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賽逾奔馬的激流,橫亙於一片一望無垠的草原之中。
草原是一片野草人高的莽原,狐兔出沒,鳥雀亂飛,一里許內,難見一絲人煙。
順這激流下去,轉過三里外的一處狹谷,遠遠地,可以看到兩爿村落,分別坐落在激流兩岸。
激流轉過狹谷,流勢頓緩,幅度陡闊,水色碧綠,清可見底。
兩爿村落之後,連綿崇山峻嶺,形勢蜿蜒,長不知幾許。
仰望峰頂終年雲封霧鎖,事物難見,間或偶爾雲開霧散,除了一片青蔥山色外,其他看不到什麼。
這爿村落一水之隔,遙遙相對,面水背山,頗似世外桃源。
這日,天氣晴朗,旭日初升,晨曦穿透魚肚薄雲,照射在這隔河的兩爿村落之上。
炊煙四起,雞犬相聞。濃霧漸散,視界漸清。
在這粼粼生光的波面上,突然泛起一陣漣漪,一陣水波蕩漾。
「依呀!」幾聲櫓響,自一片蘆葦中緩緩地搖出一隻輕小漁舟。
漁舟之上一前一後地站定一男一女,男的年逾半百,鬢髮如霜,身軀微現佝僂,一臉皺紋重疊,頷下一大把白鬍子,雖然如此,配上他那一身漁家裝束,並不顯得老態龍鍾,反而顯得精神矍鑠,恍如壯年。想是數十年水上生涯之歷練所致吧。
站在船頭上,躬著身子,抖解漁網,手腳利落熟練,一望而知是位經驗豐富的老漁人。
站在船尾搖櫓掌舵的是位年輕姑娘,面貌娟秀,長髮垂腰,一襲緊身青色衣褲,裹在她那成熟的胭體上,益顯剛健婀娜,絕無一般女兒家那股弱不禁風的樣子。
由她那薄薄櫻展及一雙秋水般妙目上的一對微翹秀眉,更可看出這位俏姑娘性清頗為倔強好勝。
老漁人白眉輕鎖,一張雞皮般皺紋臉上微掛輕愁,躬身作業。
俏姑娘面布寒霜,一雙秋水妙國直愣愣地盯在對岸,應該是流波的妙目中,卻射出兩道令人寒慄的仇恨怒火。
小舟自蘆葦中劃出後,一直向河心駛去,此際已漸漸地飄過河心。
老漁人突然站直了身形,轉過頭去,目光驚恐地輕喝道:「雲姑,你是想死啦!還不快搖回去!」
俏姑娘瑤鼻一皺,冷哼一聲道:「爺爺,您怎麼老是這麼怕事,雲兒就不相信那批野人一般的狗東西,敢把咱們怎麼樣!」
老漁人老眼一瞪:「胡說!你就是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一點兒也不知道天高地厚,爺爺活了這六七十年來,可曾怕過什麼人?」
微微一頓,咽然一歎,臉色一轉,黯然地又道:「如今年紀老啦!英雄暮老,歲月無情,爺爺這份爭強好勝的心也隨這穿梭日月、流水年歲淡薄得一絲也無了!拿刀動杖,輒動拳腳,那是你們年輕人的事兒,爺爺這把老骨頭是不行啦。」
「爺爺!」悄姑娘秀眉微軒說道:「您老人家一向不服老,今兒個是怎麼啦?」
「唉!」老漁人輕歎一聲道:「傻丫頭,爺爺又何嘗願意人家說我老?只不過在冰冷現實面前不得不低頭罷啦!這些個你現在還不懂,等到了……唉!現在給你說這個幹什麼,說破了嘴你還是不懂,總而言之,爺爺老啦,不願多事招惹這批東西,若是時光倒退甘幾年哪!哼!」
「爺爺!」俏姑娘嬌笑一聲,不勝羨慕地道:「您老人家幾十年前一定是個大英雄!」
「英雄?」老漁人冷笑一聲,頗似自嘲地道:「幾十年前,這一帶著提起我『浪裡蚊』徐振飛來,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尊,但是這幾十年後的今天,『浪裡蛟』卻變成了狗熊啦!」
微微一頓,不勝感慨傷感地又道:「江湖上刀口舐血的生涯不能沾上,一旦沾上,哪怕是沾一點兒邊兒,想脫都脫不掉了,你爹媽就是一個很顯明的例子,雖然說死得很慘,但那只是百萬人中之一對,也許比旁人還幸運的多!唉!雲姑,你老是一天到晚埋怨爺爺只傳你水裡功夫,和一些防身拳腳,你哪知道爺爺的用心良苦呀!爺爺年紀老了,人上了年紀,火氣就會跟著消減,不會也不願去惹是生非,你不同,你年紀輕,世故淺脾氣倔強好勝,忍耐不夠……」
「好啦,好啦!爺爺!」俏姑娘神情窘迫,不勝嬌羞,伸玉手輕掩雙耳,佯嗔說道:
「您也真是的!就會罵雲兒,您年輕的時候還不是一樣兒?說不定還不如雲兒現在呢。」
老漁人苦笑一聲,說道:「對!爺爺不該罵你,你說得不錯,爺爺像你這麼大時,確實不如你,不過,也即因如此,爺爺才不願你再蹈你爹媽覆……」
「轍」字尚未出口,目光一掃河水,神情一震,忙輕喝道:「雲兒,咱爺兒倆只顧談話,船已快抵對岸,還不快搖回……」
突然,一陣鈴響,一枝響箭由對岸劃空射來。
老漁人神色一變,匆忙微一偏頭,響箭擦耳而過,「砰」地一聲釘在船艙上。
俏姑娘面色一沉,秀眉挑處,方待喝罵。
一個冰冷話聲已自對岸一片蘆葦中傳出:「老鬼大膽!
竟敢超越界限,敢是活膩了麼?還不與爺爺滾回去!」
俏姑娘忍耐不住,秀眉一挑,脫口叱道:「狗……」
「住口!」老漁人突然喝聲,微微一頓,面色灰白,鬚髮俱動,似是強忍怒氣地輕喝道:「雲姑。不許還口,還不快劃回去。」
俏姑娘一見自己爺爺臉色,哪敢違拗,一雙妙目滿含仇意怒火地,狠狠地向適才冰冷話聲傳出處盯了一眼,一語不發掉過船頭,緩緩地劃了回去。
船過河心,老漁人方始吁了一口大氣,怒聲說道:「雲姑,你這孩子怎地這麼不聽話,告訴你多少次,這批人惹不得,這批人惹不得!你總是不聽,你真要把爺爺給氣死不成。」
俏姑娘花容一變,沉默半晌,方始泫然欲泣地狠聲道:
「爺爺,難道咱們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畜生不如的東西猖獗下去?這種受欺凌壓迫的日子何時方了。」
老漁人此話入耳,一雙白眉往上一聳,倏又怒態一斂地喟然歎道:「與其不敵強碰之,不如忍氣吞聲躲避之,雲姑,你自己也應該明白,對岸是天性剽悍,各人諳武,終年以搏鬥屠殺為常事的獵人,而咱們這邊雖說每人俱是身體頗稱粗壯,但究竟是一批絲毫不諳武技,民風淳厚的老實漁民,說什麼也不是那批人的對手,和他們搏鬥何異以卵擊石,以羊搏虎?
就算咱爺兒倆略通武技,但雙拳難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敵眾我寡,不但與事無補,反而有害咱們這邊兒數百家生命財產安全,咱爺兒倆羊入虎口,更難倖免,再說受欺凌,受壓迫的又不止咱們一家,能忍就多忍點罷,要說這種日子……唉!過一天算一天,過到何時算何時罷。」
話鋒微頓,面色一莊又道:「不過,爺爺堅信天道不爽,有道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這批東西氣候不會太長的,遲早必遭報應。」
「但願如此,越早越好!」俏姑娘目射仇火,咬牙切齒地道:「只要時機來臨,雲兒必將這批東西一個個碎屍萬段,挫骨揚灰,方消我心頭之恨。」
「好啦!雲姑!」老漁人心內雖然暗懍她殺孽深重,表面上卻是微笑說道:「不要在那兒空白髮狠啦!天色不早啦!
掌穩舵,爺爺要撒網啦!今兒個要是空網而回,咱爺兒倆可又得餓肚子啦。」
俏姑娘柳腰一扭,垂腰長辮一擺上肩,玉手將衣袖往起一擄,露出兩段欺霜賽雪的藕臂,一雙柔荑扶定船櫓,俏立船尾,妙目四望,幫助乃祖在河面上搜尋魚兒。
片刻過去,一對祖孫女臉上漸漸流露出淡淡的失望與輕愁。
突然,俏姑娘似有所見,妙目凝睇在上流百丈以外,神色一怔之後,流露出一種訝異表情。
「爺爺!快看,上流漂來的是什麼?」
老漁人聞言一怔,轉過身形順乃孫女工指處望去。
一宗黑色物體順流緩緩向下流漂來,隨微波時沉時浮,老眼昏花,卻一時看不出是何東西?
黑色物體緩緩漂來,瞬間已進人百丈,就在黑色物體漂近小船不到五十丈之際。
俏姑娘突然失聲尖呼道:「人!爺爺!是人。」
老漁人聞聲神情一震,揉眼一看,一點不錯,漂來的黑色物體正是一個隨波逐浪身穿黑衣背上面下的人,
忙不迭地招呼俏姑娘。
「雲姑,快,咱們不能見死不救……」
「爺爺!」俏姑娘略一遲疑,輕蹙雙眉說道:「今兒個空網……」
「人命關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管他什麼空網不空網,快走。」
俏姑娘螓首微點,一雙玉手搖起船櫓,將小船划得如脫弩之矢般逆流破浪向上流衝去。
小舟逐流而上,黑色物體順流而下,只不過一瞬間功夫,小舟已划至黑色物體近前。
老漁人一俯身,右掌倏探,一把已將溺水之人抓個正著:「雲姑,快來助爺爺一臂之力。」
俏姑娘聞言忙不迭地放下船櫓,急步向船頭走來。
祖孫二人,一個拉臂,一個拉腿,折騰好半天,方始將溺水之人拉上小船。
老漁人舉手拭了一把汗,輕吁一口氣,搖頭歎道:「到底是人老啦,不中用啦!若是昔年就是爺爺這一隻手臂少說也有千斤膂力……」
目光一注趴俯在船板上的黑衣人,輕「哦」了一聲,白眉一揚,無限惋惜地搖頭又說:
「原來還是位讀書人,年輕輕地前途大好,尋的什麼短見,不知有沒有救啦……」
說著,翻過黑衣人身軀,往他心口兒摸去。
黑衣人身形方自仰過,老漁人神情一震,脫口說道:
「好俊朗的後生,死了豈不可惜。」
俏姑娘人目黑衣人面貌,陡感心頭怦怦一陣狂跳,暗暗說道:「這人實在好美,美得令人神搖……」
倏感粉面一熱,忙地嬌聲問道:「爺爺,這人可有救?」
老漁人面色一轉陰沉,緩緩說道:「這人雖然心頭尚溫,只是心脈跳動甚為微弱,恐怕希望不多……」
「哎呀!」俏姑娘一聲驚呼,焦急異常地說道:「爺爺,那怎麼辦,你不是說過救人一命勝造……」
「勝造七級浮屠,爺爺知道,快點兒把船搖回去吧!幸虧咱們碰上的早,再遲片刻,就是華陀再世也救不了他啦。」
俏姑娘聞言忙地站起嬌軀,一掠而至船尾,玉手拉起船櫓,拚命地狂搖起來。
一邊搖櫓,一雙妙目神色焦慮地卻不時向乃祖身旁俯臥黑衣人望去,心中漸漸升起一縷連她自己都難以體會的感覺。
這隻小船疾如脫弩之矢般,方自隱人蘆葦中。
一片片水波蕩漾,陣陣「依呀」櫓聲響處,十餘隻小型漁船紛自各處出現水面。
漁人們忙著張網捕魚,根本不知適才發生過何事……
一間陳設簡陋,佈置得點塵不染的茅屋中。
一張竹床上仰躺著一位一身漁人裝束的年輕書生。
這位年輕書生長得俊美絕倫,無殊潘安再世,衛介重生,只是星目無神,薄唇緊閉,面色死白,無有一絲氣息。
竹床之旁,佇立著老漁人祖孫女二人。
老漁人深望書生一眼,轉頭對俏姑娘道:「這後生性命大概已可保住,適才一碗薑湯下去,再加上爺爺與他一番推拿,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你且在一旁守候著,爺爺要回屋歇歇去,一有動靜,你再叫爺爺好啦。」
說完,轉身就欲離去。
「爺爺!」俏姑娘粉面堆霞,無限嬌羞地一聲輕呼。
老漁人聞呼一怔住步,目光一注乃孫女神色,心中瞭然,老眼一翻,佯怒說道:「怕什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後生能把你吃掉?平日瞪著對岸那批東西空自發狠,今日面對一個文弱書生卻是如此膽小地手足無措……」
「爺爺!」俏姑娘一聲嬌呼,一雙柔荑輕弄髮辮,含羞說道:「雲兒不是害怕,只是覺得一個人兒守著這麼一個大男人怪彆扭的。」
老漁人老眼目光炯炯,深注俏姑娘一眼,臉色一莊,。肅然說道:「雲姑,爺爺是不願你成為武林中人,但吾家武林人本色作風卻不可失,你既為『浪裡蚊』徐振飛之後人,即不應有此兒女之態,況且咱們救人於溺,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怕什麼?只要做事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其他不必多慮,好好兒守著他,爺爺走啦。」
說完,也不管俏姑娘反應如何,轉身離去。
俏姑娘雙眉輕蹙,妙目神色焦急,望著乃祖背影,櫻口數張,欲言又止。
老漁人走至門邊,倏然駐足,轉身說道:「雲姑,稍時抽空把這位相公一身懦服洗洗,讀書人毛病多,說不定他不喜歡咱們這身漁人裝束。」
俏姑娘方一頷首,老漁人已跨出門外,俏姑娘妙目凝睇門口;半晌方暗暗忖道:「今兒個是怎麼啦?那麼膽兒小,爺爺說得對,他又不會吃人,怕怎地?不看他不就行了。」
忖至此,暗一咬牙,猛地將嬌軀轉回,搬了一張竹椅就床邊坐下。
一雙妙目目不斜視,果然不看年輕書生一眼。
但是這種情形只能維持一刻,一刻之後,她卻身不由主地微微偷瞥他一眼,一眼過後,她卻又將一雙妙目凝注在書生俊美無儔的面上,輕柔目光中流露著第三者難以體會的異采。
漸漸地,她櫻口邊兒上泛起了一絲夢樣甜美……
這書生美得叫人不忍不看。
不知過了多久,俏姑娘突然被一聲輕哼吃語所驚醒。
倏覺失志,嬌靨陡感一熱,一陣飛紅。
一陣狂喜之餘,略一細聽,原來那美書生竟是斷斷續續地輕呼道:「娘……孩兒不孝,罪該萬死……」
一怔,暗暗失笑道:「這麼一個大男人,還是……」
倏又想到此人既是投水自殺,必然是有什麼內疚之事,不然斷不會這麼樣地吃語輕呼!
隨又想到一個人如非遇到大大痛心之事,斷不會出此下策,他的母親說不定此時正寢食難安地盼他回到身邊呢?
忖至此,不由又是一陣同情黯然。
方自一聲輕歎,床上那位美書生一雙星眸倏睜,一注俏姑娘,又一環顧,突然半撐身子,說道:「姑娘,此處是什麼所在,我怎會……」
一眼看到搭在床邊的自己那身水淋淋的黑色儒服,再一低頭,頓時大悟,神色一變,突然聲音顫抖,嘶啞地輕呼道:「我沒有死,我沒有死,天啊!我一身罪孽深重,為什麼不讓我死?為什麼不讓我死……」
將頭倏垂,身形顫抖,俊面泛起陣陣抽搐,顯似內心有著極大痛苦,星目一合,兩串淚珠滴墮襟上。
半晌,想是倏感自己失態,面上一紅,一抹淚水,歉然說道:「姑娘,在下性命想是姑娘所救,未曾叩謝姑娘救命大恩,反而失態如此,在下委實該死,尚望姑娘諒有。」
悄姑娘先前給這美書生一雙冷電般目光看得心中方自一震,人目書生頗狂之態,心中不由X是一驚,一震一驚之後竟然瞪口呆立,驚慌失措,人耳這句話方始瞿然驚醒,連話聲都未聽清,便已手足無措,嬌靨如霞地將頭連點,站起嬌軀,連退連嬌聲呼道:「爺爺,爺爺,這位讀書相公醒啦,您快來呀!爺爺。」
話聲方落,門外已自響起老漁人蒼老話聲:「那相公醒了麼?爺爺來啦!你大驚小怪地嚷個什麼?」
話聲未落,人已跨進屋中,急步走至床前,拱手微笑說道:「小相公醒了麼?恭喜,恭喜,小孫女無知,大驚小怪地相公受驚啦。」
美書生人目這位精神矍爍的老漁人,心知自己這條小命兒是人家祖孫女倆所救,忙不迭地挪身下床,對方話聲方落,他便自一揖至地,神情肅然地道:「小可蒙老丈祖孫相救,大思不敢言謝,以後若有差遺,老丈只管吩咐,小可縱是蹈湯赴火,在所不辭。」
老漁人徐振飛慌忙上前扶起,口中忙道:「小相公言重啦,言重啦!救人於溺,乃是做人根本道理,老漢祖孫女不過打魚時恰好碰上罷啦,算不了什麼,小相公不可長掛胸懷。」
話鋒微頓,一指俏姑娘說道:「這是老漢不成材的小孫女,俗名雲姑……」
話猶未完,美書生已自急步上前躬身一揖:「見過雲姑娘,小可適才失態之處,尚望雲姑娘海涵。」
俏姑娘頓時嬌靨飛紅,扭怩萬狀地略一襝衽,妙目一膘對方,又慌忙別過頭去。
徐振飛道:「老漢鄉野俗人,小孫女不幸父母早亡,疏於管教,不諳禮節,小相公千萬不要見笑。」
美書生肅容忙道:「賢祖孫女古道熱腸,小可身受救命大德,感恩猶恐未及,老丈言重啦!雲姑娘仙露明珠,清雅脫俗,老丈過謙啦。」
俏姑娘聞贊,芳心深處「怦」地一跳,頓時升起一股異樣感覺,一雙秋水妙目,不由自主地,射出兩道異采,向美書生冠玉般俊面望去。
美書生被這兩道炙熱的異采看得心中一震,慌忙低下頭去,暗暗懊悔失言不已。
老漁人徐振飛老眼雖說昏花,但是年逾半百,何事未曾見過?人目斯情,心中瞭然,暗暗歎道:「這丫頭平素眼高於頂,更是恨透男人,怎地今日獨對這後生神態若此?唉!
癡」/頭,你怎能配得上他……」
忖至此,心中漸漸掠起一片陰影,忙地岔開話題,問道:「老漢雖是一個漁夫,但自信眼力不差,小相公儀表非凡,談吐脫俗,年紀輕輕,前途大好,為何竟一時想不開地出此下策?」
話聲方落,猛黨失言,不由暗罵自己糊塗,不該再觸及對方隱痛,一雙老眼也甚似不安地向對方望去。
美書生話聲人耳,臉色倏變,。一張冠玉般俊面上陡地掠起一抹陰影,神色陰沉得可怖,蒼白玉面上泛起陣陣抽搐,身形也隨之微起顫抖,半晌方一歎說道:「多謝老丈關注,此事老丈就是不問,小可也會說出」
話鋒微頓,星目神光一間即隱,暗一咬牙接道:「小可柳……柳不肖,世居江南,此次大比未中,無顏返回江南,羞見父母家人,乃隻身遠遊,旅途之上,盤纏用盡,衣食無著,頓感人生乏味,乃……乃……乃……」
老漁人徐振飛聞言見狀,心中也頗感淒然,忙自語帶慰勸地接道:「柳相公不可如此,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我們人呢?且大比未中之人盡多,並非僅是相公一人,俗話說得好: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有道是:『不經千辛萬苦,難為得意中人!』此次未中,還有下次,柳相公雙親健在,斷不可再有輕生念頭,老漢這幾間茅屋,每日裡粗菜淡飯,柳相公若是不嫌,盡可多住些日,消消心問,然後再行返回江南,老漢一介粗人,心直口快,失禮之處,相公讀書人,多多包涵。」
美書生柳不肖靜聽中神色剎那數變,對方話聲一落,眉宇間頓時掠起一片感激神色,忙向說道:「小可生性愚頑,經老支教誨無異當頭棒喝,心中感激莫名,老丈美意,本應感謝領受,無奈小可……」
俏姑娘雲姑聞言,心中莫名其妙地陡感一急,脫口說道:「柳相公莫非嫌寒舍粗陋不足以挽留貴客?」
徐振飛方自一聲輕喝:「丫頭,不得無禮。」
柳不肖已自玉面飛紅,窘迫異常地搖手忙道:「雲姑萬勿誤會,令祖與姑娘乃是小可救命恩人,大恩大德,無殊重生,小可焉敢有此不敬念頭?再說小可性喜山水,久慕鄉村清靜,自小吃苦慣啦!並非一般紈褲子弟,只是……」
話猶未完,老漁人徐振飛已自莊容接道:「柳相公不必過於客氣,老漢雖然一介漁夫,但卻系性情中人,素來不諳客套,再則,柳相公世居江南,平日難得北來,如此相逢便是有緣,再若堅持,便是視老漢祖孫女庸俗不堪,而恥於交結啦。」
此言一出,柳不肖冠玉般俊面上頓時浮起一絲難色,猶豫片刻,方始暗自一咬牙毅然說道:「賢祖孫女既是如此說,這般盛情,小可再欲堅拒,便是矯情,小可從命就是,只是大打擾老丈啦。」
話聲方落,悄姑娘嬌靨上頓時掠起一絲令人難以體會的喜容。
老漁人徐振飛聞言方自展頗一笑。
柳不肖星目一注俏姑娘神色,心中一震,略一思忖,又道:「只是小可適才經老支教誨後冥頑盡退,如今卻是歸心似箭,還望一兩LJ後,老丈能見允拜辭,以免家中雙親懸念。」
俏姑娘神色一黯,櫻口半張,方待開口。
徐振飛已自將頭連點地肅容說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有道是:『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屆時就是柳相公不說,老漢也必會大膽失禮地請相公離去。」
一句話兒聽得柳不肖暗自點頭,敬佩不已,眉宇間卻掠起了一片難為人見的淒慘黯然神色。
俏姑娘聞言心中一急,方自無可奈何地白了乃祖一眼。
徐振飛已自回顧輕喝道:「丫頭,還不快去替柳相公收拾一間臥房,站在這兒做甚。」
悄姑娘聞言,一雙妙日飛快地向柳不肖投過滿含幽怨的一瞥之後,方自轉身緩緩離去。
柳不肖被這雙薄霧般雙眸看得心中一懍,慌忙轉向徐振飛。
適逢徐振飛。目乃孫女神色,心中瞭然,此際也恰好衝著他微微一笑。
這一笑,笑得柳不肖再也無法掩飾心中窘迫,一張俊面陡地恍如八月丹楓,慌忙低下頭去。
徐振飛微微一笑,暗暗說道:「到底還是未經世故的年輕人,面皮嫩得緊。」
柳不肖垂首沉默不言,徐振飛老眼凝注那恍如臨風玉樹般地柳不肖身上,霎也不霎,面上笑容時隱時現,誰也不清楚他到底想些什麼。
二人相對無言,屋中空氣一片寂靜。
半晌,柳不肖將頭倏抬,突然問道:「老丈,此處不知是何所在?離北郵多遠。」
徐振飛一怔說道:「此處人稱『百家村』,對岸乃是『二龍莊』,離北郵卻是不知多遠,柳相公問此做甚?」
柳不肖「啊」地一聲說道:「小可是想知道一下此時身在何處。」
話聲微頓,略一思忖又道:「敢問老丈,此處這條大河,上游通往何處?」
徐振飛苦笑一聲說道:「此點恕老漢愚昧,老漢遷來此地十餘年,卻是寸步未離此村,村前這條大河通往何處,老漢更是茫然。」
柳不肖聞言一聲「遷來此地」,「哦」地一聲,詫聲說道:「怎麼?老丈不是此地人?」
徐振飛微一頷首,輕歎一聲說道:「柳相公說得不錯,老漢並非此地之人,十多年前方始舉家遷來此地……」
柳不肖又道:「老丈仙鄉何處?可否見告?」
徐振飛雙眉微蹙,略一遲疑。
柳不肖說道:「老丈若有不便……」
徐振飛略一思忖,挑眉說道:「柳相公萬勿誤會,這沒有什麼不方便,老漢祖居洞庭。」
柳不肖劍眉微挑,輕「哦」一聲道:「原來老丈是由洞庭遷來。」
微微一頓,星目突然有一種比電還亮的光芒一閃,深注徐振飛一眼,突然說道:「請恕小可斗膽妄測,老丈頗不似一般漁家,如小可猜得不錯、老丈必然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健者。」
此言一出,徐振飛神情一震,心中一驚,忙道:「柳相公走眼啦,老漢只不過是一極平凡的漁村老漢,哪裡稱得上
武林健者。」
柳不肖微微一笑,說道:「老丈何必太謙,小可雖不諸武技,但卻嗜武如命,平素最慕朱、郭之風,所結交者泰半為武林朋友,結交既多,閱人自眾,老丈年逾半百,精神矍陳,舉止矯健不弱壯年之人,且一雙眼神異於常人,由此諸多理由,小可敢斷言所猜必無差錯。」
他這裡一邊煞有其事地正襟危坐,侃侃而談,卻不知已是數次瀕臨死亡邊緣。
徐振飛一面靜聽他談話,心內卻是不住暗驚,數次將功力凝足雙臂,但數次均又陡然散去,因為徐振飛神色剎那數變中,不住地以一雙老眼打量著眼前這位美書生,除了人長得俊美絕倫之外,竟是毫無起眼之處,腦中閃電數忖,方自暗責自己太過緊張,此子一臉正氣,斷不會是邪惡之流,更非昔年仇人尋上門來。
略一猶豫,毅然點頭說道:「柳相公眼光委實不差,老漢確是微具薄技,但淺薄皮毛,難登大雅,武林健者四字卻是萬不敢當。」
柳不肖暗一點頭,突然欣喜欲狂地道:「小可只是看老丈有點像一般所說的會武功人物,不想妄自一猜竟猜中啦!
太好啦!太好啦!小可非要好好向老丈請教不可。」
倏地一揖至地,恭聲說道:「小可適才說過,雖然絲毫不諳武技,但卻嗜武如命,今後在府上打擾幾日內,欲不時請教,尚望老丈不吝指教是幸。」
徐振飛見狀一怔,暗暗失笑道:「到底是未經世故的書獃子,真是天真的可以,不好好唸書談什麼練武?……」
忖至此,雙眉微蹙,忙一拱手說道:「柳相公言重啦,適才老漢說過,只不過是粗通薄技,會兩套見不得人的莊稼把式,何敢當相公請教一字,只是老漢盡自己所知告訴相公好啦,不過相公不可期望過高,否則屆時老漢答不出個所以然來:豈不使相公失望。」
柳不肖一見徐振飛答應,更是喜不自勝,聞言忙道:
「這個不妨,哪怕是片言隻字,小可也是視若珍寶,津津有味,恰然神往呢。」
說完,想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望著徐振飛嘿嘿一陣喜笑。
徐振飛人目柳不肖一副顛狂之態,實在難以忍俊,望著他一張笑容可掬的冠玉般俊面,笑意方起。
柳不肖突然面色一莊,一臉困惑地輕注徐振飛一眼,說道:「老丈請再恕小可斗膽妄測,老丈之所以由洞庭舉家遷來此地必有不得已的苦衷,說不定是躲避仇家……」
「住口!」徐振飛這次可忍不住啦,神色一變,突然一聲斷叱,右掌倏探,五指箕張,閃電般向柳不肖胸前抓去。
他自信這一招即是江湖一流角色也萬難逃過,何況這位毫不起眼的書生柳不肖。
柳不肖神色一驚,「哎呀」出聲,嚇得雙手連搖,急道:
「老丈!你,你這是何意?怎地突然對小可動手?哎呀。」
腳下一個蹌踉,身形一晃,無巧不巧避過此招,臉色微白,驚慌得手足無措。
徐振飛一招落空,不由一怔,心中一震,暗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什麼變的。」
冷哼一聲,疾退一步,冷然說道:「朋友,我『浪裡蚊』徐振飛眼裡可揉不進砂子,請恕我老眼昏拙,不識尊駕是哪路高人。」
柳不肖一怔,訝然欲絕地詫聲說道:「『砂子』?『高人』?
唉,徐老英雄你誤會啦!小可不過一介書生,稱得上什麼高人?小可之所以敢斗膽妄測,只不過以常理推斷而已呀。」
徐振飛聞言,心中驚訝異常,暗忖道:「若說此後生會武,卻看來毫不起眼,而且神色驚慌失措亦無可疑之處,若說這後生不諳武技,自己這二流貨色難逃的一招,他卻躲得靈巧奧妙已極!這真是令人費解……」
突然冷冷一笑,說道:「朋友這裝扮技巧確是高人一等,徐振飛佩服的緊!尊駕是否高人,即刻便知,看掌。」
話聲一落,身形一閃,疾撲而去,雙掌並出,一上一下,一掌一指,一取柳不肖右臂的「肩井」,一點柳不肖胸府的「玄機」要穴,凌厲迅捷,難躲難防。
柳不肖驚駭神色中掠過一絲令人難見的微笑,雙手亂揮,身形一晃,腳下方自一個蹌踉。
「爺爺!」門外突然響起一聲驚呼,一條淡青巧小人影疾掠而人,往二人中間一落,一把已將柳不肖拉開,帶得柳不肖腳下連著幾個蹌踉,方始站穩身形。
徐振飛聞聲見狀,心中一驚,輕哼一聲,沉肩塌腰,硬生生地將一個飛撲身形剎住,撤招暴退五尺,白眉一挑,方欲發話。
俏姑娘雲站已自連跺蓮足地嬌嗅道:「爺爺,你這是幹什麼?這到底是怎麼……?」
話猶未完,徐振飛已自國射精光地怒叱道:「丫頭讓開,讓爺爺向這裝扮技巧高人一等的高人領教幾招。」
「什麼?爺爺!柳相公他……」
柳不肖突然由雲姑背後大步而出,向著盛怒異常的徐振飛舉手一揖,強壯膽氣地道:
「徐老丈,你以為小可是武林人物裝扮而來,小可卻以為老丈走眼,小可只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如今誰是誰非,各執一詞,老丈不如暫息雷霆,容小可解釋幾句,如能令老丈滿意最好不過,如果不能令老支滿意,老丈屆時再動手不遲,憑賢祖孫女高明身手,諒小可也斷難逃出此屋。」
雲姑聞言一怔,暗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但她此時卻不知為何地要袒護柳不肖,隨聲附和地嬌聲說道:「爺爺!柳相公既是如此說,你就先請息怒,容他解釋嘛。」
徐振飛聞言暗道:「這倒好,這丫頭今兒個敢是被鬼迷了心竅,怎地竟幫起外人來了,看來這又是一樁麻煩的開始……有我祖孫女再不怕你上了天去……」
冷哼一聲,白眉一挑,沉聲說道:「既是如此,老漢不擬為已大甚,朋友請說,如果屬於信口雌黃,休怪老漢出手得罪。」
柳不肖微微一笑:「這個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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