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門口的繫馬牆上,拴著四匹蒙古種的健騎。
客棧對街的廊簷下暗影裡,抱著胳膊站著個中年漢子,看得見人,看不清楚臉。
四黑衣壯漢兩前兩後,「押」著李燕月從客棧出來,拉過坐騎上馬馳去。
那漢子順對街廊簷下疾走,拐過一條胡同不見了。
李燕月一出客棧就看見了那漢子。
可是他裝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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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四騎,在蹄聲得得中,從正陽門進了內城。
李燕月高坐雕鞍,沒事人兒似的邊走邊看。
內城跟外城不同,街道清靜,房舍整齊,縱橫一條條的石板大街上,很難看見一兩個行人出現。
偶爾可以看見幾個,不是穿號衣,佩腰刀的步軍,就是打扮利落的便衣漢子,當然,那絕不是百姓。
就在「王府井」大街上,一座深宅大院,朱紅兩扇大門,銅環雪亮,一圈圍牆丈餘高,玉砌似的石階十幾級,上下站著八名挎刀士兵,由一名小武官帶領著,宏偉的門頭上,橫額五個大字:「神力鷹王聆」。
這就是鎮懾當朝,威震天下的「蒙古神力鷹王府」。
神力鷹王府前,誰敢騎馬?
鷹王爺的貼身四護衛就有這個特權,五人四騎從側門進了神力鷹王府。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侯門一入深似海」,只一進這神力鷹王府的前院,馬上就能體會出這兩句話是事實了。
前院裡,自有當值的衛兵接過四匹健騎去,四護衛則「押」
著李燕月直往後去。
轉過幾棟宏偉氣派的建築,進了一座敞廳,敝廳裡的陳設不見華麗,卻透著雅致,兩邊粉牆上還掛了不少名家字畫。
一名黑衣壯漢道:「你在這兒等著。」
他走了,留下了另三個『陪」著李燕月。
不一會兒,雄健步履響動,一個魁偉身影帶著那名黑衣壯漢進來了,人未到,威勢已先逼人,正是城外所遇大漢,神威震天下的蒙古神力鷹王。
廳裡的三名黑衣壯漢恭道躬身:「爺!」
神力鷹王已經換了裝束,海青色皮袍,捲著袖口,露出兩段肌肉突起的小臂,豪邁之中帶幾分瀟灑,他神光炯炯的環目盯住了李燕月,臉上沒一點表情,道:「我就想到就是你,可沒想到你這麼不好請。」
李燕月淡然道:「要是我知道鷹王爺有個『請』字,說什麼我也不會那麼不識抬舉。』「你很會說話,我這四個護衛,一向連王公大臣都不放在眼裡。」
「江湖人不比王公大臣。」
神力鷹王濃眉一聳:「你要弄清楚,我這神力鷹王府,不是任何人顯傲的地方。」
「鷹王爺也清明鑒,江湖人眼裡敬的只是英雄,不管是什麼人,什麼地方。」
「那麼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要是不知道鷹王爺是什麼樣人,我不會有失之交臂之感,沒有失之交臂之感,我不會到鷹王府來,還請王爺最好不要讓一個江湖草民失望。」
神力鷹王搖搖頭道:「我承認說不過你,可是你要知道,我找你來,並不是要你來賣弄口才的。」
「王爺明鑒,江湖草民並非賣弄口舌,所說的是實話,站在一個理字上說話而已。」
「既然你知道我是神力鷹王,你就該知道,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治你的罪。」
李燕月淡然道:「江湖草民不會屈於威武,倘若真如此,江湖草民願意瞻仰瞻仰王爺馬上馬下萬人難敵的蓋世神威,絕世身手。」
神力鷹王微一怔,環目炯炯,凝望李燕月,片刻,突然笑了:「你的確夠做,我承認你有一身很不錯的修為,但是一旦動起手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不過……你這脾氣,倒是很對我的味,很投我的緣,更何況你救過我,我不能讓人說鐵海東不知好歹,恩將仇報——」
他走過去坐了下來,抬眼又瞪著李燕月:「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
「知道。」
「有人在我這兒告了你,我不得不管,別人的事我可以不管,他們也未必敢找我,可是這一位,算我怕她,只好管了,你可知道,你這個禍惹大了。」
李燕月道:「王爺大概不知道詳細情形?」
「怎麼?」
「要是王爺知道詳細情形,以蒙古神力鷹王的剛直公正,絕不會說我這個江湖草民的禍闖大了。」
神力鷹王鐵海東深深地看了李燕月一眼,道:「用不著誰告訴我詳細情形,她的脾氣我最清楚,是怎麼回事,根據以往的經驗,我也能琢磨出個八分,但是你碰上的是她,滿朝文武,王公大臣,甚至連宮裡都得讓她三分,你說該怎麼辦?」
以蒙古神力鷹王的顯赫權勢,他能跟李燕月這樣閒聊般的說話,足證他沒有一點官架子,的確是宦海中難得的奇英豪。
但是,這句話聽進李燕月的耳朵裡,卻大大的不是味道。
李燕月微聳雙眉,淡然一笑道:「自古以來,我以為天下講的是理,朝廷有朝廷的王法,要是這兩樣都能不顧的話,我這個江湖草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王爺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鷹王臉色微變,一拍座椅扶手,抬手指李燕月道:「你要知道,江湖上的那一套,搬到這兒來沒有用,只有吃虧的份兒。」
李燕月道:「就算是吃虧,江湖草民認了,何況——」
「何況怎麼樣?」
「何況我未必吃虧。」
鐵王霍地站起,環目威稜暴射,直逼李燕月;「你怎麼說了?」
「那就要看王爺打算怎麼辦?」
鐵王沉聲道:「你要知道,這是我,要是換個旁人,根本不容你站在這兒,嘴強牙硬的說這麼多。」
李燕月淡然道:「恕我直說一句,要不是因為是神力鷹王,也請不動我,要不是因為是神力鷹王,江湖草民我也不容他站在這兒跟我說這麼多。」
鷹王暴怒,沉喝道:「大膽,你想——」
李燕月截口道:「神力鷹王剛直公正,蓋世虎將,朝廷柱石,普天下敬為宦海奇英豪,沒想到處理事情的態度如此令人失望,真是官官相護,自古難免啊!」
突然間,鐵王的怒態減了三分:「畢竟她是個皇族親貴,和碩格格的郡主。」
李燕月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皇族親貴也是人,王子犯法尚已與庶民同罪,皇族親貴不遵法,不講理,何以御民?
緊接著,鐵工的怒態完全收斂了:「你,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
「會。但要看對什麼人,什麼事,更要看別人怎麼對我?」
「閣下,大丈夫能屈能伸!」
「當伸則伸,當屈則屈,王爺一付寧折不屈的剛直脾氣,因何教人在威講面前低頭?」
鐵王坐了下去,旋即又站了起來,走兩步,停住,環目凝望李燕月,片刻才道:「這樣好不好,她現在在我這兒,我把她請來,你當面給她賠個不是?」
李燕月雙眉陡揚,要說話,但旋即他改口淡然說道:「那位尊貴郡主等不及,已經不請自來了。」
鐵王微一怔,略一凝神,跟著說道:「好敏銳的聽力,我不如你。」
這句話說完,長廊上傳來了輕快的步履聲,轉眼之後,香風襲人,那位刁蠻美姑娘帶著那四個黑衣姑娘出現在敞廳門口。
四護衛立即躬身:「郡主!」
刁蠻美姑娘微一怔,嬌靨變色,隨即一步跨進敞廳:「好哇,他怎麼還——我讓你把他抓了來,是讓你陪著他在這兒聊天的呀!」
鐵王道:「你聽我說——」
「我聽你說什麼?你把他抓來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你把他當什麼了.當你神力鷹王的客人啊?」
接下來是一陣連珠炮似的,繃著臉,瞪著眼,很生氣,模樣兒卻也十分動人。
李燕月沒動沒說話,冷眼旁觀,有點想笑。
鐵王的臉色漸沉下來了,容得刁蠻美姑娘的話聲一頓,他冷然截了口:「你說完了沒有?」
「說完了。」刁蠻美姑娘大聲說道:「你不辦他我來辦他,來人! 給我拿下!」
四護衛沒動,因為他們四個看看鐵王,鐵王看也沒看他們。
或許是因為羞怒,刁蠻美姑娘臉都漲紅了,霍地轉臉對四黑衣姑娘:「你們聾了呀,我支使不動人家神力鷹王府的人,難道也支使不動我自己的人。」
四黑衣姑娘忙施禮:「婢子們不知道郡主是——」
「現在知道了,還不給我動手?」
「是!」
恭應聲中,四黑衣姑娘就要動。
鐵王淡喝道:「慢著!」
四黑衣姑娘立即停住。
刁蠻美姑娘叫道:「誰讓你們停手了,我說話了嗎?他的人不聽我的,我的人為什麼要聽他的?」
李燕月想笑沒笑。
鐵王卻忍不住笑了:「你怎麼老跟小孩子似的?」
「我是小孩子,你是大人,我就是這脾氣,改不了了……」
「不管是什麼脾氣,總得講理。」
「講理?我怎麼不講理了,我受了欺負,受了委屈,還落個不講理,我為什麼找你來了,要為講理,還用找你!」
鐵王道:「聽聽你說的,分明就是理曲——」
「我怎麼理曲,他動手把我扯下了馬——」
「他動手拉你了?」
「他敢,他揪著我的鞭子——」。
「那麼老遠,他怎麼揪得著你的皮鞭?」
「你不用套我話,是我用鞭子抽他了,怎麼樣?」
「還是呀,是你先動手打人,還能叫受欺負,受委屈麼?」
「你為什麼不問問他,我為什麼拿鞭子抽他?」
鐵王望李燕月,李燕月淡然道:「還是讓郡主說吧,我這個江湖草民的話不可信。」
鐵王轉望刁蠻美姑娘;「聽見了沒有?」
刁蠻美姑娘只好說了,還好,她倒是每一句都是實話,既不少,也不多,不折不扣的一段實話。
靜靜聽畢,鐵王搖了頭:「你自己聽聽,別說找誰評理了就是三歲小孩兒,也聽得出誰直誰曲,誰是誰非。」
刁蠻美姑娘話說了一大段之後,氣似乎也消了些,聞言道:「不管怎麼說,我是個郡主,我打小就從沒受過這個。」
鐵王道:「這我知道,可是你也要明白一點,皇族親貴只是這個圈子裡的皇族親貴,在人家江湖人眼裡,沒有咱們這些皇族親貴。」
刁蠻美郡主道:「誰說的。我到哪兒還不是——」
「我也知道,皇族親貴不管到哪兒都是皇族親貴,可是誰叫你偏偏碰上了他。」
刁蠻美姑娘眼望李燕月,突然揚了眉:「他怎麼樣?我就不信這個,今兒個他要是不跟我低頭,不讓我出這口氣,我跟他沒完,跟你也沒完。」
鐵王皺了一雙濃眉。
李燕月突然道:「都主閣下不要讓王爺為難,江湖草民給郡主閣下賠個罪就是。」
話落,他抱了抱拳。
刁蠻美姑娘道:「不行,沒這麼便宜——」
鐵王伸手攔住;「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非讓他給我磕頭不可——」
鐵王臉色一整道:「要是你堅持非讓他磕頭不可,那是你自找沒趣,如今你面子都有了,還要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別處或許可以,在我這兒辦下到,你要是不聽我的,你跟他別處了去,我下管了。」
刁變美姑娘臉色大變:「鐵海東,你、你可惡,你居然幫個江湖狂徒欺負我,我進宮見老佛爺去。」
一跺腳,她扭身走了。
四黑衣姑娘跟了去。
李燕月道:「沒想到倒給王爺惹了麻煩,我很不安。」
鐵王一擺手道:「別聽她的,她是自找台階兒,其實她見誰去都是一樣,老佛爺就是再護著她,拿我也沒辦法,倒是你……」
炯炯目光一凝,道:「你是我生平僅見的一個江湖人物,人品、武功、膽識,都是我生平僅見——」
「那是王爺誇獎,要是沒有別的事——」
「不忙,我要多跟你聊聊。」
「王爺——」
「我不敢說紆尊降貴,折節下交,你也一定不愛聽,可是我話出了口,你總得要給我一個面子。」
「不敢,那是江湖草民的榮寵,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鐵王臉上有了笑容,一擺手道:「這才像話,坐!」
「謝謝王爺!」
分賓主落了座,鐵王道:「人家是深夜客來,以茶當酒,我是不管什麼時候都以酒當茶,不過客人可以隨自己的愛好,我有好茶,而且是貢品,你要酒還是要茶?」
李燕月道:「王爺,我是客隨主便。」
「好一個客隨主便。」鐵王一招手道:「來酒、」
一名猛護衛應聲而去,轉眼工夫之後,端來了兩個茶杯似的細瓷蓋碗,式樣像茶杯,恐怕別處沒這麼大的茶杯,只比頭號的大海碗小了些。
李燕月看得一怔。
鐵王笑道:「我是這麼個人,小東小西的用著不趁手,喝酒嘛,一口就沒了,老得倒,多麻煩。」
李燕月笑了。
鐵王一手端起「杯」,一手掀去蓋,道:「跟那位姑娘說了半天廢話口乾舌燥,喉嚨都要著火了,來;先喝一口解解渴。」
鐵王一掀「杯」蓋,李燕月就聞得酒香撲鼻,他也端起『杯』,掀起蓋,只覺酒香直往鼻子裡鑽。
四個猛漢護衛眼都瞪大了,喉頭上下直動。
鐵王看見了,笑道:「看你們那付饞相,今兒個例外,去吧,適可而止。」
四猛護衛大喜,急忙一禮,飛身而去。
鐵王笑道:「別見笑,這四個跟我一樣,愛喝,能喝,來!」
他居然真跟招待客人似的,談談笑笑,沖李燕月舉了杯,一點也沒有權勢顯赫的架子。
兩個人對飲一口,李燕月含笑蓋上蓋,放了下去。
鐵王可瞪大了一雙環目:「這酒烈不烈?」
「烈。」李燕月道:「酒性之烈,是我生平所僅見。」
「你知道這是什麼酒?」
「王爺指教。」
「這是我指定『內務府』,專為我釀的,酒性之烈,遍數內城,沒人敢沾唇,你居然一口下肚,面下改色——」
李燕月笑笑道:「江湖草民勉強撐得住。」
鐵王道:「我怎麼也沒想到,你還能——」一拍座椅扶手,又說道:「你讓我覺得越來越投緣了。」
「謝謝王爺!」
「來,再來一口。」
「王爺是存心讓我出醜。」
話雖這麼說,又一口下肚,李燕月仍然面不改色。
鐵王一雙環眼都瞪圓了:「你真是我生平僅見的一個,你——姓李?」
「想必郡主已經告訴王爺了,我叫李燕月。」
「江湖上有不少門派,你是哪門哪派的高徒?」
「我還沒那麼大造化,能名列幾大門派之中。」
「你不是幾個門派的人?」
「不是。」
鐵王疑惑地望著李燕月:「幾個門派的人,我都見過,他們的所學,比起你來差多了。」
李燕月笑笑道:「那是王爺誇獎,真正的高手,深藏不露,或許三爺沒碰見真正的高手,再不就是他們懾於王爺虎威,不敢顯露。」
鐵王望著李燕月,搖頭道:「別把我當宦海官場的庸才,也別給我戴高帽子,於武學一途,我也算得上個行家。」 http://210.29.4.4/book/club李燕月道:「何止,在朝,王爺是當世虎將;在江湖,王爺是位一流高手。」
鐵王道:「本朝這些武將,沒一個比得上我,論馬上,對誰我也不稍讓,可是對臥虎藏龍的江湖,我可不敢說這種大話。」
話鋒一頓,接問道:「你從哪兒來?」
「口外。」
「你的口音,不像是口外人。」
「本就不是,可是王爺問我從哪兒來,我確實是從口外來的。」
「到京裡來幹什麼?」
李燕月笑道:「王爺這是盤查我」
「我應該有這個權,可是對你,我沒這意思,你要認為是,你可以不說。
李燕月笑道:「如果我說,我是想憑這身還過得去的本事,到京裡來混日飯吃吃,王爺信不信?』鐵王搖頭道:「不信,照你這身本事,哪兒都能找到飯吃,而且人家還把你捧得高高的了必受窩囊氣!」
李燕月道:「話是不錯,可是那總只是一碗飯,永遠是一碗。」
鐵王環目一凝,看了李燕月片刻,一搖頭道:「真怪,我羨慕你們江湖生涯,無拘無束,吧不得能掙脫束縛,丟下一切,而你們居然還有人願意往這圈子裡鑽。」
李燕月道:「以王爺的聲威權勢,難道還會有什麼拘束?」
「你不知道。」鐵王搖頭道:「拘束我的不是別的,我真要掙脫,連皇上的旨意、老佛爺的懿旨都拘束不了我,是一份情誼,一份情誼綁住了我,老佛爺,還有遜皇爺,他們視我如骨肉,待我太好了,就算我把命交給如今這位,也是應該的。」
李燕月故意地道:「呢,原來王爺是顧命大臣!」
鐵王搖頭道:「我不是顧命大臣,我這個神力鷹王雖然權勢不算小,可是我從來不過問朝廷上的事,不過老佛爺把我當成大內的一根樑柱,我自己也知道我不能走,不能回蒙古去,至少目前不能——」
李燕月道:「為什麼目前不能?」
鐵王沉默了一下道:「閣下,說句實話,我不是有城府、工心計的人,但是緣僅兩面,我跟你說太多,總是不應該,可是——就衝著我覺得你投緣了,我要是現在丟下京裡的一切,回到蒙古去,只怕當今這位年輕的皇上,更要受人欺負了。」
李燕月目光一凝:「王爺,誰敢欺負皇上?」
鐵王道:「你閣下是江湖人,不明白朝廷跟宮庭間的事,皇上也不好當呀!不要以為他事事能夠獨斷獨行,照樣處處受牽制,就拿遜皇爺來說吧!他要是事事能夠獨斷獨行,當年也不會為個董小宛剃度出家了。」
李燕月道;「那應該只是受制於本朝的家法跟禮法,不是受任何人的欺負。」
鐵王道:「不錯,這是實情,可是當今這位不同,他太年輕,事事受命於顧命大臣,碰上公忠體國的顧命大臣還好,要是碰上私慾太重、有野心的,那麼皇上就跟遜皇帝早年一樣,事事得仰察攝政工多爾衷的神色。」
李燕月淡然一笑道:「王爺恕我斗膽,攝政王的下場如何?」
鐵王臉色陡然一變,可是剎時間又恢復了平靜,道:「但是如今這位,太年輕了。」
「朝廷之上,皇上身邊,總有幾位謀國的老臣。」
鐵王臉色又一變,環目炯炯凝視李燕月,眨也不眨。
李燕月淡然笑道:「我說的,只是一個江湖草民在談論國事,沒有別的意思。」
鐵王緩緩說道:『沒有用,朝廷之上,已經盡入幾個顧命大臣的掌握,就算有幾個謀國的老臣,也是有心無力,人人自危。」
李燕月淡然一笑道:」可惜像王爺這樣的具虎膽、性剛直之人,太少了。」
鐵工臉色大變,霍地站起,環目放光,威態逼人:「你是罵我?」
李燕月道:「不敢,江湖草民,何來天膽!」
鐵王威態倏斂,坐了下去道:「鐵海東要是怕,早就回蒙古去了,我是有顧忌,無論如何,他們都是遜皇帝所托的顧命大臣,沒有遜皇帝的旨意,誰也不敢輕易動他們,尤其,我一個人顧不過來;怕危及老佛爺跟皇上。不過,我有蒙古精銳鐵騎在,他們也顧忌我三分。」
李燕月道:「雖然遜皇帝已經剃度出家,皈依三寶,但是親子之情,總是天性,尤其事關王位之絕續,他應該不會只埋首青燈古佛之間,而真能四大皆空,無動於衷。」
鐵王搖頭道:「未必,不瞞你說,我曾經輕騎簡從,暗中去過幾趟五台,不知道是遜皇帝不願見我呢,還是湊巧,每次都沒見著。」
李燕月道:「不管是為什麼,以我這個江湖草民來看,我決不相信遜皇帝真能無動於衷,不聞不問。」
鐵王的臉色有點暗黯,道:「但願如閣下所說了。」
李燕月起身抱拳道:「王爺,時候下早了,我該告辭了。」
鐵王一怔道:「怎麼突然要走了?」
李燕月道:「蒙王爺恩典,賜我座,賞我酒,又跟我談了這麼多話,我這個江湖草民已經很知足了。」
鐵王站了起來道:「那我就不留你了,不過你那杯酒要盡飲,這是我立的規矩。」
李燕月道:「王爺的隆情厚誼,江湖草民永遠銘感。」
端起那一杯酒來,一仰而干。
鐵王笑道:「對閣下,我算是又多認識了一層,就衝你這少見的海量,我非結交你這個朋友不可,告訴我,今後怎麼找你。」
豐燕月道:「草民暫時住在那家客棧,過些時候就不敢說了!」
「過些時候?」鐵王道:「你打算在京裡待多久?」
李燕月道:「那就要看運氣了,運氣好,有飯吃,也許就待下去了,運氣不好,老這麼待下去,江湖人的所有,是抵不過十天半月有出無進的吃喝的。」
「江湖人就這麼可憐?」
「不是江湖人可憐,而是江湖人不懂得攢錢,了然一身,萍飄四海,也用不著攢錢,有多少用多少,花慣了。」
鐵王道:「我是很希望你能在京裡待下去,越久越好,可是你要是打算憑本事找前途,我倒希望你能盡快離京,把你這一身少有的本事,用到別處去。」
李燕月道:「這草民就不懂了,難道只要沾個官的所在,就沒一個正直人能待的?」
鐵王道:「這話我本不該說月是對你,我不願意隱瞞,小衙門,起不了什麼作用,正直儘管正直,可是誰又真願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大衙門,除非你能改變自己,隨波逐流,否則你絕待不久。」
「難道王公大臣都是既聾又癡?」
鐵王道:「我剛才跟你說得已經很清楚了。」
「這麼說,王爺要不是因為有蒙古精銳鐵騎,也得跟在別人身後學樣了?」
鐵王濃眉一聳,道:「你的眼光不該那麼差。」
李燕月笑笑道:「這就是了,王爺的眼光,應該遠勝草民。」
鐵王微∼怔。
李燕月再度抱拳躬身:「告辭。」
轉身往外行去。
鐵王一定神,大步跟出。
鐵王親自送客,做護衛的理應跟隨。
四個猛護衛沒一個不知道,鐵王親自送客,這情形,自有這座神力鷹王府以來,絕無僅有,當然,除非是老佛爺跟皇上駕臨。
一路沉默,直到了大門口,鐵王才道:「我一路上在琢磨你那句話——」
李燕月截口道:「王爺對自己的眼光,應該有十成自信,告辭。」
抱拳躬身,轉身行去。
鐵王沒動,也沒再說話,站在大門那高高的石階上,一直望著李燕月那頎長的身影不見。
口 口 口
李燕月一路往外城走腦海裡不斷盤旋著神力鷹王的那番話,鐵鷹王剛直、豪邁,還有一份灑脫,不愧是宦海江湖人,當世奇英豪,自己何幸,南抵京,就碰上了這位威震天下,名揚四海的人物?
就這麼想著,他走出了「正陽門」。
剛出「正陽門,一個低低話聲傳了過來.「李爺!」
李燕月循聲一看,不由一怔,那人站在街道屋簷下,赫然是「洪門天地會」駐京外十旗,第九旗的那位趙風。
他停了步,趙風頗為窘迫的走了出來,不自然的向李燕月哈個腰,強笑叫道:「李爺。」
李燕月淡笑道:「客棧門口有人,不想『正陽門』外也有人,到哪兒都盯著我,貴旗真是太周到了。」
趙風強笑道:「李爺,到這兒來等你,有一半有我的意思,我怕您出不來了。」
「兄弟,對你這份關懷,我感激,那麼另一半呢?」
趙風垂下了目光,似乎不敢看李燕月:「我們九爺想見見你。」
「呢——在哪兒?」
趙風道:「您請跟我來。」
他要走。
李燕月一把拉住了他:「我非得去見他不可嗎?」
趙風回轉身來,一臉的愁苦:「李爺,請您相信,我是不得已。」
對這個長得清秀,機警幹練的小伙子,剛見面的時候有份好感,現在也有一份不忍。
李燕月道:「好吧,煩請帶路。」
趙風如釋重負,感激的看了李燕月一眼;「謝謝您!」
他轉身帶路,帶著李燕月拐進了一條小胡同,靠左有一家小茶館,直進茶館往後走,一條窄走道,左邊有扇門,垂著棉布簾、他停在門外,一整臉色,恭謹發話:「稟九爺,客人到。」
裡頭傳出了低沉的一聲:「請!』
趙風抬手掀起了棉布簾,向著李燕月欠身道:「李爺請!」
棉布簾往起一掀,李燕月就看見了,屋裡三個人,一個是那位見過的九爺,兩個精壯漢子。
那位九爺坐著,兩個精壯漢子就站在身後。
李燕月邁步跨了進去,趙風跟進來,就站在門邊。
那位九爺緩緩站了起來,臉上沒表情,抬手道:「坐。」
連個「請」字都沒有,不知道是自己人無需客氣,把個「請』字省了還是什麼。
屋裡一張長茶几,九爺坐在幾後,他讓的那個座,就是長几一端,他的左首。
李燕月道:「不坐了,九爺有什麼教言請說吧!」
那位九爺兩眼飛閃寒芒,道:「也好,好在自己人用不著客氣,那我就直說了,李爺是怎麼從內城出來的?」
「九爺是不是可以說明白點兒?」
那位九爺道:「任何人都知道,得罪了那位郡主,被抓進了內城,那是有去無回,就算能出來,也絕不是現在,絕不是李爺你這個樣子。」
李燕月道:「呃,我明白了,可是我現在就這麼出來了!」
那位九爺深深地看了李燕月一眼:「我想知道一下,李爺進內城以後的情形。」
「我有必要告訴任何人麼?」
「如果是李爺你個人的事,當然沒有這個必要,可是李爺你能在這個時候,像個沒事人兒似的出來了,令人下能不加以關切。」
「關切?九爺的意思我又不懂了。」
「我的意思是說,滿虜鷹犬無時無刻不在捕殺京眼地面的道兒上朋友,希望李爺沒有做出足以危害朋友的事。」
李燕月早就聽出話不對了,他只是要這位九爺說得更明白些,沒想到這位九爺還真毫無顧忌,毫無保留的說了。
他聽得臉色倏變,雙眉陡揚,可是在即將發作的一剎那間,他又忍了下去,為的是遠在張家口的馬鴻元馬大爺。
他淡然道:「恐怕九爺看錯人了吧!」
「但願是我看錯人了。」那位九爺道:「不過,事關京畿地面所有道兒上朋友的安危,我不能不表示關切,不能不問一問。」
李燕月道:「那麼我再告訴九爺,盡請放心,李燕月不是那種人。」
他轉身要走。
那位九爺叫道:「李爺。」
李燕月停了步,可卻沒轉回身。
只聽那位九爺道;「李爺惹過了亂子,也私下跟他們顧過了頭,今後再是出了任何差錯,請別怪我們護衛下周。」
李燕月淡然一笑道:「多謝關懷,也請放心,李燕月還能照顧自己,否則我也就不會上京裡來了。」
趙風投過兩道歉然目光,李燕月裝沒看見,邁步走了出去。
那位九爺看了趙風一眼。
趙風立即掀簾跟了出去。
他站在門外,看著李燕月一直出茶館,他掀簾又進了屋,恭謹道:「走了!」
裡頭有個套間,門一開,出來個人,正是那位陰摯的郎少爺。
那位九爺道:「您都聽見了吧!」
郎少爺冷冷道:「夠他受的,我沒想到他有這麼好的涵養。」
「郎少爺,下一步——」
郎少爺陰陰一笑道;「他自己已經惹禍上身了,你話也交代清楚了,下是麼!」
「可是他能從內城安安穩穩的出來——」
「是他運氣好,碰上了鐵海東,要是另換一個,他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那位九爺寒芒一閃:「您說得對。」
只聽門外有人恭謹發話:「九爺,李耀求見。」
九爺道:「進來!」
一名精壯漢子掀簾進屋,一躬身道:「九爺,姑娘來了!」
邱少爺、九爺都一怔!
郎少爺道;「她怎麼來了?」
九爺道:」人呢?」
「在『旗』裡等著您呢。」
九爺轉望郎少爺。
郎少爺道:「她是躲不掉的,必得見,不過不能讓他知道我在這兒,不管她怎麼說,你絕不能承認。」
九爺道:「可是姑娘的脾氣,您是知道的。」
郎少爺冷然道;「李燕月跟我比,你惹不起我,我跟她比,你惹不起她,是不是?」
「郎少爺,我怎麼敢,只是——」
郎少爺臉色好看了些,道:「只管去你的,我不會太讓你為難就是了。」
那位九爺神情一鬆道:「謝謝郎少爺——」
他帶著趙風跟三名精壯漢子走了。
郎少爺的臉上,浮現起一絲詭異陰笑,雖然是笑,可是看上去怕人。
口 口 口
那位九爺帶著趙風等行走若飛,一陣急趕,不到盞茶工夫,到了「永定門」內一條胡同裡,看方向,看地方,應該就是趙風帶李燕月來過的地方。
進了一座大宅院,直奔大廳,大廳裡有位身披鬥著,滿身風塵的姑娘,不是那位馬麗珠馬姑娘是誰?
姑娘揮動著馬鞭,來回踱步,顯然是既急又躁不耐煩了。
把趙風等留在廳外,九爺一個人進廳,急步趨前,賠笑見禮:「姑娘——」
姑娘馬麗珠冷冷道:「九旗主上哪兒去了,這麼難見?」
「屬下去辦了點事兒,讓您久等了,不知道您要來,您要事先交待一聲——」
「不用說那麼多客氣話了,我也是臨時決定要來的,我來是為兩件事,那位李爺到了沒?」
「到了。」
「人呢?讓我見見他。」
「姑娘,李爺沒住在這兒!」
「怎麼說,他沒有——」
「您不知道,最近風聲緊,不敢讓他住在旗裡。」
「最近風聲緊?張家口怎麼不知道?」」沒敢讓老爺子煩心。」
「這是什麼話,事關重大,怎麼能怕誰煩心!老爺子是雙龍頭,他該煩這個心。」
「是,是!」
「為什麼事風聲緊?」
這位九爺似乎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說詞,聽了姑娘的問話,答得一點兒也沒猶豫:「不知道。就在李爺來京的前幾天,幾個營的鷹犬,突然加緊了巡查,尤其是對道兒上的,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事先得到了什麼密報。」
「那麼九旗主就沒有想法子打聽一下,究竟是為了什麼?」
「姑娘,這怎麼能打聽,道兒上的朋友,不管是哪條線兒上的,個個都按兵不動,靜觀變化,能避的都避了,咱們要是出面一打聽,不顯得咱們心虛了嗎?」
這位九爺會說話,一番話說得乍聽起來人情人理。
巧的是姑娘馬麗珠也沒有往深處去想,說道:「那麼九旗主你告訴我,他住在哪兒,我找他去。」
「不知道他住在哪兒。」
當然不能讓姑娘跟李燕月見面,一見面謊言豈不登時就穿了。
姑娘的不悅之色,馬上就浮上了嬌靨;「怎麼說,你連他住在哪兒都不知道?」
九爺賠著笑道:「姑娘,是這樣的,李爺進城的時候,我派人把李爺接到這兒來,說明不得已之後,我告訴李爺,負責給他另外安排住處,可能是李爺有所誤會,二話沒說,扭頭就走,等我追出去,已經不見了李爺的人影,偏偏這些日子風聲緊,我又不敢在大街上亂找——」
姑娘馬麗珠截口道:「難道他走了以後,就沒再跟旗裡聯絡過?」
「沒有。」九爺道:「許是因為我告訴李爺,這些日子風聲緊,李爺怕萬一咱們出點什麼差錯,連累了他。」
「不可能,他不是那種人。」
「也許我想左了,不過就算真是這樣,也無可厚非,咱們也不能怪人家李爺,你想,李爺既然上京到來,一定肩負著重責大任,他的安危,自然比咱們區區一個旗的安危,來得重要。」
馬麗珠嬌靨上原本消減的不悅之色又增添了幾分,哼一聲道:「咱們雖然只有一個旗,可是也有這麼多條人命,他要是真這麼想,可就過於看重自己了,老爺子令諭轉到京裡來,是為了什麼,難道咱們『洪門天地會』兄弟的命不值錢?」
這把火,算是讓九爺點著了,他還是賠笑道:「姑娘先別動氣,我只是這麼說說,未必真是這樣。」
「不管是不是真是這樣,麻煩九旗主你馬上派兄弟去,給我找到他的住處——」
這怎麼行?
九爺忙雙手連搖,一臉的驚惶神色:「不能找啊!姑娘,要能找,我不就早找了嗎?」
「為什麼不能找?」
「姑娘,在這節骨眼兒上,咱們派出弟兄滿城找他,豈不馬上招人耳目,引來鷹犬們的注意,您不知道那些鷹犬們有多精;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他們動疑,要不這一陣子道兒上的朋友們,為什麼都按兵不動呢?」
這位九爺唱做俱佳,姑娘馬麗珠為之默然。
九爺偷偷的看了姑娘一眼,接著又道:「姑娘,要是沒什麼別的事兒,還請盡快離京回張家口去吧。」
馬麗珠一聽又不高興了:「什麼意思,我剛來你就讓我走?」
九爺一臉的誠懇色道:「姑娘我是一番好意。你在風聲正緊的時候來到京裡,萬一出點什麼差錯,叫我怎麼擔待得起。」
姑娘寒著臉道:「放心,我不要任何人擔代,我又不是小孩兒,自己能照顧自己,我的命是命,旗裡弟兄的命也是命。」
九爺忙道:「姑娘——」
「不要再說了.我還有事。」
「姑娘還有什麼事?」
「我找玉奇。」
九爺微一怔:「郎少爺?」
「不是他還有誰?」
九爺訝然道:「郎少爺不是在張家口嗎,什麼時候也上京來了?」
這下該姑娘發怔了,真發怔:「怎麼,他沒上旗裡來,你沒見著他?」
「沒有啊,郎少爺要是上京來了,怎麼會不到旗裡來,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別是姑娘弄錯了吧?」
「不會錯的,是索超他們三個告訴我的。」
「索超,別是他們騙了姑娘!」
馬麗珠冷然道:「他們還沒這個膽。」
九爺馬上轉了話鋒:「我想也是,那就奇怪了,郎少爺要是上京裡來了,旗裡怎麼會不知道呢?」
馬麗珠目光一凝,清澈深道,隱透威稜的一雙眸子緊盯在九爺臉上,道:「你說得對,我是被騙了,你,或者是索超他們,總有一頭騙了我——」
九爺心裡一緊,表面上力持鎮定,還便裝出一付無辜神色:「姑娘,我怎麼會騙你,郎少爺是不是上京來了,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犯不著為郎少爺掩蓋來騙你呀!」
馬麗珠冷然道:「那極難說,郎玉奇自不量力,讓李燕月摔了一跟頭,記了仇,結了恨才跟著到京裡來的,要是你聽了他的,幫他對付李燕月,什麼風聲緊,不留李燕月在旗裡住,這件事前後就連得起來了。」
九爺急了,是真急,忙道:「姑娘——」
馬麗珠道:「不用辯,我並沒有說真是這樣,不過你跟索超他們,總有一頭是騙了我,不要緊,我會查,也一定會查的出來,要是索超他們騙了我,我扒了他們的皮,要是九旗主你騙了我,郎玉奇心胸狹窄,為人陰騖,你這個九旗主不應該這麼不識大體,我不能拿你怎麼樣,洪門天地自有它的法規。」
一番話聽起來平淡,骨子裡可都是重如泰山,而且還夾帶著一把把無形銳利鋼刀,聽得這位九爺混身暗泛冷汗,一時竟沒能答上話來,馬麗珠接著冷然又道:「不管是福是禍,我要在京裡待些日子,麻煩九旗主給我找個住處。」
九爺又一驚,忙道:「姑娘……」
馬麗珠截口道;「不要緊,九旗主你說一句,要是因為怕風聲緊,我住在這兒不方便,我自己住客棧去。」
九爺他豈有這個膽,忙道:「不,不,不!這就給姑娘安排住處,姑娘請跟我來!」
他帶著姑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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