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已是三天過去,又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晴朗之夜。
一輪冷月,高掛萬里無雲,一藍如靛的午夜空中,銀輝輕灑。夜風微拂,蒼穹寂靜,夜涼如水。
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色中,月光冷輝下,兩條快捷無比的人影,疾逾閃電飄風般向著一座墳形小山前的一所靜峙茅屋飛馳。
這座墳形小山和那所靜峙茅屋,地處曠野,少為人知,看來頗似農夫獵戶所居,但是單單這麼一所茅屋,孤零零地,此時此地卻隱透著一絲神秘氣氛。」
茅屋中原本微透燭光,但是自兩條人影出現的剎那間,卻頓時燈火熄滅,屋內一暗,茅屋仍是靜靜地在月光冷輝下,輕拂夜風中,沒有絲毫動靜。
兩條人影步苦行雲流水,迅捷無比,顯是兩個絕頂內家高手,轉瞬已抵茅屋前,在十丈外,倏然駐足。
身影斂處,月光下,現出兩名年輕書生,左邊一位面目黝黑,身著一襲黑色長衫,神情瀟灑氣宇英武,與他那副長像甚不調 和。
右邊一位,身材略為矮小,面目慘引身著一襲青衫,神情舉止,頗為陰森可怖。
兩人一駐足,青衣書生目光森冷,一掃漆黑靜峙茅屋,側顧同伴,悄聲說道:「柳兄注意,你我已到地頭,切記化名!」
黑衣書生雙目神光湛湛,凝注茅屋,略一頷首,低聲微笑答道:「小弟曉得,藍兄也請上心了!」
不用說,這一黑一青兩名年輕書生,就是三日後專程赴約的柳含煙與藍九卿。
兩人相顧一笑,一齊舉步,飄然向茅屋走去。
甫近茅屋不到五丈。
突然
「來人請止步,夤夜至我農家有何貴幹?」一個冰冷話聲自漆黑茅屋中倏然發話。
兩人聞聲止步,向四周略一環顧。
農田倒有幾畝,只是荒蕪已久,寸禾未見,野草雜生。
兩人相顧啞然一笑,各自暗道一聲,好個勤奮的農家!
柳含煙尚未來得及答話,藍九卿已自挑眉揚聲:「判公。」寂靜夜空中,越顯響亮。
話聲甫落,茅屋中燈火倏然亮起,茅屋兩扇柴門也自「呀」地一聲打開,冰冷話聲又起:「兩位朋友既為『判公』請來,即系我方貴賓,小老兒恭迎俠駕!」話聲裡仍是冰冷,但較之先前那一聲問已是柔和動聽得多。
話聲甫落,茅屋內燈光微晃,柴門口已站定一個身材瘦削,神情猥瑣的葛衣老人,一雙三角眼,目光陰鷙狡黠地凝注二人身上。
兩人一見葛衣老人飄出茅屋的快捷輕靈身形,暗暗不由一陣訝然,便知眼前這神情猥瑣,身材瘦削,狀如上老頭兒,毫不起眼的葛衣老人是個一流高手,一身功力頗不容輕視。
但是兩人是何許人也,豈將這些尋常看來頗稱驚世駭俗的功力放在眼內?多 側首略一互祝,微微一笑,各一拱手齊道一聲:「有勞老前輩,在下兄弟殊不敢當!」
葛衣老人三角眼一霎,乾癟老臉皮笑肉不笑地一陣顫動,微一拱手:「兩位既是『判公』請來,彼此即不是外人,勿用客套,兩位請屋內奉茶!」話畢,舉手肅客。
柳含煙、藍九卿各自又一拱手,飄然舉步。
一進茅屋,兩人心中更是暗暗冷笑下已。
原來,這間茅屋看似狹小,頗像一貧苦蕭條的農家,內部陳設,卻絕不類耕作人居所。
屋內陳設甚為簡陋,一張木床,一隻木桌,四把木椅,廚灶不見,耜犁俱無,四壁更是空空如也,連農人常用的蓑衣也未見一件。
木桌上一盞松油孤燈,燈光昏而暗,不住搖曳。
孤燈之旁,放著根通體烏黑約五尺多長的旱煙筒,猶自青煙裊裊,一望而知這就是葛衣老人的稱手兵器。
有此發現,更知道這不起眼的土老頭兒,葛衣老人是個打穴能手。
兩人正自冷眼打量屋內陳設,葛人老人已自一聲乾咳,說道:「小老兒一向邋遢成性,故而屋內也是四壁蕭條簡陋,殘破不堪,委曲兩位,尚請諒宥!」
一個終年務農的上老頭兒,談吐竟是如此不俗!
兩人連道豈敢,稱謝後就四張破損木椅上坐下。
兩人甫一坐定,柳含煙略一欠身,開門見山地說道:「在下兄弟二人,三日前蒙『一判』前輩厚愛,囑令三日後此時來晉謁,尚請老先生代為通報是幸!」
葛衣老人目光森冷,狡黠異常地一掃兩人,乾笑一聲說道:「兩位既是判公薦來,小老兒自當為兩位即刻通報,不過,在未謁判公之前,本幫有一項不成文法的陋規,由小老兒請教兩位一些事情,如果順利通過,小老兒即時為兩位通報……」
他話猶未完,藍九卿已自故作緊張地接問道:「若是我兄弟愚昧,未能順利通過老前輩此一關,是否即無緣謁見判公?」
葛衣老人冷冷一笑,陰側惻地道:「若是兩位不能通過小老兒此關,當然不得謁見判公,屆時小老兒將恭送兩位上路!」
兩人當然明白,他這所謂上路的真意。
藍九卿耐性較差,涵養功夫不夠,聞言雙肩微軒,方待再問。
耳邊突然傳來柳含煙蟻語傳音發話道;「藍兄稍安毋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妄動不得,一子落差,全盤皆輸,我兩人讓他問好了,小心口風!」
藍九卿人耳此話,倏然驚覺,急中生智,將方自軒起的雙眉索性高挑起,隨即眉峰一蹙,神色一黯,故做甚為惋惜地輕輕歎了口氣。
儘管這葛衣老人如何的狡黠,如何的老江湖,也被藍九卿這一番做作之態,輕易地給蒙蔽過去。
柳含煙心內急欲見到一判,再謀良策,不耐久坐,暗暗一笑,微一拱手,向葛衣老人莊容說道:「在下兄弟兩人五嶽朝山不辭遠,一片赤誠,專為投效貴幫而來,雖無長技,但願能稍盡綿薄,尚請老前輩下問之餘多予方便,俾能順利通過是幸!」
葛衣老人乾笑一聲:「好說、好說,小老兒這就請教!」
至此一頓,前態倏斂,正襟危坐地乾咳兩聲,一臉肅容問道:「兩位朋友高姓大名?」
「在下墨衣秀士申正義,後學末進,老前輩多照顧!」柳含煙拱手說道。
藍九卿暗暗一笑,也一拱手說道:「在下青衫郎君藍狂濤!」
藍九卿秉性風流,卻將「風流」二字改為青衫,聽得柳含煙方自一聲暗笑。
葛衣老人已自輕「嗯」一聲,目光狡黠地一掃兩人,皮笑肉不笑地冷冷說道:「墨衣秀士,青衫郎君,名宇倒是雅致得緊!」
無異是說:你兩人長像卻是不敢恭維。
兩人腹內方自冷哼一聲,葛衣老人冷冷又遭:「兩位朋友隸屬何門何派?」
柳含煙心中一緊,方自暗說:要糟!
藍九卿已自一笑答道:「在下藝出陰山九曲谷,連在下自己也不知應屬何門何派!」
柳含煙暗道一聲:僥倖!
顯然他是因為柳含煙已在三日前深夜當著地幽一判將他出身說出,故而此刻未便捏造,至於名號,他諒知地幽幫中人不敢去向陰山自己師尊處去打聽,旁的也未必就敢告訴他們。
葛衣老人想必也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聞言神情似甚為震憾,臉色一變,但倏又恢復了冷漠神色,頗似不在意地,輕「哦」一聲,說道:「朋友原來是陰山六神通門下高足,是小老兒失敬了!」
說畢,只是微一欠身了事。
藍九卿強捺怒火,暗自冷笑一聲:老鬼現在容你裝腔作勢;一俟時機來臨,少不得將你嚴懲一番人抵不敬我師尊之罪!1面上卻是微微一笑,也自略一欠身。
柳含煙來此以前,作夢也未料到對方竟會有此一問,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就在兩人一問一答之間,他已思有所得,待葛衣老人坐直身形後,他便毫不猶豫地肅容說道:「在下幼失估恃,六歲時在偶然機會裡,道遇遊方道人,授藝六年後飄然而去,去時僅留一『萍飄生』名字,故而至今在萬猶不知己身應隸屬何門何派!」
葛衣老人沉思半晌,一雙三角眼中突然森冷目光厲射,凝注柳含煙,沉聲問道:「申朋友可記得令師面貌,身材長得如何?」
柳含煙在葛衣老人犀利目光看得心中方自一緊,話聲入耳,方感無措,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脫口說道:「在下僅依稀記得家師身材頗為高大,長髮三綹,左頰上有一豆大黑痣,其餘因事隔多年,在下已記不得許多了。」
天大的滑稽,他竟把邛崍掌門無為老道的長像談上啦!
葛衣老人緩緩收回目光,又是片刻沉思,倏地搖頭歎道:「小老兒在此居住過久,多年不問世事,記憶也遲鈍得多啦!」
柳含煙暗暗一聲冷笑:又是一個皮厚之輩,連邛崍一鶴無為老牛鼻子都不認得,你還充什麼老江湖!
他哪裡知道眼前這位毫不起眼的乾癟老頭兒,成名太早,差不多較邛崍上代掌門猶早出幾年。
葛衣老人一歎之後,面色一整,又自冷冷問道:「兩位朋友在何處蒙判公垂顧?」
「距臨潼數十里外,一處曠野之中!」柳含煙答。
「彼時兩位朋友正欲何往,在做何事?」
「在下兩人彼時正在趕路!」藍九卿答。
「欲往何處?」
「入川拜會朋友!」柳含煙答。
「兩位之友想非無名之輩!」
「豈敢,在下朋友稱『川中二虎』!」柳含煙毫不猶豫地說。
葛衣老人神色一變,意似不信地厲聲問道:「兩位認識川中三虎?」
柳含煙心中一緊,點頭輕聲問道:「老前輩敢是也認得……」
話猶未完,葛衣老人已自一聲冷哼,冷然接道:「豈止認得,他們三人是小老兒多年未見的三個寶貝徒孫!」
柳含煙心中一震,暗暗說道:這倒好,平白無故,自找沒趣的一下子低了兩輩,哼!有好師祖就有三虎般的好孫子。
心中雖如此想,面上卻是更為恭謹地,站起身形,一揖至地說道:「再晚不知老人家在此,多有不敬.敢請老人家示下名諱1」
他這裡站起施禮,藍九卿自不便獨坐不動,也頗為勉強地起身為禮。
葛衣老人大刺刺地一擺手,示意兩人坐下,然後三角眼一 翻,冷然地問道:「難道小老兒那三個不成才的徒孫,從未對你倆 提到過麼?」
葛衣老人如今已知兩人比自己陡低兩輩,舉止、言談之間也 較先前依老賣老得多,「兩位朋友」也自變為「你兩人」。
藍九卿已是怒氣上衝,柳含煙卻是毫不在意地恭聲答道:「再晚等與三虎甫相交數日,彼此便告分手,此次乃是第二次往訪,想必是因時間過於倉促……」
話未說完,葛衣老人已自冷哼一聲,擺手說道:「不用說啦!老夫名號已是多年不用,你們這些後生晚輩不知道也不足為奇!」
兩人打心裡各自冷哼一聲。
葛衣老人話聲一頓,臉色一變,目射森冷光芒地凝注兩人,陰惻惻地又說道:「你兩人自此以後,再也不必前去找他們啦!」
藍九卿尚未有所表示,柳含煙已自故作一愕地詫聲問道:「老人家,這卻是為何?難道再晚等過於庸俗不配……」
葛衣老人突然神色一變,目射厲芒地厲聲說道:「你兩人真的不知三虎已死?」
兩人霍地站起身形,柳含煙滿瞼驚容地急聲道:「什麼?再晚等上次與他三位握別尚不到半載,他三位身體健壯得緊,怎會突然亡故?莫非是遭人……」
葛衣老人怒極而笑,狠聲道:「你猜得不錯,三虎正是遭仇家擊斃!」
柳含煙狀似甚為震怒地急問道:「是何人如此大膽,老人家可知道?」
「你要做什麼?」葛衣老人三角眼一翻。
柳含煙淡淡地道:「再晚等不才,誓死也要為他三人報此血仇!」
葛衣老人嘿嘿一陣冰冷刺骨的冷笑,意似不屑地道:「你要為他三人復仇?算了罷?不是老夫過於小視你,若以那人一身武學來說,即連老夫難在他手下走完十招,此仇老夫若能報得,早就報了,何必白白前去送死?不過,你這番朋友的意思,倒是可嘉!」
柳含煙暗暗一笑:你老鬼倒也有自知之明,也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面上卻怒形於色,意似不信地,說道:「再晚就不信以老人家功力尚敵不過他,還請老人家將那人姓名賜下!」
葛衣老人似是怒極,臉色一沉,目射寒芒地厲聲道:「你是要找死!告訴你,那小鬼叫柳含煙,你去吧!」
藍九卿問了半天,至此方恍悟柳首煙是有心戲弄對方,不由地輕「哦」了一聲。
葛衣老人三角眼一翻,怒聲問道:「『哦』什麼?」
柳含煙心中一急,方待搶先答話。
藍九卿已自腦中一轉,有心奚落他一頓。故作了了地道:「那柳含煙的是身負絕世武功,技比天人,再晚等聞名已久,老人家走不完十招之言,一點不虛……」
葛衣老有臉色一沉,三角眼一翻。
柳含煙心中一緊,方自暗道一聲:要糟。
藍九卿目光狡黠地一掃柳含煙,暗笑一聲,故作怒形於色地話鋒一變,接道:「不過,再晚認為縱使那柳含煙武功蓋世,技絕天人,再晚等也要為朋友誓死一拼,哪怕是落個腦漿迸裂,也不願落人貪生怕死,不仁不義之話柄!」
柳含煙暗暗吁了一口氣,由衷地暗中讚歎此人心智敏捷,口齒迫人。
冷眼地躺葛衣老人窺去,只見葛衣老人剎那間臉色數變,先似極為震怒,再則陰晴不定,最後竟是平靜得出奇。
柳含煙一顆心也隨之忽上忽下,暗忖不了動手一搏,先將此老鬼擒下,但是這麼一來,今夕自己這番苦心,就算白費了。
茅屋中陷入一片如死沉寂,三人各懷異樣心思,默默無言。
誰也無法預卜接著而來的是什麼?
但是,柳含煙,藍九卿兩人已是暗蓄功力,以備萬一。
半晌,葛衣老突然前態一改,乾笑一聲,說道:「看在你兩人能為則忘卻自身安危的這份心意上,老夫問止於此,這一關就算勉強通過……」
兩人不虞會有此一個轉變,聞言心中方自一喜。
葛衣老人臉色一變,目光狡黠地一掃兩人,嘿嘿一笑陰惻惻地接道:「不過,你兩人先別高興,困難還在後頭,這一關雖已勉強通過,後面還有艱難危險的四道關口等著你們呢!越往後越是難過,屆時倒要看看你們的造化如何了!不過老夫在此可以先提醒你兩人一句,既入我門,就別打回去的念頭兒,過得去要過,過不去也要過,如想打別的念頭兒,嘿嘿,別怪老夫袖手旁觀,愛莫能助!」
一番話陰狠毒辣兼而有之,頗收使人毛骨悚然,進退兩難之效。
但是,兩人是何許人也?且是有為而來,焉得把他這番話放在心上,同時兩人也沒有打算半途而廢的念頭兒,儘管內心暗暗冷笑不已,表面上卻是不得不做作一番。
柳含煙面色一整,肅容說道:「老人家何出此言,再晚等既已如約來此,便已經決心效力貴幫,更無半途而退之理,再晚等也知入幫艱難,不過還要老人家多照顧,多多提拔!」
葛衣老人目光森冷地一掃兩人,突然柔聲說道:「你兩人既是三虎好友,便是自己人,這個倒是自然;只不過本幫幫規森嚴,有些時候有些地方,老夫職位低下,縱使心有餘,但力卻不足,這一點老夫不得不先做說明。總而言之,你兩人自己倒是多加小心是真。」
兩人微一拱手,齊道一聲:「多謝老人家!」
葛衣老人略一沉吟,就門內一看天色,轉對兩人說道:「老夫這一關至此結束,天色已是不早,你兩人且靜坐稍待,老夫這就為你兩人通報第二關。」
說著,站起身形,飄身出屋。
兩人聞言,只得捺著性子,坐在屋內。儘管如此,兩人仍自就木椅上微側身形,向屋外冷眼窺探。身入虎穴加以地幽幫行事素來是下流陰狠伎倆層出不窮,不得不如此謹慎行事,以防這狀甚狡黠的葛衣老人,另懷鬼胎。
只見葛衣老人飄出屋後,在屋外空地上,自懷中摸出一隻圓形黑筒,望空際振腕一拋,剎時一道紫色耀眼光華沖天直上,升至力盡,突然煙火般四下爆開,一蓬紫色光芒四射激揚,在皓月冷輝下的蔚藍夜空中,構成一幅甚為美麗的圖案。
兩人心知葛衣老人是在施放信號往上通報,互相對望一眼一下意識地一笑。
就在一蓬紫色光華甫滅的當兒。
屋左遠方空際也自冒起一蓬紫色光華一閃而沒。
緊接著,遙空傳來幾聲尖銳哨聲,哨聲一長一短,甚有節拍,但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色中,聽來卻是異常地刺耳,令人頗有一種不舒適之感。
遙空劃來的哨聲甫落,葛衣老人又自懷中摸出一物,放在嘴上,吹出一長一短兩聲尖銳的哨聲。
這兩聲哨聲,因起自左近,故而聽來更感刺耳難聽。
兩人方自冷笑蹙眉,一陣微風颯然,葛衣老人已飄身進屋。
葛衣老人目光森冷地凝注在起身相迎的兩人面上,沉聲說 道:「第二關接引瞬間即至,你兩人此去千萬小心應付,且記勿半途而廢,更不可打別的念頭,萬一有所差池,不但你兩人的性命難保,即是老夫也要被牽扯在內,事非小可,謹記,謹記!」
兩人各自暗暗冷笑一聲,拱手謝過。
柳含煙更是暗中冷笑道:少爺既人爾等巢穴,少不得將爾等一個個盡斃掌下,哪管你什麼牽連不牽連,為顧全大局,少爺暫將你一顆頭顱寄在你項上!
柳含煙既知地幽幫陰狠毒辣地做下震撼武林的血案,而且己又遭不白之冤,心中已是恨透了地幽幫所有徒眾,只有黑衣蒙面天涯一鳳陸菱艷,因路雁關係自是例外,其餘的,他將一個也不放過。
更可笑的是這位素稱狡黠陰狠的葛衣老人,終日打雁,反被雁兒啄了眼睛,今夕反把仇敵當親朋,幾句欲為三虎報仇雪恨的話兒說得他不但不留難兩人,反而臨行叮嚀多加小心,也是他煞星罩命,霉氣當頭,後來未經柳含煙動手,便已被幫規嚴懲了結。
平素欲偵得地幽幫蹤跡已如大海撈針,甚是困難,而柳含煙在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情況下,無巧不巧地碰上了根本未與他朝過面的地幽一判,又無巧不巧地被一判看中一身功力,天賦資質,強迫人幫,而又極其容易,毫無驚險可言地通過這不知死人凡幾的第一關,眼看就要更進一層地進人該幫內部,這不能不說是鬼使神差,天假其便。
此關容易,下關如何,無人敢予預卜。
世間諸事白雲蒼狗,變幻莫測,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也不能斷言吉凶,預卜未來。
是地幽幫氣數已盡,合該覆滅?
是柳、藍兩人步向豐都,合該埋骨地幽?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總之,以兩人之力,欲搗毀、殲滅一個組織龐大嚴密,能人輩出,高手雲集的地幽幫,不是一件易事。而以一個地幽幫欲如何對付兩個身負絕世武學的奇才,又談何容易。
武林盛蹶,在此一舉。
地幽如何,慢慢便知。
一陣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至茅屋外,倏然而止。
緊接著一個冰冷陰惻的話聲突然傳人:「二關接引已到,即刻起程!」
葛衣老人神情一震,虎地站起身形。
話聲入耳,柳含煙心中暗感一震。
這冰冷陰惻的話聲對他說來,甚為耳熟,極似那在臨潼城內,群英酒樓上,地幽甬道內,對他暗襲未成而在他掌下漏網的鐵算盤馬鑫武。
心中一動,忙側身向外窺看,葛衣老人狀至恭謹地,正在對一個身材瘦削,與他差不多高矮的黑衣人低聲交談。
他心中頓感到一緊。
儘管那黑衣人黑布罩蒙面,但是那冰冷陰惻的話聲,瘦削矮小的身材,卻逃不出柳含煙如電神目。
一點不錯,二關接引就是鐵算盤馬鑫武。
乍然有此發現,柳含煙心情登時大為緊張起來。
他擔心自己這一身喬裝會被那素稱狡黠刁猾,陰狠毒辣的馬鑫武看出破綻,而至功敗垂成,功虧一簣。
但事已至此,又不能避而不見,萬般無奈下,他暗暗決定,如果自己這身奇裝萬一不幸被馬在武窺破,則絕不讓馬鑫武與葛衣老人逃出手去,殺一個算一個,然後再循適才哨聲發出方向往前尋找。
這是他倖存的一絲希望,雖屬渺茫,但是除此以外,在如此倉促的情況下,他只有走此一途了。
幾個意念自他腦中閃電掠過,他心念既決,忙用蟻語傳音向藍九卿傳話道:「藍兄請注意,門外二關接引之黑衣蒙面人,名喚鐵算盤馬鑫武,此人極富心智且狡黠異常,你我雖僅是一身奇裝,能否安然逃出他雙目尚屬未卜,謹慎行事,嚴掩行藏,萬勿輕矚一絲破綻,如非必要,萬請忍耐一切,必要時你我各擇其一,且勿使一人逃脫,事後小弟自有安排!」
藍九卿至此方恍悟柳含煙適才為何神情頗為激動,聞言一頷首,目光向柳含煙望去,心中也不由暗感緊張。
兩人方自互視一眼,門外已響起葛衣老人冰冷話聲:「兩位朋友,請出一見二關接引!」
兩人又迅速地互望一眼,藍九卿耳邊又響起柳含煙急促話聲:「藍兄,是福是禍,是禍躲不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越是危險越應鎮靜,萬請小心,走!」
如此一來,兩人心情不但不似先前緊張,反黨泰然異常,飛快地交換一個眼色,安詳自如地飄然出屋。
二關接引,瘦削的黑衣蒙面人神態似甚為倨傲,負手仰天,對出屋兩人根本看也不看一眼。
葛衣老人眉眼間似甚為恭謹地肅立一旁,兩眼平視,閉口不言。
柳含煙看在眼內,暗暗冷笑一專聲:老鬼小人得志,此時暫且容你狂妄神氣一番,時機一到,小爺非要好好整你一番不可!
強捺心中怒火殺機,走至馬台武面前,微一拱手,說道:「在下兄弟申正義、藍狂濤見過二關接引。」
馬鑫武倨傲神態依然,仍舊抬眼望天,打鼻子裡,冷冷地輕「嗯」一聲,算是答禮。
藍九卿本就是個狂做不可一世之人,武林中從來無人敢在這一代魔頭六神通唯一愛徒面前,大聲說過話,而今面對小人得勢,倨激凌人的地幽幫二關接引鐵算盤馬鑫武,如不是兩人是有為而來,加以柳含煙又是關照再三,怕不早就難忍怒火,將這得勢小人立斃掌下。
不過,馬鑫武自然不知眼下兩人,一個是使他聞風喪膽的柳含煙,一個是一代魔頭門下,惡名震遐邇的風流郎君藍九卿,否則的話,縱使兩人目前正處於地幽幫勢力範圍內,他就是膽大包天也未必敢如此,怕不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地鼠竄而逃。
他適才已由葛衣老人口中,得知眼下這兩個儒服年輕後,雖也武功不俗,但卻是兩名不見經傳之輩,而單單地,葛衣老人匆忙之間竟忘了告訴他兩點,第一,這兩個後生雖屬藉藉無名之輩,但卻是他們幫中二人之下,千百人之上的判公所薦。第二,藍狂濤是六神通門下唯一愛徒。否則的話,他也不敢如此倨傲。
柳含煙劍眉微剔,仍自忍氣說道:「請問二關接引,我兄弟是否就此隨接引動身?」
馬鑫武似甚為不耐煩地微一擺手,冷冷說道:「慌什麼?當然是隨本接引立刻啟程……」
至此一頓,冷哼一聲,陰笑接道:「不過,在未啟程之前,本接引有兩樁事兒,要先請教二位!」
言語、態度一副惡奴神態,看得柳含煙心中厭惡已極,強忍怒火,淡淡一笑,語出諷譏地答道:「請教二字,在下兄弟殊不敢當,接引大人在貴幫職高位重,更是前輩高人,有話請只管下問便了。」
馬鑫武不知是涵養功夫好,還是未聽出眼前這名黑色儒服的黑面書生是暗地譏諷於他,乾笑一聲,方待說話。
一旁悶了半天的藍九卿,冷眼旁觀多時,此時再也忍不住胸中悶氣,目光合煞地凝注在馬鑫武身上,冷冷輕哼一聲。
哼聲要在平時來說,根本就是極其輕微,而難以聽見,但是此刻時已深夜,萬籟俱寂,加以馬鑫武一身功力也非泛泛,自是輕易入耳。
馬鑫武作夢也未料到眼前這兩個藉藉無名的年輕後生竟會如此大膽,此時此地猶敢對他發出冷哼,嗤之以鼻。
正在志滿意得之際,遭此羞辱,請想他如何不大為震怒?
震怒之餘,陰險目光倏地移注在藍九卿面上,正要發作,突然他那陰鷙的目光碰到了兩道比他猶陰鷙、森冷百陪的利刃般目光,心中一震,話聲也不由為之一窒又將之吞國腹中,忙又將陰鷙目光移注在葛衣老人那張雞皮似的老臉上。
葛衣老人顯似甚為畏懼地方自身軀一震,福至心靈地突然恭聲說道:「稟接引,這兩位朋友均系判公所薦,且這位藍朋友是六神通門下唯一高足!」
此言一出,馬鑫武身形倏地泛起一陣輕顫,顯然地,他為這兩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撼得驚駭莫名,剎那間倨傲之態盡掃,嘿嘿一笑,連忙拱手向藍九卿說道:「小老兒不知藍朋友是判公所薦,又是六神通前輩高足,適才犯瀆之處,尚請大量包涵是幸!」
前倡後恭,十足的奴才相,看得柳含煙暗蹙劍眉,不恥已極。
藍九卿卻仍不放鬆地冷冷一笑:「豈敢,豈敢!在下師門名號在接引大人面前實在是微不足道,在下兄弟兩人雖然是蒙判公錯愛,但身一人幫,怕不仍在接引大人屬下,這『包涵』二字,由在下口中說出,倒是恰當得多。」
柳含煙聞言暗暗一笑。
馬鑫武雖然心內已具薄怒,但是表面上,卻不敢顯露一絲不快,忙不迭地又一拱手道;「藍朋友師門赫赫,小老兒仰慕已久,怎可說微不足道,藍朋友既為判公垂青,彼此便是一家人,將來在幫中地位必不低下,藍朋友此言怕不讓小老兒太以免地自容,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內好撐船,小老兒已知過,還望藍朋友多多諒宥。」
藍九卿冷哼一聲,方待再說。
一旁柳含煙已是不耐馬鑫武這份靦顏曲膝,令人厭惡奴才像,暗蹙雙眉地插口說道:「藍兄,這位接引大人既已如此解說,你就不必再說什麼啦,入幫正事要緊,你我速隨接引大人動身吧!」
藍九卿一聽柳含煙出言阻攔,心中雖是萬般不願,但是此時此地也不容他不聽,只得微一頷首,閉口不言。
馬鑫武乾笑一聲,一邊說話,一邊卻將一雙陰鷙狡黠目光,,緩緩移向柳含煙:「對!這位申朋友說得對,入幫事大,不可在此久留,就請兩位隨小老兒,啊!任……」
柳含煙身形入目,他倏地心中狂震,「啊」地一聲,個「任」字衝口而出。
柳含煙,藍九卿心中俱感一緊。
葛衣老人卻是不明所以地一怔。
這一剎那間,可以決定兩人此行的成敗,甚至於是決定整個武林興衰的關鍵。
柳含煙腦中靈光一閃,情急生智,倏地轉身,一聲暴喝:「什麼人?」
夜涼如水,明月在天,四周空蕩,萬籟俱寂,哪有一絲人影?
瞬間,柳含煙轉回身形,故作大惑不解地詫聲問道:「接引大人,哪有人呀?」
這一機智,這一應變之速,看得藍九卿暗暗心折,自歎不如,他一雙陰鷙目光中,異采頓射地深注柳含煙一眼,含意卻是令人難懂。
馬鑫武先是一驚,繼而一見黑衣書生轉身揚喝,心中又是一怔,旋即又暗笑自己過於緊張,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地疑作疑鬼,任負曲縱是功力再高,也瞞不過判公一雙神目,更不會如此大膽地跑來此處有所企圖!雖如此,他仍是百思莫解世上為何有身材、舉止如此相似之人。
至此,他甚為尷尬地乾笑一聲:「小老兒適才明明看見申朋友身後有一條黑影一閃掠過,想是小老兒一時眼花看錯了,要不就是些野犬山兔之流。」
說完,陰鷙目光一掃兩人,又是尷尬一笑。
兩人話聲入耳,再一細察馬鑫武神態,不似有藏奸模樣,不由暗感心中一鬆,齊齊輕吁一口大氣。
正在此時,左邊遠方空際,突又冒起一蓬紫色光華,緊接著又是兩聲短促的尖銳哨聲。
兩人俱感一怔,心想!這可能是地幽幫二關,所派出接引後,久候未見人來,發出的催促信號。
果然不出兩人所料,馬鑫武與葛衣老人在遠方空際冒起紫色光華之際,已是神色倏變,哨聲一起,兩人身形又是一陣輕顫,馬鑫武更是驚慌失措地顫聲急道:「二關已發催促信號,兩位快隨我動身,再遲片刻不但小老兒要身受幫規嚴懲,就是兩位也難免波及,快走!」
「走」字甫落,也來不及再等兩人答話,身形已自飄起向紫色光華冒起方向疾馳而去,身在十丈以外,猶自回顧兩人,語帶哀求地道:「稍時若見著判會還請二位多擔待,小老兒感恩不盡!」
兩人互視一笑,向著驚魂甫定的葛衣老人,略一拱手,身形齊齊飄起,隨著馬鑫武身後電射而去。
葛衣老人驚魂甫定,目睹兩人臨行時的絕世身法,不由大駭,震懾得竟將一雙剛自拱起的雙手忘了放下,一雙三角眼怔視兩人逝去處,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半晌,方自長吁一口氣,一邊轉身步向茅屋,一邊懼容猶存地搖頭歎道:「那姓藍的後生功力驚人猶有可說,而那姓申的後生師出無名之輩,怎地功力身法卻較那藝出六神通之門的藍姓書生高出多多?好在我適才並未故意刁難兩人,否則他兩人,乃是判公所薦不說,單就兩人一身功力已是舉幫除冥後、公主、判公外,已鮮有敵手,我這一身老骨頭就更不必說啦!唉!看來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之言,委實不虛……。」
「虛」字甫落,人已步入屋內,「呀」地一聲,兩扇柴門又復緊閉如前。
夜色中,又恢復一片如死寂靜。
這看來陰狠毒辣,狡黠刁猾的無名葛在老人,一念之誤,不自覺中為自己幫中引來了漫天大禍,兩個年輕煞星;又目睹二人絕世身法驚駭之餘,竟興起了歲月無情,英雄暮老之感慨。
藉此夜空沉寂的片刻,我先為各位釋疑一番,然後再為各位詳述柳含煙、藍九卿此去的驚險情狀。
藍九卿既為六神通門下唯一愛徒,又是惡名滿武林,何以葛衣老人在乍聞六神通門下唯一高足藍狂濤之餘,而未疑雲頓起,出言詢問?
那是因為藍九卿年紀輕輕,成名不過是三數年間之事,而這葛衣老人年逾花甲,論年紀絕不比六神通任何一人為輕,早在廿年前便已在江湖中走動,過著刀刃口上的舐血生涯,也早在五六年前便已投身地幽幫,數年如一日地困守在這荒郊茅屋中,根本難以涉及武林中事。三虎死在柳含煙掌下,若非他與三虎有師祖孫關係,也是難以獲知,故而他只知六神通威名赫赫,而不知「藍九卿」三字。
那身為二關接引的鐵算盤馬鑫武,更加風流郎君藍九卿大名而疑雲乍起,但旋又為「判公所薦」四字,震懾得噤若寒蟬,他自然深信判公的眼光不錯,即他心中有所懷疑,以一個城府甚深,工於心計的鐵算盤馬鑫武也不會,更不敢在事情未了然以前,貿然有所行動,故而他也未有何異樣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