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莉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向下了雪佛蘭車的基思走來。
基思早從泰莉臉上的表情得知安妮不在這兒,但不知是何原因。
泰莉招呼道:「嗨,基思。」
「你好嗎?」
「不錯……安妮不在這兒。」
「我知道。」
「她起先在這兒,可後來走了。」
基思點點頭。「知道了。」
「她……不得不走。」
好一會兒,他們倆都沒說話,後來泰莉說:「你要來杯咖啡嗎?」
「好的。」
基思跟著泰莉進了廚房,她說:「請坐。」
他在廚房圓桌旁坐了下來。
泰莉倒了兩大杯咖啡,對基思說:「安妮給你留了張字條。」
「她一切還好嗎?」
「還好。」泰莉把兩大杯咖啡放在桌上,又往裡面加了奶油和糖,說道,「她心裡不好受。」
「我不會責怪她的。」
泰莉坐著,心不在焉地攪動著杯中的咖啡。「她不是生你的氣。她到這裡時有點激動……後來我告訴她你要晚點到,她失望了,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我們在一起聊得挺快活。」
「那就好。」基思望著泰莉。她比安妮大三歲左右,有和安妮一樣美麗的容顏,但不像安妮那樣充滿活力。在基思和安妮一起讀中學的前兩年,泰莉就已高中畢業,上了肯特州立大學。因此除了暑假和節假日,基思很少看到她。不過,正如安妮所說,當泰莉在家時,她常常為他們的約會打掩護。泰莉也是個浪漫的姑娘。基思回想起,泰莉在上大學時遇到了她現在的丈夫拉裡,後來結了婚,大學還沒畢業就離開了學校。那時基思和安妮還在博靈格林州立大學讀一年級,他們一起參加了泰莉的婚禮。基思還記得泰莉婚後七個月就生下了孩子。安妮當時曾對他說:「我們將來畢業後就結婚,生孩子,像他們那樣。」
泰莉說:「我們一起吃了午飯。這些年來我還沒見她這麼快樂過。」她又接著說,「當時有個傢伙從公路上駕車過來,扔下了什麼東西,而安妮一聽到那人的卡車停在車道的聲音,就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出門去。」泰莉看著基思笑了。「我不該透露家裡的秘密。」
「我讚賞你的坦誠。你可以告訴安妮,我看上去悶悶不樂,像只害了相思病的小狗。」
泰莉又笑了。「你看上去挺疲倦。開了一夜的車嗎?」
基思點了點頭。
「我懂得你臉上表情的含義。拉裡平時從外面回來時,看上去餓極了,不是渴望食物,而是渴望做愛。」說到這裡她臉紅了,又加了一句,「你們這些男人啊。」
基思笑著不答話。從安妮幾年前的一封信中,基思已得知拉裡經營卡車生意,而泰莉負責記賬。在他的想像中他們幹得不錯,有漂亮的房子、嶄新的卡車。他還記得他們的三個孩子有的在讀大學,有的已大學畢業,當基思和安妮從學校回家度假時,他見過拉裡幾回。在他的記憶裡,拉裡是個身材高大、溫文爾雅的男人。今天早上拉裡要麼在工作,要麼在履行週末治安官之職,要麼就像男人通常做的那樣,正躲在某個角落,免得成為風流韻事的議論中心。
泰莉說:「安妮一直等到一點鐘,後來突然說:『我要走了。』接著她就寫了這張條子。」說著,泰莉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
基思盯著信封,上面有他熟悉的安妮的筆跡。他呷了口咖啡,此刻他正需要。
泰莉接著說:「我試圖挽留她。可她說不行,她會另找時間與你見面。」她又補充道,「你知道,她總是熱情奔放,不曉得什麼時候就受到了傷害。我不是指今天早上,而是指她嫁的那個畜牲。啊,上帝,我是多麼希望她能快樂起來,真正地重新快樂起來。」
「我也希望如此。」基思說,「你現在怎樣?你看上去依舊美麗動人。」
泰莉嫣然一笑。「謝謝。你看上去帥極了,基思。剛才你一下車我就認出來了。」
「已經過去許多年了,是吧?」
「哦,是啊。那真是一段美好時光。」
「確實美好,對嗎?」
泰莉點了點頭,說道:「拉裡得去上班。剛才他在這兒等了好一會兒,想和你見個面。他要我向你問好。」
「我下次來看他。」
「希望這樣。看來,你一切順利。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
「謝謝。這房子真不錯。」
「噢,整修這老房子很費勁,但拉裡喜歡幹這個。你回農場嗎?」
「是的。有很多活兒要幹。你父母好嗎?」
「挺好。他們上了年紀,可都還健康,感謝上帝。你的父母呢?」
「去佛羅里達安享晚年了。他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兒子已經退休了。」
泰莉笑了。「你看起來還年輕,不到退休的年齡。」
「似乎大家都這麼看。」
「你前些日子在華盛頓?」
「我得處理一些公務。我本來認為能及時趕到的。」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信放在他們中間的桌子上。基思覺得與安妮的姐姐重新建立一種親密的關係很重要。事實上他喜歡泰莉,他也希望泰莉喜歡他,但不是把他作為妹妹的情人或者白衣騎士,而是把他作為一個普通人來喜歡。跟上午七點從電話裡聽到的相比,此時的泰莉要清醒得多,基思有種感覺,泰莉有許多話要對他說,但他還是堅持聊了會兒日常瑣事,然後才對她說:「我只希望你妹妹事事順心。你知道我們從未停止過互相愛戀。」
泰莉點了點頭,一滴淚珠順著她的面頰悄然流下。
基思拿起信,問道:「如果我在這兒讀信,你不介意吧?」
「不。請吧……」泰莉站起身來說,「我得把一些洗過的衣服扔到烘乾機裡去。」說完她去了地下室。
基思拆開信封,念道:「親愛的基思,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感到失望。我知道你回華盛頓是迫不得已的,不過這倒讓我今天早上有幾小時的時間來思考。哦,不,普倫蒂斯!你不要再這樣想了!」
基思不禁一笑,記起讀大學時每當安妮的話中出現「我想……」時,他常對安妮這樣說。
基思知道這不是一封愉快的信,但他還是繼續讀下去。「我想這次的決定對你來說是邁出一大步,對我則意味著我將離開那個再也無法忍受的環境。不過,對你這又意味著一項重大的責任——對我負責。也許你不需要這種負擔。我知道我丈夫給你的生活製造了種種麻煩,我也知道你能正確地處理它。但我開始對所有的這一切有一種負罪感。我是說,基思,要不是為了我,你不會在這裡,或者說不會置身於這種處境,這一點我心裡清楚。沒有我,你就可以自由行事了。到目前為止,在這一切發生之後,你可以回到華盛頓,或是去歐洲,或是隨便什麼地方,不要把我納入你的計劃之中。不,我不是在生悶氣,我終於想到怎樣才對你最有利。」
基思確信他知道下面的大致內容,但還是讀了下去。「也許我們都需要一些時間來思考,讓事情冷靜下來。我們已等了很長時間,也許還可以再等上幾個星期。如果你能離開這裡,這倒是個好主意——不是因為我要你離開,而是因為克利夫;這也許是最佳選擇。如同我們這二十年來所做的那樣,你可以通過泰莉和我聯繫,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和地點見見面,好好談一談——但不是現在。我知道,你可能因為我沒等你而生氣,但我無法控制自己——真對不起。我信又寫不好,沒法寫出我的感覺,但你知道我的感覺,蘭德裡先生。當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告訴你。愛你的,安妮。」
基思把信折起來,放進衣袋裡。
泰莉走上樓來,進了廚房。她從檯子上拿起咖啡壺,瞥了基思一眼。「還要一杯嗎?」
「不了,謝謝。」基思站起身來。「好了,再次謝謝你。你見到安妮時,告訴她我星期一走。」
「你要走?去哪兒?」
「還沒定。如果可能的話,我會通過你和她聯繫。」
「好吧……嗨,讓我打個電話給她。她的車上有部電話,她或許還在路上。我告訴她你就在這兒。」
「不用了。天色不早了。」基思邊說邊向門口走去。
「你要給她留個條嗎?」
「不,我會寫信給她,並把信寄到這兒。」
泰莉和基思一起走了出來。她說:「我不知她信上寫了些什麼,但我知道她的感覺。也許你對這封信不該太在意。」
「信倒沒什麼。」
「我不這樣想。我說,你們倆之間到底怎麼了?」
基思淡淡一笑。「不走運,時運不對。」他上了雪佛蘭車,將車窗搖下。「我們最終會解決這事的。」
「你這次差不多快解決了。」泰莉把手放在車門上,說道,「基思,我瞭解我妹妹。這事除了你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她感到害怕。她和她丈夫一星期來關係緊張。」
「你認為她會有什麼危險嗎?」
「她並不認為有危險。不過……我想,今天早上等不到你她有些受不了。她開始為你擔心起來,打電話到他們在密執安的小別墅,克利夫接了電話,然後她就掛斷了。當她得知克利夫在密執安而不在這兒,她感覺好多了。就這樣,大約過了一小時,她說要回家。她是在你到來之前約兩小時離開的,我奇怪你們倆居然沒在路上碰到。」
「我走的是另一條路。」
「她可能經過你的住處。」
「也許吧。」
「你走之前設法和她談談。她需要知道你的情況。」
「這不容易。」
「明天我開車去看她。我知道我不能打電話給她。但做完禮拜後,我會在她家停一下,設法把她單獨接出來。我會為你倆安排約會的。」
「泰莉,我確實感激你為我們做的一切,可她和我都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為這你已經等了二十多年了。」
「再等上幾個星期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會有不同的。」
「不,不會的,現在讓我們暫時把這事擱在一邊吧。過幾個星期我再跟你聯繫,到那時大家都會想清楚的,我們可以從那兒開始。」
泰莉從雪佛蘭車旁向後退了幾步,「好吧。我不想干涉你們的事。」
「你已經幫了我們大忙。」基思發動了汽車。
「你生氣了吧?」
「不,我沒有。」基思笑笑。「假如我對你說,你和你妹妹一樣漂亮和性感,你會像個真正的中西部婦女那樣給我一個耳光嗎?」
泰莉嫣然一笑。「不,你會得到一個吻。」說著,她把頭伸進車窗,在基思的面頰上吻了一下。「多保重。希望很快再見面。」
「希望如此。」基思把車倒出車道,朝斯潘塞縣方向往回開。
看來干了二十多年的情報工作不無益處。例如,你學會如何從不同於大多數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生活就像下棋,你必須先想好六步棋,你從不洩露自己的計劃,從不向另一個人透露他不必知道的消息。當然基思可以相信泰莉,但不能相信她的判斷。最好讓泰莉認為他是生氣了,或者別的什麼。基思不想操縱泰莉,並通過她去控制安妮。然而,他必須對付克利夫,因此泰莉知道得越少越好。
安妮的信。基思無需去找出字裡行間的意思——她的話已說得明明白白,她是感到失望,或許是受到了傷害。安妮為他的安全擔心,並且不希望成為他的負擔。他對這一切都深信不疑。安妮想從他這裡再度得到保證,那就是他一切都沒問題——華盛頓之行沒什麼可擔心的;克利夫-巴克斯特沒有讓他憂心忡忡;她不是個負擔,而是他的精神支柱。
然而,安妮讓他等待。毫無疑問,她就是這個意思。他不想等待;即使他想等待,克利夫-巴克斯特的行動也是無法預料的。她和她丈夫一星期來關係緊張。
基思記起蓋爾曾告訴他,巴克斯特家發生過一次獵槍走火事故,這使他不止一次地想到安妮要殺死她丈夫。他不能讓這事發生,這是可以避免的。然而,假如這事要發生的話,她也會等到基思離開後再行動,因此基思還有時間制止這事發生。如果基思的這張泰莉牌打對了,她就會告訴安妮:基思-蘭德裡要離開這裡了,而且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他可能不會回來了。他得承認,這種做法有點操縱他人的味道,但這又是必要的,「在愛情和戰爭中,一切都是公平的。」也許不是一切,但也不少。
基思穿過邊界線進入斯潘塞縣。不到二十分鐘,他就到了斯潘塞城。基思開車經過坐落在威廉斯大街上的安妮的家,卻發現她家門前的車道上沒有任何汽車。他又將車開進市區,並在銀行前停了下來。他從取款機裡取出四百美元,這是當地銀行的最高限額,然後開著車在城裡轉悠了一會兒,也沒有看到她的白色林肯車。
基思又向城外開去,上了22號高速公路,在阿爾斯的自助加油站停下來。
他下了車,給汽車加油。
鮑勃-阿爾斯從辦公室裡慢慢走了出來,向他打招呼。「你近來好嗎?」
基思回答道:「很好。你呢?」
「挺好。」鮑勃邊說邊向基思走了過去。「你買了輛新的雪佛蘭?」
「是啊。」
「喜歡嗎?」
「當然。」
「那舊車處理掉了?」
「用它做了雞籠。」
阿爾斯大笑不止,然後問:「嗨,巴克斯特警長去過你那兒了?」
基思瞥了阿爾斯一眼,說道:「上星期他來過。」
「對了,他說過他可能去。我告訴他你那天到這兒來過。」
「謝謝。」基思加完油,把噴嘴放了回去,接著和阿爾斯一起進了辦公室,付過汽油錢,問道,「巴克斯特經常來這兒嗎?」
鮑勃-阿爾斯的表情起了變化。「這個……他常來。我們在城裡和縣裡都有許多生意。不過……嗯……我們遇到些問題。」
「我想我可能聽說過。」
「是呀……許多人聽說過。」
基思穿過辦公室的內門,進入裡面的方便小店;鮑勃-阿爾斯跟在後面。基思發現櫃檯後沒有人,於是問道:「阿爾斯太太呢?」
「她離開有一段時間了。」他接著說,「我猜想你明白為什麼,如果你知道奧弗頓那邊的教堂集會是怎麼回事的話。」
「那阿爾斯太太為什麼要離開呢?」
「嗯……這個……我想她感到有點……也許是她胡說八道後感到有點緊張。」
「她說的是真的嗎?」
「見鬼,不對。我是說,在這個世界上你付出一點,才能得到一點。娘兒們並不知道做生意是怎麼回事。」阿爾斯搖搖頭,又接著說,「警長和他的表兄唐-芬尼,也就是縣治安宮,一起來過這兒,告訴我他們要把市裡和縣裡的汽油賬戶轉到別的加油站去。你知道它在我的生意中佔多少嗎?我告訴你,媽的將近百分之五十,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我完了,都是因為我老婆那張臭嘴沒有把門的。」
「那麼巴克斯特再也不來了?」
「噢,他經常來,就像過去那樣,因為加油站得向市裡交費,直到市議會做出變動。但他每次來說得不多,而且他說的都不是好話。」阿爾斯補充道,「他說他和瑪麗有過節,我告訴他瑪麗不在這兒,要過一段時間才回來。」
「克利夫還是白拿東西嗎?」
「嗨,他從來不這樣做。他總是付錢的。但如果我要送些東西給他吃,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基思把選購好的幾樣食品扔在櫃檯上,這些足夠他週末吃的了。阿爾斯走到櫃檯後面,用收銀機打出了價錢。
基思說:「我要離開斯潘塞縣了。星期一走。」
「噢?不再回來了嗎?」
「是的。這兒無活可幹。」
「我上次就告訴你了。不過,這真太糟糕了。我聽說這兒還需要人。一共是二十一元七角二分。」
基思忖了錢,阿爾斯為他裝袋,阿爾斯說:「下次你經過這裡時,就會發現這兒已經關門停業了。」
基思對他說:「你太太做得對。你是知道的。」
「也許對吧。可我不希望巴克斯特警長與我為敵,而且我也不願意在我這個年齡重起爐灶。」
「我想,巴克斯特的警長位子不會坐太久了。」
「是嗎?你這樣認為?」
「你讀過聖詹姆斯教堂那次集會的材料嗎?」
他點點頭。
「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這個……這傢伙是該好好地約束一下自己的雞巴了。」阿爾斯笑了,「嗨,你知道男人為什麼要給他們的陰莖起名字嗎?因為他們不想讓一個陌生的小傢伙來左右他們的行為。」阿爾斯笑著拍了一下櫃檯。「明白嗎?」
「當然明白。」
阿爾斯的神情又變得嚴肅起來,說道:「但別人說他還做過其他壞事……譬如上這兒給他自己的私車加油不付費啦……見鬼,即使這些都是事實,儘管並不是事實,可並沒有人因此受到傷害。噢,關於他和那些女人的事,我老婆說那會使他失去做警長的資格的。我不清楚,因為不知道那些女人是否在扯謊,還是別的什麼。但我清楚這些指控不會影響他家庭生活的。嗨,你認識巴克斯特太太?」
「我們倆曾是同學。」
「是嗎?嗯,她可是個極好的女人。她不必去聽那些蕩婦在教堂裡的胡謅。這些女人也夠臉皮厚的,還說得淋漓盡致。」
「下次去參加集會吧。請代我向你太太問好。你應該和她站在一起。」基思拎起食品袋,離開了。
在方便小店的邊上有個投幣電話亭,他從那兒打電話到查理-阿代爾家,打通了他的答錄機,說:「查理,我的計劃推遲了。我要過一兩天才能回到你那兒。抱歉,今晚不能去了。向凱瑟琳問好。另外,如果你要打電話到我家,先想想我的電話可能被巴克斯特警長竊聽了。這傢伙發瘋地認為我對他的妻子感興趣,斯圖爾特幹得很棒,半夜前他該回到華盛頓了。我還在考慮那項工作。在地下室裡培養食用菌通常都用催長燈,你能否為我在地下室的辦公室也配一盞?告訴總統說我向他問好。就說到這兒,以後再聊。」
當天晚上九點左右,基思估計自己已忙碌了大約三十六個小時,該上床睡覺了。他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卻發現放在裡面的格勞克手槍不見了。
基思沉思了片刻。波特夫婦知道房間的鑰匙在哪兒,但他們是不會拿走這支手槍的。他又掃視了一下衣櫃,發現裡面的東西已被人稍稍動過了。
很顯然,巴克斯特來過這兒了。對於警察來說,請來一兩個鎖匠並非難事。
除了手槍,似乎沒有別的東西丟失,況且這房子裡也沒什麼值得他關注的。他已將安妮最近的來信燒掉了,過去二十年裡的所有來信已被他投入銷毀政府文件的專用碎紙機中。基思不是個太喜歡保存東西的人,現在他真慶幸自己沒有保留這些信件。
信件的事暫且放在一邊,但是格勞克手槍不見了,巴克斯特已經翻過他的東西,這理由足以讓基思殺死他。基思也許早就殺了巴克斯特,要不是因為他曾經向安妮許過諾,因為這傢伙即將失去妻子、工作、朋友以及這個小城,死亡對他來說也許是便宜他了。
基思找出了那把舊K形刀,把它放在床頭櫃上。然後他熄了燈,上床睡覺。
第二天,基思天沒亮就醒了。他起床沖了個澡,穿好衣服,走下樓去。這是個涼涼的、清新的星期天早晨。基思走到戶外,可以看見自己嘴裡呼出的熱氣。他向玉米地走去,到地頭剝下一個玉米穗的外皮。玉米穗的顏色正好,幹幹的、薄如白紙的外皮的顏色也好,看來快要成熟了。如果天氣好的話,再過一兩個星期就行了。
基思繞農場的院子走了一圈,瞧瞧他的房子、籬笆和庭院。總之,他幹得不錯。搞這些需要一些錢以及大量的時間,還有讓你累斷腰的勞作。他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目的是什麼,但他卻感到心滿意足。他知道,他摸弄過、修理過的這些東西,就是他父親和叔叔從前摸弄過、搗騰過的,再早就是他爺爺干的。基思的曾祖父,或是曾祖父的父親,很早就在此定居了,卻沒有留下多少東西。他此刻正在走他們曾經走過的路。清晨和夜晚,當鄉村沉浸在一片朦朧的寂靜中時,他能感到他們的存在。
基思去了教堂,不是聖詹姆斯教堂,而是斯潘塞城的聖約翰教堂。來這個教堂的教徒與前者不同,這一點毫無疑問——人們穿著考究,開著高級轎車,除了市府大樓,這個磚石結構的大教堂是斯潘塞城最好的建築了。如果這個縣裡還有傳統意義上的教堂的話,那它就非這座路德派的聖約翰教堂莫屬了。它和早期的定居者與現今的掌權者都有著密切的聯繫。甚至聖公會教徒也不時光顧此處,尤其是他們參加競選或是在城裡有生意的話。
基思走進教堂,沒有發現巴克斯特一家,即使他真的撞上了巴克斯特先生肥胖的身軀,也不會有什麼事發生的。今天是星期天,這兒是教堂,斯潘塞城那些敬畏上帝的紳士是不能容忍在這個聖日、在這個聖堂內外出現任何爭吵或不和諧的。
基思向裡面走去。這是座大教堂,可容納約八百人。基思的目光投向坐在後排長椅上的人們,但仍未發現巴克斯特先生和太太。然而,假如他們在那兒的話,而基思又站在台階的最下層,那麼做完禮拜後,他就會看到他們走出來。
基思找了個後排靠左的位子坐了下來,這時儀式開始了。儀式是由威爾伯-申克牧師主持,他是巴克斯特太太的懺悔牧師。
儀式進行到中途時,基思才發現安妮在唱詩班裡。她坐在聖壇右首的末尾,基思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唱詩班站起來開始吟唱。安妮望著基思,彷彿她早就注意到他了,而且急於要讓他看到自己。他們的目光交融了片刻,他向她眨了眨眼,當唱到「萬世磐石」時,安妮笑了,然後低頭去看歌本,笑容仍掛在臉上。在基思看來,安妮此刻就像一個天使。在她身上穿的紅袍的映照下,她的眼睛在燭光中閃閃發亮。吟唱結束後,安妮合上歌本,坐下時又瞥了基思一眼。
儀式還沒結束,基思就離開教堂,駕車出了斯潘塞城。
他在考利農場停下來,敲了敲門,卻無人應聲,門沒有上鎖,於是他走進去,叫著比利-馬隆的名字,然而房子裡似乎空無一人。他走進廚房,找到一支鉛筆,又從「垃圾郵件」裡找出個信封,在上面寫道:「比利,我要出城一陣子。再見,別再酗酒了。去托萊多的退伍軍人醫院檢查一下,這是命令,戰士。」他簽上了名:「美軍步兵上校蘭德裡。」基思不知道這條子會有什麼用,但他覺得有必要或者說有義務這麼做。他在廚房的桌上放下一百美元後就離開了。
基思本想去波特夫婦家一趟,可他已經和他們道別過了,而且他也不想為自己改變計劃去驚動他們。對這事,他們知道的也是越少越好。克利夫-巴克斯特和他的爪牙們不僅該認真對付,而且目前是他們在制定日程表。
下一個要拜訪的是貝蒂姨媽。路上,基思在一家農產品攤前停了下來,買了些果醬、家制糖果、楓樹糖漿以及其他的甜食,這些甜食會讓大多數人甜得昏過去,而貝蒂姨媽卻百吃不厭。
貝蒂剛好在家。她對基思說,她正要去莉莉和弗雷德家赴星期天晚宴。她請他進屋,但就像基思熟知的那些老人,尤其是像他的那些德國血統親戚中的老人,她不知如何應付這一天中小小的意外變化。她說:「我得在一小時內趕到那兒。」
莉莉和弗雷德的家離這兒大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基思笑著想起貝蒂姨媽對己對人奉行的守時原則。他說:「我只待一分鐘。如果你忙的話,盡可以去忙。瞧,我給你帶來了幾樣吃的東西。」說完,他把食品袋放在餐廳的桌子上,貝蒂將食品一件件地拿了出來。
「哦,基思,你不必買這些東西的,你真是個可愛的小伙子。」貝蒂說著諸如此類的話。
基思對她說:「貝蒂姨媽,我要離開一段日子。我想知道你是否能幫我照看一下房子。」
「你又要離開啦?」
「是的。我不常這樣做,大約二十五年才有這麼一回。」
「這次你要去哪兒?」
「去華盛頓處理一下未了的公事。我也請了別人幫忙,他們是傑弗裡和蓋爾-波特。傑弗裡是我的老同學。」
「哪個波特?是那個有三個兒子的人嗎?」
「不,他父親有三個兒子,傑弗裡是其中的一個。傑弗裡和我同年。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回事。」
「等等,我也有些東西給你。」她進了廚房,回來時帶了一瓶法國產的勃艮第紅葡萄酒,冰涼的,剛從冰箱裡拿出來。「這酒就要浪費了,你該拿著。」
「謝謝你。」
「幹嗎不和我一塊兒到弗雷德和莉莉家去?我去打電話,讓他們多擺副碗碟,莉莉做飯總是做得太多,這個小女人太浪費食物了。我曾告訴哈麗特:你的那個寶貝女兒浪費……」
「我另外還有約會。貝蒂姨媽,聽我說,我知道你不會去聽流言,傳播流言,或是相信流言。可是,大概過幾天你就會聽到一些有關你心愛的姨侄的流言了,還有關於安妮-巴克斯特的,你將聽到的大部分都可能是真的。」
貝蒂只是朝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將注意力轉向了桌上的東西。
基思吻了一下她的臉頰。「車別開得太快。我會寫信給你的。」
他離開了站在餐廳裡的貝蒂姨媽,說不定她正在擔心能不能在剩下不到一小時的時間裡按時趕到莉莉家呢,基思笑了。好啦,他的那瓶紅酒又弄回來了,這交易不錯。
基思驅車回到自己的農場。現在是下午,十月的太陽掛在西天,雲兒已經出現,北風也刮了起來,整個鄉村在這個星期天的下午顯得陰暗、冷清、孤寂。
他自己也感到了孤獨,有一種被關閉的感覺。然而,他心裡也有一種把握:他做的都是正確的,第二天早上他就要離開這兒了,帶上安妮或是獨自一人。不管怎樣,在他心中安妮是和他在一起的。下個星期,或下個月,或是明年,他們就能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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