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秋道:「事關一個『情』字,別人看來不值一文的東西,在當事人眼裡往往價值連城,把天下都給他,他都未必願意換。」
白回回道:「那也用不著勞師動眾,不惜流血的奪啊,讓那個悟因留在『碧雲寺』,等收到鳳釵再把她接走,不就行了麼。」
楚雲秋道:「或許那一家既想要鳳釵,又不想讓那個悟因知道,或許那枝鳳釵有著外人所不知道,不能懂的隱密。」
白回回道:「恐怕只好這麼想了——」
楚雲秋道:「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咱們已經做了,也在裡頭預留了一步棋,只看這步棋什麼時候,能不能發生效用了。
少主累了一天了,擦洗擦洗,咱們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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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了飯,天已經黑透了,李豪跟楚雲秋,白回回正在堂屋喝著茶閒聊。
石三進來了,一哈腰:「有客人來找少掌櫃。」
白回回道:「什麼樣的客人?」
石三道:「他說只告訴少掌櫃他姓萬,少掌櫃就知道了。」
楚雲秋道:「預留的那步棋,恐怕要發生效用了。」
白回回道:「沒想到還挺快的。」
李豪站了起來:「我出去看看。」
他帶著石三行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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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櫃房,他看見了萬老爺,可是萬老爺跟前還有一個人,那個人背著手站著,萬老爺也站著,是垂著一雙手。
而且神情跟見過的兩次大不一樣,見過的兩次,萬老爺的神情都是一付高高在上模樣,這一次沒有,不但沒有,反倒有點恭謹模樣。
那個人又是什麼來頭,那個人看得李豪一怔。
原來,那個人赫然竟是,他跟楚雲秋在他家廢墟碰到的那個穿著講究,氣度雍容的中年人。
這時候那中年人也看見了他,也為之一怔:「你——」
萬老爺一旁忙道:「他就是這兒的少掌櫃。」
那中年人向著李豪道:「怎麼說,你就是這家騾馬行的少掌櫃。」
李豪道:「是的。」
中年人道:「咱們可真是有緣啊!」
李豪道:「是,兩位請坐。」
中年人毫不猶豫的坐在了板凳上,然後向萬老爺跟李豪:「你們也坐。」
「是。」萬老爺答應了一聲,欠了身也坐下了。
李豪不但看出來了,也能確定了,這個中年人的身份一定比萬老爺高。
萬老爺在宮裡當差,那麼中年人即使不是位王爺,也必是位不小的官兒,這不也正符合他那講究的穿著,跟雍容的氣度麼?
李豪也拉過一張板凳來坐下,這時候石三已倒了三杯茶端過來,每人一杯,中年人挺客氣,還謝了一聲。
李豪道:「萬老爺——」
萬老爺道:「少掌櫃的,這位就是我的朋友,那位托鏢的人。金老爺。」
李豪怔了怔,「呃!」了一聲,道:「原來您就是——」
中年人微笑點頭,指著萬老爺道:「他已經都告訴我了,怎麼也沒想到,從『威武鏢局』接過這筆生意的會是你。
更沒想到你有這麼一身好武藝,我今天來,一方面是不能讓你白跑,給你送一百兩銀子,另一方面是因我想自己知道些事,來當面問問你。」
萬老爺那裡又從袖子裡取出了銀票,遞向李豪。
李豪沒接:「萬老爺——」
萬老爺道:「這一百兩銀子不是我給的,既然金老爺親自給你送來了,你無論如何要收。」
李豪轉望中年人金老爺:「金老爺,我不能收——」
金老爺道:「你不收的理由我都知道了,我還有生意要交給你,這一百兩銀子你不收,我怎麼好再交給你生意。」
李豪道:「那不能混為一談,橋歸橋,路歸路,另一筆生意,只要做成了,酬勞我一定收,而且分文不少。」
金老爺道:「不……」
李豪道:「金老爺,生意人,一家有一家的規矩,為人處世,各人有各人的準則,我知道您是好意,可是請您不要讓我壞了規矩跟準則。」
金老爺道:「你要是不收,不也讓我壞了我的準則麼。」
李豪道:「那您原諒,您必得聽我的,否則我不接您的下一筆生意。」
萬老爺臉色有點不對,似乎是驚也是急,他要說話。
金老爺微笑攔住了他:「你別多嘴,這個年輕人,是我生平首見,我喜歡。」
萬老爺真聽話,他沒說什麼。
金老爺又道:「聽他的,這一百兩銀子不給了。」
萬老爺忙把那張銀票收了回去。
李豪道:「謝謝金老爺。」
金老爺道:「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李豪道:「我姓李,單名一個豪字。」
金老爺深看李豪一眼,點頭:「嗯!是個少見的英豪,不用謝我,該我謝你,兩次相遇,定是有緣,你已是我喜歡的一個年輕人,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李豪道:「是我的榮寵。」
萬老爺道:「還真是,金老爺從來不交什麼朋友。」
金老爺道:「你要是不多嘴,坐那兒會難受。」
萬老爺陪點窘笑:「好久沒看您這麼高興了。」
金老爺一點頭:「今兒晚上,我還是真高興,都因為交了他這麼個朋友。」
他抬手指了李豪。
李豪會說話:「高興就比不高興好,但願我能讓您永遠高興。」
萬老爺驚喜動容:「說的好。」
金老爺大笑,更高興了:「好,真好,你這個朋友我沒白交,衝著你,往後我一定高興。」
萬老爺望李豪而激動:「少掌櫃的,我真想給你磕個響頭。」
李豪還沒說話。
金老爺接了口:「好了,別胡扯了,談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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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正事,他臉上的歡愉笑意沒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臉的凝重神色:
「李豪,她!我是說悟因,她真不在『碧雲寺』了。」
李豪道:「除了那位師父騙我,我認為他不會騙我,也沒理由騙我。」
金老爺道:「三天前,送她去的那些人,又把她接走了。」
李豪道:「是的。」
金老爺沉默了一下,道:「一路上,你碰到什麼事沒有。」
李豪道:「兩次攔截,劫奪鳳釵,一次去的時候,過『海甸』不遠,一次回來的時候,就在『碧雲寺』外,我不願驚擾佛門清靜地,把他們引到了山下——」
萬老爺有了驚容。
金老爺還很平靜:「原就在意料中,他們有多少人。」
李豪道:「頭一次少,十個,後一回多,近百。」
萬老爺叫出了聲:「天,你怎麼應付得了。」
李豪道:「萬老爺,我回來了,鳳釵也平安無恙。」
金老爺道:「你殺了他們多少?」
李豪道:「我只是傷了他們,沒殺他們一個,我認為沒有必要殺人,也還沒到非殺人不可的時候。」
金老爺為之動容:「李豪,剛說你好武藝,我是指你對付『威武鏢局』那些人,現在——
我要重新估量你,俠骨柔腸,劍膽琴心,我慶幸認識你,跟你訂交,辦我下一件事,非你莫屬了。」
萬老爺定過神,驚叫:「真的,金老爺,他好本事,真是好本事,玉貝勒恐怕也不如他。」
玉貝勒,李豪突然想到了格格紀翠的哥哥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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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爺好像是沒聽見,望著李豪道:
「難道你就不問了,下一件要交給你辦的,是什麼事。」
李豪道:「我等您的吩咐。」
金老爺道:「不問問什麼事就接下來了。」
李豪道:「現在已經不是生意了,您把我當朋友,是不?」
金老爺道:「我先告訴你,接下來的這一件,遠比頭一件麻煩,遠比頭一件更難也遠比頭一件更凶險。」
李豪道:「為朋友,兩肋可以插刀,是不?」
萬老爺一揚拇指,又叫:「好,說的更好。」
金老爺動容點頭:「好,我真沒白交你這個朋友,你真能讓我高興——」
剎時間,他又恢復了平靜,接道:
「好,我告訴你,你給我找到悟因,無論如何,把鳳釵交給她。」
李豪道:「我知道了,無論如何,我給您辦到。」
金老爺道:「我不怕花錢——」
「金老爺!」李豪道:「我剛說過,這已經不是生意了。」
李豪道:「為朋友,兩肋都能插刀,生意算什麼,何況,騾馬行還可以照接別的生意,我餓不著。」
金老爺道:「不——」
李豪道:「我知道您是好意,可是您原諒,您要是非談生意不可,這筆生意我不接了,我寧可掙安穩錢,您另請高明。」
萬老爺又是一臉驚容,急叫:「少掌櫃——」
金老爺抬手一攔:「這就是他為什麼少見,我為什麼喜歡他的理由之一,他拿我當朋友,不收我的錢,我能怪他麼?」
萬老爺不吭聲了。
金老爺向著李豪一點頭:「朋友,你這份情,我領受了!」
李豪道:「可是我必得有個不情之請。」
金老爺道:「你說。」
李豪道:「辦這件事,得有線索,有辦法,線索跟辦法都來自多知多曉,您不能只讓我知道一個悟因。」
金老爺道:「你想多知道一點。」
李豪道:「不只一點,越多越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萬老爺又驚了,也又急了:「李少掌櫃——」
金老爺又抬手攔住了萬老爺,可是這回他沒馬上說話,顯見他很為難。
李豪道:「金老爺,這原就是我的不情之請,可是這並不過份,我必得這麼做。」
金老爺說了話:「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李豪道:「小三兒,你後頭歇息去吧。」
石三原一直站在李豪身後,他也有這份機靈勁兒,答應一聲,馬上往後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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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爺道:「李豪,你說的是理,又是朋友,我告訴你——」
他臉色趨於陰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才接道:
「悟因,她姓董,她原不叫悟因,是別人硬叫她悟因,硬說她帶髮修行,硬讓她悟這個因,所以必得承受這個果,她叫小宛,董小宛——」
李豪沒說話,聽著。
金老爺道:「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裡,我邂逅了她,我驚為天人,我為她癡迷,跟她也曾有過一段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好時光。
可是好景不長,事情讓我的母親跟原配知道了,她們當然不能容,吵過、鬧過,接著我不在的時候,小宛失了蹤,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打聽出來——」
李豪忍不住道:「那您為什麼不自己找上『香山』,卻托人送釵……」
金老爺道:「母親跟原配不惜以死相逼,我能去麼,我一去,事情宣揚開來那是軒然大波。」
李豪道:「這麼說,您是要斬斷這段情緣。」
「不。」金老爺道:
「這枝鳳釵是我當初送給她的,做為訂情信物,雖然不是什麼珍貴,卻代表無限情意。
小宛臨失蹤時留下,我要再送到她手裡,以釵代人相伴,以示終生不渝。」
李豪道:「我明白了,有人三天前接走她也好,那幫人攔路劫釵也好,就是為不讓那位董姑娘見到這枝鳳釵,不知道您的心意。」
金老爺微點頭:「對。」
李豪道:「接走她的人,就是送她去的人,她的蹤跡已很明白了,何須再找。」
金老爺道:「不,我不能問我的母親我的原配。」
李豪道:「但是這不也是有違老太太——」
「李豪。」金老爺道:「你不知道,從送走小宛,一直到現在,她們沒有讓我知道那是她們做的。
小宛被送走的時候,我問過她們,她們不承認,然身為人子我也不敢認定是她們,那麼,我不公開的做些什麼,也就不能算違背母命了。」
李豪心頭震動了一下:「金老爺——」
金老爺道:「李豪,退讓是有限度的,我沒有自己找上『香山』去,已經算是個孝順的兒子了。」
李豪心頭再震,道:「那麼,金老爺,我給您辦這件事,所拿捏的分寸是——」
金老爺道:「你只管放手去做,全當不知道,因為你面對的不是我母親,而是一些不知來歷的人,就算他們是我母親派的,他們也絕不敢承認,而且,據我所知,小宛也別有牽扯——」
李豪道:「別有牽扯。」
金老爺道:「她跟一些自稱是明遺民的人有來往,而且淵源還不淺,所以,帶走小宛的,也可能是他們。」
李豪心頭三次震動,道:「為了您,我倒寧願是他們。」
金老爺道:「謝謝你,我也寧願是他們,不然那就太殘酷了。」
李豪道:「托鏢的事,當初由萬老爺出面,也就是因為您有這種不得已。」
金老爺道:「不錯。」
李豪道:「那麼往後我也只有跟萬老爺連絡。」
金老爺道:「你例外,什麼時候想見我,告訴他一聲就行了。」
李豪道:「您對老太太有顧忌。」
金老爺道:「我懂你的意思,我的身份不能告訴你,至少現在不能讓你知道,否則你就不能放手為我辦事了。」
李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問了。」
金老爺道:「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他站了起來。
萬老爺忙跟著站起,把裝鳳釵的絲囊又給了李豪,當然,李豪也站了起來接過。
金老爺忽然道:「這樣吧,為了方便你給我辦事,我送你樣東西——」
他探手入懷,當手抽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把小巧的帶鞘匕首。
匕首是匕首,這把匕首可跟一般匕首大不相同,它的鞘跟把手全是金的,滿鑲珠玉,光彩躍眼。
李豪忙道:「金老爺,這太貴重——」
金老爺道:「這把匕首,只有配你,也只有你配用它,說什麼貴重,朋友給的,這就像你跟我不談生意一樣,你能拒絕。」
李豪道:「金老爺——」
金老爺道:「我拿出手的東西,向不收回去,剛還說想讓我高興呢,不能讓我不高興?」
李豪毅然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他神色轉趨肅穆,雙手接過。
金老爺笑了:「這才是,隨身帶著,凡是你要對付的人,見著它總得讓三分,可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露它。」
李豪道:「我知道,見它猶如見您,露了它,也就等於搬出您來了。」
「對。」金老爺要往外走,忽然又道:
「順便告訴你一聲,我已經催人重建西郊李逸塵先生的廢宅了。」
李豪聽得為之一怔。
就他這一怔神工夫,金老爺跟萬老爺已先後出了騾馬行,很快的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
定過了神,他不免為之心神震動,呆呆的站在那兒,一時不知道該幹什麼。
□□ □□ □□
金老爺跟萬老爺走到了街道拐角處,近一條胡同口,停著一輛平套高篷黑馬車,不管車也好,馬也好,一看就知道不是來自等閒人家。
另外,車旁還站著三個人,看穿著打扮,可知三個人之中有一個是車把式,另外兩個則是護衛,跟班之流。
金老爺跟萬老爺一到,三個人恭謹躬身,一名護衛忙從車上取下一個腳凳,侍候金老爺登上馬車,等到萬老爺也上了車,收好了腳凳,金老爺才在車內吩咐一聲:「回宮。」
車外的三個人齊聲恭應,然後,一起登上車轅,由車把揮鞭抖韁,趕著車走了。
天黑,行人少,誰也沒留意。
當然,李豪更不會知道。
□□ □□ □□
李豪這時候正在騾馬行後頭的堂屋裡,跟楚雲秋,白回回說話。
李豪把會見金老爺的經過,告訴了楚雲秋跟白回回,又把金老爺跟他的那匕首拿給二人看。
楚雲秋接過匕首抽了出來,只見亮光一道如閃電,接下來便是懍人的森寒。
白回回嘴上叫道:「好匕首。」
楚雲秋動容道:「可不,這把匕首何止珍貴,簡直就是一宗無價的寶物,少爺要好生收藏,不要辜負了贈送人的一番心意。」
白回回道:「從這把匕首看,再加上你跟大少爺所見他的言行舉止氣度,還有他有這麼一個在宮裡當差,對他又這麼恭謹,他必是親王無疑了。」
楚雲秋道:「而且還是位高雅多情的親王。」
白回回道:「現在事情很明白了,這位金老爺在外頭有了一位紅粉知己,事情讓他家老太太跟福晉知道了,再加上這位董姑娘跟一些先朝遺民有牽扯,人給弄走了,卻不知道是誰弄走的,金老爺托大少爺找到她,並且把鳳釵還交給她就是了。」
李豪道:「不錯,就是這樣。」
楚雲秋道:「照這麼看,這位金老爺並不指望再把那位董姑娘找回來。」
李豪道:「事實如此,他並沒有表示非把那位董姑娘找回來不可。」
楚雲秋道:「他倒不失為一個孝子。」
白回回道:「事情一旦張揚出去,宮裡跟『宗人府』知道,對他恐怕就是大不利,誰知道他真是個孝子,還是因為有顧忌?」
楚雲秋道:「不管是什麼,只他不堅持把那位董姑娘找回來,事情就單純得多,不過就算單純,少主也一定會像『香山』送釵一樣,遭到很多攔截,阻力之強大,情況之險急,甚至更甚於『香山』送釵。
尤其此中牽扯有一些先朝遺民,少主應付起來更要小心。」
李豪道:「恩叔的意思是——」
楚雲秋道:「先朝遺民之中,有不少能人異士,不好應付,而且也不能讓他們誤會咱們已經賣身投靠,變節降清。」
李豪道:「能人異士,不難應付,不讓他們誤會,恐怕就不容易了。」
楚雲秋知道李豪說的是實情,眉鋒微皺,一時沒說話。
白回回道:「真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好在大少爺目前的身份是『白記騾馬行』的少掌櫃。
在商言商,誰出錢就給誰辦事,天經地義,他們真要誤會,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其實外人還沒有把大少爺跟西郊李家扯在一起,不然的話就更會誤會了。」
李豪道:「白叔這話——」
楚雲秋道:「那位金老爺不告訴少主,他已經僱人要重建李家廢宅了麼?」
李豪心頭一震,道:「那是因為他敬仰老人家——」
楚雲秋道:「少主,外人不知道,也不會那麼想,難就難在咱們不能出面阻攔他雇工重建。」
白回回點頭道:「還真是。」
楚雲秋忽一揚眉道:「誤會也只有讓他們誤會了,好在現在他們誤會的是李豪,不是李家後人,事情總會有真像大白的一天,現在少主要做的,是無論如何要把事情給他辦成。」
李豪道:「我知道,他是個皇族親貴的王爺,對咱們的復仇行動大有助益。」
「不止。」楚雲秋道:「他雇工重建李家廢宅,對咱們來說,更是恩情。」
李豪心頭震動了一下。
白回回點頭道:「楚爺說的對,這還是個大恩情。」
李豪道:「恩叔,難不成他知道咱們的身份?」
楚雲秋道:「不可能,他要是知道少主是李家後人,以他對老主人的敬仰,他不可能花錢讓少主給他辦這件事。」
李豪道;「不管怎麼說,我給他把事情辦成,找到那位董姑娘,把鳳釵交到她手裡就是了。」
楚雲秋道:「我就是這個意思。」
李豪道:「以恩叔跟白叔看,我應該從哪兒著手。」
楚雲秋道:「要是那些常以先朝遺民自居的人把人弄走了,恐怕那位董姑娘已經往江南去了。」
李豪道:「怎麼見得。」
楚雲秋道:「江南本是他們聚集的地方,江南也原是『南明』的所在。」
白回回道:「人要是他家老太太派人弄走的,而那位董姑娘就可能還在京畿一帶了。」
李豪道:「送走她,送得遠遠的,不是永絕後患沒心事麼?」
白回回道;「老謀深算的人不會那麼做,老謀深算的人知道,把人藏得越近越讓人想不到,而且也好掌握,好控制。」
李豪道:「那我就得先查明,人究竟是誰弄走的。」
楚雲秋,白回回齊點頭,而且齊聲道:「不錯。」
李豪沒再說話。
□□ □□ □□
第二天上午,李豪又到了「正陽門」,他用同樣的法子要見萬老爺,守城的一名小武官還是把他帶到城門裡那間石屋裡。
但是他沒能馬上見著萬老爺,那名武官只讓他候著,這一候,一直候了一個多時辰,才把萬老爺候來。
李豪在屋裡聽見蹄聲得得,轅聲轆轆由遠而近,停在屋外,然後就見萬老爺開門快步走了進來。
「我還想沒那麼快,打算這頭一兩天不上這兒來等消息,沒想到你這麼會辦事,這麼快就有了消息——」
他坐下,也讓李豪坐下,然後急急問:「怎麼樣?」
李豪含笑道:「我是來聽萬老爺告訴我消息,萬老爺怎麼反倒問起我消息來了。」
萬老爺沒懂李豪的意思,也難怪,突然之間,擱誰誰也弄不懂李豪的意思,他一怔,訝然道:
「少掌櫃這話——」
李豪道:「往『香山』送釵的經過,我告訴了萬老爺,也告訴了金老爺是不是?」
萬老爺道:「是啊!」
李豪道:「知道送釵,知道換人送釵,知道我那一天,什麼時候送釵的人不多,可是有人在三天前接走了那位董姑娘。
也有人在我一離開『海甸』就盯上了我,然後截著我就挑明了要那枝鳳釵,萬老爺你以為這意昧著什麼?」
萬老爺臉色微變:「他們的消息真靈通。」
李豪道:「不如說有人洩了密。」
萬老爺一拍大腿:「對,『威武鏢局』——」
李豪道:「還有萬老爺你。」
萬老爺一怔,臉色又一變:「少掌櫃的,這話可不能亂說,我怎麼會,你不是不知道,我跟金老爺是——」
李豪道:「萬老爺,昨兒晚上,在騾馬行,洩密的事我統統不提,對萬老爺你,我做的已經很說得過去了,要是萬老爺你跟我合作,我做的至少會一點也不牽扯你萬老爺。
要不然等我跟金老爺說明,他交待下來讓我查明是誰洩的密回報,到那時候,我就是再為萬老爺掩遮,恐怕也掩遮不住了。」
萬老爺臉色大變,突然捂臉哭了。
李豪沒攔,也沒勸,讓他哭。
萬老爺哭了兩聲就停住了,可是他已經滿臉是淚了,道:
「少掌櫃的,你不知道,我這是為金老爺好啊,事情要是張揚開了,他不但得背個對母親不孝,對妻子不義的罪名。
那位董姑娘是個漢女,他這麼做,也是為祖宗留下來的家法所不能容啊!」
李豪道:「所以你才洩密。」
萬老爺道:「是啊,我也是不得已啊!」
李豪道:「你為金老爺好,那是你的心意,或許金老爺能諒解你,我只問,你把這個密洩給誰了。」
萬老爺道:「老太太。」
李豪道:「不是前明遺民那些人。」
「不!」萬老爺道:「我怎麼敢,那是死路一條啊!」
李豪道:「這麼說,接走董姑娘跟攔截我的人,都是金老太太派的。」
萬老爺道:「是啊!」
李豪道:「送董姑娘去『碧雲寺』,跟把董姑娘從『碧雲寺』接走的,是同一批人,他們是些什麼人。」
萬老爺道:「那是金夫人帶的人,都是金府的下人。」
李豪道:「攔截我的那些人呢?」
萬老爺道:「都是金老太太向『查緝營』調借的人。」
李豪道:「金夫人把董姑娘藏在哪兒了。」
萬老爺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李豪道:「萬老爺真不知道麼?」
萬老爺道:「少掌櫃的,我是真不知道,我已經告訴你這麼多了,哪在乎多告訴你這一樣。」
李豪倒是沒強問,道:「好吧,你告訴我的倒是真不少了,我相信你,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我自己查,自己找,告辭了。」
他站了起來。
萬老爺忙跟著站起,道:「少掌櫃的,你可千萬不能把我牽扯出來啊,否則不管是對金老太太,或者是對金老爺,我都是死路一條。」
李豪道:「怎麼會,要是真像你說的,你對誰都是好意。」
萬老爺苦臉道:「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有誰會認為我是好意啊。」
也真是!
李豪道:「你放心,我這個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萬老爺還不放心:「那你到時候怎麼跟金老爺說呢?」
李豪道:「我會說是我自己查出來的。」
萬老爺道:「怎麼查出來的。」
李豪道:「萬老爺,那就是我的事了。」
萬老爺沒奈何,一點頭道:「不管你怎麼說,千萬別把我牽扯出來,我會感激你一輩子——」
李豪道:「你只管放心,我說不牽扯你,就是不牽扯你,我走了。」
他要走。
萬老爺忙伸手攔住:「少掌櫃的,你什麼時候會有消息。」
李豪道:「那就不敢說了,不過恐怕得晚兩天,找出董姑娘的下落,把鳳釵交到她手裡,並不容易,不過你放心,只一達成任務,我馬上會來送消息,可是,希望萬老爺你別再洩密了。」
萬老爺忙道:「不敢了,殺了我我都不敢了。」
李豪道:「其實,金老爺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讓董姑娘知道他的心意而已,是不是。」
萬老爺連點頭:「是,是。」
李豪沒再說,開門走了。
萬老爺沒跟出去,站在那兒望著李豪離去,一付還不怎麼放心的樣子。
□□ □□ □□
萬老爺既然說那位董小宛姑娘,是金夫人帶人往「碧雲寺」接走的,按理說並不難查,只要從金家的下人下手,不難找出那位董姑娘的下落來。
但是,那位金老爺並沒有把他的身份告訴李豪,李豪也不知道金府是內城裡的哪一家,而且李豪也不能問萬老爺,所以,循這條線索行不通。
這條線索既然行不通,他只有選擇別的線索——。
□□ □□ □□
李豪走了,出內城了麼,沒有,他出了石屋,約摸萬老爺看不見他了,也趁守城的不注意,一閃就躲開了守城的視線,找僻靜的胡同往城裡去了。
沒多大工夫之後,他出現在「查緝營」前。
宮裡的「查緝營」跟「承德」行宮「查緝營」一樣,都是僅次於「侍衛營」的大「特務機關」。
所不同的,是「侍衛營」負責「紫禁城」的安全,「查緝營」則負責京畿一帶的查察緝拿工作。
「侍衛宮」的地位,在「查緝營」之上。但是京畿一帶的百姓,怕「查緝營」甚於「侍衛營」,因為「侍衛營」接觸的是官,「查緝營」對付的是百姓。
操生殺予奪之權,不只作威作福,經常假公濟私,橫亂暴斂,造成多少冤獄,屈殺多少人命,只一進「查緝營」,各種酷刑,不死何止也脫層皮,簡直就去半條命,比前明的「廠」,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這兩個營,不只神秘,而且嚇人。
就拿「查緝營」來說,相當大,圍牆丈高,顯得陰森森的,大門宏偉高大,除了中門以外,兩邊還各有個側門,都是深灰色的,更顯得神秘陰森懍人。
門口橫插著高高大大的一個刁斗,足可藏兩三個人。
石階上一邊各二,站著四名穿戴整齊,跨著腰刀的明崗,當然還有不知所在,不知多少的暗哨。
「查緝營」前有行人,但是不多。
過往的也都是內城各府邸的人,或者是跟內城各府都有關的人,百姓是不可能,也不敢到這兒來晃的。
這會偏偏就有個李豪,他就在「查緝營」門前晃過來,晃過去。
站門的不一定能認得出他是小百姓,但是絕對會覺得他可疑,當他覺察有人注意他的時候,他走了,走得不慌不忙,然後到不遠的街道拐角處等候。
街道拐角處沒人,他就往「查緝營」側門的圍牆上一靠,從容的等候,一付悠閒狀。
他真是料事如神,只一會兒工夫,疾快步履聲傳過來,由遠而近,隨即,那邊轉過來兩個人,一個中年漢子,一個年輕漢子,都穿褲褂兒,俐落打扮。
李豪衝他假一笑:「來了,真快。」
兩個人為之一怔停了步,李豪已飛快出了手,打倒了那個年輕漢子,隨後一把扣住了中年漢子的咽喉:「現在該明白了吧,我是故意引你們來的。」
中年漢子說不出話來,直點頭。
李豪道:「既然有人認出我來,進去通報,你們這出來的人也一定認識我,是不是。」
中年漢子又點頭。
李豪道:「咱們是在『海甸』那片樹林裡見過,還是在『香山』見過?」
李豪手微鬆。
中年漢子憋出了兩個字「香山」。
李豪道:「行了,不管在哪兒,只要見過,咱們就好說話,我找你打聽那位董姑娘的下落。」
中年漢子道:「我不知道。」
李豪道:「恐怕你們明白,牽扯上這件事,死了也只有自認倒楣,連聲張都不能聲張。」
中年漢子道;「我真不知道——」
李豪沒說話,扣他的咽喉的手緊了。
中年漢子好痛苦,右手突然一動,似乎要幹什麼。
可是他沒有李豪快,李豪的另一隻手已經扣住了他的腕脈,「噹!」地一聲,一把匕首掉在了地上。
李豪的兩隻手都緊了。
中年漢子臉色發白,額頭上見了汗,一顆顆豆般大,突然「唔」,「唔」出聲,眼神裡也透露出些什麼。
李豪扣他咽喉的那隻手又鬆了些。
中年漢子猛喘幾口氣,也咳嗽了幾聲,然後才道:「我真不知道那個董姑娘被藏在哪兒,不過——」
他似乎欲言又止。
李豪道:「不過怎麼樣?」
中年漢子沒說話。
李豪道:「你明知道非說不可。」
中年漢子這才道:「離『香山寺』不遠,有個大花園,我們的人昨兒個夜裡被調過去近百個守園,你應該到那兒看看去。」
李豪道:「話說在前頭,咱們以後不會沒有見面的機會,你要是騙了我,再見面我可饒不了你。」
中年漢子道:「我不敢說那個董姑娘一定在那兒,我只是覺得連夜調那麼多人去守園可疑,你可以去看看。」
李豪道:「衝著你這句話,我會去看看,可是我還要告訴你,我不怕鬥,你們盡可以派人找我。
但是別驚擾我的騾馬行,你們自己知道,你們是不能公開露面的,所以,別逼我張揚,否則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他鬆了中年漢子,轉身走了。
中年漢子只是站在那兒揉喉嚨,他沒追李豪,也沒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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