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峰『下,」龍鳳小築「遺址,那一堆廢墟之旁,對立著兩人,是南宮逸與宇文伯空。
首先發話的,是南宮逸,他淡然一笑,道:「好了,閣下有話如今可以說了。」
宇文伯空冷冷地向谷回投過一瞥,然後,收回目光,又望了身邊那堆廢墟一眼,抬手一指道:「南宮逸,這是什麼?」
南宮逸一愣,笑道:「閣下這話問得……」
宇文伯空冷冷說道:「答我問話。」
南宮逸挑了挑眉,道:「南宮逸夫婦的『龍鳳小築』……」
「那是當年。」宇文伯空道:「我問的是如今。」
南宮選忍了忍,道:「如今是一堆廢墟/字文伯空道:」當年朱欄碧瓦,畫棟雕樑,艷葛雙修,神仙不羨,為何如今夫婦失散,居處變成了一堆入目淒涼的廢墟?
「他怎麼都是問些不該問的話?
南宮逸挑了挑眉,道:「多年前被人暗中縱火,燒掉了。」
「好話。」宇文伯空冷笑說道:「當時你可在這『龍鳳小築』之中?」
南宮選答得簡單。「不在。」
宇文伯空道:「哪裡去了?」
南宮選道:「找尋失蹤的愛妻去了。」
宇文伯空道:「找尋的結果如何?」
南宮逸道:「你知道」
宇文伯空冷然截口說道:「我問你。」
南宮選有點忍不住了,挑眉說道:「閣下,你這是……」
宇文伯空道:「我還有後話,這麼問,自有我的道理。」
南宮逸沉默了一下,道:「無雙已被人殺害,屍骨無尋,遺物難覓。」
宇文伯空道:「是誰下的毒手?」
南宮逸道:「不知道。」
「好話。」字文伯空冷笑說道:「從無雙被害至今,有多久了?」
南宮逸道:「算算該有八九個年頭了。」
宇文伯空一襲黑衣忽地無風自動,目中陡然暴射森冷寒芒,厲聲責問,義正詞嚴:「你這就是做人丈夫的?你這就是愛無雙比我深?你就配稱宇內第一奇才。頂天立地大丈夫……」
南宮逸剛一愣,他接著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幹什麼?不但未能緝兇雪報殺妻之仇,而且連是誰下的毒手都不知道?我別的不問,只問倘若無雙真死了,你對得起她地下冤魂麼?」
南宮逸不由笑了,道:「閣下所責甚是,但你錯怪我了……」
宇文伯空冷哼說道:「我願意聽聽你那辯解。」
南宮逸道:「目無雙被害之消息傳出後,我便懷著痛不欲生的心情,離開了『龍鳳小築』,發誓不惜踏遍宇內、窮搜天下,也要找出那殺妻殘凶,報雪血仇……」
宇文伯空道:「這個不必說,做人丈夫的,原該如是。」
南宮逸沒加理會,接著說道:「當我離開了『龍鳳小築』之後,『龍風小築』突然在夜間起了火,付之一炬,我立即省悟到這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我便將計就計,自傳死訊,然後,暗中查緝那殺害無雙的兇手。多年以來,未獲半點兒蛛絲馬跡,一直到我再現武林之後,才找到了點眉目……」
宇文伯空冷冷問道:「什麼眉目?」
南宮逸道:「你可知『古家堡』事?」
字文伯空道:「『古家堡』事如何?」
南宮逸遂將「古家堡」事說了一遍,單不提宮寒冰便是那「幽冥教主」事,也不說古嘯天是何人所殺,最後揚眉反問:「以你看,這件事如何?」
宇文伯空靜聆之際,臉色連變,這時說道:「那古嘯天必是有什麼把柄落在那兇手手中,要不然,他英雄一世,斷不會甘心被人脅迫、挾持。」
南宮逸點頭笑道:「英雄之見略同,這一點你記住了。」
宇文伯空惑然深注,道:「怎麼,莫非這與無雙被害有關?」
南宮逸談笑說道:「先別問,且聽我的下文……」接著,又將柳無雙突然芳蹤再現宇內,並在「終南」死谷計誘那殺害她的真兇一事,概述了一遍,話落,笑問:「你知道,無雙她布餌張網,等著的是誰?」
宇文伯空震聲反問:「是誰?」
南宮逸談談笑道:「古嘯天那大弟子,四豪之首『冷面玉龍』宮寒冰。」
宇文伯空勃然色變,目中閃射駭人寒芒。「你沒看錯?」
南宮逸道:「閣下該知道,我這眼力並不差,何況在場的不只找一個。」
宇文伯空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南宮逸道:「兩個多月前。」
宇文伯空目中寒芒透視南宮逸,冷笑說道:「宮寒冰他如今仍是好好地屹立於武林之中。」
南宮逸苦笑道:「你知道,此人極富心智;捉賊要拿贓,我苦無證據,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聲望,不下於諸大門派掌教,我怎好輕易動他?」
宇文伯空冷笑說道:「事實如鐵,還要得什麼證據?若事事需求證,不顯得你這位當世第一奇才太昏庸笨拙?」
南宮逸玉面一紅,搖頭說道:「你錯怪我了,當時我有很多顧忌……」
宇文伯空截口說道:「什麼顧忌?」
南宮逸遲疑了一下,說道:「古嘯天跟我多年知交,無證無據,我不好動他的衣缽傳人大弟子,也怕愧對他泉下英靈,還有……」
搖了搖頭,住口不言。
宇文伯空緊逼一句:「還有什麼?」
有些話,他不便出口,而事實上,卻已不容他不說。
他遲疑良久,陡挑雙眉:「古嘯天有個女兒,是他的未婚妻室。」
宇文伯空目中寒芒一閃,冷冷說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南宮逸臉一紅,苦笑說道:「這還要我深說麼?對武林,我不能以身份威信壓人;對他,我不願落個嫉才、奪愛之名,對我,又不忍……」
宇文伯空目中厲芒暴射,忽地縱聲狂笑:「南宮逸,你這叫愛無雙麼?為了保持自己一點虛名,為了不忍紅粉知己心碎腸斷,便棄那愛妻血仇於不顧麼?看來當今宇內奇男子,也只是人間賤丈夫……」
南宮逸玉面一紅,旋即一整臉色,目射凜然威稜,高高挑起雙眉,震聲截口,說道:
「宇文伯空,你錯了!南宮逸不是人間賤丈夫,他愛妻情深,頂天立地,不會珍視那一點虛名;他也不是朝秦春楚、三心二意、薄情寡義之人。他能不惜一切,誓報愛妻血仇……」
宇文伯空唇角噙著一絲冰冷笑意,沒說話。
誰也不知那絲冰冷笑意表示什麼,只有他自己。
南宮逸默然半晌,忽地威態一斂,輕歎出聲:「宇文伯空,你我相識多年,你該瞭解我,也該信得過我……」頓了頓,接道:「還好我沒那麼做,不然恐怕要被他反咬一口,指我惡意中傷、血口噴人,那就更……」
宇文伯空一愣說道:「南宮逸,這話怎麼說?」
南宮逸一指身邊廢墟,道:「有人在這牆角下,拾獲了一枝犀角簪,犀角簪功能祛巨毒,武林僅此一根,你知道那是何人所有?」
字文伯空道:「是何人所有?」
南宮逸唇邊閃過一絲抽搐,施盡力氣,憋出了三個字:「古嘯天!」
宇文伯空身形一震,目中暴射寒芒,神色忽轉淒厲,擦掌如電,一把攫上南宮逸肩頭:
「南宮逸,你說是誰?」
南宮逸神色木然,低低又說了一句:「古嘯天。」
宇文伯空五指一緊道:「南宮逸,據我推測,那殺害無雙,與縱火焚燬你『龍風小築』的,是同一個人。」敢請他也早知道了。
南宮逸點頭說道:「我也這麼想……」
宇文伯空陡地仰天厲嘯,裂石穿雲,使風雲為之變色,草木為之含悲;身形劇顫,咬牙切齒地,神色怕人。「南宮逸,他縱火焚你『龍鳳小築』,我不管,但他心狠手辣,殺害無雙,我卻不能不問,恨只恨這老匹夫……」
倏地臉色一變,忽然改口:「南宮逸,不對!」
南宮逸一愣說道:「什麼不對?」
宇文伯空挑眉說道:「古嘯天此人義薄雲天、英雄一世,我知之甚深,也是你多年知交,更受你莫大恩惠,他怎可能是那下手害無雙之人?」
別看宇文伯空桀騖凶殘,心胸狹窄,性情偏激,他倒能明辨是非,確判黑白,分別正邪善惡。
南宮逸悚然動容,微微點頭,道:「不但是你、我,便是我那大哥、二哥也不信。」
宇文伯空道:「他兩個怎麼說的?」
南宮選道:「我二哥說,有可能是嫁禍……」
宇文伯空縱聲大笑:「想不到司徒奇也有這等好眼力,不錯,這才是英雄所見,正是那宮寒冰匹夫一手之……」
「別那麼武斷。」南宮逸淡然說道:「你且仔細想想看,是不是只有古嘯天,才能跟咕家堡『的事連貫得起來,才合理?」
宇文伯空一愣道:「南宮逸,你是說……」
南宮逸淡然截口,道:「只有他做了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而又為人所知,才會甘心被人脅迫,永遠得聽人擺佈。」
宇文伯空冷笑說道:「話雖這麼說,但倘若宮寒冰下手害無雙,而讓古嘯天以為無雙是死在自己之手,然後再竊取他那犀角簪,潛來『華山』放上一把火,這是否有可能?」
敢情他的想法跟司徒奇一樣。
南宮逸默然不語,但旋即輕擊一掌,挑眉說道:「只可惜我不知那兇手行兇的動機何在,否則……」
宇文伯空冷笑說道:「我不像你那麼沒果斷,我不需要知道什麼動機,事實如鐵,我只認為宮寒冰便是那殺害無雙的真兇……」
南宮逸眉鋒一皺,剛要張口。
宇文伯空神色忽轉淒厲,冷然揮手:「你無須多說,我自有主張。假如我像你,那無雙的血仇恐怕永遠難以雪報!我話已出口,今夜算是便宜了他。錯過今夜,先是他,後是你,你兩個都等著吧!」
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冷陰笑,身形騰起,鬼健般飄向谷口,既輕又快,身法之高,駭人聽聞。
南宮逸眉鋒皺得更深,剛一搖頭,忽地挑眉沉喝:「一塵,不得妄動!」
隨即,夜色中響起了宇文伯空那明狠話聲:「小雜毛,算你命大,南宮逸他出聲喝止得快,不然……」
一聲冷哼,隨即寂然。
緊接著,一條人影射落南宮逸面前,是「華山三秀」中的那位老大一塵,他背插長劍,煞氣逼人,一稽首,挑眉說道:「南宮大俠,此人……
南宮逸搖頭一笑說道:「一塵,我明白。只是這是我跟他之間的私怨,用不著你插手,你也管不了,去吧!」
一塵還想再說,但一觸及南宮逸那凝重神色,忙將到了唇邊的話又嚥了下去,恭謹稽首,飄身而退。
一塵不見,南宮逸那失神目光,又投向谷口那茫茫夜色中,臉上倏地浮現一片複雜神色;這神色,包含得太多,令人無從意會,良久,突然一聲輕歎,飛閃不見……
回到了「三清院」,群豪個個滿面憂慮,心清沉重,緊鎖著眉,提心吊膽的燈下相候,還沒去睡。
商和與司徒奇,是義共生死、情同手足的結義兄弟,揪著心,那自不必說,是必然的道理。
而,「鐵腕墨龍」二俠辛天風,一雙鳳目布上了血絲,卻是血性感人,至為難得,不愧值得交的好朋友。
直到南宮逸安然返來,進了屋,群豪才砰地一聲,放下了心頭那塊大石,同時憂慮盡掃展了眉。
再看,二俠辛天風,他沒說一句話,但只看他鬚髮抖動,身形劇顫,一襲黑衣不住起伏,這就夠了。
這,令南宮逸至為感動,他沒說別的,只握了握辛天風那漢鐵掌,向群豪道了幾句謝,便偕同商和、司徒奇回了屋。
進了屋,坐定,南宮逸沒等問,便把經過前前後後,一字不留地告訴了大哥。
二哥。
司徒奇認為字文伯空的看法對,做法稱他的心。
商和卻感歎那位「玉面烏衣秀士」,不失為英雄人物、性情中人,並告訴南宮逸,他日若制勝,不要退一步。
南宮逸自己沒表示什麼,他感到宇文伯空之對柳無雙,比他積極,這,使他有點慚愧。
同時,他沒想到宇文伯空那所受的「一指禪」之傷,會好得那麼快;宇文伯空聲言,錯過今夜,便要放手施為,不擇手段,自己對敵之策未得,這,又令他心情至為沉重。
唯一使他欣慰的,是宇文伯空聲言要為柳無雙對付宮寒冰,他本不贊成宇文伯空這種做法,但,後來轉念一想,反覺這樣倒好;他有所顧慮,字文伯空可沒有任何顧慮,由他逼迫宮寒冰。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對天下武林,對他都有益而無害。
欣慰歸欣慰,但值得欣慰的,比諸前二者,那是少之又少,是故,心情的沉重,並未能減輕多少。
看來,這一夜,他是難以成眠了。
明天就在眼前,而明天如何,是個什麼樣的局面,誰也不是神,誰也難預卜;不過,有一點顯而易見,無須想,那是那是,明天以後的日於,將很不好過,也許,只有明天,而沒有明天以後的日子。
這,到底如何,要看明天了。
修地,南宮逸三兄弟所居那間屋裡,燈滅了,既然是熄了燈,那想必是上床要睡了。
不信,聽,那黝黑的屋裡,聽不見一絲聲息。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黑影出現在「三清院」那廣大的庭院之中。黑影不知來自何處,但卻行走極為快速地走向「三清院」南角。
那不是施展身法,只不過是步履輕且快。
「三清院」的南角,是「華山派」的廚房所在,這時候的廚房,自然是一片黝黑,沒有人。
不過,再等片刻,廚房裡就要忙了,因為出家人起得早,而且出家人還要做早課。
黑影一路行走雖輕雖快,但並未閃閃躲躲的掩護身形,這麼看來,必是那做早飯的老道來了。
廚房前,有一隻貯存著飲用水的大缸,為怕露水或蟲蟻之類的髒東西,所以不用時,總是蓋著的。
黑影到了廚房前,並未進廚房,動作極其利落地一隻手深了深懷,另一隻手掀開了缸蓋。
那探懷的一隻手,往缸裡放了放,然後,蓋上缸蓋,轉身要走;但,驀地裡,黑暗中響起個震怒話聲:「孽障,還不與為師站住!」
黑影大驚失色,機伶一顫,騰身欲遁。
適時,那震怒話聲發起處,閃出了一條瘦高黑影。
然而,就在這瘦高黑影閃出的同時,十餘丈外,另一處暗隅中,一條頎長人影飛射而至,只一揚手,先前那黑影已自悶哼一聲,倒地不起。
黑影既已就擒,緊接著燈光一亮,兩名高年全真提著兩隻巨燈,由震怒話聲發起處行出。
燈光照射下,廚房前十丈方圓內,人物畢現,看得清清楚楚;地上倒著的,是個年輕全真,赫然是「三秀」中的老二「一清」。
他身邊,站著兩個人,一個是身材瘦高的老全真,另一個卻是那位「冷面玉龍」
宮寒冰。
那提燈而來的兩名老全真,一個是無為真人,另一個矮矮胖胖、長眉細目,則不知為誰。
無為跟在那位矮胖者全真身後,另有四個人,是:「華山」
掌教無機真人、南宮逸、商和、司徒奇。
敢情,全是早都等在那兒的。
瘦高老全真臉色鐵青,長髯拂動,揚掌就要劈下。
對面,宮寒冰出手如電,托個正著:「真人,殺不得!」
瘦高老全真細目暴睜,顫聲說道:「宮大俠,這等孽障還留他做甚?」
宮寒冰淡然笑道:「也許由他身上可追出點什麼,真人要殺了他,貴派找誰要口供?
恐怕對付『幽冥教』要到此為止了。」
瘦高老全真一震,默然收手。
適時,南宮逸諸人已至近前,只聽南宮選笑道:「宮大俠說得不錯,真人且息雷霆怒,倘若由他身上能追出幾個『幽冥教』徒,豈不比殺了他更好?」
瘦高老全真霍然旅身,深深稽首,激動道:「經兩位棒喝,無非已盡退冥頑,一切願聽憑掌教師兄做主就是。」話落,側轉身形,向著無機真人再稽首:「適才南宮大俠言一清是內奸,無非猶不信,如今人贓俱獲,無非自無話可說,無非增懂糊塗,有眼若盲,誤收好徒於門牆之中,陷華山於危厄之內,此一罪也;倘非南宮大俠目力如電,料事如神,洞燭好謀,若讓好徒陰謀得逞,豈非無非親手殺害了舉派近千名三清弟子?此二罪也;無非有此兩行大罪,愧對祖師,蓋見同門,敢請自絕以謝『華山』。」
這無非真人當真是秉性剛烈,未等無機答覆,話落,手起,一掌向著天靈疾拍而下。
既快又出人意外,無機真人阻攔不及,大驚失色,剛揚沉喝,南宮逸突出一指,已然點上了無非真人「曲地穴」。
無非真人手臂一軟垂下,勃然色變,厲喝道:「南宮大俠這是何意!莫非欲陷無非於不義?」
無機真人臉色一變,再揚沉喝道:「師弟大膽,面對南宮大俠,怎敢出此無狀之言,還不賠罪?」
掌教威嚴自懾人,無非身形一顫,連忙稽首。
南宮逸身形忙閃,皺眉笑道:「彼此不外,掌教何出此言?
這是人之常情,換南宮逸是無非真人,南宮逸也是一樣……「轉注無非,淡然一笑,接道:」真人是錯怪了我,我不是陷真人於不義,而是不忍坐視親痛仇快,袖手旁觀真人這不智之舉。一清是真人之徒,可也是『華山』弟子,倘若真人以此引咎自絕,真人請想,貴掌教將何以自處?「
此言一出,不但無非真人身形顫抖,連忙稽首謝罪,便是「華山」掌教無機真人也驚然動容。
南宮逸沒再多說,轉對官寒冰,笑道:「沒想到宮大俠也隱身左近,伺機擒奸……」
宮寒冰揚眉笑道:「一次遲到,已悔恨無窮,宮寒冰何敢再有二次!宮寒冰自是戰戰兢兢,隨時注意『三清院』中的變化。」
司徒奇長眉一剔,突然笑道:「宮大俠是怪我家老三沒能率先奉知一聲?」
宮寒冰欠身談笑:「門徒大俠好說,宮寒冰沒這大膽。」
聽話意,是有那麼一點兒責怪意。
司徒奇目中寒芒一閃,笑道:「宮大俠是錯怪了我家老三,我家老三是早知道這一切難逃宮大俠高絕智慧、如神耳目,盡在宮大俠手掌之中。」
宮寒冰雙眉一揚,剛要答話。
司徒奇卻已然接著說道:「其實,地上的這個,不過是個為人賣命,既可悲又復可憐的嘍囉角色,宮大俠來不來,自無所謂,只要日後我家老三跟『幽冥教主』那匹夫碰面時,宮大俠能及時賜助一臂大力就夠了。」
宮寒冰目閃異采,深深地看了司徒奇一眼,笑道:「司徒大俠一代奇豪大俠客,該有容人之雅量,別的不說,單憑司徒大俠這一再告訴,宮寒冰便說什麼也不敢再有二次了。」
這一來,倒顯得司徒奇心胸狹窄,不能容物,太以小氣了。
無如,很明顯的,這是一句玩笑話。
一句無傷大雅、不太過份的玩笑,自不便為此動氣翻臉,要不然,那會顯得更小氣。
司徒奇吃個啞巴虧,長眉一挑,剛欲反擊。
南宮逸已然淡笑接了口:「這是閒話,正事要緊,解鈴還須繫鈴人,南宮逸唯恐解不開宮大俠那玄奧無比的獨門手法,只好……」
宮寒冰一笑截口:「請南宮大俠看看,這是什麼手法。」
虛空揚掌,拍向地上一清背後。
在場俱皆武林一流高手,這種人眼裡揉不進砂子,個個都看得清楚,那是極其普通的解穴手法。
解穴手法既普通,那制穴手法自不是獨門。
這是個小小跟頭,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但,南宮逸沒在意,淡淡一笑,道:「看來,我是永遠處在宮大快下風。」
彼此一家人,何來下風二字?
宮寒冰不放過任何一點機會,他剛要張口。
地上一清已然翻身躍起,目光只一環顧,立即臉色大變,機伶暴顫,但剎那間,卻又一片平靜,連忙稽首。
看不出他倒挺有膽識,頗富心智,既機警又狡猾。
無機真人冷哼一聲,道:「一清,你可知罪?」
意料中,他該無話可說,誰知,大謬不然。
一清深深稽首,平靜說道:「弟子愚昧,不知身犯何罪,祈請掌教明示。」
無非真人勃然色變,細目一睜,倏揚厲喝:「孽障大膽,事到如今,你……」
無機真人淡然揮手,道:「師弟且退,本座自有主張。」
掌教權威無上,無非真人不敢不聽,只得強忍怒氣,應聲稽首退後。
無機真人轉注一清,慈目中陡起威稜:「你深夜到此何為?」
一清答得振振有詞:「稟掌教,弟子今夜當值,巡察至此。」
無機真人揚揚眉,道:「那麼,你掀缸蓋做甚?」
一清他仍有話說:「燒飯的師叔們就要起床,弟子怕缸中無水,臨時再去『碧波潭』挑水來不及。」倒是一番好意。
無機真人任他辯,道:「那麼,你探手缸內做何解?」
一清說得好:「郭子是試試缸內有水沒水。」
無機真人陡挑雙眉,尚未說話。
宮寒冰突然輕笑說道:「只怕是在水中施毒吧?」
一清身形猛地一震,既沒抬頭也沒回身,忙道:「事關重大,萬請宮大俠莫…
…「
宮寒冰截口說道:「莫如何?莫冤枉人?」
一清道:「一清不敢,只請宮大俠明察。」
宮寒冰笑了笑,目光落向水缸,突做此問:「請問道長,試得結果如何?」
一清道:「回宮大俠的話,缸中,有水。」
宮寒冰道:「是飲用之水麼?」
一清道:「正是。」
宮寒冰道:「道長不承認在水中下毒?」
一清道:「不是不承認,是一清不敢承認。」
宮寒冰笑了笑,道:「罪名豈可莫須有,千萬不能冤枉人……」
舉步行向水缸,掀開缸蓋,挽手人缸,再抬起時,手中多了一隻瓢,滿盛一瓢水,順手遞向一清。
一清一愣抬頭,滿面惑然地詫聲說道:「宮大俠這是……」
宮寒冰截口談笑:「我不以為道長會做出這罪當不贖之事,不過,貴掌教及今師不信,為明是非,請道長喝一口。」
一清霍然色變,連忙稽首:「宮大俠莫……」
宮寒冰笑道:「既沒下毒,這水便不是穿腸毒藥,自可飲用,那麼,道長何妨喝一口?
這口水是試金石,倘若道長不喝,只怕……」
搖了搖頭,住目不言。
一清渾身顫抖,默然不答,但驀地,他猛然抬頭,神色怕人,目射狠毒,深深地看了宮寒冰一眼:「宮大俠是非讓一請喝一口不可了?」
宮寒冰淡然笑道:「我是為道長好,至於喝不喝,那全在道長,我不敢相強。」
一清突然笑了,笑得好不怕人:「多謝宮大俠好意,一清喝。」
這可出人意料,請人剛一愣,一清已伸手去接水瓢。
宮寒冰唇邊閃過一絲極其輕微的冰冷笑意。
那一直面帶微笑、始終不說一句話的南宮逸,這時卻忽揚聲淡淡輕喝:「宮大俠,使不得!」
宮寒冰持瓢那隻手腕一沉,一清已然抓了個空。「南宮大俠有何教言?」
「好說,」南宮逸道:「南宮逸直言一句,宮大俠這辦法有點不妥。」
宮寒冰笑道:「南宮大俠是說宮寒冰這笨拙辦法,試不出?」
「不。」南宮逸搖頭說道:「宮大俠高明,必然試得出。」
宮寒冰雙眉一揚,道:「那麼,宮寒冰不解……」
南宮逸道:「那是宮大俠忒謙,以宮大俠高明,不會想不到。」
宮寒冰淡然說道:「宮寒冰實是愚昧,還請南宮大俠明白指教。」
南宮逸笑道:「試得出是試得出,宮大俠豈非等於幫了『幽冥教』一個大忙?」
宮寒冰一愣,強笑說道:「南宮大俠這話……」
「開玩笑的。」南宮逸道:「在場皆知水中有毒,一清他只消沾唇,便必死無疑,那豈非跟宮大俠適才阻攔無非真人之用意,大相逕庭?」
宮寒冰一震,紅著臉笑了。「多謝南宮大俠明教,宮寒冰一時糊塗,險些壞了大事,這何異助那『幽冥教』殺人滅口……」
頓了頓,接道:「南宮大俠莫非有……」
南宮逸淡然笑道:「倒有個笨辦法在此。」
宮寒冰勉強一笑,道:「那麼,宮寒冰瞻仰高明。」
言畢,飄身而退。
南宮逸沒多說,笑了笑,轉望一清,道:「道長,請抬起頭來。」
一清已然再恢復平靜,聞言抬頭,但,一觸及那雙毫無敵意的湛湛神光,臉上倏現不安神色,不過他沒移開。
南宮逸淡然一笑,道:「別看我,請道長看著貴掌教及令師。」
一清一愣,略一遲疑,只得依言照做。
無機真人與無非真人也有詫異色,分別投過探詢一瞥。
南宮逸視若無睹,目光不離一清道:「這兩位,一位是貴派掌教,一位是道長的授業恩師,多年來,掌教對道長的鍾愛、器重,令師對道長的期望,那視同己出的愛護,多年培育的苦心及恩情,身受者是道長一人,所以,道長該比任何人清楚……」
一清臉上神色倒沒什麼變化,可是他有意要低頭。
南宮逸及時說道:「道長,請別低頭,我還有話說。」
一清一震,未敢再動。
這一來,全明白了,無機真人與無非真人目射欽佩之色,宮寒冰也笑了,但笑得好勉強。
商和與司徒奇互觀一眼,那意思是:瞧!還是咱們這位三弟行。
南宮逸接著道:「道長自己該明白,道長入『華山』門牆不過三數年,就在這短短幾年中,道長能臍身『華山三秀』之列,內得長輩器重,平輩羨慕,外則揚名武林、立譽江湖;這固然是因為道長稟賦超人、姿質絕佳,可是,若不是貴掌教的垂愛,令師培育,道長恐怕還不會有這種成就……」
一清臉上有了變化,那是一絲羞愧色。
南宮逸目中奇光一閃,接著說道:「道長也該知道,在道長的長輩之中,不乏智慧、功力兩稱高絕的好手,令師兄、師弟,也不比道長差到哪兒去,而道長能蒙掌教委以當值『三清院』重任,那表示貴掌教是多麼器重、多麼信任道長。在他兩位這種大恩之下,道長不思圖報,反而為人所用,欲害慈祥長輩、友愛平輩於死地,姑不論罪稱大逆,且不談被當場發覺,就是沒被我等及時發覺,良心的譴責,是任何人所難承受的。道長深夜們心自問,試問對得起誰?這一輩子又如何能安心終老……」
一清又有了變化,剎時泛起顫抖的身形。
南宮逸笑了笑,繼續說道:「再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天理昭彰,不隱邪惡;道長是出家人,當知舉頭三尺,自有神明,試看古今凡為惡作歹之人,哪一個能不遭報應,能得到善終?
那麼,就算道長良心難安,能欺於人,但試問,能躲得過天麼……「一清身形一抖,機伶寒顫,額頭已人汗漬,只是還沒說話。
宮寒冰的臉上,也閃過了一絲異樣神情,那神情表示什麼,難以言喻,任何人也無從意會。
南宮逸又道:「道長如今該明白了,今夜『華陰』事,為什麼令師伯也要帶道長一起去;那是我的主意,我要讓道長看看,為虎作悵,替人賣命的下場。道長也該記得,我跟商大俠所說的那幾句話: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一個人不怕錯,但錯了以後,要知道懸崖勒馬,毅然回頭,要不然執迷不悟,那是無可救藥的人,那種人的下場,一同『閩西四虎』、『川中三劍』……「一清身形猛顫,頭垂得更低,但旋即,他猛然抬起了頭,口齒啟動,想說什麼;而,倏地,他面上掠過一片驚駭色,連忙又低下了頭。
南宮逸目中威稜一閃,接道:「為人在世,非正即邪,正為邪之敵,邪為正之仇,由來如冰炭,似水火,道長究竟屬意哪一邊,我不敢相強,事關道長自己一生,道長試擇之。不過,最終一句話,我不能不說,如今回頭猶未晚,再不醒悟悔已遲,實告道長,我若非一念愛才,早在我上得『華山』的第一天,道長就難逃指目,言盡於此,是福是禍,全在道長一念抉擇。」
一清身形抖得更厲害,猛然再抬頭,臉上是一片無限複雜的神色,目中是兩眶羞慚悔恨淚,砰然一聲,忽地跪下:「一清知過,願領門規,一死以贖前衍,以謝『華山』。」
倏地垂下頭去,雙肩聳動不已。
南宮逸暗歎了口大氣,回頭與商和、司徒奇交換欣慰的一瞥,那感受,像是釋去了肩上重負。
無非真人一襲道施無風自動,老臉抽搐,目中湧淚,但他卻連忙把那顆皓首轉向了一旁。
這是至性,也是人之常情。師徒如父於,。已血幾多年,哪個不疼?哪個不愛?
對這如同骨肉的愛徒他如何下得了手?
適才揚掌,那是事非得已,也是強忍割肉之痛。
而如今,迷途知返,浪子回頭,心中甚感安慰,最高興的,該是他,但是,他不願意流露出來。
而,無奈卻又掩之不住,這該是最感人的情景。
無機真人的感受,與無非沒什麼兩樣,老眼向著南宮逸投過感佩的一瞥,他要南宮逸再說幾句。
南宮通自然懂,舉手一拱,笑道:「掌教,能認過,這是大勇,錯未鑄成也沒不可饒恕的罪行,南宮逸愛才心切,想代一清求個情。」
無機真人略一猶豫,稽首答禮:「南宮大俠有諭,無機不敢不聽,無如……」
南宮逸截口說道:「我明白掌教的難處,那不妨,南宮逸也不敢讓掌教為難,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天心洞』中面壁三年,如何?」
無機真人雙眉一展,稽首說道:「無機敬遵令諭。」
他這裡話聲方落,無非真人突然跨前數步,他身形剛矮,南宮逸已然架住他左臂:「真人你是要折煞南宮逸?」
無非真人動彈不得,老眼含淚,滿臉激動:「大恩不敢言謝,無非有生之年…
…「
南宮逸截口笑道:「真人,我為的是『華山』。」
無非真人道:「一清是無非的徒弟,無非自當永銘五內。」
南宮逸搖頭一笑,鬆了手:「隨真人怎麼說吧戶無非深深一稽首,轉望一清,揚眉沉喝:」還不謝過你掌教師伯與南宮大俠!「一清聞言,連忙頓首,謝過掌教師伯之後,剛轉過身。
南宮逸已然衣袖雙展,硬生生他虛空架住了一清身形。
「站好了,答我問話。」
一清拜之不下,只得作罷,垂手肅立,靜待問話。
南宮選笑了笑,道:「投書、毀匾,道長是聽誰之命行事?」
一清低下了頭,道:「一清只知道他是『幽冥教』中人,卻不知道他是誰。」
南宮逸道:「道長又怎知他是『幽冥教』中人?」
一清道:「他穿的是『幽冥教』裝束。」
南宮逸笑道:「『幽冥教』裝束,我也穿過。」
一清忙道:「他有證明身份的腰牌。」
南宮逸道:「『幽冥教』的腰牌,也有好幾種。」
一清道:「他是鐵牌身份。」
南宮逸笑道:「那麼,該是十王中的一位……」
頓了頓,笑問:「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一清道:「在各門派前輩蒞臨的前一天。」
南宮逸雙眉一挑,道:「他上了『蓮花峰』?」
一清點了點頭,道:「正是。」
南宮逸眉鋒一皺,道:「這就不對了……」
一清沒敢說話,無機真人卻惑然投註:「南宮大俠,有什麼不對?」
南宮逸尚未答話,宮寒冰突然說道:「那十王之一,能上得『蓮花峰』,便是這點不對。」
無機真人一愣轉注,道:「無機愚昧,宮大俠指教。」
宮寒冰談談笑道:「豈敢。『幽冥教』中的十王,功力有可能闖過幾道樁卡,但絕上不了『蓮花峰』,就是這點不對。」
無機真人明白了,點了點頭,轉望南宮逸。
南宮逸笑道:「南宮逸微有所得,卻不敢斷定,願聞宮大俠高見。」
宮寒冰慨然笑道:「宮寒冰班門弄斧,只怕貽笑大方。鐵牌一清道長親見,當必不假,但淺見不以為那是『幽冥教』十王中的一個。」
南宮逸道:「願聞高明。」
「好說。」宮寒冰道:「『幽冥教』中能上得『蓮花峰』者,唯『冥幽教主』、『一判』、『二使』,那麼,此人當是這四人中的一個。」
南宮逸道:「那何須掩飾身份?」
宮寒冰笑道:「南宮大俠是考我了,那非對他教內人,只是不讓外人知道,他『幽冥教』中高手已出了『地幽冥府』。」
話落,南宮逸朗聲大笑:「高見,高見,宮大俠不愧料事如神……」
笑聲忽斂,目中突射冷電,接道:「宮大俠何時對『幽冥教』底細摸得這麼清楚?」
宮寒冰神情微震,旋即笑道:「難怪南宮大俠不知道,宮寒冰峨嵋尋寶之行,曾擒獲一個『幽冥教』徒,這是他招供的。」
南宮逸「哦」了一聲,笑道:「那就難怪宮大俠對『幽冥教』底細這般清楚了……」
深深地看了宮寒冰一眼,接道:「但不知那『幽冥教』徒,是何身份?」
宮寒冰道:「這個,宮寒冰沒問。」
南宮逸道:「據我所知,『幽冥教』中,除『幽冥教主』自己外,不允許任何一人對『幽冥教』事知道得太多。」
宮寒冰道:「可是,那『幽冥教』徒他知道。」
南宮逸皺眉搖頭,道:「這就怪了,那『幽冥教』徒,不但知道教主之下,還有『一判』、『二使』,並且連他們的功力深淺也摸得一清二楚,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宮寒冰笑了笑,道:「說得是,經南宮大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奇怪。」
適時,南宮逸轉注商和與司徒奇,道:「宮大俠峨嵋尋寶之行,曾擒獲『幽冥教』徒,這等大事,大哥二哥怎沒對我說一聲呢?」
商和、司徒奇不是糊塗人,司徒奇代表答話,他軒了軒長眉,道:「這件事兒,只有宮大俠一人知道。」
南宮逸追根究底,「哦『了一聲,道:」二哥,這怎麼說產司徒奇道:「那趟宮大俠是一人出去的。」
原來如此!
南宮逸笑了笑,道:「是我錯怪大哥、二哥了……」
頓了頓話鋒,他沒理會宮寒冰,轉注一清,接著發問道:「又是誰讓道長今夜在水缸中下毒的?」
一清道:「片刻之前,另一『幽冥教』中人……」
南宮逸截口說道:「不是兩天前那一個?」
一清道:「不是同一個人。」
南宮逸道:「怎見得?」
一清道:「此人持的是王牌,而且話聲、身材都不同於前一人。」
南宮逸目中異采一閃,道:「王牌是……」
一清接道:「王牌是『幽冥教主』親臨。」
此語驚人,無機真人等聞言震動,南宮逸淡笑地說道:「這麼說來,『幽冥教主』上了『華山』?」
一清道:「正是。」
南宮逸笑道:「還好這位『幽冥教主』只是授命而來,倘若有二心……」
笑了笑,住口不言。
無機真人等個個變色,機伶寒顫,低下了頭。
剎那間,這週遭方圓十大內,陷入一片沉重的靜默。
但,這片靜默旋即又為南宮逸打破,他問的仍是一清。
「道長,那面王牌是什麼模樣?」
一清道:「狀如玉壁,形圓,中間有一孔,色……」
南宮逸神情一震,目閃威稜,笑道:「果然被我料中了!道長,那不是玉牌,而是一塊『古玉抉』,此物功能祛陳奇寒百毒,舉世唯一,奇珍蓋世……」
司徒奇突然震聲說道:「三弟,那『古玉抉』莫非是……」
南宮逸截口笑道:「不差,二哥,正是那『衡山世家』中,當年與皇甫相同時失蹤之物,此物既在『幽冥教主』手中,那皇甫相……」
宮寒冰忽地說道:「必在『幽冥教』手中無疑,南宮大俠料事如神,令人佩服。」
他指的是南宮逸目前的推斷。
南宮逸望了他一眼,笑道:「宮大俠如今是相信了?」
宮寒冰答得好:「宮寒冰本就未敢置疑。」
南宮逸笑了笑,道:「再見著那皇甫少青,我就可以交差了……」
宮寒冰道:「我以為南宮大俠不會就此交差。」
南宮逸道:「怎見得?」
宮寒冰淡然笑道:「皇甫少青功力不過二流,他哪有能耐索物救人?宮寒冰以為南宮大俠必不會坐視不顧。」
南宮逸大笑說道:「宮大俠可謂知我良深。不錯,南宮逸不但要助他索物救人,而且更要助他雪報那殺母毀家血仇。」
宮寒冰揚了揚眉,道:「只怕這人跟物,都不是那麼容易要的。」
南宮通望了他一眼,道:「宮大俠是說……」
宮寒冰道:「南宮大俠不是說,那『幽冥教主』需要皇甫相助他鞏固根本,稱霸武林麼?皇甫相既然在他眼中這麼重要,他豈肯……」
南宮逸淡笑說道:「一日大旗所指,『幽冥教』灰飛煙滅,瓦解在所必然,他自顧不暇,哪還由得了他這麼多?」
宮寒冰目中冷電飛閃,道:「南宮大俠不是說,不是那『幽冥教主』敵手麼?
既然南宮大俠都制不住他,宮寒冰不以為「宮大俠錯了,」南宮逸淡淡說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南宮逸雖拿他莫可奈何,但這是暫時的。而且茫茫神州,不一定就沒能制他之人。再說,天理之下,也從沒那邪惡能夠不低頭,更何況,只要宮大俠與南宮逸聯手,必可置他於死地。」宮寒冰笑了,笑得好不自然。「南宮大俠既有此豪語,宮寒冰豈敢獨無雄心,一旦他日再相逢,那『幽冥教主』他是必死無疑。」
南宮逸揚眉大笑:「有宮大俠這一句,哪怕他不死……」
轉注一清,接道:「道長沒弄錯,這人與以前那人,話聲、身材的確不同?」
一清道:「一清沒弄錯,的確不同。」
南宮逸目光輕掃環顧,最後仍落在一清身上。「讓道長說,話聲如何、身材如何,那很難說明,也很難確定。這樣吧,道長且想想看、瞧瞧看,眼前這幾位,有哪一位與跟他話聲相同,哪一位跟他身材相似?」
一清目光轉動,環視一匝,只在宮寒冰身上停了一下,稽首說道:「回南宮大俠,一清不敢說。」
南宮逗笑道:「這又不是真的,在場幾位沒一位是『幽冥教主』,也沒有一位會見怪,道長只管放心大膽指認。」
一清仍自猶豫,司徒奇突然軒眉大笑:「道長放心,你指我司徒奇像,我可徒奇便絕不會見怪。」
一清默然不語,半晌始怯怯說道:「話聲無相似之人,身材倒極像宮大俠。」
司徒奇大笑說道:「宮大俠,聽見麼?你倒成了『幽冥教主』了!」
宮寒冰目中異采閃動,笑了,笑得好不自在。「這麼說來,適才南宮大俠『華陰』行,該由我去。」
司徒奇又復揚起大笑:「說得是,倘若宮大俠穿上黑衣,戴上面罩,那只怕就像一個人,那般『幽冥教』徒,是越發地難辨雌雄了。」
宮寒冰笑道:「以後再有這等事,南宮大俠可別忘記我。」
南宮逸搖頭笑道:「那不行,屆時倘若大夥兒把宮大俠當作了『幽冥教主』,這誤會南宮逸可擔當不起,宮大俠也百口莫辯。」
宮寒冰臉色為之一變,沒再多說。
南宮逸也沒多說,笑望一清,道:「道長,如何?宮大俠並未見怪吧!」
一清赧然一笑,轉身稽首,道:「多謝宮大俠不罪雅量。」
一天大事化小事,至此更是一點事也沒了。
為免震動「華山」,使人心不安,無機真人吩咐無為真人與那位矮胖老全真,把那缸水抬出「三清院」外倒了,並且曉諭在場「華山」弟子,任何人不許聲張今夜事。
他這裡揮手下了令,南宮逸那裡又說了話,是向著宮寒冰:「宮大俠,有件事,南宮逸想請教。」
宮寒冰連忙欠了身:「豈敢,南宮大俠只管下問。」
南宮逸沉吟了一下,道:「以那『幽冥教主』一身功力,他若要在水中下毒,那是神不知、鬼不覺,易如反掌吹灰,似不必假手他人……」
宮寒冰道:「南宮大俠是問,他為什麼假手他人?」
南宮逸點頭說道:「正是。」
宮寒冰軒眉笑道:「這不難解釋,只因為南宮大俠與宮寒冰都在『華山』,一旦發現了他,聯起手來,他跑不掉。」
南宮逸一副恍然態,道:「多謝指教,想必他也知道,宮大俠這回不會缺場了?」
宮寒冰臉色一變,笑道:「何止這回,以後回回必在。」
南宮逸笑了,適時,無機真人命令無非真人帶走一清,並要他親自押送一清至峰後的「天心洞」。
無非真人剛稽首,南宮逸已然說道:「真人且慢,南宮逸尚有一事要陳明掌教。」
無非真人連忙應聲停身,無機真人也自微微稽首:「南宮大俠尚有何教言?」
「好說,」南宮逸道:「我要請教,是哪位負責守護『天心洞』?」
無機真人道:「『天心洞』華山聖跡重地,是無機五位師弟負責守護。」
南宮逸道:「他五位是……」
無機真人道:「是無空師弟等五位。」
南宮逸笑道:「原來是與少林『十八羅漢』、『武當七子』並稱宇內的『華山五劍』。」
無機真人欠身說道:「南宮大俠過獎了。」
南宮逸一指一清,道:「掌教,一清道長可是唯一見過『幽冥教主』之後,悔過回頭,而能活至如今的人,我有意讓『三秀』光大華山門戶,可不希望三秀變成了二秀。」
無機真人身形一震,連忙稽首:「那麼,南宮大俠指教。」
南宮逸道:「請掌教另派他人,換回一塵道長,把『三秀』交給我幾天,然後再把一清道長押送『天心洞』。」
無機真人一愣,道:「南宮大俠是要……」
南宮逸淡笑截口,道:「沒什麼,掌教先別問,日後自會知道。」
無機真人點了點頭,沒再問,卻深深稽首說道:「無機謹先謝過南宮大俠對『華山』的又一次大恩。」
可見他不是糊塗人。本來是,糊塗人怎配接「華山」一派掌教至尊?一語驚醒夢中人,無非滿臉激動,急步趨前:「無非感同身受,多謝南宮大俠造就之恩。」
南宮逸皺眉搖頭苦笑。
宮寒冰卻目閃寒芒,面有異色,接口笑道:「有南宮大俠伸伸手,何懼他『幽冥』千萬兵?這—……」
南宮逸截口淡笑:「宮大俠看重,那不過僅堪自保,倘得宮大俠不吝,再指點一二,掌教豈不更可放心?」
宮寒冰一愣,旋即笑道:「宮寒冰這點薄技,怎敢誤人?那是班門弄斧,太不自量,也適足令官寒冰汗顏無地。」
南宮逸笑道:「那是宮大俠過謙,莫忘了」古家堡『武學天下第一,所向披靡。
「宮寒冰笑道:」南宮大俠這麼一說,宮寒冰越發木敢……「南宮逸飛快道:「有此一句,足證宮大俠原有成全之意,南宮逸這裡謹代謝過了。」
話落,當真舉手一輯。
宮寒冰一愣,尚未來得及還禮,無機真人、無非真人與一清,緊接著趨前言謝。
這一來,宮寒冰他怎好再推托?深深地看了南宮逸一眼,笑道:「南宮大俠是存心讓我獻醜,說不得我只有勉力了。」
南宮逸的確是用心良苦,而這用心,只有商和、司徒奇明白,至於官寒冰,恐怕也瞭然於胸中。
南宮逸笑了笑,沒說話。
只聽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進來,隨見一條黑影如飛奔至,是一名背插長劍的年輕全真。
諸人聞聲見狀不由一愣。
無為真人倏地挑眉沉喝:「一心,什麼事慌慌張張,掌教師伯在此,還不站住!」
年輕全真連忙駐步,丈餘外停身,深深稽首:「稟掌教,弟子有要事請示。」
無機真人長眉雙軒,道:「你無風師叔呢?」
年輕全真道:「稟掌教,無風師叔不敢做主,故此……」
連「三清院」主持都不敢做主的事,那必然是大事。
無機真人眉鋒一皺,道:「什麼事,說!」
年輕全真道:「山下有位女施主,自稱來自『古家堡』,要見南宮大俠。」
南宮逸心頭一震,訝然轉注商和、司徒奇。
商和與司徒奇面有喜色,沒說話。
無機真人則一愣望向宮寒冰:「宮大俠,這位女施主莫非……」
宮寒冰早先是一臉驚喜,如今臉上的神色,卻有點難看,笑道:「只不知是不是家師妹。」
無機真人立刻轉向年輕全真:「這位女施主可曾示下……」
年輕全真道:「稟掌教,那位女施主沒說別的。」
無機真人道:「人在何處?」
年輕全真道:「『真武門』外。」
無機真人略一沉吟,尚未說話。
宮寒冰突然笑道:「不管是不是家師妹,既然來自『古家堡』,宮寒冰就該代主迎客,走一趟,走,道長,我踉去看看。」
話落,他剛要舉步。
南宮逸向著司徒奇忙遞眼色。「既是要見南宮逸,我也該有點表示。二哥,麻煩陪宮大俠走一趟,我跟掌教『三清院』外恭候。」
司徒奇會意,一笑舉步:「二哥我恭領將令,走啦,宮大俠。」當先騰身而去。
宮寒冰目中異采一閃,飄然舉步,飛閃不見。
他雖是滯灑舉步,那身法,可較司徒奇有過之無不及,修為深淺,半點勉強不得之語,是絲毫不假。
司徒奇與宮寒冰一走,無機真人當即命無非真人帶一清回房,命無為真人與那矮胖老全真掌燈隨傳、迎往「三清院」
外,行走間,南宮逸故意慢了一步,與商和落後走個並肩,他皺眉沉思良久,始側顧商和:「大哥,你跟二哥似乎早知道了。」
商和有點裝糊塗,道:「知道什麼?」
南宮逸道:「古蘭。」
商和道:「古蘭?誰說是古蘭?」
南宮逸可當真一愣:「那會是誰?」
商和搖頭說道:「我跟三弟一樣地茫然。」
他說得一本正經。
南宮逸皺眉說道:「那麼剛才……」
商和接問了一句:「剛才怎麼?」
南宮逸道:「大哥跟二哥臉上那神色……」
商和又接問了一句:「什麼神色?」
南宮逸苦笑說道:「大哥,這是何苦?」
商和笑了,道:「三弟看見了7『南宮逸點了點頭:」不然我會問?「商和略一猶豫,道:「看來我是瞞不住了,三弟,你知道,老和尚來過。」
南宮逸道:「是我要他來的,怎麼?」
商和道:「他來這兒之前,曾跑了一趟巫山。」
南宮逸一愣,道:「他上巫山幹什麼?」
商和道:「找古蘭。」
南宮逸又復一愣,道:「他找古蘭又要幹什麼產商和道:」他代你做了主張,要古蘭找那本『歸元真經』。「南宮逸立即明白了,道:」這麼說來,是苦和尚讓她來的?「商和點了點頭:「你知道就好,和尚是一番好意,也用心良苦。」
南宮逸搖頭說道:「大哥,我明白,我不敢怪他,我不會那麼不通人情;可是,大哥,他錯了,他讓古蘭作難。」
「怎麼?『有和淡然問了一句。
南宮逸道:「這不是等於讓她背叛『古家堡』麼?怎麼說我都是個外人,倘若讓宮寒冰這個掌門人知道……」
商和陡挑蠶眉,威態怕人:「宮寒冰他敢!」
南宮逸苦笑說道:「就算他不敢吧!可是大哥該知道,對『歸元真經』,宮寒冰他不會離身的,讓古蘭上哪找去?除非她求宮寒冰,要這樣,我寧死也絕不讓她這麼做。」
這是無意中的流露,無意中流露的,才最真。
商和目中異采一閃,笑道:「那麼,三弟,她來幹什麼?又為什麼指明見你?」
南宮逸一震,默然不語。
他不明白古蘭是怎麼找到「歸元真經」的。
他也不明白,古蘭為什麼找來那麼容易。
他更不明白,宮寒冰為什麼沒把它帶在身匕他幾乎不敢相信,而事實上,畢竟古蘭來了。
耳邊,又響起了商和那令他心顫的話聲:「三弟,你是外人?別說這種令人心碎腸斷的話,人家何時拿你當過外人?
人家可拿你當……「南宮逸猛然抬起了頭。
商和一笑,連忙改口道:「三弟,我不說,成不?只有一句話,為你,人家幹什麼都願意,千里迢迢,餐風露宿,一個女兒家為你隻身跑上『華山』,別的不說,單這份情意,你可不得辜負。」
南宮逸又低下了頭,沒說話,心弦可抖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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