,小心點,別……」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一擺手,冷然說道:「慢點,讓我瞧清楚了,死人我不要,大家都是辦事的,別讓我回去交不了差,砸飯碗事小,掉腦袋事大……」說著,他走近一步翻了翻那個人的眼皮,又摸了摸那個人胸口,果然不錯,那人還活著!
他冷然擺了擺手,示意把人抬上車,然後轉身跟了出去,理都沒理那位瘸腿雲三爺!
瘸腿雲三也未敢多說一句話,拄著枴杖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及至他那兩個徒弟把那個人四平八穩地放好了,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才冷然招呼了一句:「雲三爺,謝謝了!」
瘸腿雲三還沒來得及答話,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已然抖韁揮鞭,一聲馬嘶,馬車馳出了老遠!
一直望著馬車不見,那赤練蛇杜時才「呸」地一聲,狠狠說道:「他奶奶的,你擺什麼臭架子……」
瘸腿雲三臉色一變,喝道:「老大,你腦袋不想要了?」
杜時悻悻然閉上了嘴,瘸腿雲三又道:「我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老大,你跟老二到你二伯那兒招呼一聲,去讓你二伯派個人去問問,要是讓人給坑了,咱們可是吃不完兜著走!快去!」
杜時應了一聲,卻道:「師父,那腰牌不是真的麼?」
瘸腿雲三雙眼一瞪,道:「我叫你去你就去,少問,難道我是個瞎子?」
杜時嚇得連忙閉上了嘴,招呼了那姓申的老二一聲,兩個人帶著兵刃,向著胡同那頭飛馳而去!
馬車一路疾馳,在剛出胡同口的時候,由胡同左邊那一片黝黑的屋脊上,如飛掠下一條人影,落在了車後頭!
這人影好高的身手,輕若一片落葉,點塵不驚,加以馬車馳行中,蹄聲得得,車聲轆轆,顫得很厲害,那趕車的面目冷峻中年漢子,自然是茫然無覺!
那條人影落在了車尾之後,翻腕掣出一柄解腕尖刀割開了後車篷,一頭鑽進車內,好利的刀,竟然一絲聲息也無!
但是,他剛鑽進車內,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突然說了話:「老人家,別動這個,動了這個就救不了那個了!」
他話聲剛落,那柄解腕尖刀已然抵上了後心,只聽車內傳出那老車把式的話聲,冷冷說道:「沒想到海貝勒府裡還有這種高人,只可惜我刀已然抵上了你後心,還是一柄吹毛斷髮的利刃,你最好別以身試險,你只要一動,它立刻會刺進你的後心,聽我的,叫你往那走,你就往那兒走!」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動都未動,淡淡說道:「老人家,我知道你讓我上那兒去,可是我不能聽你的,我剛才不說了麼,我還要去救另一個!」
老車把式叱道:「少跟我老人家來這一套,你是想死?」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笑道:「老人家,你要是殺了我,你可是只能救一個!」
老車把式道:「還有一個是誰,你說給我聽聽看?」
顯然,梅心還不知道石秀已落在人手中!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道:「梅心梅姑娘的手下健兒『拚命三郎』石秀!」
老車把式驚聲叱道:「你胡說……」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笑道:「老丈若是不信,何妨掀開車簾看看我如今是往那兒去?」
老車把式當真掀開了一角車簾,他自然認得路,只一眼,他便驚聲說道:「你是要去『四海鏢局』?」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點頭笑道:「不錯,老人家不愧老北京,這是最近的一條路,一事不煩二主,我現在救了這一個,怎好不救那一個?」
老車把式冷笑說道:「可是我不信石秀也落在了你們手中!」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笑道:「老人家,不是『你們』是『他們』,其實,老人家要認為我是他們的人,根本就不該承認認識石秀,對麼?」
老車把式一怔,尚未說話!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已然笑著又道:「老人家,別耽擱我的時間了,我沒有太多的工夫,如果我料得不錯,雲三必然派人到『四海鏢局』去了,我不能讓他們趕在前頭,老人家,你暫坐下來歇歇吧!」
老車把式剛要說話,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一笑又道:「我好糊塗!怎能讓你老人家留在車內?老人家,『四海鏢局』快到了,萬一有人掀開車簾瞧瞧,我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就要前功盡棄了,老人家,麻煩你下車到街口等我好不?待會兒我不但交給你兩個人,而且連這輛車都送給你!」
老車把式如何肯信,冷哼一聲道:「年輕人,你要是打算在我面前耍花槍,那你還……」
話猶未完,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忽地一笑:「老人家,你這是壞自己的事!」
馬車猛地向前一衝,老車把式未防有此,身形跟著一個踉蹌,等他連忙拿樁站穩時,那本來握在自己手中的一柄解腕尖刀已經到了人家手中。
老車把式不禁大驚失色,又羞又怒,喝一聲:「好小子,你敢……」就要背後出掌!
只聽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一笑,反手把那柄解腕尖刀遞過來,口中說道:「老人家,別生氣,我只在證明我不是他們的人,刀在這兒,請接過去快下車!」
老車把式還是生平頭一遭碰到這種事兒,也是生平頭一遭這麼容易地栽在人家手中,而且是栽在一個不知名的人手中,老臉發燙,又羞又窘,沒伸手接刀,突然冷哼一聲,轉身躍下馬車,落向了街口一處暗隅中!
他這裡剛落在街口暗隅中,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已然趕著馬車馳抵了鏢局門口!
只見他躍下馬車走上石階,向著那站門的兩名趟子手說了幾句,那兩名趟子手登時躬身哈腰一副奴才像!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則看也未看他倆一眼便昂然進了「四海鏢局」大門,未幾又見他當先行了出來,身後還跟著雲中鶴與那總賑房呂子秋,另外還有兩名趟子手抬著個人,老車把式看得清楚,那個人正是石秀!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挑開了車簾,兩名趟子手把人放進了馬車,雲中鶴與呂子秋趁機一瞥,也看得清楚!
車內,是多躺著一個人,是那個金虎!
他那位三弟既也交了人,那還錯得了?雲中鶴與呂子秋恭恭敬散地跟下石階,拱手相送!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則抖韁揮鞭,從容地把馬車馳離了「四海鏢局」!
與此同時,「四海鏢局」門口兩條人影飛步而至,是那杜時與姓申的漢子!
他兩個指著馬車,向雲中鶴低低說了幾句話!
雲中鶴臉色倏變,向著身旁一揮手,一名趟子手飛步而出,遙遙地跟上了馬車,他自己則匆匆向呂子秋說了兩句,轉身往西行去,步履之間奇快!
馬車到了街口,老車把式躍身鑽進了車篷,忙將所見告訴了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淡淡笑道:「謝謝老人家,我知道,那雲中鶴自己是進內城打聽去了,那趟子手則跟著著咱們在那兒落腳,老人家,趕車你是內行,先交給你了,我去收拾那東西去,咱們待會兒再詳談!」
把馬鞭韁繩往老車把式手裡一交,翻身躍下了馬車。
趕車是內行,這句話聽得老車把式心中一震,分明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是知道他的底細!
剛一怔神間,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已然辦完了事,折了回來,向著老車把式笑了笑道:「我讓他躺在路邊上了,運氣好自有人照顧他的!」
老車把式半轉皓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你老弟究竟是幹什麼的?」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臉上有了笑容,道:「跟你老人家一樣,是個布衣平民,我是臨時冒充了『海貝勒』府的護衛,你老人家知道,這並不難,先到貝勒府找個護衛,伸出個指頭點他一下,穿上他的衣服,繫上他的腰牌,然後冉花錢找輛馬車就行了!」
老車把式沒聽他那麼多,道:「我是問,你老弟究竟是那一路的?」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眨眨眼,笑道:「你老人家何必問得那麼清楚?只要不是他們那一路的不就行了麼?不過,我也不是你老人家那一路的。」
老車把式怔了怔了,道:「這個如今我明白了,只是,你老弟知道我是那一路的?」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笑道:「自然知道,你老人家是『洪門』雙龍頭梅心梅姑娘老護法,當年在江湖上有個美號『神行無影活報應』欒震天欒前輩……」
老車把式欒震天大吃一驚,剛要張口,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已然接著笑道:「所以,老人家,我要及時趕在你動手之前,出面救人,要不然,即或你老人家蒙著面不虞人發現本來面目,影響了梅姑娘的工作,便是救人你也只救得了一個,救不了第二個,至於我為什麼知道那麼多,老人家,恕我暫時賣個關子,我不願說,你也最好別問,反正我不是他們那一路人就是,行麼?」
欒震天半晌始一歎說道:「你老弟令我高深莫測,好吧,我不問了,我知道,問了也是白費,『洪門』欠了你的這份情,我僅代姑娘領受了!」
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笑道:「你老人家要這麼說,那是見外了,其實,這是我應該做的,反過來說,假如『洪門』知道我落在了他們手中,我不以為『洪門』會袖手旁觀,坐視不顧,對麼?」
欒震天一時間對這莫測高深的漢子,是既敬又佩,有心再跟他多聊聊,眼看著車已近了「八大胡同」!
轉念一想,他又打算邀他到裡頭坐坐,可是適時那面目冷峻的中年漢子突然開口,說道:「前輩,快到地頭了,我要走了,臨行一言,請轉告梅姑娘,那位化名郭璞的燕南來跟他們是一路人,此人交不得,能除掉他最好早點下手,要讓此人混進內鹼,那可是比雲家幾兄弟都厲害,詳情可請梅姑娘問石秀,言盡於此,有緣自會再相逢,我告辭了!」
他不等欒震天有任何反應,躍下馬車,很快地消失在熙往攘來的人群中,欒震天怔在當場……
就在欒震天車抵「怡紅院」後門的時候,那家「玉樓春」裡也瀟灑飄逸地步出了郭璞,那個尾隨著他的黑衣漢子,又跟著他走了出來。
那黑衣漢子看得清楚,那粉頭的房裡亮了燈,開了門,而且那粉頭還春風滿面、眉目含春地站在門口目注郭璞離去,手絹兒直揚叮囑俊郎再來!
※ ※ ※
郭璞回到了「四海鏢局」時,已差不多三更時分,他沒往別處走,直奔自己所居那間屋子!
可是那尾隨著回來的黑衣漢子,卻直奔了燈火通明的「四海鏢局」大廳。
大廳裡,滿面陰沉地對坐著雲中鶴與總賑房呂子秋,他兩個一見黑衣漢子進來,立刻站了起來!
雲中鶴第一個忙問道:「郝七,他回來了?」
那叫郝七的漢子點了點頭,忙將所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聽畢,雲中鶴跟呂子秋卻怔住了!
半晌,雲中鶴方無力地擺了擺手,支走了郝七!
郝七走後,雲中鶴一歎說道:「子秋,咱們的跟頭是栽大了,江湖上丟臉不說,海貝勒大發雷霆,逼著咱們要人,你說怎麼辦?」
呂子秋苦笑說道:「我原先懷疑是他搞的鬼,如今看來,咱們又錯了,險些冤枉了自己人,咱們除了傾全力找那個三個東西之外,恐怕沒別的辦法可想了!」
雲中鶴搖頭歎道:「這個人也真是,吃飽了沒事兒往那兒跑,要讓珠兒知道了,那還得了?讓我怎麼說話?」
呂子秋勉強地笑了笑,道:「總鏢頭,您又操的哪門子心,姑娘還不是跟對付以前那幾個一樣,逢場作戲?我諒她不會計較,單身漢,這種事兒哪一個能免哪?」
雲中鶴苦笑說道:「子秋,你我都過了半百的人了,什麼事兒沒見過?你不見丫頭她已動了真心?唉,其實也難怪她,要不是這些個事耽誤了她,她早該嫁人了,郭璞這小子無論人品武學,都是人中翹楚,上上之選,只怕打著燈籠也難找到第二個,可是他……」
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至大廳外而止,只聽大廳外響起郭璞那清朗話聲:「總鏢頭在麼?郭璞求見!」
雲中鶴與呂子秋對望一眼,雲中鶴低低說了一句:「子秋,可別當著面提起!」隨即揚聲說道:「是郭先生回來了,快快請進!」
郭璞應了一聲,步履匆匆地行了進來,一進門便道:「總鏢頭,那石秀……」
雲中鶴「哦」了一聲,忙笑道:「我正要告訴先生,海貝勒府派人要去了!」
郭璞來至近前,道:「這個晚生已聽雲姑娘說了,只是海貝勒府要他幹什麼?」
雲中鶴搖頭笑道:「誰知道,八成兒是貝勒爺要親自逼供!」
部璞沒說話,半晌始道:「也好,這樣咱們就不用操心了……」
呂子秋突然笑瞇瞇地問道:「老弟那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郭璞臉一紅,忙道:「順便買了點常用的東西,又遇見了個朋友……」
自然,他這是托辭,呂子秋跟雲中鶴也「明白」這是托辭,也未多問,又談了幾句之後,郭璞告辭回房!
他那房中,適才他出去的時候,本來是點著燈的,可是他如今走完了畫廊之後,他卻發現房中燈光已熄!
他當即閃身撲近房門,挑眉輕喝說道:「是那一位在我房中?」
只聽房中響起個怯生生話聲,但有點冷意:「是我,先生,雲珠!」
這個時候她不睡,跑到自己房中熄燈相候,意欲何為?
郭璞眉峰一皺,猶豫了一下,推門而進。
房中雖然漆黑一片,但是他可以隱隱約約地看見床上坐著個無限美好的身影,正是雲珠。
他隨口問了一聲:「夜這麼深了,姑娘還沒有安歇?」走到桌前伸手便要點燈!
一隻滑膩、冰冷而且帶著輕微顫抖的玉手,輕輕地抓住了他的左腕。
只聽耳畔雲珠吐氣如蘭地道:「先生,別點燈,黑暗之中談心,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別有一番情趣,這樣不挺好麼?」
郭璞眉峰皺得更深道:「姑娘,夜已深,人已靜,這樣……」
「先生!」雲珠截口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個女兒家都不怕,你又怕什麼?先生,請坐,我說幾句話就走!」
郭璞不好再堅持,遲疑了一下,道:「那麼,姑娘也請坐!」
他的意思是讓雲珠放手,雲珠果然放了手,退回床邊坐下,郭璞遂也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桌前!
坐定,雲珠未等郭璞開口,便先問道:「先生今夜到那兒去了?」
郭璞道:「我適才不是對姑娘說過了麼?」
雲珠道:「先生是對我說過了,是出外買了點常用的東西,又遇見一個朋友,耽擱了那麼晚,只是,我問的是先生的心裡話!」
郭璞笑道:「姑娘這是什麼話,我哪敢欺騙姑娘?」
雲珠道:「那麼先生所買的常用東西呢?」
郭璞一怔,立刻想起自己是空著手回來的,他故意先回到屋中,可是沒想到在庭院中碰見雲珠,而雲珠又注意到了他那空著的雙手。
一怔之後,他無辭以對,半晌始牽強地道:「姑娘,我本想買點常用的東西,可是……」
「可是什麼?」雲珠截口說道:「可是銀子花在了人身上,丟在溫柔鄉,銷魂窟,對麼?」
郭璞輕輕吁了一口氣,他裝了糊塗:「姑娘這話令我難懂,我……」
「先生,不用瞞我了!」雲珠的話聲忽起顫抖,道:「先生恐怕不知道,鏢局中有個叫郝七的趟子手,他今夜也去了『八大胡同』的『玉樓春』,他在那兒看見了先生!」
黑暗中,不知郭璞是什麼表情,只是他沒說話!
雲珠又說了話,話聲已趨平靜,道:「男人們,單身漢,誰不喜歡往窯子裡跑,這種事在所難免,我不敢怪先生,只是,今夜有些話,我不得不對先生說,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什麼羞恥了,我可以告訴先生,我見過的俊彥良多,我演戲演的次數也不少,可是對他們我都是逢場作戲,虛情假意,只在達到我爹交待我的某種任務,而唯獨對先生,我動了真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單單會對先生動了心,也許這就是世間所說的一個『緣』字,我本有托付終身的意思,無如我自己又明白,我不能那麼做,我不配,對別人,我也許不計較這些,可是對一個我動了真情的人,我要計較,先生可知道,為什麼昨天晚上,當著我爹我告訴先生,倘若先生有飛黃騰達那一天,我別無所求,只要先生不忘了我,就行了?」
郭璞仍閉著嘴,未說話!
雲珠接著說道:「那是因為我已不是處子之身,清白已污,白璧生瑕,而先生又是個不同於一般人的人,所以我自慚形穢,我不敢,殘花敗柳,我也不配……」
郭璞突然輕輕地歎了一聲:「姑娘……」
「先生,請聽我說完!」雲珠截口說道:「我不是個生性淫蕩的女子,可是我所處的環境,不容我潔身自好,我的破身,是我對大清朝廷多年來所立的功勞,也是以我的身子,為大清朝廷爭取了無數的江湖好手,讓他們死心塌地為大清朝廷效力,為大清朝廷賣命,先生懂了麼?」
郭璞聲音沙啞地道:「我懂,姑娘,只是姑娘,你太不該!」
雲珠淒婉笑道:「以前,我無知,我好虛榮,再加上我爹跟那些伯伯、叔叔們的授命,我沒有考慮,甚至我樂於這麼做,因為我為大清朝廷立下了功勞,榮華富貴,指日可待,可是如今我明白不該了。只可惜,太晚了,太晚了,縱掬盡三江之水,也難洗我心中之羞愧,復我清白女兒身了……」
郭璞又閉上了嘴,沒有說話!
雲珠忽然地一笑,這一笑,極盡媚蕩!
「如今,我也明白了,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們都一樣,先生也跟一般人沒有什麼兩樣,既如此我又何必計較許多,先生今後不必再往窯子裡尋樂了,我可以滿足先生的需求……」
郭璞心神震動,剛一驚,一陣香風襲人,雲珠一個軟綿綿的嬌驅,已然緩緩地偎了過來!
郭璞大驚失色,慌忙閃身躲避。
雲珠咯咯一笑:「先生,同是今夜事,你又何必假正經,要知道『八大胡同』那些個窯姐兒所會的,我都會……」
如影隨形,一閃而至,兩隻粉臂一伸,便要向郭璞撲抱過去。
郭璞心中一急,陡揚聲輕喝:「姑娘,站住,要不然,我可要找總鏢頭說話了!」
雲珠嬌軀為之一頓,隨又咯咯笑道:「這麼多次出自我爹的授意,他又何在乎多這一次?」
郭璞忙道:「姑娘,你要再這樣兒,可莫怪我要出手制你穴道了!」
雲珠吃吃笑道:「我正要你碰我的身子,只要你一碰,我就不怕你不動心,再說,你躲得了這一次,也躲不了下一次呀!」
郭璞陡挑雙眉道:「姑娘,你是逼我郭璞走路了,姑娘倘再如此,我制住姑娘之後,立即捲鋪蓋走路!」
雲珠不再笑了,那話聲,卻充滿了悲怒:「怎麼,我連個『八大胡同』中的窯姐兒都不如麼?」
郭璞一歎說道:「姑娘,我明白你的感受,也瞭解你的心情,我不在乎你把我郭璞看成什麼樣的人,但是在我眼中,姑娘卻跟以前沒有什麼兩樣,一個人心地純潔,便是風塵姑娘也清高,有道是:『聲色晚景從良,一世之煙花無礙,貞婦白頭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要看後半截』。姑娘,我敬你這後半截,更奉勸莫自暴自棄,摧殘自己,折磨自己……」
雲珠嬌軀倏顫,顫聲說道:「先生,不管你是安慰我,抑或是肺腑之言,我都會永遠記住,一輩子不忘,謝謝先生,你讓我雲珠敬佩,也讓我雲珠羞慚!」突然以手掩面,身形一閃,奪門而出!
郭璞吁了一口大氣,也長長地歎了一聲,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像一尊塑像……
※ ※ ※
適時,在離「四海鏢局」十餘丈外的一處屋脊上,響起了個無限甜美的悅耳動聽話聲:「看見了麼,聽見了麼,一個坐懷不亂之人,必是君子,既是君子,他怎會是那種人?」
只聽一個蒼老話聲說道:「姑娘,我看得清楚也聽得清楚,只是石秀那話怎麼說?那個人即會無中生有,石秀卻絕不會騙自己人!」
那無限甜美的話聲說道:「我知道,石秀他不會,也不敢,可是,老爹,我認為他這麼做必有深意,你看見的不是那燕南來的真面目。老爹,我不會看錯的,他滿臉正氣,不像是他們一路人,我敢擔保,他絕不會!」
那蒼老話聲哼了一聲說道:「那麼他跑到『玉春樓』去幹什麼?」
那無限甜美的話聲說道:「老爹你好糊塗,他要真跟一般男人沒有什麼兩樣,雲珠那美色當前,投懷送抱,他會無動於衷?」
那蒼老話聲道:「那麼他是去幹什麼的?」
那無限甜美的話聲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對了,老爹,走,咱們回去,找王大娘到『玉春樓』去一趟,不就可以問明白了麼?」
那蒼老話聲笑道:「哈,對了,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著?走!」
兩條人影起自屋脊,一閃而沒,話聲隨即寂然!
片刻之後,這兩條人影又掠進了「怡紅院」那西樓之上,燈光下看,那是梅心與欒震天!
梅心一進西樓,便命小玉去請那位鴇母王大娘。
王大娘抖著一身肥肉,兩步並做一步地上了西樓,梅姑娘有所差遣,那是她的榮幸,她有點受寵若驚!
王大娘堆著滿臉笑容忙問召喚何事,梅心卻低低地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隨手塞給她一顆明珠!
王大娘怔了一怔,隨即卻將頭連點,笑得合不攏嘴,抖著一身肥肉又下樓而去,只是唯恐稍慢!
沒一會兒,王大娘回來了,又在梅心耳畔嘀咕了一陣,卻聽得梅心立時皺了一雙黛眉!
王大娘走後,欒震天要問,梅心卻滿面詫異,還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搖了頭!
欒震天沒好再問,心中已然明白了八分,白眉一挑道:「姑娘,我說他不是個好東西,您偏不信!」
梅心卻搖頭說道:「老爹,不能從這方面來斷定一個人的好壞!」
欒震天道:「您要不信您瞧著好了,那小子忘恩負義,根本就不是人,早知道他是這麼個人,說什麼當初咱們也不會救他,要真如那位朋友所說,等他一旦進入了內城,不但對付他麻煩,他更會反過來找到咱們頭上,到那時……」
梅心淡淡說道:「老爹,我明白利害,可是我仍然不以為當初我救錯了人!」
欒震天哼了一聲,道:「您救了他,他卻喪心病狂地抓了石秀!」
梅心道:「那麼他為什麼要行刺胤禎?」
欒震天道:「我說句大膽的話,咱們誰瞧見了?八成兒這根本就是一著苦肉計,他東混西混那不過是給咱們瞧的!」
梅心道:「既是如此,那表示他已知道了咱們的底細,他既知道了咱們的底細,他就沒有理由不動咱們!」
樂震天道:「那小子是個厲害人物,還沒到時候,您等著瞧吧!總之,我認為還該嚴密的監視他,一有異動,及時下手,要不然,等他對咱們採取了行動,那可就來不及了!天色不早,您該歇著了,我去瞧瞧金虎去!」說著,逕自下樓而去!
梅心目送欒震天下了樓,呆呆地出了一陣子神,支退了小玉與雙成,一個人緩緩地回了房……
※ ※ ※
第二天「四海鏢局」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件事,白天看不出一絲痕跡,雲中鶴傾了全力,暗中搜尋金虎跟石秀,還有那冒充海貝勒護衛的那個人,他跟呂子秋一整天都不在鏢局內!
雲珠的神態、言談、舉止,也跟往常沒有什麼兩樣!
郭璞也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四海鏢局」丟人的事,唯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裡,他是一點也不知道!
到了暮色初垂,雲中鶴與呂子秋聯袂回到了鏢局,剛坐沒多久,一輛雙套黑馬車與四匹健騎馳抵了「四海鏢局」門口,馬車是空的,可是那四匹蒙古種健騎之上,卻是清一色的大內侍衛「血滴子」!
為首的是「血滴子」衛隊領班,那陰鷲逼人的雲領班,他翻身離鞍下馬,一個人進了鏢局大門,那另三名「血滴子」卻被留在了門外,守衛那輛馬車!
那位雲領班在大廳內見著了雲中鶴與呂子秋,三個人在大廳一陣密談,不知道說些什麼,卻只見雲中鶴眉飛色舞,興沖沖地跑了出來,直奔後院,進了雲珠房中!
未幾,忽聽雲珠尖叫說道:「我不去,要去您跟大伯一起去,我沒那麼大-份!」
隨聽雲中鶴低低說了一陣子,好半天門砰然一聲開了,雲珠第一個快步走了出來,雲中鶴跟著跑了出來,一邊追,一邊招手說道:「珠兒,你得換換衣裳呀,這樣子……」
雲珠猛然轉過了身,氣呼呼地道:「我點頭答應已經給了大伯很大的面子,您要再這麼囉嗦,我就不去了!」說著,往回便走!
雲中鶴忙伸雙手攔住,竟然是滿臉陪笑,連推帶哄地把雲珠拉向前院。
剛到前院,大廳中已迎出了雲領班,他滿臉詭笑地道:「侄女兒,大伯許久未來看你了,多日不見,你出落得更俏更美了……」
雲珠冷冷說道:「謝謝大伯的誇獎,大伯在宮裡看的美色多了……」
雲領班忙道:「侄女兒,你可別這麼說,宮裡的那些哪比得上你,能文能武,人又美艷無雙,要不然官家……」
雲珠冷哼說道:「他八成兒是看膩了那些,所以才……」
雲領班嚇白了臉,忙拱手陪笑說道:「侄女兒,這話千萬不能隨便亂說,一個不好是要掉腦袋的,侄女兒,是大伯把你那份計劃遞上去了,另外還當面誇了你幾句,上頭立時高了興,這雖是咱們雲家的造化,可是大伯也功不可沒,你怎麼謝大伯呀!」
雲珠美目之中閃過一絲異采,道:「只要我能獲得他寵幸,還怕沒有大伯的好處麼?」
雲領班大喜,眉飛色舞地笑道:「這才是大伯的好侄女兒,其實,咱們雲家的造化,全在你這一趟了,這個你該懂對麼?」
雲珠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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