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號縣級公路筆直平坦,星期日晚上車輛極少。基思開亮前燈的遠距離光束,將雪佛蘭車掛上快擋,速度增加到每小時七十英里。
安妮問:「一切都沒問題了嗎?別哄我。」
基思答道:「我不想驚擾你姐姐。」
「看來還有點問題。」
「哦,問題是——克利夫要花多長時間來弄清楚這件事?也許你能回答這個問題。」
她想了一會兒,然後回答說:「快八點了,我從來沒有外出這麼晚而不讓他知道我的去向。」
基思沒吱聲。
她說:「我想我們的確需要『快速起跑』。」
「那就不夠味了。」
她瞅瞅他,見他面帶微笑,她也笑了,但是兩人都知道這並不好笑,最後,他說:「且不說笑話,你不該擔這麼大的風險,這件事該我負責。如果我真能把你帶到我的農場而不被人發覺,我會那樣做的,晚上再讓你回家。」
「不,即使我可以回家,我也不願回去。我現在和你在一起,我再也不打算回去了,今天晚上你不需要為我承擔責任。行嗎?」
「行。」
汽車繼續向東開,離開查塔姆縣,進入道森縣境內。基思問她:「你那位信賴你的丈夫下一步會幹什麼?」
「你是說那個『把老婆關在南瓜殼裡的彼得』?噢,他每隔兩分鐘就會撥一次我的汽車電話號碼——要不然怎麼會這麼大方,讓巴克斯特車行給我的車安裝電話。此外,他還要打電話給我的父母、親戚和朋友,包括牧師和申克太太。跟蹤起我來,他是死不要臉的,給人打電話也不會轉彎抹角。」
基思笑笑說:「他們一定都以為你在閒逛呢。」
「不,他們認為他瘋了。」她說,「每次我外出不向他報告,他就用這一招使我難堪,懲罰我,但結果他自己出洋相。」
「這更好,打這麼多電話得花時間……他把泰莉排在第幾個?」
「常常是第二個,在我父母之後。他還要打十來個電話呢。」
基思點點頭。
安妮笑了。「泰莉終於忍不住了。」她模仿泰莉低沉些的嗓音說,「克利夫,見你的鬼去吧!」她大笑。「這會使他暴跳如雷,半晌都緩不過來。他不喜歡女人頂嘴。」
「誰喜歡?」
「你喜歡。而且你還喜歡馬上回敬。可你不惡劣——你逗人。」她又說,「你還在惹我笑。」她把手放到他的面頰上,擰了一把。
他笑了,他們有說有笑。他估計75號州際公路還有大約十英里。
她撿起玩具熊,放在膝上。「你還記得它嗎?」
他瞥了一眼那只棕白相間的玩具熊。「在州展銷會上得的吧?」他猜測著。
「縣展銷會。」
「對了。」
「在射擊館贏來的。你射得挺棒。你還喜歡射擊嗎?」
「不。我想我與它無緣了。」
「我能想像。」
她問他:「你帶槍了嗎?」
「沒有。」
「幹嗎不帶?」
「我不想與警察交火。」
「但如果是碰上他呢?」
「我們不經過他的小小王國。」
「如果他要找我們,基思,他會上天入地。」
「那麼,你帶槍了嗎?」
她沒有立即回答,但過了一會兒說:「昨天早晨我倒是帶的。今晚有點突如其來。」
他想了一會兒,接著問她:「你到時會真的開槍嗎?」
「如果他想拆散我們,我就會。」
「是啊……我也會。說實話,我本來是想帶手槍的,可它不見了。我猜想你丈夫偷偷闖入過我的家。」
「什麼?你是說他到過你家?」
「不能肯定是他,但他是極少數幾個懷疑對像之一。」他又說,「我們不需要槍,我們不會出事。」
「好吧……」
他瞧了她一眼,說道:「大約兩個月前,我剛回來時,你家裡大清早槍走了火。你想告訴我這件事嗎?」
她低下頭,眼盯著車底板半天才回答道:「不,我不想。」
「好吧。」
「以後再談……現在不。」
「行。」
「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個小城。」
「人們常議論巴克斯特家,是不是?」
「你知道人們在議論。你總是聖徒,他總是撒旦。」
「那你是我的守護天使。」
「謝謝,我盡力而為。」他覺得需要多打聽點兒,便問她,「打完一通電話,鬧得人人不安之後,他又要幹什麼?會不會動用手下的警力?」
「他也許會……那是最後一招。可他這樣幹過,現在他可能正開著警車巡邏,尋找我的車——先到汽車旅館,似乎我會就近開個旅館房間與人私通。同時,他想起誰,就跟誰打電話。當他一籌莫展時,會打電話給局裡——他不願意開車到局裡,因為他不想當著面對下屬訴說什麼怕老婆出事等等,人家一聽就知道是胡編的。我是說,我真出事的話,醫院或者急救中心或者他手下的人會通知他的,他是個大白癡,他的下屬心裡很清楚。」
基思說:「你好像對他的慣用伎倆瞭如指掌。」
「這麼多年了,我看差不多,以前有個老警官,是我的好朋友,他會告訴我克利夫的瘋狂勁,克利夫一有機會就把他攆走了,年齡大些的為人不錯的也都給攆了,你注意到沒有,現在大多數警察是青年人?克利夫親自一個一個挑的。有一次他對我說,這跟訓練狗一樣——從小抱來,親手喂大,讓他們怕你,只效忠於你。」她補充說,「他還說娶老婆也是如此。」
基思不語。
她接著說:「他還設法使他們變得像他一樣兇惡,但我不信他能把人變壞,除非這些人天性就壞,這些夥計大多數都不錯——他們喜歡我,可他們不得不聽命於上司,扮演一下角色。」
基思對此並不十分肯定,但既然他不打算駛經斯潘塞縣,便不想追根究底。當然,除非別處的警察抓住他們,再轉交給斯潘塞城警察局。基思對她說:「他打了一通電話後,最後會打給斯潘塞城警察局,也許還會打給縣治安官。」
「沒錯。那是他的表兄。」
「那樣的話,全縣都在尋找你的白色林肯車了。」
「是啊。在我有汽車電話之前,他們會叫我把車開到路邊,十分客氣地讓我打電話給還在上班的丈夫,或者讓我回家,說他有話要對我講。」她又說,「很多人不是嘲笑我,而是與我會心一笑。」
「看來嫁給警長挺有意思。」
「有時真是這樣,上帝寬恕我,我以前喜歡看他出洋相。」她補充道,「我感到難過,那不是我該做的事。」
「這沒什麼。」他對她說,「老實對你說——現在關鍵是他要花多長時間來決定開車到我的住處,然後再決定到我的農場,再打開穀倉門。」
「我知道。」
他試著把自己置於克利夫-巴克斯特的地位。他思考著安妮所說的她丈夫通常的尋妻程序,也想到巴克斯特並不真正相信他的妻子和基思-蘭德裡之間最近有什麼關係。然而,最後克利夫-巴克斯特會去蘭德裡農場,然後呢?如果他到了農場,他會看到房屋黑乎乎的,雪佛蘭車不見了。他會以為基思-蘭德裡把克利夫-巴克斯特的威脅當真,嚇得逃走了。對於巴克斯特來說,這是一個合乎邏輯的結論,因為這傢伙夜郎自大,或者,巴克斯特會想到別的方面去;基於他的妒忌心和偏執狂,那樣想也是有根據的。如果巴克斯特想到去穀倉,那麼他所有的問題都能找到答案。那張寫著「滾你的蛋」的紙條不會使他的心情變好。基思考慮了所有這些,並推測還有一個小時或不到一點,警方的無線電廣播才會開始在周圍的縣咋呼起來。
離開泰莉和拉裡後半小時,他們來到了75號州際公路的十字路口。這裡往南直通代頓或15號國道,順此路可到哥倫布。往北可直達托萊多,基思琢磨著:如果他往南,到哥倫布,需要大約兩個小時;而到代頓,則要將近三個小時。這兩個市的機場都比托萊多機場大,在那裡更有希望搭上去華盛頓的飛機,甚至可去巴爾的摩或者裡士滿。此時此刻去哪兒都沒關係。但在這種情況下,路上要花很長時間。
托萊多機場只有半小時左右的路程,可是基思不知道能否搭上往東的班機,或者不管往哪兒的班機。但是必須有從托萊多起飛的飛機。在他看來,當務之急是要盡快離開公路。他對安妮說:「我想我們該到托萊多去,因為路近些。」
她會意地點點頭。
他又說:「可我不知道有什麼班機從那裡起飛,飛到哪裡,幾點開。」
「什麼班機、飛到哪裡、幾點開,我都不在乎。」
「那好。」他轉彎上了75號州際公路,往北開。這是一條很好的高速公路,每個方向有兩條車道,車輛不多。他的車速保持在每小時七十英里。斯潘塞縣在他們的前方,但75號州際公路不穿過該縣。他試圖判定警察搜索通常包括多大範圍,於是問她:「你今天六點到我這裡之前,最後看到別人或者與人談話是什麼時間?」
她想了一下,回答說:「大約五點,我給兩個孩子打了電話……只是想聽聽他們的聲音……湯姆不在,我跟溫迪通了話。」
「巴克斯特先生會打電話給女兒嗎?」
「一般不會,可這次他也許會。是的,我想他會,因為他也許以為我開車去看她。我對他說過要去看她,但他不同意。」
「這樣溫迪能斷定你五點三十分左右在家裡。」
「不錯。我就是那個時候在湯姆的電話答錄機上留言的。」
基思瞅了一下儀表盤上的鐘,現在是晚上八點三十分。如果巴克斯特的偵查工作幹得不錯的話,他會估算出:從五點三十分開始,也就是有三個小時他的妻子不知去向,這意味著乘車離開斯潘塞城約半徑為一百八十英里的範圍,這包括托萊多,當然也包括印第安那州的韋恩堡;後者也有機場,大小與托萊多機場差不多。每過半小時,搜索半徑就自動增加,這是假定搜索正在進行,或者即將開始。
安妮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說:「基思,你不必這樣的。」
「不,我想這樣。」
「要是我不跟你在一起,你就用不著逃跑。讓我在下一個緊急停車帶下車,我將打電話給斯潘塞城警察局,說……」
「對他們說什麼?說你把車丟在我穀倉內,說你要他們開車來接你回家嗎?」
「我得說什麼、他幹什麼、發生什麼事,我都不在乎,我不願意把你牽扯進……」
「安妮,我對克利夫-巴克斯特心存積怨已有好多年。我不是為了你才這樣做的。」
「噢……」
「我只想偷他的老婆,惹惱他。我到華盛頓去,你到羅馬去。給我寄張明信片來。行嗎?」
「我想你在說笑話。」
「我是在說挖苦話,不是說笑話。你也太要面子了。可我感謝你的關心。」他說,「安妮,你把結婚戒指扔了。我們說定決不回頭的。事情已經定了,永遠不變。」
「那好吧。」她說,「這件事你幹得漂亮,我想你在前線服役時幹過這樣的事。」
「我過去每星期誘拐一名已婚婦女。」
「我是說危險的事。那不危險嗎?」
「如果你做得對就不危險。」他又說,「最近五六年,我主要坐辦公室,我變遲鈍了。」
「我變脆弱了。」
「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握住她的手,捏了一下。「你是好樣的。」
「跟你在一起,我感到安全。」
「好。你姐姐看上去挺精神。普倫蒂斯家族的遺傳基因好。」
「我母親也不見老。你運氣不錯,蘭德裡先生。」
「我知道。」他又說,「我好像覺得你故意讓拉裡與巴克斯特先生鬥過幾個回合。」
「克利夫現在對他退避三舍,而拉裡也不再想找麻煩。」她說,「拉裡和泰莉是天作之合。普倫蒂斯家的女人也是當賢妻良母的材料。」她彷彿看出他的心思,又補充道,「對了,其中有一個卻不知道如何選擇郎君。」
基思明知故問:「你曾經愛過他嗎?」
「沒有。從來沒有。」
「可他愛你。」
「他是愛我。但這不是一種我想要或需要的愛。這是他想要和需要的那種愛,它只使我感到負有某種義務。它把我束縛得太久了。」她說,「現在溫迪上學了,我打算有所作為;有你也行,沒你也罷。你信嗎?」
「我信。你在來信中也這樣暗示過。」他說,「也許這就是我歸來的原因。」
「不要說也許,基思。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你早就知道。」
「不錯。」
「這一次我們會成功的,是嗎?」
「是的。」
「如果我不是怕得厲害的話,我會從座位上跳起來的。」
「到了飛機座位上你可以盡情地跳。」他把一盤磁帶插入汽車上的放音機,說道,「六十年代的東西。歌曲集錦。好嗎?」
「妙極了。」
放音機響起了「愛匙」合唱組演唱的歌曲《你相信魔力嗎?》。安妮說:「一九六五年。我們又回到大學一年級了,對嗎?」
「對。」
她說:「我的孩子們愛聽這類歌曲。」
又放了一盤「卡西諾」合唱組的歌帶《到那時你才能同我告別》,基思說:「那是……可能是六七年。我們當時讀三年級。」
「時間過得真快。」
他們聽著音樂。大約十分鐘以後,安妮碰了一下他的手臂,指著前面的路標,「博靈格林。」
他點點頭,他在想,某些地名會在一個人的歷史中如此喚起記憶,真是不可思議。他感到心頭一陣傷痛,轉過頭去想對她說些什麼,只見眼淚順著她的面頰流下來。他把手放在她後頸上,輕輕撫摩著。
她說:「你知道……如果我女兒在大學裡有那時我和你在一起一半幸福的話,那麼她將享有美好的回憶,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確信她會幸福,如果她像你的話。」
「但願如此……這個國家變化這樣大……我說不准現在與我們童年時相比,是變好了呢,還是變壞了。」
「我也說不準。但說實話,我已經不在乎了,我準備過清靜的生活,希望世人不再打擾我們。」
「世上的壞事你一定看得太多了,基思。」
「是啊。老實說,為解決世界上的種種難題,我已經盡了自己的一份力。」
「是嗎?」
「也許是無意的。」
「那麼給我講一件你有意做的好事。」
「唉,我一時說不上來……我也見過一些好事……這個世界並不壞,安妮,我的意思不是要暗示這個世界盃。儘管我看到了那麼多壞事,但我也看到了許多很了不起的行為,顯示了人們的勇敢、善良、誠實和愛心。」他說,「還有奇跡——比如說再次找到你。」
「謝謝,很久沒聽到這樣的話了。」她瞅瞅他,說,「基思,我知道你的生活並不是充滿魅力和興奮的,一定還有一些創傷、一些傷心事、一些失望;還有些事你想忘掉,或者需要向人傾訴,你願意講多少就講多少,我願意聽。」
「謝謝。我也一樣。」
前方一塊高高的綠白兩色的大指示牌映入眼簾:「托萊多機場——此處出口。」
安妮說:「快到了。」
「是啊。」他們只要再遇上一兩個奇跡就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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