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也不去理他,提刀徑向賜書樓而來,到了樓上,只見允-已在自己床上和衣睡倒,兀自未醒,不由心中好笑,連忙放下兵刃伏在床上搖了他一下道:「稟王爺,外面出了事咧,您還不醒來嗎?」
那允-雖然年紀輕輕的,但因縱慾過甚,十分疲乏,滿以為府中佈置周密,就有人來尋事,也不會尋到這裡,又仗著桂香就在附近守夜,一下倒在床上,便自睡去,而且睡得非常熟,致聞桂香伏身來喚,還以為天色將明,撤守回來,朦朧中一把攬著笑道:「你辛苦咧,咱們也該好好的睡一下才對。」
桂香倏然一手推過嗔道:「您別這麼著,大事不好咧,適才六王爺那裡已經有人來過,連張傳標的腦袋全教人家帶走啦,您還有這份心腸嗎?」
允-不禁驚得跳起來道:「你說什麼?真的六阿哥已經派人來過嗎?那程師爺呢?」
桂香冷笑道:「要不是真的有人來過,我還敢在王爺面前說謊嗎?如今仗著王爺的鴻福,我已把他打跑了,不過那護院把式頭目張傳標的腦袋已被人家帶走咧!至於您問那程師爺,這時候,他也許還在操演他那寶貝陣法啦。」
允-聞言又問道:「此刻賊人當真已經走了嗎?」
桂香見他有點驚慌失措忙道:「王爺不必驚慌,我不早說過,托您鴻福,賊人已經被我打跑了嗎?如今我是因為已經出了事,所以不得不驚動王爺稟明一下,二則那位程師爺,您也得問問他,這陣法是怎樣布的,要不然這府裡便不堪設想呢。」
說著又把適才的事說了一遍、特別提出,據來人聲稱,確係六王府來的,並且對來人的本領又大大的渲染了一番,不禁把個允-驚得呆了,半晌做聲不得道:「既如此說,你快差人去請那程師爺來,這實在非趕快設法不可,要不然,那還了得!」
桂香看了他一眼,連忙紅著臉道:「王爺,您是嚇糊塗咧,這是什麼地方,您真的要想問問他,不會到西花廳去嗎?反正賊人已經走了,還有我陪著您咧,難道還怕什麼不成?」
允-這才想起身在桂香所居房中,不由也臉上一紅道:「我真忘其所以然,既如此說,那就只有再勞你權充護衛了。」
桂香看著他媚笑了一下道:「這是賤妾分內的事,王爺怎麼又客氣起來?」
說著取了兵刃,先自下樓,命人傳出話去,傳來兩名小廝掌著燈,自己貼身護著允-,直向西花廳而來,方近廳外便聽程子雲在內面歎息著道:「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古人豈欺我哉?俺今天真算是又丟了一個大人咧!」
允-忙道:「老夫子,您怎麼說出這話來,這戰陣之法,本來就不是用之於一宅之中的,再說,委實咱們人也太少不夠佈置倒是真的,這怎麼能算丟人?你為什麼又發起書獃子的脾氣來?」
程子雲仍是—身短衣束紮著,一聽允-這時候竟走來,不由轉吃一大驚。連忙迎了出來道:「王爺,您為什麼這個時候出來?委實是俺謀事未臧,才有這個失著,您縱使不來降罪,俺也居心難安咧。」
猛一抬頭,見桂香按著兵刃隨在後面,不由那醬鴨色的醜臉子又有點發燒道:「原來是大嫂保著王駕來的,那俺便放心咧。」
桂香轉抿嘴一笑道:「您太過獎咧,我又算是什麼東西?今天不過仗著您的虎威,總算把賊人打跑了,要說丟人彼此還不是一樣嗎?」
允-笑道:「兩位全不必客氣,如論今夜之事,全都有功無罪,如非兩位在此,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亂子來咧?」
程子雲正色道:「今晚之事,實在晚生無能,那賊也委實太厲害,以致才有此失,俺早巳打算向王爺請罪咧,想不到王爺反如此說,那俺以後更不得不拼此微軀以報效於萬一了。」
說著又看著桂香道:「大嫂休怪,俺方纔已經想過,俺這陣法委實是真有點不到家,那賊人手段著實高強,俺雖傷了他一袖箭,如論真功夫實非其敵,今夜如非您把他打跑,那也許人還要傷得多。適才俺已問過後園上夜各人,全說那賊人在臨走的時候,曾經公然叫陣,說是六王府的人,您曾聽見嗎?」
桂香笑道:「今晚真奇怪,怎麼連程爺對我也謬讚起來?我雖把他打跑,卻沒有能拿住,不也無能嗎?不過那廝臨行叫陣說是六王府來的倒是真的。但我兩次前去未見此人,想必就是那新來能手亦未可知,可惜他雖公然叫陣,卻未留下姓名,要不然我真要找上門去,指名要他答話咧!」
允-聞言,雙眉一皺道:「他叫陣不叫陣倒無所謂,不過此人既然如此厲害,以後難免不再來,老夫子的陣法既制他不住,便你兩位也未將他拿住,以後如果常來,這便如何是好咧?」
程子雲不禁滿面發燒道:「其實他今天也沒有討了好去,到底中了俺一箭,又被大嫂打跑,雖然傷了我們一個護院把式,卻也得不償失,這次僥倖跑了,也算嘗到了我們這裡的厲害,一時也未便敢再來。如依我見,明天還是請大嫂再辛苦一趟,到六王府去探聽一下,如能依照上次所定辦法,嚇唬六王爺一下,敲山鎮虎,將他鎮住。以後便要好得多。要不然,只要能將今晚所來能手是誰探明,那事情也就要好辦得多了。」
桂香連忙搖頭道:「程師爺。咱們向來無仇無怨,謝謝您免勞照顧好不好?我是敬謝不敏咧。我想您既能用弩箭把他打傷,足證高明,您自己去一趟不比我去要強得多嗎?」
程子雲忙道;「大嫂,您別這麼說好不好?俺現在已經知道,要只憑俺這點小功夫,那較您差遠了,便依師門淵源,您也比俺要高一點兒,俺算是服您咧。這事還是非您去一趟不行,要不然,不把這事搞一個清白,那不但本府永無寧日,便王爺的安危也著實可慮,就算是俺不是,曾經得罪過您,難道您連王爺的分上也不看嗎?」
說著,又看著允-使了個眼色,允-忙也向桂香道:「老夫子的話也言之有理,此事如果不弄出一個結果來,真是著實可慮得很,你如自信,可敵那人,還是去一趟的好。」
桂香笑道:「王爺,您不要信程師爺替我臉上貼金,今天那人實在是被他一弩箭打跑的,我算得什麼?要去還是他去一趟,那比我強多了。」
程子雲只急得發誓道:「大嫂,您怎麼盡挑眼兒咧?俺已向您告饒還不行嗎?老實說,今晚俺用弩箭傷了他一箭是真的,可是全憑俺那點小鬼聰明,並未用真功夫贏人家。那人已經恨透俺咧。如果再不識相自己送上門去,那就未免太自不量力,您如不信,俺要說謊騙人就是這個如何?」
說著用手做了一烏龜,五指連動不已,桂香不由噗嗤一笑道:「真虧您說得出,那等明天我就再去一趟,不過當著王爺在此,我得說明,您要有什麼信不過的廢話,可得在這個時候說明,要等我走後再說什麼,那我可不好罵您咧!」
程子雲猛然立起身來,又兜頭作了一個大揖道:「咱們是一言為定,只要您肯去一趟,俺如再胡說什麼,您就真的揍兩下都行!」
桂香連忙避開,看著允-吃吃連笑,允-不禁也笑道:「程老夫子雖然人極玩世不恭,卻說話全算數,您只管放心前去,他如敢再說什麼全有我呢!」
桂香這才含笑點頭,又向允-媚笑道:「既王爺如此說,那我只有勉力承應,不過成不成,那我可不敢胡吹亂謗,只好做到哪裡是哪裡呢!」
程子雲大笑道:「只要您肯去,事情決無不成之理,好在還有一天功夫,我們不妨再細細打聽,只要能知道那人是誰,便更有把握了。」
說罷,又差人將府內各處防守頭目找來,一問情形,幸喜除傷了一名護院把式而外,其他並未出事,大家心方稍安,忽然那後園看屍的人慌忙趕來稟報道:「稟王爺和程師爺,那具屍首不知怎的忽然不見了,地下只留著一攤黃水,還求驗看做主才好。」
允-不禁又大驚失色道:「老夫子,這又是什麼道理咧。難道賊人恐留痕跡連屍首也盜走了嗎?」
程子雲把頭連搖道:「非也,王爺請小坐,外面天色已經將明,便那人未曾去遠,決無重來之理,且等我去看上一看便可明白了。」
說罷起身便向後園走去,這裡桂香仍舊按劍貼著允-而立,一面笑道:「王爺,您別驚慌,這具死屍,決非六王府裡的人盜走,以我看來,恐系來人預灑化骨丹所致,如果我猜得不錯,那這人定是少林武當兩派長老無疑,那這事就更棘手了。」
允-張大了眼睛道:「什麼叫化骨丹?當真它能在這個時辰之內,將一具屍首化盡嗎?」
桂香吐舌道:「此丹乃異人秘製,只一點著血,隨即滲入,無論血肉骨頭立即化成黃水,只除頭髮而外,無不銷融,端的厲害已有,不過就我所知,這種化骨丹只有幾個前輩才有,這廝能有這種東西就非這兩派的老前輩,也必和他們有關,以後卻更不能不慎重將事咧!」
允-不禁長歎道:「這六阿哥真有一手,那紅衣喇嘛既被羅致以去,如又集這等奇士為爪牙,真不可輕視咧。」
說著又看桂香道:「聞得您乃嵩山啞尼嫡傳弟子,能設法將令師請來供養以壯聲威嗎?」
桂香搖頭道:「她老人家一向雲遊在外,浪跡萍蹤,從無定所,一時您教我哪裡去找去?再說,這類人物便能尋著,也決無肯受王爺供養之理,您這個想法,決於事宜無補。要依我說,王爺還是息了這個念頭的好,不但我無從去找這些人物,便程師爺也恐未必有效咧,您看畢五去請鐵樵大師不是一個榜樣嗎?」
允-正在沉吟不語,忽見程子雲匆匆走來道:「俺真想不到,這廝竟連化骨丹全用上,照這樣看來,這事還真有點棘手,如今那具屍體已經化盡咧,不過依俺看來,這廝決非此丹主人,也許是哪一位老前輩的新出道弟子亦未可知,但只要查出他的來歷來就不難設法了。」
允-道:「此丹出處和作用適才李大嫂已經說過了,老夫子怎麼知道來的並非此丹主人咧?」
程子雲看了桂香一眼道:「既然大嫂已將此丹作用出處陳明王爺,俺便無庸再說,至於俺料定他不是此丹主人,那是因為此丹製法極秘,非各派長老決難自配,此人聽他口音不過二十以上三十不足,本領雖高,仍有不到家的地方,只從他中俺一箭便足見並不十分老練,所以俺才疑他是一位老前輩門下,大嫂您說對嗎?」
桂香笑道:「您向來料事如神,焉有不對之理,便我也這等想法,不過天下事往往也有出人意料之外的,我可不敢斷定,那只有等我明兒個再去探聽一下才好決定,不過我聽那些把式們說,您打算報官請驗,這樣一來,連屍首全不見了,那還驗什麼咧?」
程子雲雙手一拍大腿道:「可不是,本來俺確有送個蠟燭地方官兒坐坐的意思,這一來又不成功咧。」
桂香只笑了一笑道:「天也亮咧,現在鬧了一個整夜,王爺也該回後去歇一會兒,更該告訴一下福晉和各位姐姐,要不然,膽小的不要嚇壞了嗎?反正這事,程師爺又著落在我頭上,咱們晚半天再商量好不好?」
允-一看天色果然大亮,心想自己一夜未回上房,府上既出這大亂子,福晉和各王妃處也非安慰一下不可,連忙點頭稱是,又命此事對外暫時不必聲張,等探明究竟再說。便自回上房而去,桂香也跟著回到後園賜書樓上,背人掏出那人遞來之物一看,卻原來是一幅昔日自己用過的手絹,無心中曾被雍王索去,如今既著人送來,料必有令自己抽空敘舊之意,不由得意的一笑,仍舊藏好,逕自解衣登榻睡去,正當香夢沉酣之際,忽然耳畔有人笑道:「你夢見什麼來,怎麼忽然笑得那麼甜,能告訴我一點聽聽嗎?」
再睜眼一看,三不知允-早又坐向床側,正在看著自己微笑著,不由微嗔道:「虧得您是一位王爺,怎的一清早就到我房裡來胡鬧,要教旁人看見那不是笑話嗎?」
允-哈哈大笑道:「你還疑惑是大清早嗎?先起來看一看便知明白咧。」
桂香再一掀被子坐起來向窗外一看,早又暮色蒼然,那一輪紅日已從西邊沉了下去,不禁叫聲啊哎:「我怎麼竟睡了一整天咧?」
允-笑道:「實不相瞞,我已來過三五次咧,每次都因你太累了,沒忍心相喚,適才見你轉側了一下,又一臉笑容,心疑你已醒來,存心裝睡逗我,才叫了一聲,想不到你卻還以為是大清早起咧?」
接著,又道:「那程師爺他倒真是一夜一天沒有合眼,一清早便親自出去打聽了一番,雖然沒有能打聽出昨晚來的那人是誰,卻又探出一件大事來。」
桂香不等說完,先吃吃笑道:「他能探得出的事多著咧,但望是真的才好,要不然可夠上當的。」
允-正色道:「這也許不會假,便我自己也到宮裡查問過了,據說六阿哥因為豢養喇嘛橫行不法,並有詛咒太子的事,已被皇上知道,特為專旨召進宮去,嚴予申斥了一頓,並且革去兩名護衛,著閉門思過三月以觀後效,如今那紅衣喇嘛大概也得到風聲,恐怕皇上查究,已經率了一般徒眾,悄然回蒙古去了,這一來,你今夜前去六阿哥府內,便又省心不少咧。」
桂香不由睜著一雙妙目,看著允-道:「此話當真嗎?我只怕未必咧。」
允-笑道:「你這人怎麼因人廢言起來?不瞞你說,這個消息確是程師爺打聽來的,我起初也將信將疑,後來自己進宮一打聽,六阿哥因為豢養喇嘛受了嚴旨申斥,罰令閉門思過確是真的,他在皇上面前又極口否認府中藏有喇嘛也一點不假,所以我推斷,六阿哥為了畏罪讓那喇嘛暫時離開一下,也許是真的,不信停一會你再當面問一問程師爺,便知道了。」
桂香把嘴一披道:「我才不去問他咧,要依我看,這人除會說大話騙人而外,簡直一無足取,怎麼您偏相信他咧?」
允-笑道:「你也不必太輕視他,此人委實確有幾分才情,並非完全徒托空言,只不過玩世不恭,名土氣習太重而已。其實他對我卻是一片忠誠,絕非世俗之土可比,你只向後瞧下去便知明白了。」
桂香不好再說什麼,只有睃了他一眼媚笑道:「哎呀,算我說錯啦,您王爺賞識的人,還能錯得了嗎?對不起,謝謝您,先出去坐一會兒,我這就要穿衣服來準備到六王府去咧,要不然,得罪王爺還能原諒,要違了軍師的將令可就槽透了咧。」
允-笑道:「原來你還記著這個碴兒,須知他也是為了我呢。人家對你,不也當面謝過罪了嗎?依我看,你二位這點小過節還是化去才好,改天我再備酒,替你二人解和如何?」
說著,逕向房外而去。
桂香一面更衣起來,一面笑道:「照王爺這麼一說,我更不敢當咧。本來嘛,我新來乍到,怎麼比得人家是您老師咧。不過,您得想想,這些時我為了侍候您,有半點顧惜自己這個身子嗎?」
允-聞言,猛可的回身笑道:「你對我這一番心,和受的委屈我全知道。你放心,總有那麼一天,總也教你知道我對你的一番心意便了。」
正說著,倏然看見桂香已立在床下,正袒著酥胸,和一雙玉臂,在更換小衣,一身雪白肌膚,掩映著大紅抹胸,種種妙相全陳眼底,偏又口銜羅帶,星眸斜睨著自己,不禁為之神奪,便又待向房中走去,桂香見他又轉身看著自己,不由吃吃連笑,慌忙將小衣紮好,搶了一件短衫穿上道:「您這人,怎麼這樣不老成,連人家換一換衣服也要偷看,難道您真還沒……」
說著玉頰飛紅,又覷著他一笑,一把推出房外,霍的一聲,連忙將門關上,安上了屈戍一面嬌聲道:「對不住,您先請下樓去,咱們停一會花廳再見。」
只急得允-在房外忙道:「現在時間還早咧,你且把門開一開,咱們靜靜的聊一會兒一同去不好嗎?」
微聞桂香在房中嬌笑不已道:「謝謝您,我才不上那個當呢,還是您先去吧,我只等衣服換好,梳上一個頭就來咧。」
允-不由心裡癢癢的涎著臉笑道:「那還要等上好一會,你還是讓我進來坐一會,看你梳完頭再去。」
桂香半晌不語,允-又在門上敲了兩下,也不見答應,方恨了一聲要走,猛然又聽她格格一笑,呀的一聲把門開了,挽著一頭長髮,走出來含笑道:「您別生氣,請進來坐吧,不過晚上我還有事,您可不能再纏我咧!」
允-一看,她已穿好了一套桃紅裌襖褲,卻把一條青布圍裙,圍著胸前,那一頭漆黑的長髮,挽在手中已經過了膝蓋,真有長髮委地之概,再加上玉頰生存,媚眼微揚,口角眉梢隱含笑意,不由薄怒頓解,也笑了一笑道:「你到底還是上了我的當咧,早這麼把門開了,不大家全好嗎?」
桂香瞅了他一眼嗔道:「誰讓您是王爺咧,我就知非上當不可,也只有依您,要不然那不成了反叛,您能有得饒我嗎?」
說罷,取過梳篦,微睹著氣,竟自梳起頭來,等頭梳好之後,又調脂弄粉,著意晚妝了一會,這才解下圍裙,回眸一笑道:「王爺,現在咱們也該走咧!」
允-自進房以後,便靜靜的看著她梳洗,一點也不動,有時也故意說上兩句俏皮的話,但桂香始終不十分睬理,心疑桂香真的生氣,未免臉上有點訕訕的,直到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不禁大笑道:「我也上了你的當咧,原來你生了這好半會的氣,也是裝著玩的,倒嚇了我一大跳咧。」
桂香得意的一笑道:「我這一個什麼樣的人,怎敢在王爺面前生氣?不過不是這麼一來,您真能這樣安詳嗎?」
接著,又纖手搭向允-肩上,把一張櫻口附向耳邊,不知悄悄的說了兩句什麼,允-不禁點頭笑了一笑道:「既如此說,咱們一言為定,你可不能再騙我咧。」
桂香也點點頭,又取過一塊帕子將新梳的頭包上,取過那柄緬刀束好,連暗器也拾掇停當了,放在身邊,允-不由大詫道:「你為什麼把這些東西此刻就全帶上,打算就去嗎?」
桂香笑了一笑道:「咦,您不是說要備酒給我和程師爺和解嗎?那我在前面吃了飯,又何必再回來拾掇這些東西咧?」
允-笑道:「那你是願意和程師爺和解了,果真如此,我也樂得備一席酒,權為你兩位息爭,可是以後都不許再像烏眼雞一樣咧。」
桂香嗔道:「您這人怎麼這樣偏袒著那怪物?是我惹他的嗎?您試想想看,從我一到這兒來,他有一次肯放我過去?這幸虧我夫婦二人沒有什麼把柄落在他眼睛裡面,一切都是真金不怕火來燒,又承您王爺不棄,對我這個人還覺得不錯,他縱有壞話也說不進,要不然,焉有我的小命兒活著?這能怪得我嗎?」
允-涎著臉道:「算了,他那也是為了我,才那麼小心謹慎,既把話說明以後,便是一家人,他還能那樣待你的嗎?」
接著又笑道:「我聞得,你要論師門淵源,還是他的師叔呢,你一個當師叔的,還不能原諒這個大侄兒嗎?」
桂香看著允-噗哧一笑道:「我要真有了這樣一個大侄兒,那算倒了八輩子的足霉咧。」
說著又嫣然一笑,才相攜下樓,一到了西花廳上,程子雲早又穿好了那身袍褂,架著一付寬邊大墨晶眼鏡,從內面迎了出來,哈哈大笑道:「大嫂,您真成了一刻也不能離開王爺的女護衛咧。瞧您這一身打扮,大概今夜是辛苦定了,俺先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包您樂意,那紅衣喇嘛已經夾著尾巴,帶著一般小禿廝兒離開六王府,回蒙古去咧。」
桂香不禁面上一紅道:「你胡說什麼?我為什麼一刻也不能離開王爺,又為什麼要辛咧苦咧的?對不起,今夜到六王府那一趟我不去咧。」
程子雲聞言不由大吃一驚,又深深一揖道:「您不去那怎麼行?俺方才實在是由衷之言,教您這一說又疑惑到什麼地方去咧。」
接著又搖頭道:「一個人要該倒霉,便什麼彆扭全來咧。俺明明是一句好話,怎麼到了您耳朵裡,偏偏又想擰了。您請再想想,不用說當著您俺決不敢那麼胡說八道,就憑俺對王爺,能這麼信口開河嗎?」
程子雲用意本在解釋誤會,不想這話一說,愈描愈黑,又恰中兩人心病,不但桂香一張粉臉漲得通紅,便連允-也鬧得面紅耳赤,半晌不語,程子雲轉沒事人也似的又道:「大嫂,俺要真那麼著隨嘴亂說,不但您可以揍俺兩個嘴巴,王爺更非痛加申斥不可,便李大爺也非得把俺這條舌頭給割了不可,俺敢那麼著胡說嗎?您不信,只管再想想也許就明白咧。」
正說著,恰好李飛龍跑進廳來回話,正好聽了個有尾無頭,雖然不知道為了何事,卻料定桂香必定又和程子雲鬥上了口,再一看允-也立著,並末落座,又默默無言,似有不豫之色,不由解勸道:「你是怎麼著咧?程師爺說的話還會錯嗎?你就聽他兩句也就夠啦,為什麼當著王爺去鬥起彆扭來?再說,咱們打從到這兒來,一切全仗王爺,照顧伺候好了,大家臉上全有光彩,就讓程師爺說上兩句,又有何妨?何必又為了這個累得王爺生氣咧?」
程子雲聞言,不禁看著桂香要笑又不敢笑,只在那墨晶鏡裡面,骨碌碌轉著兩隻大眼睛,桂香不由怒道:「這個時候,誰要你來插嘴?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李飛龍不由一怔,接著又賠笑道:「你為什麼當著王爺又鬧小性兒排揎起我來?人家程師爺是瀆書明理的人,說話一定有根有本,還真能信口開河嗎?反正既在這府裡,總是為了王爺的事,您就忍著一點兒不也就得了嗎?」
這話一說,不但程子雲忍不住笑出來,便連允-也咬著嘴唇要笑,只氣得桂香乾瞪著眼,又不好再向深處說。半晌還是允-忍著笑把手一揮道:「李包衣,你先出去,他們也是鬧著玩兒,其實並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再說下去反而不好咧。」
桂香又著實瞪他一眼,李飛龍這才打了一個扦,連聲說:「是,是,」走了出去,允-接著又向程子雲道:「我本來早和李大嫂說好了,今晚由我備酒為你二位和解,想不到這才一出來,又被老夫子兩句話,幾乎鬧出大的誤會來,這樣一來,我這一席更不可省了。」
說著,搭訕著,又命人備酒等候。桂香仔細一想,果然是自己一來便把話想左了,不由臉更臊得厲害,程子雲本極乖覺,這樣一來,更將允-和桂香兩者之間的微妙關係,猜了個實實在在,轉又存心裝戇道:「千不怪萬不怪,總怪俺這張鳥嘴太彆扭,既然王爺為了俺和大嫂和解,您就不能看金剛也得看佛面,總求您看在王爺份上,饒過俺這拙口鈍腮不會說人話也就算完咧,況且現在咱們還有若幹大事要商量,您要儘管生氣,那事情便真不好辦咧。」
桂香也乘坡而下,把嘴一披道:「商量什麼?左右不過王府裡那兩個喇嘛已經走了,老實說,我真的要去,還不在乎他咧!」
程子雲心知允-已經把話全告訴了她,不由心中更加好笑,但已經留上了神,哪敢再說破,只有含糊笑道:「那就更好咧,這一來,您這一趟去,就更易得手了。」
桂香寒著臉道:「那也再瞧吧,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事情還沒有把握就敢大包大攬,萬一自己吹上一陣,到頭來卻沒有個結果,那不太嫌丟人嗎?」
程子雲把舌頭一伸道:「您這明明是指著和尚罵賊禿,在教訓著俺咧。不過,您這話也說得是,誰救俺昨晚那陣法沒有結果,沒有能拿著賊咧。再說,您要論師門淵源,也真能教訓俺一頓,如今俺算是領訓不辭,不也就完了嗎?本來嘛,誰叫俺先得罪您呢?」
桂香見他一味涎著臉,倒也不好再說什麼,少時,左右送上酒餚,允-又每人敬了一杯笑道:「這杯酒,實是我敬你們兩位的,還望以後彼此同心協力,為我共襄大計,不必再起唇舌之爭了。」
兩人俱各擎杯滿飲,遜謝不敢。這一席酒,直吃到二鼓以後,桂香才又上下束紮了一下,帶上兵刃暗器,含笑告辭一躍登屋而去。這里程子雲和允-二人把盞以待自不必說。
那桂香上房之後,仍用前法,先向六王府而去,中途卻又繞向雍邸而來,一路無話,卻不料才到雍王府不遠,還隔著三五十人家,便見前面一條黑影一閃,忽然發現一個上下一黑如墨的怪人攔住去路,略一點頭,並不開言,拔刀便砍,桂香不由大吃一驚,一面也拔刀迎敵,一面低喝道:「朋友,你是線上的嗎?咱們河水不犯井水,我既不是六扇門裡的鷹爪孫,也不是這兒站碼頭的舵把子,儘管各走各路,誰也不要管誰。您要是那衙門出來辦案的,咱們也不妨到個地方去談談,但要因此誤了我的事,那可不成。」
來人聞言並不答話,卻只揮刀猛砍猛斫,疾如風雨,銳不可當,一連三四招過去,桂香不禁疑惑,又撮口低低的打了一聲胡哨把暗話遞了過去,來人卻仍不理會,刀法轉迫得愈緊,那家數一望而知便是一個能手,但是一聲不響,只一味啞斗不已。桂香滿腹驚疑之下,只有舉刀相迎,連拆十餘招之後,自己估量著來人雖非尋常家數,還可一拼,不由大怒道:「你這廝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變的,既敢出來現形,為什麼一點江湖規矩不懂,難道是個啞吧嗎?如果再不答話,那我可要放肆咧!」
說著刀法一變,也著著緊迫過去,直向致命地方招呼,鬥得正酣,似聞那人微笑了一聲,忽然賣個破綻跳出圈子,竟向雍邸後面逃去,桂香得理不讓人,低喝一聲:「你這廝無故擾我,卻向哪裡走?今天如果不說個明白,我不宰了你才怪。」
那人更不回答,一路直向雍邸後門外一胡同縱去,桂香擎刀飛趕著,仗著已到雍王府外,一面高聲吆喝道:「你這廝打算在這一帶弄鬼,那是已經到了姥姥家裡咧。如果再不停步束手就縛,那我就要先請你嘗嘗我這五毒梅花針的滋味咧!」
那人倏的一掉頭,把手連搖,人卻在一家民房上站定,不再向前逃竄。桂香一見,更加詫異,心想:「此人不知是敵是友,萬一是程子雲再不放心自己命人跟了下來,那便糟了。」因此略一遲疑,不奔雍邸後園,轉向那人立處趕去,一面大喝道:「你這廝,到底是什麼路數,有話不妨明說,卻只管弄鬼做什麼?」
那人把手一招,只不開口,也不遞暗號,卻一手擎刀一手叉腰,狀甚安閒,桂香愈怒,一連兩縱早到了面前,正待再喝問時,那人倏然一個寒鴉赴水,直向房上竄去,等她趕到,已經蹤跡不見,再向房下看時,卻是一座五進四院的大宅子,到處均有燈光射出,那人立處,正是第五進的二房,但下面並無動靜,不由心中更加疑惑,欲待喝問,又不知是誰家住宅,轉恐那人已乘機逃去,自己反落嫌疑,正在躊躇不決,猛聽那足下屋內忽然打了一聲胡哨,竟是血滴子隊暗號,連忙也撮唇打了一個胡哨,把暗號遞了下去,半晌之後,忽聽那屋裡哈哈大笑道:「李大嫂,您且請下來吧。適才多多得罪,容我當面謝過如何?」
桂香一聽,連忙從房上縱落,一看那黑衣蒙面人,正在簷下倚柱而立,一見面,便把手一拱道:「大嫂勿罪,且請室內落座,王爺這就來咧。」
桂香見狀忙道:「朋友,你究竟是誰,既是自己人,為何相戲,請先說明好嗎?」
那人笑道:「大嫂不必見疑,難道您只隔了一天,便忘記了昨日送手絹的人了嗎?」
說罷,把手一擺,便肅客人內,桂香聞言,這才猛然想起來人身段竟和昨日那送手絹的人一般無二,不由心中一動道:「那您是奉了王爺之命去的了,今日何又這等相戲,是何道理?」
來人大笑道:「這實在是因為兩番相遇,均未能見大嫂絕藝,所以打算借此相試,卻不料在下本領太差,只一交手便相形見絀,實在慚愧,還望大嫂恕罪才好!」
桂香心中不由不悅,暗想,你這人既奉王爺之命送東西給我,昨日交手還可以推說不認識,誤打誤撞,今日為何來又試我功夫,這卻不是有心小看於我?少時見了雍王爺不和盤托出,下你一劑爛藥才怪,但嘴裡反敷衍道:「我那一點小功夫哪裡值得您一試,聞得昨天您因此已中了那姓程的怪物一枝弩箭,沒有傷著哪裡嗎?」
說著再走進室內一看,只見那房子裡收拾得簡直和雍王府一樣排場,非常富麗豪華。房間裡天然幾上高燒一對兒臂粗細的絳燭而外,又高懸著四盞珠燈,照耀得室內通明如晝,毫髮皆見。正待要問王爺現在哪裡,那人倏的將臉上面具一除,原來卻是一個齒白唇紅英俊異常的美少年,雖然準頭微向下鉤,又略欠威嚴之氣,較之自己心中傾慕的年二爺稍遜一籌,但比起雍王和允-來,卻俊俏多了,最可愛的,是口角眉梢均含笑意,尤其那雙眼睛靈活異常,一望而知便是個風流人物,不由把滿腹不快,都丟向爪哇國去,連忙笑道:「您到底貴姓大名,還請先告訴我方好,要不然兩番相見,又勞駕給我跑上一趟,還不知道是誰,那不是笑話嗎?」
那人又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在下姓雲,排行第二,雙名中燕,江湖匪號人稱賽子都,金刀銀彈小二郎,雲老山主便是在下天倫,迭次冒犯大嫂,還請當面恕過才好。」
桂香不由也瞟了他一眼,媚笑道:「我道是誰,竟有這俊工夫,原來您卻是雲家堡的二少山主,那就難怪咧。」
說著連忙福了一福道:「適才是我魯莽咧,您可別見怪,既然大家全在王爺和年二爺手下當差,以後還望多親近才好。」
說著那雙水靈靈的媚眼在雲中燕臉上一掃,又笑道:「王爺呢?為什麼不到府裡去,卻又到這兒來,您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麼?」
雲中燕走近一步,低聲道:「王爺現在前面廳上,所以著我去請您到這兒來,就是因為府中人多口雜諸多不便,而且聽說還有事要和您商量,那事決非在府中可以做的。」
接著又附耳道:「不過此事卻瞞著家父舍妹和年二爺咧。您以後說話還得要留一點神,千萬不要洩漏出去才好。」
桂香不禁詫異道:「這又為了什麼呢?王爺為什麼好好的卻連年二爺和老山主也瞞起來。」
接著,不知心中又想著什麼,忽然粉臉通紅,把頭低下去。
雲中燕見狀不由又道:「大嫂不必多問,反正停一會兒只一見著王爺便明白咧。」
說完又神秘的一笑道:「您且請坐,等我先去稟明王爺再說。」
便大踏步向室外走去,桂香見狀分外狐疑不已,少時婢媼送上茶來,竟也一個不認識,試一問時,竟非府中撥來。正在猜疑不定之際,忽然那雲中燕人又踅轉笑道;「王爺在前面廳上,便請前廳相見,也許還要給您引見一位奇人咧。」
桂香連忙起身,看著雲中燕笑道:「謝謝您,累您步咧,什麼奇人,您能先告訴我嗎?」
雲中燕微笑搖頭道:「這個奇人,或許在您還是熟人亦未可知,您只一見面就會明白咧。不過我因為拿不定王爺是否會替您引見,所以不便先說,還望大嫂原宥才好。」
桂香不禁心中暗想:「你這人倒長得挺俊,也似乎還解風情,為什麼做事卻這麼迷離倘恍令人莫測,究竟那奇人是誰,你先告訴我一聲,又有什麼稀奇咧?」但口中卻不便說,只有微笑道:「初來乍到,這兒地方我不熟,勞您駕陪我走一趟行嗎?」
雲中燕微笑點頭道:「大嫂為什麼這樣客氣?這是我分內的事,還能不行嗎?」
說著,便又讓桂香先行,等出了屋子,走到院落中間方道:「大嫂,昨夜我為給您送那帕子去,這腿上挨了那廝一緊背低頭花裝弩真冤枉,今晚王爺如果給您引見了那異人學會點什麼,卻必須要傳給我咧,您能答應嗎?」
桂香笑著在他臂上擰了一把悄聲道:「您這人真奇怪,人生面不熟的,怎麼初次見面就有挾而求。我知道那異人是誰?傳我什麼?能不能傳人?這怎麼能先答應您咧?不過,我這人向來做事總對得起人,你既為了我的事受了點傷,我總不教您白挨那一弩箭就得咧。」
雲中燕乘勢一把反手捉牢她的纖腕笑道:「您放心,我想那異人既能傳您,您總能傳我,只不自秘就得咧。」
說著,屈起中指,有意無意的,在她掌心裡又搔了一下。桂香一看庭院寂靜無人,又正在一叢花樹之下,吃吃低笑道:「您別不老成,我可不是好惹的咧。再這麼著,可當心我老大耳括子打過去。」
中燕也低聲笑道:「江湖上誰不知您玉面仙狐的大名,我怎麼惹得起咧。不過只要您願打我便願挨,不信咱們試試看。」
說著,索性在花樹叢中,黑影底下停住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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