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
「東家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問問總鏢頭!」
郭解這麼說是對的,鏢局裡除了趙萬才這個東家,就是總鏢頭。
趙萬才轉向金總鏢頭:「總鏢頭……」
金總鏢頭面有愧色:「我慚愧,誠如東家所說,今天要不是郭鏢頭,東家這個家跟這家鏢局就完了,我枉為總鏢頭,所以實在不敢拿主意。」
只聽中年女子叫道:「你們這個推那個,那個推這個,把我們擺在這兒是什麼意思?不把我們毀在這兒,就把我們送官,拿個主意這麼難麼?」
瘦削老者道:「女兒,咱們技不如人,還說什麼!」
中年女子道:「咱們雖然技不如人,卻可殺不可辱。」
趙萬才忙道:「郭老弟……」
郭解道:「東家真要我替東家拿主意?」
趙萬才忙道:「當然,當然!」
郭解道:「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老弟好說,老弟好說!」
郭解向金總鏢頭一抱拳:「總鏢頭,僭越了!」
金總鏢頭忙答禮:「不敢,郭鏢頭好說!」
郭解又問趙萬才:「東家家眷安好,錢財也沒有損失,是麼?」
趙萬才點頭:「是的!」
「那麼我替東家做主,讓他們走!」
不只趙萬才、金總鏢頭等一怔,瘦削老者跟中年女子等也一怔。
只聽趙萬才道:「放他們走?」
郭解道:「咱們雖然兩邊都不沾,但他們並不是為了自己,何況他們已經犧牲了一條人命!」
趙萬才點了頭:「說得是,我聽老弟的,讓他們走!」
郭解轉望瘦削老者、中年女子:「你們可以走了。」
中年女子深深一眼:「你姓郭?」
郭解道:「不錯!」
金總鏢頭道:「郭解,聽說過麼?」
中年女子跟瘦削老者一怔,只聽中年女子叫:「郭解,你就是郭解?」
郭解道:「不錯!」
中年女子臉色一變,神情震動:「原來你是郭解?」
瘦削老者道:「看來時運不濟,那就難怪了!」
中年女子還待再說,瘦削老者道:「走吧!女兒,還有什麼好說的。」
中年女子沒再說話,跟瘦削老者帶著一眾中年漢子騰身而起,穿房越脊而去。
趙萬才連走帶跑奔向上房屋,丁總管忙跟了去。
金總鏢頭道:「到底老弟好修為,他們從屋上來,我竟然沒聽見。」
郭解道:「我也是碰巧了。」
「郭鏢頭就別再客氣,別再顧我這張老臉了,修為是一點也無法勉強的。」
郭解沒說話。
「雖然他們不是為自己,今天要不是郭鏢頭,東家的家眷跟這家鏢局,恐怕還真保不住。」
郭解仍沒說話。
「只是,天還沒黑,他們也太明目張膽了。」
還真是!郭解微點頭:「的確!」
「他們是欺鏢局沒人,沒想到郭鏢頭你在這兒。」
郭解又沒說話。
楚副總鏢頭、齊副總鏢頭雙雙從上房屋出來了,一到近前就謝郭解。
郭解客氣了兩句,道:「我擅做主張放他們走了,兩位不要見怪!」
楚副總鏢頭道:「好說,我們倆憑什麼見怪。」
齊副總鏢頭道:「郭鏢頭做得對,冤家宜解不宜結,吃咱們這碗飯的,最好是朋友多過仇敵。」
趙萬才帶著丁總管也出來了,當然也是沒口的直謝,郭解當然也還是連連客氣。之後,趙萬才又往待客廳讓客!這一頓,耽誤到這時候才吃,當然,吃的晚,吃完的也晚,這一頓直吃到二更天才散去。
都喝多了,趙萬才跟三位正副總鏢頭是因為心裡高興,郭解則是因為大夥兒輪流慇勤勸酒。
郭解從來沒有喝過酒,這是頭一回領悟喝多的滋味,他回屋就睡了,衣裳都沒脫。
第二天醒來,日頭已經老高了,下床看,桌上有飯菜,一定是丁總管送來的,見他還睡著,沒敢驚動他。
漱洗過後,隨便吃了些,剛吃好,丁總管帶著個人來了,那人收走了碗盤,丁總管則道:「您睡好了麼?」
郭解赧然而笑:「怎麼不好,喝多了,回來倒頭就睡,什麼也不知道了。」
「東家讓來看看您醒了沒有,要是醒了,請您過去一趟。」
「怎麼,有事兒?」
「大半是!」
「東家在哪兒?」
「前廳!」
丁總管陪著去了前廳,廳裡不只趙萬才在,正副三位總鏢頭都在,一見郭解進來,都起身相迎。
趙萬才抬手讓座,落了座,丁總管給倒了杯茶走了。
郭解道:「幾位久等,我耽誤事了!」
趙萬才道:「沒有,大傢伙都喝多了,只不過我們是老手,老弟你是新手。」
幾個人都笑了,丁郭解道:「東家找我有事?」
趙萬才笑容微斂:「是有事,非老弟你不可的事。」
「非我不可?」
「一趟重鏢,從咱們這兒到內地。」
金總鏢頭道:「咱們鏢局從沒保過這麼重的鏢,今天一大早找上門來的,因為有郭鏢頭你,東家才敢接下來。」
「其實這是官裡交下來的,不接也不行。」趙萬才道。
郭解道:「我剛來,什麼都不懂……」
「金總鏢頭道:「不要緊,我派個經驗老到的當你的副手。」
「應該我當副手!」
「郭鏢頭,東家剛說了,非你不可。」
趙萬才道:「這趟重鏢是件稀世珍寶,是官裡給上司祝嘏的壽禮,非同小可。老弟,真的非你不可。」
郭解道:「既是這麼貴重的壽禮,官裡為什麼不自己送,官裡有的是兵……」
趙萬才道:「老弟,要是他們自己有這個把握,能送,還會交給咱們麼?」
金總鏢頭道:「還有,自己送,萬一有什麼閃失,丟了,誰賠呀!」
原來還有這個原因,這種用心。
郭解道:「難道非接不可麼?」
趙萬才苦笑道:「老弟,官裡交下來的,不接行麼?」
金總鏢頭道:「真說起來,沾上官字的生意,沒什麼錢掙,官裡肯賞一點,就算不錯,可是辦好了當然會有看不見的好處,所以也只有硬著頭皮賭一賭了!」
百姓是既怕官,又怕管,在人家的管轄下,那能不貪圖這種看不見的好處?金總鏢頭的話,說得很實在。
郭解道:「什麼時候上路?」
他已經不再推辭了,本來嘛!既然當了和尚,還能不撞鐘?趙萬才遞過來一張紙條:「我已經看好時辰了,什麼時候上路,到哪兒,東西交給誰,都寫在這張紙條上,老弟看過以後,就把它撕毀。」
郭解接過紙條,道:「這是……」
「只要消息走漏,一定會有人劫鏢,尤其是那些所謂的忠義漢人。憑老弟,固然不怕,可是還是一路無事好,紙條上寫的,只有我、總鏢頭,還有老弟你知道,總鏢頭派給你的副手,都不讓他知道。」
郭解道:「總鏢頭打算派那一位……」
金總鏢頭道:「還沒有選定,等選定了我會讓他去見老弟。」
郭解打開那張紙條看,看過之後兩手一搓,紙條粉碎,落在地上,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趙萬才道:「這就好了,東西已經在咱們這兒了,老弟等臨出門的時候再驗鏢吧!」
「驗鏢?」
郭解自是不知道什麼叫驗鏢!金總鏢頭道:「保鏢的鏢師一定得驗鏢,不然不知道東西裝車了沒有,數量對不對,驗過鏢無誤之後,還得親手貼封。」
郭解明白了,道:「原來如此!」
趙萬才道:「馬匹跟老弟隨身以及應用的東西,我會交待打點好,老弟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麼?」
「沒有了!」郭解道。
金總鏢頭道:「郭鏢頭何等樣人,一說也就明白了,就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路上可以隨時問副手。」
趙萬才站了起來:「那老弟就請回屋歇息吧!」
郭解跟金總鏢頭也站了起來……。
郭解離了待客廳往住處走,一路不免想,他即將保的這趟重鏢,到底是樣什麼稀世珍寶,不過也只是想一下而已,隨後就沒再想了。
趙萬才跟金總鏢頭這麼小心、這麼謹慎,他可不怕,他只是覺得新奇。
離家到如今,他終於真正有了事做,也終於開始掙錢養活自己了。
回了屋,在桌旁坐下,他還在想這碗保鏢飯,他沒想到會吃上這碗飯。
其實,離家的時候自己想過,只要是乾淨飯碗,正當的飯,都掙、都吃。
好在他並不企求這碗飯多豐盛、多好吃,他的目的只在找人,或許是一個人,或許是多個人。
儘管他知道天下遼闊,人海茫茫,不容易,可是他相·信找得到,只要別事隔多年,人已經死了。
正想著,他聽見了步履聲,向他的屋走過來,他定了神。
步履聲到了門外,門外出現一個人,四十多歲中年漢子,看穿著是個鏢師。
郭解站了起來,只聽那漢子道:「郭鏢師!」
郭解道:「請進!」
那漢子進了屋,含笑道:「我叫劉威!」
「劉大奇!」
「不敢,總鏢頭讓我來見你。」
「噢!是……」
「總鏢頭派我當你的副手。」
「不敢!」
「能跟郭鏢頭走一趟,是我的造化。」
「劉大哥好說,我是個生手,什麼都不懂,還要劉大哥多指教。」
「我更不敢當,這種事沒什麼,你有一趟也就都熟了。」
「劉大哥抬舉,真要是這麼容易,保鏢這碗飯那就太好吃了,請坐!」
劉威坐下了,郭解給倒了杯茶,也坐下了。
劉威道:「咱們這趟保的,恐怕是趟不輕的鏢。」
郭解道:「怎麼?」
「今天一大早,官裡來了人,捧著一個匣子,小心翼翼,前後護衛,跟保什麼似的。你想,還不是一趟重鏢麼!」
顯然劉威並不知道那是什麼?郭解道:「我也只知道那是件稀世珍寶。」
「還不知道是什麼?」
「還不知道。」
「還沒驗鏢?」
「還沒有。」
「不要緊,驗鏢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是一定。」
「其他的都打點好了麼?我是說趟子手、車、馬什麼的?」
「東家說他自會交待打點。」
「什麼時候上路?」
「東家還在看時辰。」郭解沒說實話,他不得已。
「這趟鏢到哪兒?」
郭解遲疑了一下:「東家跟總鏢頭交待,不能說!」
這是實話,他不願意再說假話。
劉威「噢!」了一聲,臉上倒沒有什麼在意神色;許是這在保鏢這一行裡,是常事。他轉了話鋒:「這種鏢最扎手,可又不能不接……」
郭解道:「我聽東家跟總鏢頭說了!」
「掙不到什麼錢。」
「我知道。」
「可是只要給辦成了,當然也有好處。」
「我知道。」
「不過為這種鏢傾家蕩產的,也不在少數。」
「傾家蕩產?」
「這種鏢,江湖道十九都會伸手。」
「為什麼?」
「不是民脂民膏,就是不義之財。」
郭解微點頭:「不錯!」
「而且,這種鏢,江湖道是拚了命也非要劫到手不可。」
「鏢局丟不起鏢,恐怕也會盡心盡力護鏢。」
「那是當然,只是,別看江湖道平日你是你,我是我,一旦碰上這種鏢,他們可是絕對一條心,雙拳難做四手,好漢不敵人多,鏢局十九都會失鏢。」
「失鏢得賠?」
「當然,管著你呢!不怕你不賠,誰敢不賠,扣你個串通匪類的罪名,命都保不住。」
「難怪傾家蕩產。」
「可是偏偏又不能不接!」
「看來保鏢這碗飯不好吃。」
「本來就不好吃,咱們過的是刀口舐血生涯,東家一樣是朝不保夕。」
「怎麼還有這麼多鏢局?」
「郭鏢頭,這年頭幹什麼都一樣呀!」
「是麼?」
「外頭走久了,你就知道了,別人當家主事,根本沒把咱們當人!」
「是麼?」
「我剛說過,外頭走久了,你就知道了。」
「那劉大哥怎麼還在這兩邊都不沾的地方……」
「自己人不爭氣,不然何至於有今天,我是兩邊都不滿哪!」
原來如此!又坐了一會兒,劉威起身告辭走了,郭解知道了,他的副手是這位劉威劉鏢頭。
至於趟子手都是那些,帶多少鏢車、多少馬匹,這還不知道。
趙萬才、金總鏢頭小心謹慎,郭解並不認為有錯,但是這一趟到那兒,他這個人生地不熟的人知道,經驗老道的卻反而不知道,這就不對了,因為到時候出了門,該往哪兒走,他都不知道。
再說,這也是不相信自己人。
今天這一天沒事,很快的過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郭解讓敲門聲吵醒了,是劉威,披衣下床開了門,劉威穿得整整齊齊,一身俐落打扮,道:「郭鏢頭,要上路了,東家跟總鏢頭都在上房屋等你!」
要走了!郭解道:「這時候?」
劉威道:「東家讓我來叫你。」
郭解沒再說什麼,匆匆的穿了衣裳,擦了把臉,就跟劉威走了。
他可沒什麼打扮,還是平常的穿著。
上房屋燈火通明,但卻沒什麼人聲,許是怕吵人。
郭解道:「劉大哥,如今什麼時候?」
劉威道:「四更剛過。」
可真夠早的!進了房屋,屋裡只有趙萬才、金總鏢頭、丁總管三個人在,桌上擺的是早飯。
趙萬才道:「老弟,要上路了!」
郭解道:「我聽劉大哥說了!」
「太早了,不習慣吧!」
「對我來說,起早睡晚是常事,我只是沒想到!」
真說起來,凡是練家子,誰不起早?「先吃飯吧!」
趙萬才讓了座,除了丁總管,都坐下了。
睜開眼就吃,郭解還真不習慣,吃不多,不過總算吃了。
吃完了飯,丁總管把碗盤挪到一邊,趙萬才進去捧出個用藍布包著的匣子,道:「老弟驗驗鏢吧!」
打開藍布包,是個木頭匣子,紫檀木的,未免太不相襯。
只聽趙萬才道:「原來是塊紅綾,我怕太顯眼,換了這塊藍布。」
原來如此!抽開了匣子蓋,稀世珍寶呈現眼前。
什麼稀世珍寶?原來是顆玉桃、壽桃,祝嘏賀壽這主意不錯。
碗口那麼大,紅、白、綠三色,紅、白是桃,綠是兩片葉子,處處晶瑩剔透,一看就知道價值連城,的確稱得上稀世珍寶。
劉威道:「好東西!」
丁總管道:「那當然,普通的東西拿不出手,人家也瞧不上眼!」
趙萬才道:「老弟驗好了麼?」
郭解道:「驗好了!」
趙萬才合上蓋子:「老弟親手貼封吧!」
丁總管捧過來文房四寶,郭解明白,當即貼了封,並親筆畫了押。
趙萬才包上藍布,還綁好,雙手捧起來遞給郭解:「老弟,交給你了,也仰仗了!」
可不,要是照劉威的說法,趙萬才是把鏢局跟自家性命,交到郭解手上了。
郭解雙手接過,道:「東家請放心!」
趙萬才道:「我絕對放心。」
郭解道:「這個是裝進鏢車,還是……」
金總鏢頭道:「郭鏢頭,你保的這趟鏢是暗鏢。」
「暗鏢?」郭解顯然不明白。
劉威道:「只咱們兩個,東西隨身帶,沒有趟子手,沒有鏢車。」
郭解道:「不讓人知道?」
劉威道:「對了!」
郭解當即把匣子綁在了身上,斜背,背包袱似的。
劉威道:「就是這個樣兒,誰看得出來,咱們保的是趟重鏢?」
趙萬才道:「老弟慣用什麼兵刃?」
「兵刃?」郭解道。
「我看老弟沒有兵刃。」
「我從不用兵刃。」
金總鏢頭道:「這一趟不用兵刃,恐怕……」
恐怕什麼,他沒說出口。
趙萬才道:「我藏了把好劍……」
郭解道:「不帶兵刃,豈不是更不像保鏢?」
金總鏢頭呆了一呆:「這倒是!」
趙萬才道:「只是劉鏢頭……」
「我用的是根練子槍。」劉威道:「往腰裡一扎,看不出來。」
金總鏢頭道:「那就行了。」
只聽丁總管道:「東家,時辰到了!」
趙萬才道:「走,咱們西跨院去。」
丁總管道:「兩位的坐騎在那兒,銀兩跟應用物也都裝好了。」
郭解道:「謝謝!」
「好說,我應該的!」
金總鏢頭道:「那就走吧!」
於是,一行五人出了上房,往西跨院行去。
到了西跨院,兩名趟子手拉著兩匹鞍配停當的高頭駿馬,提著燈,已經等在那兒了。
郭解、劉威沒說什麼,上前各自接過一匹,丁總管命兩名趟子手去開了跨院門。
趙萬才、金總鏢頭齊道一路順風。
郭解遲疑了一下:「東家,怎麼走?」
只聽金總鏢頭道:「劉鏢頭,往內地去。」
劉威道:「知道了!」
趙萬才又道:「一路順風!」
郭解知道,該上路了,他沒再說什麼,跟劉威拉著坐騎出了跨院門。趙萬才、金總鏢頭,還有丁總管,送到了門外,兩個人跨上馬走了。
往內地去!劉威知道怎麼走,他一馬當先,在前帶路。
離開鏢局的時候天還黑,到了城門天剛透一點亮!城門還沒開,已經有等著出城的人了。
兩個人停住了馬,郭解道:「這不是白出來這麼早。」
劉威道:「放心,東家算好了的,時候到了,馬上就開城了。」
果然,一隊兵由個武官帶著,往城上下來去開了城門。
外頭也有人等著,城門一開,外頭的往裡走,裡頭的往外走,稍微有點爭先恐後就挨踢挨打。
出了城,劉威道:「看見了麼?」
郭解道:「看見了!」
「這就是別人當家做主,他們拿咱們當狗。」
郭解沒說話。
「不過也該,誰叫咱們不爭氣?只是,朝廷不爭氣,百姓何辜?」
郭解還是沒說話。
「郭鏢頭,聽說你也兩邊都不沾?」
「不錯,不然我不會進鏢局。」
「你又是為什麼?」
「我在漠北長大,除了牛羊牲口,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那一朝、那一代的人。」
「沒人告訴你?」
「沒有!」
「家裡的大人……」
「除了老爺爺,家裡沒有別人。」
「你老爺爺也沒告訴過你?」
「沒有!」
「也難怪,漠北,畢竟太遠了,尤其那是他們的地方。」
「劉大哥是說蒙古人?」
「不錯!」
「我覺得他們並不壞。」
「不壞?」
「小時候,我有幾個玩伴……」
「那是小孩兒!」
「劉大哥是說大人不一樣?」
「也不能說沒有好的,可是,總是他們是他們,咱們是咱們,而且,他們奪了咱們的河山……,總之,怪咱們自己的朝廷不爭氣。」
郭解沒說話。劉威適可而止,也沒再說什麼。
兩個人馬快,沒多大工夫,已經看不見那座城了,往後去都是說些閒話,劉威的確是識途的老馬,他一路指指點點,告訴郭解的,都是沿途的事,郭解還真是獲益不淺。
日頭偏了西,一座堡在望,劉威指著那座堡道:「今天咱們就到此為止,在這兒過夜了。」
郭解道:「這麼早就不往前走了?」
「不早了,等進了堡你就知道了,出門在外,尤其是吃咱們這碗飯的,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非萬不得已,絕不趕夜路,而且也絕不能錯過宿頭,咱們要是再往前走,就會錯過宿頭了。」
郭解明白了!那座堡是已經在望了,可是進了堡,日頭已經下了山了。
郭解道:「真是已經不早了。」
劉威道:「是不是?等跑過這一趟,稱就什麼都知道了。」
「謝謝劉大哥!」
「謝我?」
「這一路土不都是劉大哥指點?」
「你客氣,我可當不起指點,什麼事都一樣,一旦經過,就都會了。」
「要是經老手指點,豈不是更快?」
劉威笑了,轉了話鋒:「郭鏢頭,咱們就住熟店了。」
「劉大哥做主就是!」
「行!」劉威一馬當先,在前帶路。
這座堡算起來還在邊城,既窮又荒涼,人住沒多少,一個個穿著破舊,蓬頭垢面。一條條的路都是黃土帶沙,風大一點就刮得滿天。
郭解並不在意,從小到大,他的日子並不比這些人好多少。
走了一段路,拐上了另一條路,看見了,前面不遠,路左,一塊破招牌在風裡晃,是家客棧。
劉威前指道:「就是那一家了。」
轉眼到了店前,從裡頭出來個中年漢子,揮著手道:「沒房了……」
沒房了!郭解跟劉威正要下馬,聞言停住。
這時候又聽那中年漢子道:「喲!是劉爺,我沒看見。」
劉威道:「怎麼著,沒房了?」
中年漢子道:「您這回來了多少位?」
劉威一指郭解:「就我們兩個!」
「就你們兩位呀?我還當像以往似的呢!那有,不過您兩位得委屈點兒!」
「怎麼?」
「只剩角落裡一間了。」
劉威望郭解:「郭鏢頭,怎麼樣?」
郭解道:「劉大哥做主就是!」
劉威道:「熟店總比生店強,再說你們這兒也找不出什麼別家了,就是它了。」
中年漢子忙抬手讓客:「請,請!」
郭解跟劉威下馬,劉威道:「什麼時候你們這家店住這麼多客人?」
「不知道呀!從來沒有過,昨天晚半晌來了一幫,全包下了,只剩下角落那一間!」
說著,他接過兩匹馬,拴在了門前拴馬椿上。
郭解、劉威從鞍上取下了該拿的東西,跟著中年漢子進了店這家店只一進院子,十來間房,全是土坯房,院子裡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十來間門窗都關著,也聽不見人聲。
中年漢子帶著郭解、劉威進了西北角一小間,屋裡除了一張鋪著茶席的土炕,別的什麼都沒有,連油燈都在炕上放著。
劉威道:「我想起來了,這一間原是堆放雜物的。」
「您好記性!…」中年漢子道:「房不夠,去年改給客人住了,您去年沒往這條路上來。」
「我有兩年沒往外跑了。」
「那難怪!」
「馬匹給照料好。」
「您放心,您兩位人怎麼吃?」
「都交給你了!」
「行,一會兒給您兩位送過來。」
「我們明天天一亮動身!」
「知道了,誤不了您的事兒!您兩位先歇歇,茶水馬上送來。」
中年漢子走了,還隨手帶上了門。劉威過去支開了窗戶。
郭解道:「原來這兒沒有不開窗戶門的規矩。」
劉威微愕:「不開窗戶門的規矩?」
郭解外指:「那些人為什麼不開窗戶門?」
劉威明白了:「許是出去了!」
「不,都在,每間屋裡都有人。」
劉威一怔:「郭鏢頭聽見了?」
「不錯!」
「許是生孩子,坐月子,不能見風!」
當然,這是笑話!郭解一笑:「恐怕咱們得小心點!」
「放心,絕不會。」
「絕不會?」
「咱們這一趟,誰知道?自己人知道的都不多。」
還真是!郭解沒說話,可是他忽然又道:「劉大哥,咱倆這一趟,有人知道。」
「怎麼?」
「有人從那些屋出來,過來了!」
劉威忙到窗戶邊貼牆外望,他臉色一變:「真的?」
「我原以為會等到晚上,沒想到這時候就動了,未免太大膽了!」
「你不知道,這兒沒有官署,最近的官兵在廿里外,百姓不管事,更怕事。」
百姓誰管得了這些事?誰敢?「那就難怪了!」
「他們到了,人不少。」
劉威忙閃離窗邊!只聽外頭有人發了話,話聲粗暴:「保鏢的,你們是自己開門,還是等我踹門?」
郭解過去開了門,門外站著七八個人,都是中年漢子,都挺壯,也都提著傢伙,最前頭一個最壯,兩頰絡腮鬍,挺嚇人的!郭解道:「你們有事?」
絡腮鬍大漢道:「你們是保鏢的,我們找上了你們,你說有事沒有?」
對,當然有事!什麼事?」
問得好!「你說什麼事?」
「就是不知道我才問。」
「你裝什麼糊塗?」
「我裝什麼糊塗?」
一名瘦漢子說了話:「少跟他廢話,讓他把這趟鏢交出來!」
絡腮鬍大漢道:「你聽見了麼?」
郭解道:「原來你們要劫鏢!」
「你明白了!」
「不算完全明白!」
「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是保鏢的?」
「我們招子亮,會看!」
「你們知道我們保的是什麼?要劫鏢?」
「不管是什麼,我們都要!」
「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誰說我不說實話!」
「我!」
「你……」
「你們昨天晚半晌就來了,把這家店包了,只留下這一間,分明是早來一步等我們。」
劉威脫口道:「對!」
絡腮鬍大漢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你們是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們的?」
絡腮鬍大漢說了話:「你太噦嗦了!」
顯然,他不說。
其實這是一定的,換誰誰都不會說,除非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
什麼情形才是不得已的情形?郭解道:「你不說,又想要鏢?」
絡腮鬍大漢道:「廢話!」
顯然,他承認就是這麼回事。
「天下恐怕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到了我們這兒就有。」
只聽那瘦漢子又道:「你那來這麼多工夫,那來這麼好心情?」
絡腮鬍大漢又說了話:「我的弟兄裡有人不耐煩了!」
郭解道:「我聽見了!」
「你們是自己交出鏢來,還是要我動手?」
「恐怕得你們動手了!」
「話我說在前頭,要是你們自己交出鏢來,我們就不傷人。」
「我知道!」
「你明白我這話什麼意思麼?」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