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人霍秀芸剛要落坐一眼望見桌上木盒中,熱氣猶自裊島。一怔。慈祥目光轉向愛子道:「怎麼,秋兒,銀耳湯你還沒喝!」
趙小秋哦地一聲,赧笑說道:「孩兒看書入了神,竟給忘了。」
說著,伸手就要去掀木盒。
霍秀芸已然走了過來,瞪了愛子一眼,帶著責備,也帶著無限疼愛,實際上說,疼愛是真,責備是假:「那麼大個孩子,眼看就要娶媳婦兒了,還處處要大人費心勞神,真是,坐著,娘給你端。」
母愛本是天性,疼兒由來是真,說著,老夫人竟然親手端出了銀耳湯,遞至愛子面前,接道:「趁熱,快喝了吧!」
趙小秋那神色中,有—半感激,有一半不安,親慈子孝,感激那是應該的,至於為什麼不安,只有他自己明白。
趙振秋捋髯笑道:「秀芸,打小嬌慣至今,你也不看看他多大了。」
霍秀芸回目一瞪,道:「你不能坐在那兒省省心別開口,不娶媳婦兒永遠是個半大小子,在父母面前,就是再大也永遠是個小孩子!」
趙振秋笑了笑,沒說話!
那倒不是老鏢頭有異常之癖—懼內!
而是他能禮念老妻愛子之心,他心中何嘗不是視愛子如心頭之肉,愛逾性命,嬌慣萬分!
趙小秋自小在這種慈愛下長大,他不該體會不出年邁雙親的慈愛,臉上帶著異樣的神情,喝了那碗銀耳湯。
霍秀芸的心中,至此算是鬆了一口氣,有著無限的安慰與舒服,雞皮老臉上綻開了慈祥的笑容,這才說道:「秋兒,為娘要告訴你一件天大的喜訊……」
趙振秋突然截口說道:「秀芸,這該由我這為父的來說!」
霍秀芸回身嗔道:「怎麼,秋兒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說!」
趙振秋笑道:「可不是你一人的孩子!」
霍秀芸瞪目說道:「秋兒是我自小養大的,為兒子,你吃得苦有我多!」
趙振秋沒話說了,搖搖頭退了步,歎道:「好,好,你說、你說,成不?別一開口就是婆婆媽媽。」
人老童心在,霍秀芸笑了,哼了一聲,道:「那怕你不讓……」
轉對趙小秋道:「秋兒,你可知道你爹跟我,為什麼今晚敢上樓?」
趙小秋早就意會到是怎麼回事了,可是他不能點頭,略一思索,只能這麼說,道:「是四叔祖有了話……」
霍秀芸緊接著又一句:「你知道你四叔祖,為什麼突然開了恩!」
趙小秋道:「秋兒只知道三兩天內,秋兒就能下樓了,可不知為什麼?」
霍秀芸一怔,道:「秋兒,你怎麼知道三兩天就能下樓了……」
趙振秋插口笑道:「那還有誰?八成是送銀耳湯的順便帶了信兒。」
人老眼可不花,一語言中!
霍秀芸向趙小秋投過探詢一瞥:「是麼?秋兒。」
趙小秋點了點頭。
霍秀芸搖頭笑道:「好快嘴的丫頭,這妮子何時聽得……」
「秀芸!」趙振秋截口笑道:「夢雪可不同於你那另外三個丫頭,她可是天資聰慧,一點就透,只怕是她聽到了你我的談話。」
對老伴兒的誇讚,老夫人默然若有同感,點了點頭,慈祥目光中閃射出兩道令人難以意會的異采:「要不然我會把她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這丫頭就是那麼討人喜愛,不但文才不俗,便是我閒來時教她那幾樣武功也頗有成就,可惜她只是個……」
趙振秋皺了眉,大不以為然地截口說道:「可惜什麼?秀芸,怎麼連你也有這種世俗念頭?我所擔心的,只是自己的兒子,人家可不一定……」
老夫人轉注愛子,立刻岔了話:「秋兒,夢雪還說了些什麼來著?」
趙小秋八成兒是懂了雙親的話,紅著臉道:「沒什麼,她只聽了那麼多!」
霍秀芸可沒留意到愛子的異樣神情,道:「這麼說來,你是不知道為什麼三兩天內就能下樓了?」
趙小秋道:「孩兒不知道。」
霍秀芸有點急不可待,忙道:「那麼,讓為娘來告訴你,你可知道你獨孤恩伯祖?」
果然是這麼回事兒,趙小秋心頭一震,點了點頭:「孩兒聽爹娘說過,恩伯祖不是……」
霍秀芸忙道:「他老人家原被『汴梁世家』所劫持,昨天晚上才被你四叔祖跟二叔祖救出,現在南樓休養……」
接著,又將獨孤承的意思說了—遍,最後激動地說道:「他老人家不但是宇內奇人,當世巧匠,便是一身功力也足可與你師相幾位老人家相頡頑,這種福緣,武林中人便是求也求不到,你蒙他老人家垂青,收列門牆,這不是天大的喜訊麼?」
雖已先知,但如今才經證實,趙小秋明白他自己的福緣有多麼深厚,禁不住心頭—一陣狂跳,難掩驚喜地道:「娘,這可是真的?」
霍秀芸道:「這孩子,娘跟你爹還會騙你不成!」
趙小秋心中一陣狂喜,—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好!
適時,趙振秋忽地—整臉色,莊容說道:「秋兒,這是你的造化,也是趙氏一門祖上有德,幾生修來,你獨孤恩伯祖那身絕藝,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學的,據為父所知,你四叔祖驚世奇才,宇內第—不算?連你師祖、二叔祖、三叔祖都嫌智慧不夠,你可千萬用心,別辜負你獨孤恩伯祖一番恩義,師祖,叔祖們的期望,別替你爹娘丟胎,為父跟你娘就你這麼—個兒子,愛歸愛,教歸教,該怎麼做,你自己心裡該明白!」
趙小秋笑容收斂。剛升自心底的難言喜悅,突然又落了下去,機伶寒噤?通體冷汗涔涔,連忙躬下了身:「多謝您老人家金玉良言,孩兒省得,並永誌不忘,絕不敢辜負長輩們的一番心意!」
趙振秋老臉上浮現了一絲安慰笑意,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道:「天色不早,你歇著吧,到時候我自會命人叫你!」
說著,偕同霍秀芸出門而去。
趙小秋一直恭送到樓梯口,才轉身進房!
剛進房,一宗事物又令他心神震動.停身在門邊,目瞪口呆,立刻怔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攤開著的「遊俠列傳」上,又多了件東西,這回倒不是那銅牌去而復現,而是個姆指般大小的紙團!
那紙糊的窗欞上,沒見有第二個破洞,仍是那麼破紙飄風的—個,顯然,紙團的來處,該是那原先破洞。
更顯然地,這不是雙親在座,他背著窗,遮著破洞時被人丟進來的,便是他適才恭送雙親出門時被人做了手腳。
除此,別無可能,別無機會!
因為,在雙親沒來之前,攤開著的那本「遊俠列傳」,就在他眼前,他沒看見有這個紙團!
要是趁他恭送雙親出門時,所做得手腳,由一個洞中打人,仍落在書頁上,心眼手法功力難仍驚人,但那還好!
倘若是雙親在座時,此人之手法能瞞過身為「神州四奇」首徒,又是總鏢頭的自己父親,那此人之功力可就太以高絕了。
尋思至此,趙小秋不由機伶寒慄,搶步飄身,出手如電,一把抓起了書頁上那個紙團。
打開紙團,只一注視,他立刻臉色大變,混身顫抖,驚出—身冷汗地再度震住了!
是一張潔白素箋的—半,是一筆娟秀小字,龍飛鳳舞,鐵劃銀鉤,令他趙小秋自歎不如!
那字跡,寫得是:「當事者迷,旁觀者清,正邪善惡,孰該孰不該,君自擇人,局外人雖不敢饒舌,但請行事莫仰愧於天,俯怍於人,羞見列祖列宗,愧對年邁雙親!」
若不迷途知返,及早回頭,形將親痛仇快,懊悔莫及,局外人之感受,將不只是扼腕也!
又:「既讀遊俠事,當學書中人,願與共勉!」
無稱呼,但顯然是給他趙小秋的!
沒署名,而由那娟秀字跡,潔白素箋,及那素箋上逗人遐思,惑人的淡淡異香,可知是出自女子手筆,出自蘭閨中人!
他百思莫解,想不出此人是誰!
更顯然,也更令人心驚膽戰的,是人家已知他的身份,窺破了他的一切,適才事全落人家耳目中!
好半天,趙小秋才定過神來,目光投注處,一絲寒意倏遍全身,心神再顫抖,還好此人並無惡意否則……
忽地,他以顫抖的心情,抬起了顫抖的手,素箋就燈,頃刻間,字跡,異香,俱化灰燼。
望著地上那焦黑的紙灰,趙小秋他臉色蒼白,神情怕人身形一幌,砰然坐了下去。
今夜,所發生的驚人事兒太多了。
而且,接二連三,使他有不勝負荷之感!
然而,這壓在肩頭的,壓在心靈深處的,卻推之不掉,卸之不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驀地裡,樓梯上再傳步履聲,這回,又是那凌波蓮步,輕盈得很,上來的,是青衣美婢,俏丫鬟夢雪。
夢雪,她說她姓梅,其實,她人就像一株含蕊欲放,嬌艷欲滴,芳香四溢的雪裡寒梅,清奇而高雅。
趙小秋想力趨平靜,但已經來不及了。
姑娘她一進房便圓瞪了美目,停住了身:「喲,少鏢頭,您這是怎麼了,莫非……」
趙小秋連忙強笑搖頭:「沒什麼,只是太乏了,想睡了……」
梅夢雪似乎放了心,嫣然笑道:「少鏢頭,婢子這就走了,老夫人讓婢子來看看少鏢頭睡了沒有,要少鏢頭早些安歇,順便來收拾收拾!」
說著,輕移蓮步,行向桌前,伸出皓腕,要收木盒!
趙小秋赧然苦笑:「夢雪,別誤會,我可沒有逐客的意思!」
美姑娘笑了,笑得好甜,好美:「婢子可不傻,能聞綰歌而知雅意,婢子走了,少鏢頭安歇吧!」提起木盒就走,剛走兩步,又停了步,回了頭:「少鏢頭,你要是那兒不舒服,可趁早說,有病可趁早看,千萬別等支持不住了,先父行醫一世,婢子也略懂岐黃,要不要婢子給您看看,開個方?」
趙小秋雙眉一挑,道:「別瞎說……」
似覺不妥笑了笑,連忙改了口:「謝謝你,夢雪,我沒什麼不舒服,等有了病,再領教高明,拜請一層回春妙手,好不?」
梅夢雪美目深注,笑道:「婢子沒有龍宮方,不過,倒能治些小病,雖不掛牌,沒懸壺,倒也隨時應病者求醫,到時候只要少鏢頭吩咐一聲,婢子是隨叫隨到,竭盡綿薄……」
美目再深注,一笑又道:「不過,婢子看少鏢頭臉色不太好,準是有那兒不舒服,婢子斗膽奉勸少鏢頭一句,千萬別隱病諱醫……」
趙小秋心中一動,笑道:「你一定認為我有病?」
梅夢雪道:「婢子只能說像,不敢斷言!」
趙小秋道:「那麼我就麻煩大國手一遭,如何?」
梅夢雪嫣然笑道:「婢子說過,敢不效勞?」
說著,又輕移蓮步,走了回來!
趙小秋一伸手臂,露出廠腕脈。
梅夢雪煞有其事地抬起皓腕,伸出兩根春蔥般雪白的玉指,輕輕按上了趙小秋腕脈!
素手相握,柔若無骨,難得趙小秋他心無半絲雜念,一任美姑娘把脈,過了一會兒,笑問:「大國手,如何?」
梅夢雪適時收手,略一沉吟,道:「正如少鏢頭之言!」
趙小秋笑道:「我說沒病,你偏不信,大國手走眼,豈非自砸招牌?」
梅夢雪搖了搖頭,道:「不,不能說沒病,只能說沒大病。」
趙小秋道:「難不成有小病?」
梅夢雪點了點頭!
趙小秋雙眉一揚,笑道:「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那在乎這些微小病……」
梅夢雪一搖頭,正色說道:「少鏢頭錯了,有道是『英雄只怕病來魔』,就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也禁不住一個『病』字……」
頓了頓,接道:「何況,有些小病,能引出大病來!」
趙小秋一怔,道:「那麼你看我這是什麼病?」
梅夢雪道:「以婢子看,似乎是肝水過旺,又受了點驚……」
趙小秋可真的一驚,忙道:「要緊麼?」
梅夢雪笑道;「要緊婢子就不會那麼安穩了,少鏢頭這病,無須處方,無須藥,婢子只奉勸兩句話,多歇息,要清心!」
多歇息,要清心,乍聽起來,似也沒什麼!
無如,趙小秋心中窩著一塊病,這一派醫者口吻,極其平常的兩句話,聽進了他耳中,感受自然不同!
正觸中了那塊心病,不由暗暗一震,挑起了眉:「夢雪,我不懂,能說得明白點麼?」
顯然,他是裝糊塗,想進一步地聽清楚!
梅夢雪美目深注,笑了笑,道:「少鏢頭是有意考婢子,婢子說過,對醫道,只是略通!」
顯然,她不明白趙小秋的用心!
趙小秋可會錯了意,不肯放鬆,臉色一整,正色說道:「夢雪,我一片真誠,請教祛病之方。」
梅夢雪急了,立刻漲紅了嬌靨:「婢子再說一遍,對醫道,只是略通,少鏢頭也真是,多歇息,要清心,能做到這,還會生什麼病?」
敢情她是不通!
趙小秋明白了,心中一鬆,笑道:「有病治病,無病強身,多謝你這兩句話了!」
梅夢雪美目深注,皺了皺眉,但旋又正色說道:「少鏢頭可別輕視婢子這兩句話,雖是老生常淡,人人皆曉,要是真做得到,那可當真能消災去病,長年平安。」
趙小秋又一震,剛要說話!
美姑娘已然提起木盒,盈盈襝衽:「天色不早,少鏢頭請安歇吧,婢子告退了!」
話落,轉身,移動了蓮步!
趙小秋雙眉一挑,陡揚輕喝;「夢雪,等一下!」
梅夢雪轉過嬌軀,嫣然笑問:「少鏢頭還有什麼吩咐?」
趙小秋張了張口,卻又擺了手:「沒什麼,你去吧!」
梅夢雪又施了一禮,出門下樓而去!
望著那無限美好的身影不見,趙小秋臉上突然浮現一絲難以言諭,且又令人難以意會的異樣神情,緩緩低下了頭……。
庭院東角,書生所居那間平房中,燈光猶亮!
窗欞上,映著一個灑脫、俊逸人影,那是書生!
深夜不寐,書生他在做什麼?
房中的書生,跟那西樓趙小秋一樣,竟也在燈下看書,所差的,趙小秋看得是「遊俠列傳」,書生看得卻是一部「春秋」!
適時,在窗子對面,那遠遠的十丈外,一座樹叢之中,站著一個身材矮小的黑影!
黑影,似乎在偷窺房內書生的動靜,他向著那燈光透紙的窗欞揚了揚手,卻又似乎有所顧忌,隨又放了下去!
猶豫再三之後,像是咬了牙,橫了心,一跺腳,手再揚,手裡的一樣東西剛要打出!
書生房中燈光倏滅,緊接著黑影身邊多了個白影!
黑影一顫,閃身欲遁。
白影一聲輕笑手臂暴張,單掌疾探,飛攫黑影左臂。
黑影似乎不打算還手,也不打算招架,身形一轉,好快,好輕靈,滑得像條蛇,已然脫出白影掌力範圍!
只聽白影「咦」地一聲,閃身跨步,單掌再探,這回黑影沒能躲過,被白影一把抓個正著!
旋聽白影笑道:「姑娘好高絕的身法!」
竟是書生!
那黑影能逃過書生—抓,身手該也驚人!
一個俏生生的話聲,帶著驚恐也帶著點羞澀:「我自知難逃四先生高明耳目與神功絕藝,果然不錯。」
是個女子口音,話聲無限甜美輕柔!
書生道:「既明知何必故犯,姑娘深夜立人窗外,竊人動靜,似乎有些……」
只聽黑影截口說道:「我自知不該,無如我不能不來!」
書生詫異道:「姑娘是……」
黑影道:「四先生該見過我。」
書生「哦」了一聲,笑道:「我想起來了,我是見過姑娘……」
頓了頓,接道:「姑娘這身武學,是他倆傳授的?」
黑影點了點頭!
書生笑道:「姑娘欺我,他倆加起來也不如姑娘一半。」
黑影沉默了一下,道:「不敢欺瞞四先生,面對高明,我也無從欺瞞,我這是家傳武學,授自先父,淺薄得很。」
書生笑道:「這才是,小小年紀,該說實話,我向姑娘打聽個人。」
黑影道:「但不知四先生要問誰?」
書生道:「昔年武林中有位奇人,此人文武雙絕,貌賽子都,可惜天嫉奇才,去世太早,他自稱『落拓青衫飄泊生』!」
黑影忽地一陣顫抖,低下了頭:「有勞四先生動問,那是先父!」
書生道:「我說麼?『縱鶴擒龍天璇步』絕跡武林已久,怎會出現在姑娘身上,姑娘,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止悲!」
黑影猛然抬頭:「四先生有渝,晚輩敢小遵命。」
兩道冷電異采,閃自書生雙目,書生一歎說道:「姑娘這性情,跟令尊當年完全一樣,當年,他想見我,我想見他,彼此心儀已久,只恨他我無緣,難謀一面,如今能見著姑娘,我心中也略可安慰了……」
黑影截口說道:「多謝四先生,那是先父福薄!」
「姑娘!」書生話說得嚴肅:「別委曲令尊,他跟聞人俊難分軒輊,可稱一時瑜亮。」
黑影身形一陣顫動:「再謝四先生,晚輩父女存歿俱感。」
書生道:「姑娘,我說得是實情。」
黑影道:「晚輩也字字發自肺腑。」
書生默然不語,但旋又說道:「姑娘,這就不對了,我四兄弟門下,沒那麼大膽,他倆怎敢委曲姑娘……」
黑影連忙截口說道:「四先生錯怪了,是晚輩自願!」
書生道:「這麼說,他倆不知道!」
黑影道:「正是,他二位毫不知情!」
書生道:「姑娘,你這麼做,該有個理由!」
黑影道:「先父昔年行道蜀中,不慎罹疾,臥病客棧,適逢他老人家途經該處,義施援手,延醫贈金,先父鹹德,無以為報,臨終特囑晚輩報恩……」
書生截口說道:「我明白了,那是他應該的,倘若見危不援,見死不救,我四兄弟門下也容不得他,明日我……」
黑影忙道:「四先生容稟,晚輩還有下情。」
「不敢當!」書生道:「姑娘請說!」
黑影道:「該做的,晚輩還沒有做完,敢請四先生再賜晚輩十年時間,期限一到,晚輩任憑四先生。」
書生猶豫了一下,立刻點頭:「好吧,只是太委曲姑娘了。」
黑影道:「父恩女報,這算不得委曲。」
「姑娘好會說話!」書生笑了笑,道;「姑娘適才說,是不能不來?」
黑影點頭說道:「晚輩有幾件事,不得不稟知四先生。」
書生笑道:「既有事相告,那就該進去。」
黑影道:「晚輩一時還不想暴露行藏。」
書生笑道:「姑娘畢竟是暴露了行藏。」
黑影道:「晚輩以為,四先生必會成全晚輩這點孝心。」
書生一歎說道:「姑娘放心,我擔保除我之外,不會有第二人知今宵此事,連我那三位拜兄也算在內。」
黑影盈盈施了一禮:「多謝四先生成全。」
書生還了一禮,道:「姑娘有什麼事,現在可以開口說而不必投那手中物了。」
果真是神目如電,他竟知黑影是要投那手中之物!
黑影笑了,笑得羞澀,沉默了一下,道:「晚輩要稟知的第一件事,就是『汴梁世家』今夜有人來過『三義鏢局』……」
書生身形一震,道:「姑娘,今夜?」
黑影道:「就是剛剛不久之前。」
兩道冷電閃目書生目中,書生道:「姑娘確知他是『汴梁世家』人?」
黑影道:「晚輩見著了他那塊銅牌,且知道他是個堂主。」
書生道:「那麼滾不會錯了,姑娘可見他來自何方?」
這句話,問得有深意!
黑影道:「晚輩不知他來自何方,可是知道他的去處?」
書生道:「去處何方?」
黑影道:「四先生原諒,晚輩不能說!」
書生道:「姑娘是有所顧忌?」
黑影點了點頭!
書生道:「那姑娘就不該來見我。」
黑影忙道:「四先生誤會了,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書生道:「那麼我想不出姑娘有所顧忌的理由。」
黑影道:「晚輩不是怕四先生不信,也不是怕四先生指晚輩血口噴人,而是我不想觸怒四先生,造成悲劇。」
書生道:「那麼,我來替姑娘說,那人去處是南樓!」
他指得是獨孤承所居南樓!
黑影道:「四先生料差了,那人去處不是南樓。」
書生道:「姑娘欺我。」
黑影道:「晚輩是自己人,也沒有天膽。」
書生道:「姑娘,那人去處真非南樓?」
黑影道:「晚輩不敢欺瞞四先生,那人去處確非南樓。」
書生詫聲說道:「那麼……」
黑影道:「晚輩說過,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說。」
書生道:「那姑娘見我,僅僅是告訴我『汴梁世家』來了人?」
黑影道:「不,晚輩稟知四先生,此人來『三義鏢局』見了個人,且下達令諭,要那個人做件事I」
書生道:「姑娘,他見了『三義鏢局』中什麼人?」
黑影道:「四先生,這跟晚輩稟知四先生那人去處,有什麼兩樣?」
書生默然了,半晌方道:「那麼,他下達什麼令諭,要那人做什麼。」
黑影道:「他下達了『汴梁世家』少主人之命,要那人伺機殺了一個人。」
書生一震道:「殺誰?」
黑影道:「君玄清。」
書生冷冷說道:「我明白了,君玄清是『汴梁世家』的叛徒。」
黑影點點頭道:「不錯。」
書生冷笑又道:「『三義鏢局』中有內奸。」
黑影又點了點頭道:「也不錯。」
書生道:「姑娘,事關『三義鏢局』安危,我兄弟聲譽……」
「晚輩明白。」黑影截口說道:「但有一點要請四先生明鑒,『三義鏢局』中這人,是一念之差,誤人了歧途,他是被逼的,有悔悟回頭的一天,該情有可原。」
書生道:「這就是姑娘不能說的原因所在?」
黑影點頭說道:「四先生明智高人,難道不以為晚輩退身一步,讓他自己有所醒悟,毅然回頭的做法對麼?」
書生驚歎說道:「姑娘,你使我歎服,姑娘以為他會回頭?」
黑影道:「這包在晚輩身上,倘若他不回頭,四先生請唯晚輩是問。」
書生一點頭道:「看在姑娘面上,我容他一時。」
黑影連忙施禮:「晚輩再謝四先生成全。」
書生還禮,淡笑道:「姑娘,他還說了什麼?」
黑影略一遲疑,道:「他要『三義鏢局』中那人,也伺機除去『百巧先生』。」
這下大出書生意外,只聽他沉聲說道:「姑娘,你沒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