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花紅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初冬時節,北風已自緩緩吹起,天氣雖然深秋般肅殺、蕭條,但卻在感覺上顯著的冷得多。

    大地上一切花草樹木的枝葉,在秋天裡已經枯敗得差不多了,現在僅剩一樹光禿禿的椏枝,即或尚有些樹葉,那只是極為稀疏的幾片,而且顏色顯得枯黃觸目,已失去春日裡那種翠綠欲滴的色彩。

    然而它們在枝頭留戀不了多久,一陣刺骨寒風起處,那些殘餘的幾片樹葉便會被吹得滿天飛舞,有的越飄越遠,不知所蹤,有的卻搖曳著緩緩地飄落地面。

    黃山,是皖境的名山,峻嶺插天,氣勢宏偉。

    往日,整座山峰好像被籠罩在一幔翠綠的紗袍之下,恬靜中帶著莊嚴,能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舒眼。

    然而,如今滿山卻是一片慘黃,樹枝上光禿禿地,滿樹枯葉均已飄落地面,只剩下幾根樹枝在寒風裡搖曳。

    嶙峋山石也因失去綠葉的掩蓋,大部暴露在外,一眼看去,會令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舒服之感。

    曾幾何時,字內群俠,包括正邪二派、黑白兩道;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的英雄豪傑為黃山帶來了無比的熱鬧、慘烈的搏鬥;一年一度的論劍大會,即在這黃山絕嶺的「朝天坪」上舉行。

    黃山無知,卻也沾得幾分榮耀,幾分血腥。

    然而,自宇內共尊的一代仙俠一尊,突然離奇失蹤後,這座名山竟是乏人問津。

    武林中正派人士,怕的是觸景傷情,徒增傷感。

    邪派人士卻是將它視為不祥之地,怕的是自己一去不回。

    往日裡那些個三三兩兩,絡繹不絕,攜酒登臨的詩人墨客,怕的更是一片大煞風景的血腥,武林中人以生命做賭注的競技搏鬥,甚至視為畏途,裹足不前。

    在綠黃山之際還好,若是如今這般時節,只要是個有血有肉,有靈性,有感情的人兒,他人目黃山這種淒涼、蕭條的景象,應該是會悲從中來、愴然淚下。

    黃山矗立於一片如死寂靜中,除了呼嘯寒風,和被寒風吹拂得嗚嗚作響的樹枝外別的再也難聽得一絲聲響。

    驀地裡,一陣輕微的沙沙聲響,劃破了原有的死寂。

    漸漸地,這種沙沙異響近了,聲音也隨之漸漸地大了起來。

    正在此際,通往峰頂,一條蜿蜒曲折的山道上,轉出一男一女兩個人兒來。

    男的,手上挽著一隻布袋,顯得沉甸甸的,不知內裝何物。

    女的,一雙手空空的,但她卻以一隻手臂輕輕地挽在男的左臂上,整個兒如綿嬌軀,也和那男的依偎得緊緊的,狀極親呢。

    他們面上不帶一絲表情,在寒風裡默然疾步登山。

    走得近了,這一男一女赫然竟是藍九卿與雲姑。

    不用說,他們這時候登臨黃山,必是為著他們那樁最大的、未了的心願來的,然而藍九卿在手上挽著的那沉甸布袋,卻不知內裝何物。

    藍九卿依然是那襲藍色儒服,而俏姑娘雲站卻已換上一套黑色棉衣褲……

    儘管棉衣褲看上去很厚,但她這一套卻是做的寬窄合身,長短適度,一點也不妨礙她那玲瓏曲線、豐滿體態。和往日第二個不同之處,該是她那已經隆起的腹部。

    也許是身體上的變化增加了她的負荷,所以一路行來,她總是顯得那麼嬌弱。

    想必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一路行來,他們踏在那將山道掩蓋得密密的一層敗葉上,弄得沙沙作響。

    如若不然,不說藍九卿一身功力幾至化境,足可凌空虛渡,不帶點塵,即是雲姑也可以捨棄山道,攀援飛登。

    方至半山,寒風裡,雲姑已是微現汗漬,嬌靨上也顯得有點紅。

    藍九卿目光無限愛憐地,深注雲姑一眼,輕聲說道:「雲妹,我們休歇一會兒再走吧!」

    雲姑側轉螓首,嫣然一笑,微一搖頭,說道:「不妨,我還可以支持一段,快走吧,咱們時間寶貴。」

    藍九卿方一開口,雲姑又自一笑說道:「看你,又不聽話了,你不是說過永遠聽我的話麼?放心,等我走累了,我再告訴你,好不?」

    藍九卿只得點頭說道:「雲妹可要酌量情形,不要為了趕時間而累壞了身子。」

    「看你!」雲姑嬌嗔說道:「我就是有心為了趕時間支撐到底,我也會為我們的未來的孩子著想呀!」

    一提到他們的孩子,藍九卿心裡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服,他更由心底裡笑出來。他笑道:「好,好,好,算我多嘴,算我沒說,好不?」

    雲姑滿意地一笑,一個嬌軀向藍九卿靠得更緊。

    空氣又恢復沉寂,二人踏著枯葉的聲音仍在沙沙地響著。

    半晌,雲姑突然說道:「卿哥,我有點兒怕!」

    藍九卿一怔說道:「怕?怕什麼?有我在你身邊兒……」

    雲姑微一搖頭,說道:「我好像覺得這座黃山有點兒陰森森的,而且我還覺得……」

    藍九卿豁然大笑說道:「雲妹,你一向自誇膽大,怎地今天反而疑神疑鬼起來,你覺得這座黃山氣氛陰森森?不錯,爾後這座本來就是一片血腥的黃山將要增添無數名冤鬼,它自然會顯得有點陰森!」

    雲姑蹙眉說道:「我不是怕這個。」

    藍九卿又是一怔,詫聲說道:「怎麼,你不是怕這個?那你怕什麼?」

    雲姑道:「難道你不覺得這座黃山靜得出奇,靜的令人有點窒息?除了我們足踏敗葉與那呼嘯寒風以外,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響。」

    藍九卿失盧說道:「雲妹敢怕的就是這些?那容易,我可以—一給你一個圓滿答覆!」望著雲姑微微一笑,方待再說。

    雲姑已自輕搖螓首蹙眉說道:「我不否認這些現象會令我不舒服,但距離使我怕的階段,尚遠的很,何況更有你在身旁,已使我感覺到安全不少……」

    喟然一聲輕歎,接道:「我說不出來為什麼,也說不出到底怕什麼,我只是覺得有點兒怕,好像此地暗中隱藏著一雙眼睛,在注意著我們一舉一動……」

    藍九卿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毛髮驚然,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輕吁一口大氣,強笑道:

    「雲妹你……」

    雲姑一搖頭道:「別打岔,讓我說完……」

    藍九卿雙眉微軒,倏然住口。

    雲站卻咽然一歎,接道:「這對眼睛好像屬於他們每一個人的,我好像有一種預感,我說不出這種預感是什麼,我只是怕,我擔心我們這個心願會不會……」

    藍九卿倏然住足,左掌一把抓住了雲姑的右臂,輕喝地說道:「雲妹,你今天是怎麼啦?難道……」

    雲姑倏感一陣莫名其妙的傷感襲上心頭,「哇!」地一聲哭倒藍九卿懷中。

    藍九卿心頭一震,忙地放下右手挽著的那個布袋,輕摟雲姑嬌軀,無限歉疚地慰勸說道:「雲妹,原諒我一時情急,說的話也許重了點兒,但我是無心的!」

    雲站不但未停產收淚,反而更形哭的厲害,生似受了莫大委屈。

    藍九卿睹狀心中一急,忙又說道:「雲妹,我的心都快讓你哭碎了,雲妹,你該知道的,我不是責怪你,我怎麼忍心呢?都是我不好,惹得雲妹……」

    雲始突然掙起嬌軀,淚如雨下地嘶聲說道:「不是,不是,卿哥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怕,我好像覺得我們永遠無法達成我們的心願,我好像覺得……卿哥,我說不下去了啊!」

    說完,捧面痛哭失聲。

    藍九卿心頭大震,神色倏變,張口結舌不知所云,顯然他是為雲姑這突如其來的失態,這幾句恍如鐵錘的不祥話兒,震憾的呆住了。

    半晌,他方始定過神來,驚態倏斂,代之而起的是無比的黯然,一歎說道:「既是如此,我們不必再向上走了,雲妹我們回去吧!」

    雲姑神情一震,倏然止聲收淚,緩緩放下一雙玉手,抬頭茫然說道:「回去?你說我們回哪兒去?」

    藍九卿一聲苦笑說道:「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你我大可浪跡天涯,到處為家,要不然找上一風景絕佳處就此隱居,再不然我們一同回轉陰山永不復履江湖。」

    雲姑呆了半晌道:「難道我們就算了不成?」

    藍九卿強笑說道:「不算又將如何?」

    雲姑道:「難道是我這一番莫名其妙的失態,幾句不著邊際的失態話,使得卿哥意志消沉,萬念俱灰?」

    藍九卿淡淡一笑,說道:「我不否認雲妹的幾句話兒對我的心理影響很大,但並非是使我對此事意志消沉,萬念俱灰的

    重要原因。」

    雲姑微微地變色問道:「那麼,什麼才是重要原因?」

    藍九卿肅然說道:「雲妹,那是你!是你和我們的孩子,為了你和我們未來的孩子,使得我也對此事膽怯,但只是對這件事而並非任何事!」

    雲姑神情一震,突然失聲說道:「不!不!卿哥,我現在不要你膽怯,我現在不怕了,我想通了,我要你像來時一樣地扶著我繼續上山,我不能忍受她們對我的輕視,更不能忍受她們加在我們身上的恥辱,我不願讓他們以輕蔑的目光看著我們,我要他們一個個在我面前倒下,永遠爬不起來,卿哥,答應我,哪怕是功敗垂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也心甘情願。」

    一番話兒聽得藍九卿心頭狂震,身形連顫,臉上連起一陣抽搐,愣了半晌他方始一聲長歎,黯然說道:「雲妹,你這是何苦,難道你就不為我們的孩子著想?」

    雲姑神情一震,靈智頓朗,但那只是曇花一現,旋即,她義神情可怖地沉聲說道:

    「不!我絕不半途而廢,就是落個玉石俱焚我也甘心,你要不去我自己去。」

    一伸皓腕,逕向地上布袋抓去。

    藍九卿輕舒右臂,一把搶過布袋,左掌一伸,飛快地抓住雲姑柔荑,一笑說道:「什麼話?雲妹一個女流之輩都能無懼,何況我一個堂堂昂藏鬚眉男子?別忘了,我們生不同時,死願同樞的嚙臂誓言,走,無論如何,我也要將他們除去,一出雲妹胸中這口冤氣。」

    雲姑面上淚痕未乾地嫣然一笑,無限嬌媚地說道:「對!

    這樣才不愧是一個氣吞河岳的鬚眉丈夫,這樣才不愧是我的好卿哥。」

    互視一笑,依偎如前地舉足向上走去。

    空氣又是一陣死寂,然而沙沙之聲又起。

    儘管他們談笑依然、親密如前地向黃山絕嶺走去!但是無可諱言地他們心頭,已掠上一片陰影,心裡沉重得像塊鉛!

    盞茶功夫,他們已登上了「朝天坪」。

    「朝天坪」乃是黃山絕峰的一片平地,背靠峰尖,前臨萬丈深淵,二五畝大小,昔日的翠柏蒼松如今已成十餘株枝極斜飛交錯的光禿禿巨木,枯枝敗葉遍地皆是。

    近峰尖處,是數十根參差峻峨的石筍,加上整個坪面的一片黃土,入目儘是一片空蕩。

    淒涼景象。

    藍九卿隨意一指,道:「雲妹,這就是昔日宇內群豪每年一次黃山論劍的所在地,名喚『朝大坪』。」

    雲姑長吁一口氣,玉手一理雲鬢,輕拭額上汗漬,妙目略一環顧,輕歎道:「『朝天坪』!好響亮、好宏偉的名字!這裡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血濺黃土、俠骨長埋,今日有幸登臨,我也不虛此生啦!」

    藍九卿呆了一呆,笑道:「勝存敗亡,弱者淘汰,武林本來就是這麼一回刀口舐血的事兒,雲妹又何必興歎!」

    雲姑嬌靨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武林中人活在世上的時光猶短,今日依然生龍活虎、談笑風生,也許明朝就會當場濺血、死於非命,不過轉眼功夫,昔日的一切都成過眼煙雲,南柯一夢……」

    藍九卿一笑接道:「話雖如此,有多少人值得珍惜這短暫時光,就以黃山論劍來說,有許多人明知技不如人,然而為了一念名利,即不惜引頸灑血,茫然水寂,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們認為那樣值得,能這麼死去,足使名聲縈繞宇內、永傳武林。」

    「這樣值得?」雲姑輕哼一聲,道:「我認為那是愚不可及,屍骨髓泥士腐化、鮮血化塵埃飛揚,我認為那樣做是毫無價值,所謂聲名縈繞宇內、水傳武林,那更是一種自我安慰的可憐想法。」

    藍九卿微笑說道:「我願意洗耳恭聽雲妹高論。」

    雲姑佯嗔地白了他一眼,妙目異采閃動地揚眉說道:「如若是我,我斷不會做此傻事,我要不戰屈人,不動一槍一刀地讓和我敵對之人無聲無息地死去,即或萬不得已動手相搏,我也要落個本利雙收、玉石俱焚。」

    藍九卿道:「那還不是一樣!」

    「一樣?」雲姑揚眉笑道:「我認為和那些愚人相差何止大壤,高明不知幾許,前者我不用動手,或者不用自己動手,自然心以減少本身喪命機會,後者我卻要犧牲一個使他們的犧牲十倍於我,但這只是萬不得已的打算。」

    藍九卿暗暗一懍,強笑說道:「高明,高明,有道是『共卿』一席話,勝過十年江湖歷練。設若我早逢雲妹數年,天下武林何愁不已唯我獨尊。」

    雲姑深注他一眼,揚眉說道:「如今還不算太晚,你不要捧我,我卻知道你心裡是做什麼想法。」

    藍九卿呆了一呆,道:「我字字實言,句句出自肺腑、雲妹難道不信?」

    雲始淡淡一笑,道:「我自然深信不疑,不過我還以為你適才必然感到一陣顫慄,可對?」

    藍九卿心頭暗暗大震,但他仍能不動聲色地一笑說道:

    「雲妹說哪裡話來,你我已是夫妻。你即或有甚令人可怖的心念,那只是為了對付你我共同的敵人,我怕個什麼來,雲妹也太小看我啦!」

    雲始將一雙目光凝注在藍九卿面上,微笑說道:「不錯,卿哥,我們已是夫妻,不應彼此懷著戒心,但也更不應彼此存著欺瞞!」

    藍九卿何止心驚,簡直有點膽落,暗忖:「幸好雲妹已是永屬於我,而且對我極為恩愛,假如她要是我的仇敵,我處處落她算中,那簡直是太可怕啦……」

    無限窘迫地赧然一笑,說道:「雲妹法眼委實太以高明,我適才確實曾感到一絲寒意,不過相信我以後不會了,永遠不會。」

    雲姑嫣然一笑,道:「這才是我的丈夫,好卿哥,放心,不管雲姑在別人眼中毒如蛇蠍,在你面前永遠是一個柔順的妻子,你知道不?」

    藍九卿赧然點頭,方要開口。

    雲姑一笑說道:「不要說了,我都知道,時光不早,我們動手吧!」

    藍九卿點頭說道:「雲妹且先暫坐一邊歇息,我來動手佈置安裝,有不到欠周之處,雲妹你要隨時指正,多一分小心,多一分收穫,稍時我再帶你到咱們隱身之處去瞧瞧!」

    雲姑嫣然一笑,依言站往一邊,揚眉說道。「這些東西歹毒霸道、威力絕倫,卿哥你要自己小心。」

    藍九卿向她投過深情一瞥,點頭道:「雲妹自管放心,設若我這捕獸之人先落了陷階。

    豈非天大笑話。」

    隨即放下手中布袋,俯身自袋中取出一雙鹿皮手套戴上。

    雲姑睹狀笑道:「看來你準備的滿周詳的嘛!」

    藍九卿笑道:「那什麼話,打雁的人忘不了弓箭,個中老手啦!」

    雲姑只是微微一笑,未再說話。

    藍九卿接著由袋中取出一把鏟產,開始在黃土地上,鏟開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尺餘深小溝。

    他運鏟如飛,不消片刻,「朝天坪」中央直徑三十丈內已是黃土成堆,小溝縱橫。

    藍九卿輕吁一口氣,細細地又詳察了一遍,方始放下鋼鏟,俯身自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十餘包油紙捆紮嚴密的物體,及一盤黑色粗繩。

    雲姑一皺眉頭,強笑說道:「卿哥小心,這東西失手不得。」

    藍九卿轉頭笑道:「多謝雲妹,我省得。」

    雲姑雙眉一蹩,方要發嗔,藍九卿已自手捧十餘包東西轉身向「朝天坪」中央大步走去。

    雲姑望著他那背影,突然臉色一黯,輕輕地歎了口氣,兩串珠淚奪眶而出。

    雖然她這聲輕歎極其低微,然而卻已使得藍九卿倏然住足,轉身問道:「雲妹,怎……」

    雲姑確也機警,就在藍九卿停步時她已倏抬玉手,飛快地拭去淚痕,嫣然一笑,忙道:

    「沒什麼,我只是擔心你。」

    藍九卿揚眉一笑,道:「雲妹只管放寬心靜立一旁督工就是,準錯不了。」

    轉身又復大步走去。

    雲姑兩串珠淚隨又奪眶而出。

    藍九卿小心翼翼地將十餘包油紙包紮的物體分別放入適才挖好的坑溝之中,然後再將那盤黑繩分散於小溝中將四五根繩頭一直提至坪邊峰尖上。

    最後走了回來,將小溝—一掩上,「朝天坪」上又是一片黃土枯葉,看不出一絲異樣痕跡。

    藍九卿走回布袋處,向著雲姑微微一笑,俯身又自袋內取出一個尺高自瓶,打開瓶塞,突然長身而起,身形一匕快地在「朝天坪」中央直徑三十餘丈內掠繞一周,一種淡黃粉末,隨著藍九卿飛繞身形遍灑地上。

    粉黃、葉黃、上黃,肉眼一絲難見。

    藍九卿一閃飛回,將地上物件一一放入布袋,取下鹿皮手套,撫掌笑道:「雲妹,大功告成了,你看如何?」

    雲姑至此方輕吁一口氣,神情一鬆地歎道:「卿哥,你可知我適才擔了多麼大的心?」

    藍九卿跨前一步,緊握住雲姑的一雙柔荑,雙目凝注雲姑那驚容甫退的嬌靨,無限深情地點頭說道:「我怎會不知道?

    我們心息早已相通了,不是麼?我現在不是好好兒地站在你的面前了麼……」

    騰出一隻手,轉身一指場中,微笑接口道:「雲妹你看,『朝天坪』每一尺每一寸地面,均無殊催命閻羅,下面是威力無倫的炸藥,上面又是我四師父畢生精煉、歹毒霸道的『五步追魂斷腸沙』,這東西衣衫上沾上一點已足斃命,只怕雨打卻不怕風吹日曬,我以為這段時間內不致有雨,即或有雨,地下尚有油紙緊紮不怕水浸的十餘包炸藥已夠那批人消受的了,我這是雙管齊下一計不成還有一計,四下無人,神不知鬼不覺,我掩蓋的又絕難看出痕跡,那些東西做夢也料想不到他們一上「朝天坪」便即等於進人羅剎屠場、枉死之城,屆時只要我們在那隱身之處點上一點星星之火,黃山絕峰便會地裂石迸、飛沙走石、塵土彌天,震聲夾慘號,沙石和血肉,不過也許我們用不著點那星星之火,那批東西便會身沾毒沙地一個個莫名其妙哀號翻滾、七竅流血而亡,數百名宇內絕頂高手毀於一旦,『朝天坪』上又是一片血腥,那時,宇內震撼、四海魂飛,我和你兩人再一路縱聲狂笑地飛下黃山,雲妹,如果不是因為你怕看我那副狠態,我現在就想縱聲狂笑……」

    一番話只聽得雲姑神色連變,顫抖連連,她好像已經看見了「朝天坪」上那付慘絕人寰的景象,嬌軀猛地一顫,掩面撲入藍九卿懷中。

    藍九卿一怔笑道:「雲妹,你何致如此膽小……」

    雲始突然失聲呼道:「卿哥,求求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藍九卿神情一震住口。

    半晌,雲姑方始緩抬螓首,驚容未退地顫聲說道:「卿哥,無論如何,你要答應我,此事一了,你我便立即隱居,平靜度此餘生,今生永遠不再履足江湖!」

    藍九卿一怔,訝然說道:「雲妹難道忘了,到那時我們已是稱尊宇內……」

    雲姑突然接道:「我不需要這些,我不求名不求利,但求要你平庸無憂地度此一生。」

    藍九卿略一沉吟,猛一點頭默然攙著雲姑,拾起布袋,繞道向坪邊峰頂走去。

    走過「朝天坪」,藍九卿攙扶著雲始直登峰頂。

    就在峰頂背面,有一塊向內田進的光滑巨石,巨石凹進處由上下掛地長著一片繁密山籐,籐色淡綠中帶點微黃,顯然已是漸趨枯萎。

    這塊巨石生似掛在峰壁上一般,下不著地,僅是背後與山峰密密地連接著。

    藍九卿扶著雲姑徑向那塊巨石走去。

    來至近前,藍九卿伸手撥開那片山籐,山籐後赫然露出一個半人高洞門,內望只能看進五六丈,再向內便是一片黝黑,一絲事物難見。

    藍九卿向著雲姑微微一笑,說道:「雲妹,這就是對你說過的咱們的隱身之處的入口,雲妹可要進去看看?」

    雲姑望著那只有半人高、內裡黑黝難見事物的洞口,不由地搖了搖頭,但旋即她卻又點了點頭。

    藍九卿微微一笑,伸手自布袋中摸出一物,迎風一晃,手中頓時現出一隻極小火把,火把雖小,但光亮極強。

    雲姑睹狀,蹙眉笑道:「卿哥,你怎麼連這玩意兒也帶來啦?」

    藍九卿笑道:「既然我說過要帶你到這隱身之處看看,這種玩意兒自是必備……」

    微微一頓,又道:「雲妹,你以為這玩意兒是一般武林中人所用的『千里火』麼?」

    雲姑呆了一呆,詫聲說道:「怎麼,難道不是?」

    藍九卿笑道:「自然不是,這玩意兒形狀雖然很像『千里火』,但功用卻超過『千里火』何止百倍,這玩意兒我給它起個名字叫『氣死風』,乃是陰山獨產『雲母精』所制,你休要看它小得可憐,它卻能燃燒一兩個時辰,而且儘管如何大的風都無法將它吹熄。」

    雲姑歎道:「卿哥別出心裁、匠心獨具,委實令人……」

    藍九卿一笑說道:「我哪有那麼巧的心思?這是我三帥父『尤影鬼臾』公羊赤他老人家的傑作。」

    說完,又是一笑,拉著雲姑上於,逕往洞中鑽去。

    有了藍九卿手中的「氣死風」,果然將洞內照得纖毫可見。

    這個洞一半天然,一半人工,不知何時鑿成,但前半段卻嫌得太低了些,約莫二三十丈的距離,對藍九卿來說自然未感到什麼,但對懷有身孕、腹部隆起的雲姑來說卻是一件苦事,但她卻能一聲不響地強自咬牙忍著,一直到了後半段,洞頂陡然高起時,雲姑方始直起嬌軀,長吁一口大氣,揮汗說道:「卿哥,可差點沒把我苦死。」

    藍九卿一怔說道:「怎麼?」

    「還怎麼?你這人真是……」雲姑佯嗔地白了他一眼,貝齒含咬朱唇,嬌羞地輕舒皓腕,指了指自己隆起的腹部。

    藍九卿恍然大悟,暗忖一聲:「該死,我怎麼給忘了。」

    歉然一笑,卻不知說些什麼好!

    約莫又走進二十多丈,洞內忽然開朗,大小足可容下十幾個人,而且『洞內鐘乳四處,光亮晶瑩,吃藍九卿手中火光一照,頓時反射出千百道虹彩一般,五光十色的光華,燦爛奪目,蔚為奇觀!照得二人直如置身仙幻之境。

    雲姑未曾見過這等景象,登時童心大發,喜孜孜地拋開藍九卿於掌,飛步奔向那些石鐘乳,東摸西撫,愛不忍釋。

    藍九卿則是面掛微笑地佇立一旁。

    此情此景分明就像一對遊山玩水、尋古探幽的恩愛小夫妻,哪裡會令人聯想到這一對年輕人兒,一個是殺人不眨眼。

    桀騖凶殘的一代惡魔,一個是倔強任性、心智深沉,毒如蛇蠍的嬌艷羅利呢?

    人性都有善良的一面,也許他們二人此刻均沉醉於甜蜜幸福中,而忘卻了洞外世上的一切,忘卻了他們良知混沒時的面目。

    倏然,一條極細綠影,由丈餘外一根石鐘乳後向雲姑腦後射去。

    藍九卿臉色微變,右掌倏出,曲指連彈,一縷強勁指風過處,「嗤!地一聲輕響,那條極細綠影,應指墜於雲姑身後五尺

    處。

    雲姑仍然面掛甜笑地把玩鐘乳,茫然無黨。

    藍九卿忍不住搖頭一笑,說道:「雲妹,你且過來,我有句話兒對你說!」

    雲姑頭也不轉地輕笑說道:「你說吧,我這裡聽得到。」

    藍九卿失笑說道:「看來你是被這些個鐘乳迷住啦……」

    略一思忖,微笑接道:「雲妹,我這裡有一樁比那些石鐘乳還要好看,還要新奇,足以令你吃驚的東西,你可要看?」

    雲姑聞言陡然停下雙手,轉過頭來,嬌問道:「還有什麼東西能比這石鐘乳更好玩更為新奇的?」

    藍九卿笑道:「自然有,莫忘了你只是初次進入此洞,而我卻是來過好幾次了,所看所知自然比你為多。」

    雲姑略一沉吟,嬌笑說道:「我不相信,卿哥你休想騙我。」

    藍九卿聳肩說道:「信不信由你,不過要是稍時錯過良機,你可不要怪我沒有告訴你。」

    雲姑略一思忖,道:「我就相信你一次,你若是有心整我冤我,看我可饒你。」

    輕扭嬌軀,飛步而來。

    至藍九卿面前,皓腕一伸,無限嬌憨地說道:「拿來!」

    藍九卿故作一怔地說道:「什麼?」

    雲姑跺足說道:「好啊!你真敢騙我……」

    玉手一揚,逕向藍九卿身上拍去。

    藍九卿微微一笑,右掌輕抒,已將雲姑玉手握在掌中,順勢一帶,又將雲姑整個如綿嬌軀帶進懷中。道:「雲妹先別著急,我自然會給你看……」

    左手一指綠影落地處,笑道:「偌!那不是麼!」

    雲姑聞言一怔,抬眼順著藍九卿手指處望去。

    一條通體碧綠的尺餘小蛇,蛇頭破碎地寂伏地上。

    她恍然大悟,思忖前情不由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

    藍九卿收回左手,微笑說道:「雲妹,這件東西可較那些石鐘乳來得新奇而令你吃驚?」

    雲姑嬌軀一扭,嬌聲說道:「卿哥你壞死了,一條小小蛇兒也值得大驚小怪!」

    藍九卿莊容說道:「雲妹莫要小視這區區一條小蛇兒,此蛇名喚『綠線』,毒性之烈,百蛇無出其右者,功力再高之人吃它咬上一口,也難活過一個時辰,但天下萬物有其害必有其利,這種『綠線蛇』卻是一種極為珍貴的藥材,而且極為稀少,倘若能將它收伏馴養,那是行道江湖的得力助手,我要不是怕它傷著雲妹,我還真捨不得將它斃於指下呢。」

    雲姑雖然內心也深覺可惜,但表面卻仍是嬌態畢露地說道:「我才不許你養這麼一條鬼東西呢,不要說擔心它什麼時候凶性發作地噬人一口,嚇就要嚇死!」

    藍九卿道:「既是雲妹討厭它,我不養就是。」

    雲姑輕哼一聲,嬌笑說道:「蛇兒死都死了,你還放什麼馬後炮。」

    藍九卿赧然一笑,有心想說,但一時卻不知說些什麼好。

    雲姑嬌軀一扭,又自緩緩偎向藍九卿,嬌媚地說道:「卿哥,你為什麼一定要把我叫到這兒來才告訴我?」

    藍九卿微笑說道:「雲妹智慧超人、冰雪聰明,自己應該知道。」

    雲姑嬌嗅說道:「我自然知道,不過我喜歡聽由你口中說出。」

    藍九卿無可奈何地一笑說道:「我是怕雲妹突然看見此物受驚,所以……」

    「夠啦!」雲姑嬌媚一笑說道:「這不就是了麼,說你最解風情,你有時卻是死木頭一般,點都點不透。」

    藍九卿一聲苦笑,方待開口,倏覺右手一陣奇痛,眼前頓呈一片黝黑,竟然黑暗得伸手難見五指。

    雲站一驚,忙地又將嬌軀偎向藍九卿懷中,尚未說話,藍九卿已自失笑說道:「雲妹你看,我們只顧談話,卻忘了『氣死風』業已燃完,差一點沒將我手指燒焦。」

    雲姑嬌笑說道:「這是報應,誰叫你那麼傻……」

    話未說完,突然眼前一亮,藍九卿又燃上了一支「氣死風」,他一笑說道:「雲妹,我們莫要說笑了,讓我帶你由此看看『朝天坪』我們就走了。」

    拉著雲姑大步向前走去。

    轉過數根石鐘乳,一線大光由石壁上透射而入。

    原來石壁上有一碗口大洞口,由內向外窺看,「朝天坪」盡收眼底。

    雲姑看了半晌,方始一歎說道:「卿哥,真虧你能找到這麼一個絕佳的隱密所在,這地方委實不虞他們發覺。」

    藍九卿頗得意地揚眉一笑說道:「雲妹,一個月後你即可依偎地靜靜地欣賞那慘號四起,血肉橫飛的奇景了,一個月後,嘿!一個月後,只要我點燃一支『氣死風』!即可將宇內精英,毀於一剎那間。」

    縱聲大笑,得意已極。

    與此同時,雲站卻倏將一雙黛眉皺起。

    藍九卿笑聲一落,她便忙地展眉笑道:「卿哥,你瞧你,又來了,時光已經不早啦,我們走吧!」

    藍九卿微笑頷首,扶著雲姑向外走去。

    兩個依偎得緊緊地的身影,轉瞬消失在洞口中。

    洞中漸漸地又是一片黝黑,黑暗得令人可怕。

    盞茶功夫之後,黃山半腰上,突然出現了三條纖小人影,疾如二縷輕煙向峰頂「朝天坪」飛掠而來。

    這三條人影來勢極快,起落間均在一二十丈,一路攀登,星拋彈跳,轉瞬已近峰頂。

    復又一閃,極其輕盈靈妙地掠上了「朝天坪」。

    三條人影斂處,赫然正是仲孫雙成、陸菱艷、王寒梅三女。

    三女足一沾地,六道目光便自像六把利刃般將「朝天坪」四下裡環顧了一周。

    仲孫雙成「咦!」地一聲,詫聲說道:「咱們頓飯之前分明望見他們直奔黃山而來,怎地不但一路未見,就是到了此處也是一絲蹤跡也無。」

    陸菱艷略一沉吟,側過螓首望著王寒梅,道:「梅姐,你可看得沒錯?」

    王寒梅冷哼一聲,揚眉說道:「他二人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出,怎會……」

    「咦!」仲孫雙成顧盼間似有所見,舉步向「朝天坪」中央走去。

    陸菱艷、王寒梅二女不明所以,方一怔神間,仲孫雙成已是走出一丈有餘,距離藍九卿所灑的「五步追魂斷腸沙」已是不足三步。

    墓地王寒梅手指山下,一聲嬌呼:「快看,那不是他們?」

    陸菱艷首先倏轉螓首,向著王寒梅手指處望去。

    仲孫雙成突然停步,纖腰微擰,閃電掠回。

    黃山腳下,兩個細小如豆的人影,由北向南,飄然飛馳。

    三女目力超人,更是看出那正是他們一路追尋的藍九卿與雲姑二人。

    陸菱艷一歎說道:「看來咱們又慢了他們一步!」

    仲孫雙成妙目圓睜,黛眉雙挑地嬌叱說道:「好狡猾的一對東西,走!咱們追!」

    「追」字方落,三條纖小身形,齊齊衝天拔起,半空中六臂倏伸,頭上腳下,美妙絕倫地向山下飛掠而去。

    在半山腰上橫探而出的一片桔樹椏枝上,略一借力,三條人影二次沖天拔起。

    去勢比來時還疾地轉瞬已抵半山。

    只又一晃,突然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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