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豪截了口:「我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是個馬驃子,除了馬匹牲口,以外的事都引不起我的興致。」
得,又是個釘子。
而且,李豪原來是仰臉向上躺著的,說完這句話,他翻身側臥,把背朝向解玉珍了。
解玉珍臉色又沉下來了,可是她沒敢再說,更沒敢發作,一方面固然是怕惹翻了李豪,他來個離她而去,不過,那只是小部份。
另一方面她也是不願意惹李豪討厭,任何人都知道,一旦惹人討厭了,再想討人喜歡,那可就難了,何況解玉珍是個聰明姑娘,這才是主要的原因。
她也翻了個身,把背朝向了李豪。
從這時候起,一宿無話。
天剛亮,起早趕路,也沒再碰見什麼人,也沒再發生什麼事。
這一天晌午剛過,雙騎並轡,緩緩馳進了「承德城」,兩個人已經是滿身風塵,人跟馬混身都佈滿了一層黃沙。
解玉珍吁了一口氣:「到了。」
李豪道:「姑娘就是到『承德』?」
解玉珍道:「是啊!」
李豪道:「那我跟姑娘該分手了。」
「分手!」解玉珍道:「你要上哪兒去?」
李豪道:「不管我要上哪兒去,姑娘既已到了『承德』,就有姑娘自己該辦的事——」
「不,不要緊。」解玉珍忙道:「你要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就陪著我——」
李豪道:「不了,姑娘有姑娘的事,我有我的事。」
解玉珍遲疑了一下,毅然道:「跟你說實話吧。我沒有事,什麼事都沒有,我是知道你離開了『張家口』,跟著你來的。」
李豪不管面對什麼事,一直都夠鎮定,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慨,可是現在他入耳這句話,卻不免為之一怔:「怎麼說?姑娘——」
解玉珍道:「你想想看,要不我怎麼會騎一匹馬,帶一匹馬,什麼都是雙份兒的。」
不錯,不只是馬匹,吃喝用都是雙份兒的。
李豪道:「姑娘怎麼知道我離開『張家口』的?」
解玉珍道:「我派人盯住了你,你一離開『張家口』我就知道了,要不怎麼你走沒多遠我就追上你了。」
李豪道:「這,令尊解老爺子知道麼?」
解玉珍道:「當然知道,我長這麼大,不管什麼事,從沒瞞過我爹。」
李豪道:「解老爺子答應姑娘這麼做?」
「我這不是出來了麼?」解玉珍說。
「姑娘出來不出來是一回事,解老爺子有沒有答應,是另一回事。」李豪這麼說。
解玉珍沉默了一下:「我爹是不讓我跟出來,可是他攔不住我。」
李豪道:「姑娘這是為什麼?」
解玉珍嬌靨微一紅,微微低下了頭:「不為什麼,反正我想跟你出來就是了。」
這還不夠明白麼?再傻的人也應該懂。
李豪為之心神震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解玉珍雖然是個牧場女兒,巾幗不讓鬚眉,但畢竟是個單身女子,那天夜裡的事,就是個絕佳例證,能撒下她不管麼?這種事,他李豪還做不出來。可是,不撒下她不管又怎麼辦?那不等於願意讓她跟著他了麼?
這怎麼辦?
李豪正自暗暗皺眉。
一陣急促蹄聲迎面傳了過來。
迎面有馬來了,李豪忙一定神,打算拉開坐騎往旁邊讓了,誰知來騎已到近前竟停住了。
「玉珍!」而且來騎上的人竟然叫瞭解玉珍,不但叫了姑娘,還頗為粗曠。
李豪凝目望來騎,來騎之上,是個穿著頗為講究的年輕人,一襲海青團花長袍。
袖子捲起雪白的兩截,帶幾分瀟灑,幾分帥氣,人長得清秀,但也透著幾分陰鷙,幾分霸氣。
解玉珍一怔,隨即驚詫輕呼:「逸奇!?」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道:「幸虧今兒個沒錯過你,不然又要多費一段工夫才能找到你了。」
「找我?」解玉珍訝然道:「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道:「我接到解大爺的傳書了。」
解玉珍臉色微一變:「我爹跟你怎麼說的?」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道:「解大爺說你來了,讓我接你上家裡住,好好照顧你。」
「沒說別的麼?」解玉珍問。
「還該說什麼別的麼?」那叫逸奇的年輕人也問。
解玉珍道:「那倒不是,我只是隨口這麼問問——」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道:「這位是——」
那當然是指李豪。
解玉珍道:「我剛認識的朋友,做伴兒一塊兒來的。」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呃!」地一聲,沖李豪抱起了拳:「那我們就失陪了。」
李豪忙抱拳答禮:「好說,請便。」
他巴不得事情有這種突如其來,出乎意料的轉變,這是替他解了圍。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立即又轉向解玉珍:「玉珍,咱們走吧。」
他要拉轉馬頭。
解玉珍卻沒有動,道:「逸奇,我不打算上你家去。」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停住了:「怎麼說,你不打算上我家去。」
解玉珍道:「我這個朋友叫李豪,我是跟他出來的,我打算跟著他走。」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臉色一變,道:「我明白了,這就是你問我,解大爺有沒有說的別的事,是不是?」
解玉珍一點頭道:「不錯。」
「玉珍,那解大爺傳書的交待,你讓我怎麼辦?」那叫逸奇的年輕人說。
解玉珍道:「我爹他自己都沒能攔住我,是不是?」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已經跟我娘說了。
家裡什麼都準備好了,只等著你人到了,我娘直盼,直催我出來接你,我讓我又怎麼辦?」
解玉珍道:「逸奇,我不得已,你要原諒。」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臉色有點不大對,道:「玉珍,別管咱們兩家是什麼交情,也別管當年我爹在世的時候,跟解大爺對咱們倆是指腹為婚。
那是老人家的一句玩笑,如今老人家不在了,更不算數了,可是你不能讓我沒個交待,你進進我家的門兒,見見我娘,然後我送你走,你愛上哪兒,行不行?」
原來他們兩家是這種樣的交情,兩個人是這種樣的關係。
人家說的合情合理夠意思,解玉珍一時沒好再說什麼。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這又轉向李豪:「李朋友,前頭不遠有家『吉祥客棧』,麻煩你就在那兒等玉珍一下,你告訴他們是我的朋友,所有花銷都算我的。」
人家做的真周到,真夠,李豪能說什麼?何況這原是他求之不得的,他立又抱了拳:「那我這就到『吉祥客棧』去了。」
話落,他立即策馬行去。
他沒聽見身後解玉珍說什麼,立又一跨馬,加速向前馳去。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沒騙他,過了兩處街口,真看見一塊「吉祥客棧」的招牌掛在那兒,他拉馬直馳了過去。
馬到「吉祥客棧」門口,在門口笑臉迎客的夥計立即上前拉住了馬,一哈腰,臉上笑意更濃:「這位爺,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該歇息了,請下馬吧。」
李豪真下了馬,道:「小二哥,有位叫逸奇的,你們認識?」
那夥計忙道:「行宮『查緝營』馮班領呀,『承德城』哪有不認識的,您是——」
敢情那個叫逸奇的年輕人是這麼個來頭。
李豪道:「這是他朋友的坐騎,我就寄在這兒了,待會兒他會來牽走。」
那夥計忙道:「行,行,您放心交給小的就是了,小的包準把這匹寶馬侍候的好好的。」
人有權有勢,連朋友的坐騎都成了寶馬,還能受好好的侍候。
李豪可沒在意這些,把韁繩往夥計手裡一交,轉身走了。
只聽夥計在身後道:「這位爺,您不坐坐喝杯茶?」
李豪裝沒聽見,頭都沒回的走了。
李豪一直走到了城北,眼前不遠有塊小招牌,「悅來客棧」。
招牌小,客棧當然也不會大到哪兒去,以李豪這種身份,還能住什麼大客棧,他徑直走了過去。
身後傳來了一陣不快不慢的蹄聲,城鎮街道上,還少得了過往的車馬,李豪沒有在意,仍然走他的。
可是身後傳來了叫聲:「李朋友。」
是那位「查緝營」班領馮逸奇的話聲。
李豪停下來回望,那騎著馬過來的,可不正是馮逸奇?
他很快就到了近前,翻身下馬,道:「我沒想到你沒留在『吉祥客棧』。」
李豪道:「我把解姑娘的一匹坐騎——」
馮逸奇道:「我看見了,我自會把它牽走。」
李豪道:「夥計告訴你我往這兒來了。」
馮逸奇道:「『吉祥客棧』的那個夥計,一定告訴你我是吃哪碗飯的了,吃我那碗飯的,只要不離『承德城』三十里外,還沒有我找不到的人。」
話說的有點狂氣,可是恐怕也是實情。
李豪道:「你何必還來找我。」
「什麼意思?」馮逸奇問。
李豪道:「解老爺子既在傳書裡告訴了你那麼多,他不會不告訴你,我是吃哪碗飯的。」
「解大爺傳書裡說,你是個『馬驃子』。」馮逸奇說。
李豪道:「『馬驃子』長年飄泊浪蕩,是不適宜有牽掛,有累贅的。」
馮逸奇道:「當我知道你把那匹馬留在『吉祥客棧』,人走了以後,我就明白了,你放心吧,玉珍留在我家了,不來找你了。」
李豪微微怔了一怔:「我沒想到會有這種轉變,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容易。」
馮逸奇道:「你沒聽人說過麼,女人心,海底針,女人的心是很難捉摸的,只要讓她知道,跟一個『馬驃子』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就夠了。」
李豪道:「那麼馮班領還來找我,是——」
馮逸奇道:「我原是來讓李朋友馬上離開『承德城』的,現在我還是要李朋友馬上離開『承德城』。」
李豪道:「馮班領還是不改初衷麼?」
馮逸奇道:「我剛說過,女人心,海底針,女人的心是很難捉摸的。」
李豪道:「我會離開『承德』,不過不是馬上——」
「不行。」馮逸奇道:「你要是不馬上離開『承德』,我會給你扣上一個罪名,拿你當叛逆辦,解大爺在傳書裡說,你很有兩下子,可是我不信『查緝營』對付不了你,再說,你願意跟朝廷為敵麼?」
李豪聽的雙眉一剔,剛要再說。
馮逸奇馬上又道:「不過,李朋友,我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我既然逼你馬上離開『承德』,我也不會不給你安排去處,長途跋涉夠累人的,你的吃住,歇息地兒都給你找好了,包準比住客棧舒服,咱們在這兒等等,接你的人一會兒就到了。」
李豪把氣忍了下去:「接我的人。」
馮逸奇道:「解大爺在傳書裡說,你跟『金蘭牧場』有淵源,我已經知會『金蘭牧場』了,他們已經派出人來接你了。」
這倒好,真是歪打正著。
李豪怔了怔,什麼話都不說了。
馮逸奇算的還真準,沒一會兒,雜亂的蹄聲傳了過來。
李豪忽然想起來了,道:「『金蘭牧場』的人,知道馮班領在這兒?」
馮逸奇微一笑,笑的有點得意:「來的恐怕就是『金蘭牧場』的人了。」
蹄聲近了,看得見人跟馬了,馬是兩匹,人只一個,不是別人,赫然竟是馬榮祥。
李豪看得不由為之一怔。
馬榮祥很快到了近前,翻身下馬,向著馮逸奇一抱拳道:「馮班領,謝了。」
馮逸奇道:「大家彼此方便,我也該謝謝你們,人在這兒了,接走吧!」
馬榮祥向著李豪道:「老弟,走吧。」
李豪道:「馬爺——」
馬榮祥道:「有什麼話咱們路上說,上馬了。」
李豪聽了他的,沒再說什麼,招呼了馮逸奇,翻身上馬跟馬榮祥走了。
馮逸奇一直望著兩人兩騎不見,才拉轉馬頭,往來路疾馳而去。
馬榮祥領著李豪,兩人兩騎馳出了北門,順著官道往北馳。
李豪道:「馬爺,『金蘭牧場』在北邊兒。」
「老弟。」馬榮祥道:「圍場在『老哈河』一帶不是?『金蘭牧場』就在『圍場』跟『承德城』之間,所以才取個名兒叫『金蘭牧場』啊!」
李豪道:「我能不能不去。」
馬榮祥忙道:「老弟,你是怎麼個意思,『金蘭牧場』有針兒會扎你?你是姓馮的交給『金蘭牧場』的,你不去,等姓馮的找起牧場麻煩來,那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李豪道:「馬爺——」
馬榮祥道:「老弟,你先別說不去,賞我個臉,先到牧場住一晚上,等明天早上你再決定去留,行不行?」
李豪沉默了一下,道:「馬爺既然這麼說,我還有什好說的?」
是啊,以退為進,欲擒故縱,要適可而止,否則那就太矯情,太假了。
馬榮祥吁了一口氣,道:「你嚇出了我一身冷汗,這一趟要接不回你去,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場主交待。」
「場主?」李豪道:「牧場不是馬爺你的?」
這是明知故問。
「牧場是我的?」馬榮祥笑道:「老弟,你真是太抬舉我了,我不過是個夥計頭兒,照樣端人碗,聽人管。」
李豪道:「那馬爺讓我上牧場去——」
「這你儘管放心。」馬榮祥道:「我這個夥計頭兒還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這種事我做得了主,何況我一回來就跟場主說過你了,場主愛你這種好樣兒的,巴不得你上牧場來。」
李豪沒說話,似乎放心了。
馬榮祥換了話題:「老弟,你跟解家丫頭,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李豪道:「馬爺走了以後,我的朋友到了,他們要到『熱河』來做筆生意,讓我走來等他們。
我離開了『張家口』,解玉珍就跟著來了,她說她也要來『熱河』辦事,就這麼回事。」
馬榮祥道:「結果一到『承德』就碰上了姓馮的?」
李豪道:「是解老爺子傳書給姓馮的,要他截下解姑娘的。」
「這就對了,我明白了。」馬榮祥笑道:「要不然他不會找『金蘭牧場』把人接去,說起來『金蘭牧場』得感謝解家丫頭,不是她,老弟你哪會上『金蘭牧場』來?」
李豪沒說話。
馬榮祥又道:「姓馮的這回客氣,他們那種人,以他們以往的作風,早給老弟你扣個罪名拿人了。
一定是解老頭兒告訴他什麼了,也多虧瞭解老頭兒,不然非燙了他們的手不可。」
李豪道:「馬爺太抬舉我了,就憑我,吃官家飯的還會為難。」
馬榮祥道:「老弟你就別客氣了,吃了這麼多年江湖飯了,老弟你是條龍,還是條蟲,我還能看不出來。」
李豪道:「馬爺這麼看重,我就更不敢留在牧場了,免得日後讓馬爺沒法跟場主交待。」
馬榮祥還是真怕他不留在「金蘭牧場」,馬上又換了話題:「老弟,解家那丫頭呢?怎麼沒見著她?」
李豪把所知道的告訴了馬榮祥。
馬榮祥道:「你別聽馮逸奇的,恐怕不是那麼回事,解家那丫頭性子挺剛烈的,解老頭兒都攔不了她,她怎麼會這麼輕易改變主意,一定是姓馮的使了什麼手法。」
李豪道:「我也這麼想,不過那不關我的事,反正姓馮的不會真對她怎麼樣。」
馬榮祥道:「那倒是,不過解家既沾上了姓馮的這種人,還是離解家那個老頭遠點兒好,好在老弟你本來就沒那意思。」
李豪沒說話。
其實這句話也不必作答。
馬這麼跑著,兩個人這麼說著,不說話了,李豪忽然覺得眼前暗了。
定睛一看,原來是馬馳進了山裡,山擋住了西下的日頭,天色自然就比山外暗了許多。
就在這時候,遠遠的陣陣馬嘶傳入了耳中。
馬榮祥道:「到了。」
李豪往前看,眼前群山環繞之中,一片大草原,綠得透人心脾。
就在這片草原上,四散的座落著不少房舍,木柵圍成了一大圈,那就是一座牧場了。
迎面,幾十丈外,一座高高的柵門,門頭上橫著一塊厚厚木板,上刻四個大字:「金蘭牧場」。
這就是「金蘭牧場」了,李豪忽然有點激動,臉色也有點奇異,不過,很快的就恢復了正常,馬榮祥沒看見。
兩匹快馬往柵門裡馳了出來,迎著李豪跟馬榮祥飛馳而來。
馬榮祥道:「場主派人出來迎了。」
兩騎很快馳近,幾丈外勒馬停住,那是兩個健壯中年漢子,靠前一個更見豪壯,兩個人鞍上欠身,那豪壯中年漢子道:「場主讓我們來迎接總管。」
馬榮祥抬手一指李豪,道:「這位就是李兄弟,先認識認識。」
四道目光投射過來,李豪清晰的感覺出,這四道目光真不很友善,那豪壯中年漢子的目光甚至帶點敵意,後頭那個抱起了拳,豪壯漢子則道:「李兄弟,你人還沒到,你的大名我們已是如雷貫耳了。」
李豪聽得出這話是什麼滋味,他沒在意,抱拳答禮:「不敢,那是馬爺過於抬愛。」
馬榮祥向著李豪道:「老弟,這位姓雷名超,是牧場弟兄們的頭兒,大家都叫他老大。」
李豪道:「雷大哥。」
馬榮祥指著另一個道:「這個弟兄姓查,叫查英,是蒙旗的人。」
李豪道:「查大哥。」
查英忙道:「不敢。」
此人一臉驃悍色,的確像蒙旗的壯士,但是漢語卻說的很好,一點也聽不出蒙旗味兒。
只聽雷超道:「總管,場主等著呢?」
馬榮祥道:「走啦!」
一聲「走」,雷超、查英拉轉馬頭,抖韁騎馬當先馳去,在先帶路,看得出,他們倆都有著很好的騎術,尤其是出身蒙旗的查英。
馬榮祥陪著李豪緊跟在後。
馬跑起來夠快,轉眼工夫經柵門進了牧場,帶路的兩騎直馳一座宏偉建築之前。
四人四騎剛在這座宏偉建築前停住,宏偉建築的寬闊大門裡迎出了一個人,這個人看得李豪不由一怔。
這個人是個中年婦人,稱得上是個美人,高領窄腰小褂兒,露著一雙繡花鞋的八幅裙,襯托得她那成熟的風韻更動人,但是她混身上下透著一股逼人的冷意,臉上、目光裡,也透著精明與幹練,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好惹的厲害人物。
四個人離鞍下馬,馬榮祥上前微欠身:「場主,李朋友接來了。」
敢情她就是場主,「金蘭牧場」的場主會是這麼樣一個婦道。
李豪不由又是一怔。
只見中年婦道兩道直斂著透人的目光投向李豪,深深一眼,隨即臉上泛現一絲難得的笑意,微微抬手,皓腕似凝霜賽雪:「請廳裡坐。」
李豪很快定過了神:「謝謝場主。」
雷超、查英留在了外頭,只由馬榮祥陪著進了宏偉建築,這是座待客大廳,不只宏偉,而且建造精緻,傢俱擺設更見氣派講究,顯見得這位「金蘭牧場」的場主,是位富甲一方的人物。
本來嘛,擁有這麼大一座牧場,這麼多的牲口馬匹,自是有著相當的財富。
中年美婦人再抬皓腕肅容:「請坐。」
李豪欠身稱謝,賓主落座,馬榮祥陪著坐在一旁。
坐定,屏風後立即轉出兩個清秀年輕人,給客主獻上香茗後,隨又退進了屏風後。
只聽中年美婦人道:「『張家口』多承援手,謹此致謝。」
這才讓人注意到,她的話聲雖然也微帶冷意,但是很好聽。
李豪道:「不敢,場主言重了,我也只不過是碰巧了,管了閒事而已。」
中年美婦人道:「你客氣,聽馬總管回來談起,我正為邀不到你到『金蘭牧場』來做客而深感遺憾,沒想到你還是來了『承德』,蒙馮班領告知,得以邀來牧場相見,總算彌補了我的遺憾。」
李豪道:「場主抬愛,我太不敢當。」
中年美婦人轉望馬榮祥:「馬總管,李朋友作了決定了麼?」
馬榮祥道:「還沒有。」
中年美婦人又望李豪:「我求才若渴,衷心希望你能留在『金蘭牧場』,要是你堅不願留下,也請盤桓兩天,讓『金蘭牧場』好好盡盡地主之誼。」
李豪道:「再次謝謝場主的好意。」
中年美婦人希望李豪留下,但不勉強,意思表達到了,也為自己的面子留了退路。
李豪再次謝好意,仍沒有明白表示去留。
這頭一次的接觸,似乎誰也沒吃虧,誰也沒佔便宜。
中年美婦人話鋒忽轉:「趕了一天的路,夠累人的,我不多給你添勞累了,請早點歇息。」
中年美婦人似乎不喜歡多說話,這場相見,要就此打住。
李豪、馬榮祥站了起來,中年美婦人跟著站起,道:「馬總管,代我好好招待李朋友。」
馬榮祥欠身恭應:「是。」
中年美婦人轉望李豪,她那雙目光永遠像要看透人:「我失陪了。」
李豪道:「場主請便。」
中年美婦人轉身裊裊行入了屏風後。
馬榮祥道:「走啦!老弟,我帶你到別處看看去。」
兩個人出了待客大廳,馬榮祥帶著李豪順著廳前的路西拐,這時候天色更暗,牲口馬匹不是圈起來了,就是趕進廄裡去了,草原上遠近安靜得很。
馬榮祥道:「要看馬匹牲口,恐怕得等明天早上了。」
李豪道:「不急。」
只見黑壓壓的一群人,往前頭不遠處一間屋後轉了過來,天色雖然暗得要掌燈了,可以還看得見,為首的正是雷超。
馬榮祥道:「兄弟,恐怕是我給你惹來了麻煩。」
這意思是他太誇李豪了,惹來了牧場弟兄們的不服。
馬榮祥不但是老沉世故,而且也相當知人。
李豪在初見雷超的時候,就料到會有這麼一手了,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這些人真是太沉不住氣了。
黑壓壓的一群人很快來近了,停在近丈外,把路都擋住了。
馬榮祥道:「你們吃過了?」
雷超道:「還沒呢?我讓待會兒開飯。」
馬榮祥「呃!」了一聲道:「有事兒?」
雷超道:「弟兄們聽總管說,這位李朋友好身手,想見識見識,開開眼界。」
還真是這麼回事。
李豪道:「那是馬爺抬愛,我這點兒三腳貓的莊稼把式,實在拿不出來。」
雷超等沒吭聲。
馬榮祥道:「老弟,沒有用的,這些人個個桀傲不馴,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真章不罷休,你就露兩手,交交他們這些朋友啦。」
李豪也明知躲不掉,道:「其實我只不過是馬背上討生活多年,情勢所逼,手腳比別人俐落點兒而已,大夥兒既然這麼抬愛,我也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馬榮祥轉眼望眾人:「李朋友給我面子,你們誰先上。」
緊挨著雷超身後站的一個矮胖子一步跨前:「我來。」
他有點矮,可是由於個頭兒矮,顯得既粗又壯,混身是勁兒。
話落,他張開一雙胳膊,疾撲李豪。
那雙胳膊,粗細是比海碗口,要是讓他攔腰抱一下,那還得了,差一點的準會兩頭冒。
李豪容他近身,輕易一閃,這一撲就落了空。
馬榮祥道:「老弟,讓不是辦法,他們不吃這個。」
矮胖子像一陣風,轉過身來又撲。
李豪道:「那我就得罪了。」
他沒再躲,只見他一揚手,矮胖子就摔了出去,摔在五尺以外,摔了個四仰八叉。
雷超等臉色都一變,誰也沒看見李豪是怎麼摔矮胖子的。
矮胖子齜牙咧嘴的爬了起來,左手直揉右手腕,右手腕上紅紅的一圈。
大傢伙這才明白,矮胖子是讓人家抓住右手腕摔出去的,憑矮子這肉大身沉,人家只一揚手就把他摔了出去,別的不說,只這臂力就夠瞧的。
李豪道:「這一手沒什麼?擰牲口,上烙印,就是這樣兒。」
好嘛,挨了摔還讓人當牲口。
矮胖子好火兒,可是火兒歸火兒,他卻是不敢上了。
不要緊,有替他打抱不平的,怒喝聲中,另一個精壯漢子又撲向了李豪。
精壯漢子是上了。
可是他落的結果跟矮胖子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摔了個狗吃屎,把兩顆門牙都摔掉了,滿嘴是血。
一連摔兩個,鎮住了雷超等,一時間沒人敢再為誰打抱不平了。
這能讓人滿意麼?恐怕沒那麼容易。
忽聽雷超道:「他會摔不是,查英,你跟他玩玩。」
查英應聲上前,往李豪向前一站,道:「李朋友,我來領教領教。」
李豪道:「查大哥出身蒙旗,想必是要跟我比蒙古摔跤。」
蒙古摔跤天下有名,可見相當厲害。
查英一點頭道:「不錯,你要是不願意,咱們就換別的。」
李豪道:「承情了,雙方動手過招,還由得了誰願意使什麼,用什麼,就蒙古摔跤。」
查英道:「好,我要出手了,你小心。」
他話聲一落,人已跨步上前,雙手一搭,已抓住了李豪。
李豪一動沒動,任由他抓住。
查英的動作疾快如風,他一抓住李豪就摔。
他的動作夠快,用的勁兒也夠,他原想一下把李豪也摔個狗吃屎,或是四仰八叉。
可是,他沒能扯動李豪分毫,李豪就像埋在地裡的一根鐵柱,從上到下,紋風不動。
查英不信邪,大吼一聲,憋足了勁兒再扯。
□□ □□ □□
白搭,還是跟蜻蜓搖石柱一樣。
他知道要糟,就在他知道要糟的當兒,李豪說了話:「查大哥,該我了。」
隨話出手,快得讓查英連念頭都來不及轉,上頭一把提得查英兩腳離了地,下頭跟著就是一腿,最常見,最快的一招,輕輕鬆鬆把查英撂倒了。
查英沒摔著,因為李豪還揪著他,李豪鬆了手,查英爬了起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再也沒吭一聲,轉身退回去了。
雷超吼叫道:「這算什麼?」
真是,這算什麼,比劃了半天,就這麼一伸手,一抬腿,就結束了,一點也不過癮。
馬榮祥道:「天黑了,快看不見了,乾脆多幾個上啦。」
似乎,雷超等等的就是這一句,叱喝聲中大夥兒一擁而上,不知道撲上的有多少個,也不知道雷超參戰了沒有,只聽幾聲悶哼,幾聲劈拍脆響,擁上的立刻又退了,大夥兒都直了眼發怔了。
顯然,有人吃了虧,誰也不知道誰吃了虧,可是誰吃了虧誰知道。
夠了,這下大概過癮了,滿意了,沒人再動了,也沒人再吭一聲了。
馬榮祥道:「都這時候了,什麼也別看了,走啦,老弟,咱們吃點兒喝點兒去。」
李豪含笑向雷超等微點頭:「承讓了。」
□□ □□ □□
他跟著馬榮祥走了,馬榮祥臨走又道:「折騰了半天,都餓了,你們也快開飯了。」
李豪跟馬榮祥拐了彎,看不見了,雷超等才定過了神也走了。
很快的,人都走光了,又恢復了空蕩、寂靜,誰都沒有留意,大廳門口石階上站了個人,是那位「金蘭牧場」
的美場主。
這會兒,她臉上有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樣神色。
□□ □□ □□
天黑了,草原上刮起了一片輕紗似的薄霧,整座牧場籠罩在薄霧裡,她籠罩在薄霧裡,遠近有幾點朦朧燈光出現,這時候看她,她更美,更動人。
馬榮祥帶著李豪進了單獨座落在牧場一角的一座木屋。
屋裡已經點上了燈,進門處是個小小客廳,擺設很簡單,很乾淨,也透著幾分雅致。
擺在桌上的菜可不簡單,不下十幾樣之多,有魚有肉,還有野味,另外還有一大碗湯,旁邊一大盤饅頭,一大盤餅,還有一壺酒。
菜做的精緻,連盛菜的碗盤都精緻,居然是一色上好的細瓷,配上一雙象牙筷子。
只聽馬榮祥道:「老弟,這是我住的地方,這兒是待客處,睡覺的地方在裡頭——」
隨著馬榮祥手指處,有垂著布簾的一扇門,門的那一邊,想必就是臥房了。
馬榮祥回手指桌上,又道:「你的面子不小,這一套碗盤是場主自己用的,連這些菜都是她的廚房做的,不然咱們吃的就是大碗大碗,大塊大塊的了。」
李豪聽這麼一說,臉上泛現了一絲不好意思的笑意:「場主太抬愛,那真是不敢當,真是不敢當。」
說著話,馬榮祥邊請客人座,邊道:「其實,說穿了,老弟,場主這樣兒,無非是希望你能留下來。
誰不愛好樣兒的,我剛聽場主說了,不強求,老弟,她總是個女人家,又是初見面,她還能怎麼求?」
李豪沒說話,也還是沒表明去留。
馬榮祥又道:「咱們是先吃還是先喝?」
李豪道:「馬爺,我客隨主便。」
馬榮祥看了他一眼,笑了:「這麼久了,這是你說的頭一句痛快話,你本來就應該是個痛快人嘛。」
他拿起酒壺倒酒。
李豪似乎沒話找話:「我萬萬沒想到,『金蘭牧場』的場主,會是這樣一位。」
馬榮祥道:「你可別小看這麼樣一位,要精明有精明,要歷練有歷練,為人處事,可是愧煞鬚眉呀!」
李豪道:「我也想到了,擁有這麼一大片牧場,領著這麼一大幫驃悍好鬥的人,哪能沒有過人之能。」
馬榮祥舉了杯:「兄弟,來,喝!」
李豪只好也舉了杯,一杯仰干,馬榮祥沒急著倒酒,緊緊的望著他問:「怎麼樣?」
李豪道:「恐怕是多年的窖藏。」
馬榮祥大笑,一揚拇指:「沒想到你這個馬驃子,也是這一道的行家。
可不是多年的窖藏,連場主自己都捨不得喝,可見你的面子有多大,我是禿子跟著月亮走啦!」
李豪道:「場主的厚愛,的確令人感動。」
嘴裡雖這麼說,心裡也確實知道,這位場主的確愛才,也的確求才若渴,這不正是自己的目的麼?
自己這麼樣設計,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能混進這座「金蘭牧場」來麼?
如今,設計進行順利,能否進入「金蘭牧場」,不在別人,而在他自己點頭不點頭了,目的即將達到,心裡不免有些激動。
就在這時候,一陣吵雜聲傳了進來,隨著這陣吵雜聲,一大群弟兄,由雷超、查英帶領著,一擁而進,查英跟另外兩個弟兄,還都抱著沒拆泥封的罈子。
雷超道:「總管,我們闖席了,來湊個熱鬧。」
馬榮祥忙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雷超一咧嘴,笑道:「總管,我們跟這位老弟就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我們在拳腳上丟了人,想在這上頭找回來。」
「這!」他不說,誰也知道是什麼。
馬榮祥道:「不行,我們這兒已經喝上了。」
雷超道:「我知道,要不我怎麼說,我們是闖席湊個熱鬧呢?」
馬榮祥道:「別胡鬧了,你們這麼多人,又抱來這麼幾壇,這哪是鬥酒,分明是灌酒。」
雷超道:「這您放心,我們絕不會以多欺少,其實,大夥兒這會兒也真是想交李老弟這個朋友。」
馬榮祥一搖頭,還待再說。
李豪開了口,說了話:「馬爺,雷大哥跟諸位弟兄的好意,不好拒之於千里之外——」
馬榮祥忽然急了,道:「老弟,你不知道,他們個個能喝能拼——」
李豪道:「我看得出來。」
馬榮祥道:「難道你沒聽見,他們想在這上頭找回來。」
李豪道:「我聽見了,可是衝著雷大哥跟諸位弟兄這份好意,我就是拚著醉上個幾天幾夜人事不省,也應該奉陪,是不是?」
馬榮祥更急了,道:「老弟,你不知道——」
雷超道:「好了,總管,人家李老弟都這麼賞臉,您又幹嗎這麼樣橫遮著豎攔著呢?」
李豪道:「馬爺,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剛說過,大不了爛醉個幾天幾夜,是不是?」
馬榮祥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
瀟湘書院圖檔,老鼠彎彎 OCR,瀟湘書院獨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