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在石隙中的甘棠,不由駭然大震,“逆拔快斬”這名稱他曾聽說過,是扶桑國“無雙流”派的劍術名稱,“無雙流”劍術執扶桑武林之牛耳,人才代出,但僅只是傳說,扶桑武士極少有入中土的。
難道這青衣人是東瀛武士?但口音貌相,都不折不扣的是中原人。
這種劍術,不但詭辣,而且殘忍。
憑這一手,的確可以挑戰武林盟主西門嵩,如果自己與這青衣人交手,對方可算是頭號勁敵,以“天絕劍術”與之相較,即使能勝也相當不易。
“他是誰?”
他挑戰西門嵩既否認為名,那該是仇了,雙方之間有什麼仇?
青衣人冷冷地向那名驚呆的錦衣劍士道:“帶你同伴的屍體,傳語西門嵩,故人在此佇侯。”
故人兩個字,使甘棠認定對方是中原武士無疑。
那名錦衣劍士,片言不發,抓起同伴的兩半截屍身,疾瀉落峰。
青衣人仰看白雲青天,儼若一尊石像,站在原來的位置,半寸都不曾移過,他身上似乎散發著一種懾人的氣質,這種氣質,可使一個功力低於他的人懾伏,消失斗志,那錦衣劍士,一念輕敵,惹了殺身之禍。
甘棠不現身,青衣人也似乎忘了甘棠的存在。
場面呈現一片沉寂,但死寂之中卻隱伏著恐怖的殺機。
時間在死寂中消逝,青衣人一直不曾動過分毫。
武人的定力、毅力,在他身上表露無遺。
甘棠內心大是感慨,他發覺自己的養氣功夫不夠,雖說已練成了“天絕武學”九段,這一點卻是美中不足。
這片刻時光,他領悟了一個真理,無形之中,武功又深入了一層。
他覺得自己方才妄逞意氣,想要毀去這紀念標石,是非常幼稚而愚蠢的行為,應該候真相大白於天下時,讓那些立標的同道把它毀去。
前後半個時辰,他似乎懂得更多的東西。
他心裡已暗自作了一個決定,稍停雙方決斗,不讓他們生死互見,西門嵩不能死,許多血淋淋的謎底要從他身上得到解答,青衣人看來並非邪惡之輩,不能讓他毀在西門篙之手。
潛意識中,他似乎對青衣人發生了好感。
一個絕頂高手的產生,相當不容易,如非流於邪惡,自應惺惺相惜。
在等待中,時間似乎特別長。
半個時辰,像是過了一年,破風之聲傳來,數十人影,湧現峰頭,當先一個錦袍老者,正是新近登上盟主寶座的西門嵩。
來人排成新月形的半環,西門嵩被簇擁在正中,面對青衣人。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甘棠一見西門嵩現身,熱血不由沸騰起來,但,這行動很快地平息了,他從青衣人身上,學到了養氣自制的工夫。
隨西門嵩而來的,僧道俗尼俱全,顯然是各門派常駐“玉牒堡”的代表人物,其中“天絕門”三長老白無忌,少林監院“無相大師”,丐幫長老“玉眼乞粱尚通”,“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這些,是甘棠認識的,其余大部分卻陌生。
青衣人氣定神閒地轉正身形,面對西門嵩。
所有的目光,全驚疑地集中射在青衣人身上。
西門嵩抱拳為禮道:“朋友何方高人?”
青衣人冷冷地道:“西門嵩,看來在下應稱你一聲盟主,你是健忘抑是故作不識?”
西門嵩熟視了青衣人半晌,面色逐漸陰沉,但瞬間便恢復原來的雍容威嚴之態,哈哈一笑道:“失禮之至,本座一時竟認不出來,十余年不見,司徒兄改變了許多,為何不枉駕敝堡一敘離情,卻要揀這地方相晤?”
青衣人哈哈一陣豪笑道:“盟主,難得還認識在下,在下居然不死,很出盟主的意外吧?”
西門嵩臉色又是一變,竭力裝得若無其事地向身後人擺手一指道:“各位對‘青衣劍客司徒望’這名號當不陌生。”
“哦!”
人群中傳出一片嗡嗡之聲,丐幫長老“玉眼乞梁尚通”怪叫一聲道:“司徒望,記得臭要飯的否?”
“青衣劍客司徒望”一拱手道:“請恕本人今日無法敘舊,如有命在,改日登門謝罪!”
此語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陣嗡嗡小語。
西門嵩再次一抱拳道:“司徒大俠有何指教?”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中陡射奇芒,一掃群雄,道:“盟主,請先說明這些朋友的立場?”
“這些是中原武林各門派代表,所有武林紛爭,都須經過他們公決裁處!”
“我倆之間算是武林紛爭,抑是私人恩怨?”
“本座不懂大俠言中之意。”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以本座的立場,當不致信口開河吧?”
“在下今天要討還那筆舊帳!”
“本座與大俠之間,道義為交,沒有任何怨隙,哪來舊帳?”
“你想否認?”
西門嵩若有所悟地“噢”了一聲道:“是了,莫非司徒大使說的是昔年在‘聖城’之內,雙方印證劍術,承讓的那回事?其實當年……”
“聖城”兩字入耳,使暗中隱伏的甘棠心頭一驚。
“青衣劍客司徒望”吟哼一聲,打斷了西門嵩的話道:“住口!我司徒望既敢下注,就輸得起,用不著巧言詭辯……”
西門嵩面色一沉,道:“這本座就不懂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養氣功確實到了家,仍保持冷靜的語調道:“西門嵩,我司徒望家破人亡,險些一命不保,拜賜良多。當年在‘聖城’中印證劍術,虧你做得出那種不齒於武林的卑鄙手段,竟然……”
西門嵩不等司徒望說完,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道:“司徒望,你只說出你此來的目的好了?”
“算帳!”
“准備如何算法?”
“意外的有這些同道在場,正好作為見證……”
“私事私了,這不關武林全體。”
“你怕公開那些無恥毒謀?”
“笑話,西門嵩頂天立地,事無不可對人言,只是不願把個人恩怨扯及武林同道,也不願以本身地位防礙武士精神。”
“好冠冕堂皇的話,可以,本人依你就是!”
西門嵩回顧各門派代表道:“各位請成全本座,離開此地!”
各代表面面相覷,衛武雄大叫一聲道:“不可!”
“賢契有何高見?”
“盟主生為群龍之首,‘武聖’二字豈容輕侮,以盟主對武林的貢獻,可說空前,盟主個人的恩怨也是整座武林的榮辱,弟子愚見應提出公決!”
少林“無相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問“青衣劍客”道:“司徒施主可願服從武盟仲裁?”
“青衣劍客司徒望”面寒如冰,但仍不慍不火地道:“區區在在不僅僅服從公理與正義!”
丐幫“玉眼乞梁尚通”怪聲怪氣地道:“司徒老友,你懷疑武盟立場?”
“青衣劍客”面露一絲苦笑道:“老友,我司徒望業已告過罪,如果留得命在,改日登門負荊!”
“聽你口氣,只有拼生斗死之慨?”
“我家破人亡,僥幸留下孤孑一身,這筆帳焉能不算。”
“你明白武林盟主是中原武林同道所共推戴的?”
“老友不是在威脅我吧?”
“要飯的提醒你!”
“足感盛情,老友的意思是……”
“交由各門派代表所組成的‘武盟’公決!”
“並無不可!”
西門嵩大聲道:“司徒大俠,盟主之位,本人視為草芥,只是順應輿情,不得不為武林盡武士本份,‘武聖’之稱,本人更無意接受……”
“閣下配稱武士?”
“司徒望,不必在言詞上咄咄逼人,不管你居心如何,本人接受你的挑戰,見過真章之後,再論是非!”
“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陡地越眾而出,豪聲道:“盟主,請容弟子領教一下這位司徒大俠的劍術!”
西門嵩一皺眉道:“賢任,論公誼私交,本座都不許你這樣做!”
衛武雄高聲道:“司徒大俠以異端劍術‘逆拔快斬’毀了一名近衛,以中原武士而擅扶桑劍術,來意更值可疑,弟子現在撇開師徒之份,以武盟一份子立場,向司徒大俠挑戰。”
西門嵩一擺手道:“武雄,不可莽撞,你的身手……”
話至中途而止,很明顯的是說衛武雄的功力,不足以言挑戰。
衛武雄面色一紅,抗聲道:“盟主,弟子是為‘武盟’而挺身,死亦無憾!”
衛武雄與西門嵩是師徒名份,他曾化裝為西門嵩在“玉牒堡”應付場面,掩人耳目,這一點甘棠十分清楚,師徒一搭一擋,甘棠已了然對方是別有居心,為了顧全大局,他不能現身,心裡卻恨到了極處,看來,西門嵩在盡力阻止事實真相公開,而衛武雄卻想激起全體“武盟”代表,聯手對付“青衣劍客”,兩人行為,令人惡心。
一個虯須老者,粗聲粗氣地歎道:“太湖幫代表何中柱願為衛少俠後繼!”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冰地道:“西門嵩,公了還是私了,速作決定!”
衛武雄彈身上前,拔劍在手,厲聲道:“司徒大俠,本人以‘武盟’一份子的立場,向大俠挑戰!”
西門嵩大喝一聲:“不可!”但卻未以行動阻止,各門派代表半數上面帶怒容,小半數呈困惑之色。
場面在衛武雄彈身之際,突呈緊張。
甘棠在暗中罵了聲:“不知死活!”
衛武雄有應援在側,面對“青衣劍客”,毫無怯意。
“青衣劍客”目光一掃衛武雄道:“你是‘青龍堡’衛非之子?”
“不錯!”
“你父與我交情不惡……”
“此地不談私誼,晚輩只知武林公義,不及其他!”
“孩子,你知道你做了什麼?”
“晚輩明白,為正義而挺身。”
“你錯了……”
衛武雄傲然打斷了對方的話道:“請拔劍!”
“青衣劍客”面色陡地一沉,凝聲道:“你退開!”
衛武雄亮開了門戶,道:“大俠不敢應戰?”
“哈哈哈哈,老夫不想傷你!”
“大俠當知武士進場容易退場難?”
“你執迷不悟?”
“晚輩再拔劍!”
西門嵩面上掠過一抹不易被人覺察的陰笑,斷喝一聲道:“武雄,我不許你冒險,你這是以卵擊石!”
衛武雄勢成騎虎,大叫一聲道:“亮劍!”“青衣劍客”似乎被迫無奈地喝道:“出手吧!”
衛武雄大叫一聲:“有僭!”手中劍以疾風迅雷之勢,電刺而出,奇詭玄厲,的確不可小覷。
“鏘!”劍折的聲音,代表群中爆起數聲驚呼,接著是死一樣的沉寂。
衛武雄面如死灰,手中只剩下一段劍柄,對方的長劍,指在他“七坎”重穴之上。
場中,除了極少數的一二人,沒有人看出“青衣劍客”如何拔劍出手,撇開劍術不談,單就這劍術的動作,已然近乎神話,如果“青衣劍客”手下不留情,衛武雄十個也死了。
“青衣劍客”緩緩收回長劍,道:“你可以下去了!”
衛武雄羞憤難當,揚掌拍向自己的天靈,竟圖自決。
“青衣劍客”微一彈指,衛武雄上揚的手搭然垂下。
西門嵩一晃身抓住衛武雄一只手臂,把它帶回代表群中。
少林“無相大師”、丐幫“玉眼乞梁尚通”,及“武當”代表,同時欺身入場。
場面呈現劍拔弩張之勢。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笑一聲道:“如此武盟,令人齒冷!”
“無相大師”莊嚴地道:“施主不可逆天行事,須知回頭是岸。”
“青衣劍客”看來已動了氣,栗聲道:“大師,何謂公道?何謂正義?大師是否知道區區此來為的是什麼?事實真相又是什麼?難道武盟不計是非黑白,獨行其是?”
“無相大師”合什道:“老袖等靜聽施主申辯!”
西門嵩面色一變,大步欺身上前,宏聲道:“本座首次使用中原同道所賦予的號令之權,這是本座私人過節,應該自了,請各位立即離開。”
“玉眼乞梁尚通”激動地道:“盟主……”
西門嵩沉聲道:“梁長老,這是命令!”
“玉眼乞梁尚通”默默無語。
“無相大師”身軀半轉,面向西門嵩,法相莊嚴地道:“盟主身份地位特殊,榮辱與武林混為一體,老州等應留此作為見證。”
西門嵩專橫地道:“恕本座不便收回首次所發的命令!”
各門派代表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甘棠在暗中急以“天絕門”獨特的傳音之法,向本主派駐“玉牒堡”的代表三長老白無忌傳聲道:“白長老,我是少主,此地有我相機行事,請即帶頭離開。”
“天絕門”代表白無忌朗聲發話道:“為維護盟主命令莊嚴,我等應該遵令行動才是!”
說完,當先向西門嵩施了一禮,轉身離開,這一來,其余門派代表已無法再留下,一人動,十人隨,剎時間,走得一干二淨,只剩下四名錦衣劍士,站在場邊。
“青衣劍客司徒望”咬了咬牙,發話道:“西門嵩,我們開始結帳吧!”
西門嵩寒聲道:“司徒望,你說吧,該如何了結?”
“青衣劍客”面上浮起一重沉痛之色,略見激動地道:“西門嵩!想不到你竟是這麼一個齷齪卑鄙之徒……”
“說話慎重些!”
“哼!當初在‘聖城’印證武學,勝敗無關榮譽,想不到你竟然預先茶中下毒,令本人功力銳減,你勝了何榮?”
“還有沒有?”
“青衣劍客司徒望”牙根緊咬,似在竭力抑制激動的情緒,沉痛地道:“當然有,綁架我弱妻稚女,騙我追往東海,在船上預置炸藥,意圖趕盡殺絕,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本人意然死裡逃生……”
西門嵩陰惻惻地道:“住口!你這是根據什麼編造的謊言?”
“謊言!哈哈哈哈,西門嵩,可惜你派去的爪牙,人性不泯,在船毀飄浮之際,吐露了全部實情,否則我司徒望死了也做糊塗鬼。”
“那人呢?”
“死了!”
“哈哈哈哈,司徒望,人證物證俱無,憑你一席話就能取信於武林天下不成?”
甘棠在暗中不由發指,西門嵩足可當人面獸心四字無愧。
突地,一個意念電浮腦海,據東海公主孫瓊瑤透露,司徒霜是海行覆舟,被救生還,莫非她就是“青衣劍客司徒望”口中所稱的稚女?地點,姓氏,遭遇,全都一樣,天下不會有這樣的巧合的事,看來司徒霜是他的女兒無疑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中殺光大盛,厲聲道:“西門嵩,用不著邀武林之信,今天我們只能有一個活著下峰!”
西門嵩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滿面驚騖之色,本性在這一刻完全暴露無遺,那偽裝的俠義面孔,已蕩然無存,嘿嘿一笑道:“於是,你被扶桑人所救,流落東瀛三島,機緣湊巧,習得了‘無雙流’至高劍術,重返中原,找本人算這筆帳,不錯吧?”
“不錯,正是這樣!”
“你以為目前身手,足可制本人死命?”
“西門嵩,你的智計可當‘魔聖’兩字!”
“可借你沒有考慮周全,當各門派代表之前,你沒有公開真相,今日之戰,如果死了,是活該,如本人不幸,中原武林道不會放過你。”
“青衣劍客司徒望”厲笑救聲,道:“西門嵩,本人只要把你碎屍萬段,血洗‘玉牒堡’,其余在所不計。”
西門嵩嗤了一聲道:“只怕你辦不到!”
“話說完了,你仍然是用劍吧!”
“當然,能有幸試試扶桑劍術,未嘗不是生平快事!”
說完,一抬手,一名錦衣衛士,立時解劍呈上。
甘棠心情隨之緊張起來,一場舉世罕見的劍斗即將展開,雙方都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鹿死誰手,真還不能預卜。
西門嵩凝神靜氣,左手僅握劍鞘,右手抓住劍柄,劍身稍稍下斜。
“青衣劍客”右手搭在劍柄,目中奇光煜煜。
雙方互相對視,雖然劍未出鞘,但已等於交上了手了,絕頂高手過招,不在有形的撕殺,而在無形的精神與意志決斗,誰露出破綻,給對方以可乘之機,生死勝敗可決於俄頃之間。
場面看似一片沉寂,但卻險惡萬分。
甘棠一顆心也為之提了起來。
雙方功力修為,似相差極微,一樣的無懈可擊。
日過中天,又西斜,兩人如泥塑木雕似的,連微微的顫動都沒有,日光,把巍峨石標和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曲折地投射在那些鱗峋石筍之上,形成了一幅極其詭譎的畫面。
空氣似乎凝結了,若非由於日影的移動,改變了投影的角度,似乎一切都是在靜止的,連山風也停止了吹刮。
晶瑩的汗珠,閃爍在雙方的額頭、面頰、鼻梁。
“呀!”
暴喝聲中,響起一聲震耳的金鐵交嗚之聲,劍芒在空中撕扭糾纏,但僅只那麼極快的一瞬,一切又趨於靜止,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一般。
不知是誰先出的手,總之,這一個照面軒輕不分。
人影一觸而分,乍分又合。
場面令人動魄驚心,雙方生死,均懸於一發之間,只要哪一方有毫厘之失,便將血濺當場。
五個照面之後,又成對峙之局。
只是方位上有了變動,雙方的距離,拉長到兩丈,超過了劍刃攻拒的限度,西門嵩換到了“青衣劍客”原來的位置,而“青衣劍客”卻成了背對四名錦衣劍手。
西門嵩陰森森發話道:“司徒望,有什麼遺言交代沒有?”
“青衣劍客”聲沉如雷地道:“西門嵩,彼此彼此!”
“你死定了!”
“放屁!”
驀地
四名錦衣劍手,齊齊發出一聲暴喝,探手拔劍……
“青衣劍客”回身出劍,快,快得使人目不暇接,猶如電光一閃。
然而,這一瞬在絕頂高手眼中,已是很長的時間,足夠造成制敵於死的機會還有余了,西門嵩已在這同一瞬間,人劍不分,電射而上。
甘棠料不到西門嵩會來這卑鄙的一手,他匿身數丈之外,出手應援“青衣劍客”根本是絕對辦不到的事,心一沉……
“青衣劍客”出劍之後,並不回身,長劍順勢反撩,他似乎已洞悉對方的居心。
“鏘!”
劍刃相擊,接著是一聲悶哼,“青衣劍客”向側方踉蹌出五六步,左額,前胸、右臂三處都冒紅。
也幸虧他不假思索地在出劍之後,順勢反撩,抵消了對手一半攻勢,否則確實如西門嵩所說,死定了!
“砰!砰”連聲,四名錦衣劍手,相繼栽倒,每一人的劍,僅離鞘半尺,四人八段,全是齊腰而折。
甘棠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青衣劍客”能在瞬間腰斬四名在江湖中可列第一流的劍手,而對手竟然連拔劍都來不及,這種身手,的確駭人聽聞。
西門嵩似早知道這必然的結果,連頭都不曾轉一下。
為了制造一個出手的機會,他不惜犧牲四名手下,為人的陰殘於此可見。
“青衣劍客”身形簌簌而抖,目眥欲裂地喝道:“西門嵩,你不配做武士,你是武林中的敗類,‘武聖’兩字被你沾污了,以你這種無恥之尤的小人,竟被推為盟主,看來各門派有目如盲。”
西門嵩獰聲道:“罵夠了沒有?司徒望!天色將晚,本座要超度你了!”
說完,突地丟去手中劍,雙掌微微上提,掌心向前,舉步向“青衣劍客”欺去。
場面再呈殺機。
“青衣劍客”此際業已止住了創口的血流,斜舉劍身,做出一個出擊的姿勢。
西門嵩前欺了一丈左右。
沙!沙!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充滿了栗人的殺機。
甘棠鋼牙一咬,准備不計後果地出手了,他知道西門嵩將要施展那封閉敵方功力的邪門掌法,“青衣劍客”在受傷之後,決難當其一擊。
雙方到達了攻擊最有利的距離……
空氣緊張到了極限。
甘棠在石後一長身,張口……
就在甘棠張口而未出聲音的瞬間
西門嵩如蛇蠍般閃電後躍三丈,駭然瞪視著右前方。
“青衣劍客”面上現出了惑然不解之色。
甘棠閉口,縮身,順著西門嵩的目光望去,目光所及,幾乎駭呼出聲,在距離自己側方不到五丈的一根石筍之上,赫然站著一個鳩形鵠面的白發老太婆,那身形,面貌,他死也忘不了,半分不假,正是被活埋了的“死神”之妻,“陰司公主孫小華”,也就是孫瓊瑤此次中原要追尋的姑祖母。
“陰司公主”仍在世間,並不怎樣意外,她在死亡邊緣,被甘棠救活了,恢復了功力,雖又被活埋窟中,但以她的功力,脫困而出,極有可能。最令甘棠震驚而駭然的,莫過於她的盲殘雙目,竟然復明了。
那陰殘而充滿怨毒的目光,實在令人心悸。
人影一晃,不,應該說是甘棠眼一花,“陰司公主”已到了場中。
甘棠在剎那之間,情緒激越如濤,他不知自己該采取什麼行動?
“陰司公主”一代女魔,中原武林的血劫,她是始作俑者,若沒有她造就十有九成是西門嵩化身的“白袍怪人”,血劫不會興起,這女魔仍在世間,而且雙目復明,後果是相當可怕的。但,她是孫瓊瑤的姑祖母,是否該乘機把她毀了呢?
如果,西門嵩是功成反噬的“白袍怪人”,“陰司公主”今天不會放過他,而他卻可能是家門血案的真凶,在自己與南宮長老商定的步驟未付諸行動前,不能讓他死,這,又是一重為難。
同時,“青衣劍客司徒望”又可能伺機出手……
心念未已,只見“陰司公主”目光一掃西門嵩之後,向“青衣劍客”道:“你給老身離開!”
語音冷漠而狂傲,像對門下弟子發令似的。
“青衣劍客司徒望”一愕道:“前輩是在對在下說話?”
“不對你對誰?”
“請問如何稱呼?”
“這你就不必問了!”
“然則何以要在下離開?”
“要你離開,算是老身抬舉你!”
“青衣劍客”不由為之氣結,怒聲道:“如在下不離開呢?”
“陰司公主”冷哼一聲道:“那你就永遠離不開了!”
“青衣劍客”報以一聲冷哼道:“在下偏不信這個邪!”
“陰司公主”陰森森地一笑道:“司徒望,老身不願在此殺人,你放明白些,否則老身不會費這麼多話。”
甘棠暗自為“青衣劍客”擔心,如果“陰司公主”出手,他准凶多吉少。
西門嵩在一旁面色忽陰忽晴,不知轉什麼念頭。“陰司公主”一頓。後,接著又道:
“看你架式,藝出扶桑,可列入特級高手之林,但,你可決非老身對手……”“青衣劍客”
一震道:“在下相信前輩的話,但前輩也當知道一個武士憑什麼進退?”
“這容易!”
“陰司公主”說著,用手在空中詭譎無倫的比劃了數下,又道:“你那十八式‘快斬’,能破得了老身這一招否?”
“青衣劍客”面色大變,沉思有頃,厲聲向西門嵩道:“西門嵩,後會有期!”
身形一彈,朝峰下急瀉而去。
甘棠卻沉湎在“陰司公主”所比劃的那一式詭譎招式之中,果然是玄奧無匹,攻守兼備,可以說已達到登峰造級之境,那一式無論以掌或劍發出,均凌厲無雙,不但敵方無隙可乘,而且出手即可制敵方死命。
他以本門劍法與掌法與之相較,沉思了片刻,心頭陡地一亮,如以“天絕劍”第十式“雷動萬方”,輔以“天絕劍法”最凌厲的一招“天翻地復”,足可破解,正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一領悟,可說極有價值,在修為上是一大收獲。
現在,他要看“陰司公主”如何對付西門嵩了。
“陰司公主”凝視了西門嵩半刻,才陰陰地開口道:“西門嵩,你毀了‘死神’?”
西門嵩拱手一禮,道:“不敢,為武林稍盡綿薄而已。請問尊駕如何稱呼?”
“你聽過‘陰司公主孫小華’其人否?”
“莫非就是尊駕?”
“不錯!”
“哦!”
西門嵩驚呼一聲,面色大變,連退了三四步,栗聲道:“孫前輩是為了報夫仇而來?”
“陰司公主”冷冷地道:“不一定!”
這答話令人莫測高深。
甘棠完全迷惘了,他們似乎完全不相識,如果說,“陰司公主”認不出西門嵩,那是她當初雙目失明,只要西門嵩改變話音,猶有可說,西門嵩若不認識“陰司公主”,就不可思議了。
難道自己與南宮長老的推測完全錯誤,西門嵩根本不是“白袍怪人”,但那些確實的證據,又作何解釋呢?
“陰司公主”隱身在一側的時間必不短,西門嵩與司徒望交手,當已入目,西門嵩的功力,大部分是她造就,難道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
照情況,有兩種分析
第一,西門嵩根本不是“白袍怪人”,甚至他不知道“白袍怪人”是冒充“死神”,也不知道“陰司公主”與“白袍怪人”之間的關系。
第二,西門嵩就是“白袍怪人”,他自“生死大會”毀了替身之後,已決心不再使用任何得自“陰司公主”的招式,他欺對方認不出他,故意裝作,以他陰鷙毒狠的本性,這一點他是可以做得出來的。
但,這兩個完全相反的推理,哪一個能成立呢?
甘棠沉住氣,靜待事實發展.依南宮長老所定計謀,西門嵩終有原形畢露之日。
西門嵩面上現出一片惶恐之色,聲音顯得有些局促地道:“孫前輩請直示來意?”“陰司公主”冷冷地道:“老身要看你以什麼功力,能毀去堪稱無敵的‘死神’!”“這……”
“西門嵩,你功力得自何源?”
“本門祖傳‘玉牒篇’!”
“以老身所知,盡‘玉牒篇’所學,不能制‘死神’於死命?”
西門嵩額上滲出了汗珠,囁嚅地道:“這叫本人如何解釋呢?”
他稱對方前輩,而自稱本人,這稱呼有些不倫不類,看來他不敢自稱本座,但又不願太貶身份,因為他已被尊為“武聖”,且是盟主之尊。
“陰司公主”毫不放松地道:“無庸解釋,老身一試便知!”
西門嵩完全失去了鎮定,顯得十分惶惑地道:“前輩一代奇人,本人不敢放肆!”
“廢話,武林中誰不稱老身一聲女魔!”
“可是……”
“你不敢?”
“本人自認非前輩對手。”
“但你殺了‘死神’?”
“也許是僥幸!”
“胡說,高手過招,且是生死之搏,全憑真功實力,沒有僥幸可言,除非……”
“前輩的意思是……”
“除非你用了卑鄙手段。”
“前輩何出此言?”
“老身料定你非‘死神’之敵!”
“前輩准備如何對付本人?”
“你先表演一下身手。”
“表演與生死之搏不同?”
“老身知道,是意志與力道的問題,只要你演出招式!”
“如果本人不能從命呢?”
“陰司公主”目中陡射栗人的殺光,厲聲道:“那你就自己動手,毀了這紀念石標。”
西門嵩沉聲應道:“前輩,這是中原武林道,全體代表所立!”
“陰司公主”嘿嘿一陣刺耳怪笑,道:“老身正要與整座武林為敵。”
西門嵩駭然無以為應。
“陰司公主”接著又道:“真正的‘死神袁天棟’業已死於六十年前,這‘死神’不是那‘死神’,你殺了他正遂老身之願,所以老身不准備殺你,不過,有兩件事你必須辦到,第一件,歸還兩面正副‘血帖’,第二,毀去這石標,其余的另議。”
“這本人辦不到!”
“什麼理由?”
“第一,正副‘血帖’是各門派代表所組成的武盟保管,第二,石標是武林公議所立,本人不能斷然作主!”
“如果老身現在要毀了你呢?”
西門嵩抗聲道:“公義所在,生死不辭!”
“好一個公義所在,老身今後將不假手於任何人,現在第一個拿你開刀!”
話聲中,舉步向西門嵩欺去……
西門嵩步步後退……
甘棠一看情勢,當機立斷,馬上撕下內衣下擺,朝臉上一扎,長身站起。
驀在此刻
一個蒼勁的喝聲,倏告傳來:“陰司公主,別忘了對老夫的承諾!”
“陰司公主孫小華”聞聲止步,面上的雞皮皺摺一陣抽動。
一個黃葛布長衫的白鬢老人,手持龍頭拐杖,向場中行雲流水般飄來。
甘棠兩次要現身出手,沒有機會,這在他是求之不得的事,因為他目前不願與西門嵩朝相,當下身形又縮回了石後,心中卻大感惑然,不知這黃葛衫的白鬢老者是何許人物?“陰司公主”對他有什麼承諾?
轉眼間,黃葛布長衫老者來到場中,站在“陰司公主”與西門嵩之間。
西門嵩迷惘地注視了老者一眼,抱拳道:“原來是‘奇門派’長老宇文兄,幸會!”
“不敢,宇文松見過盟主!”
從這一問一答,證明這叫宇文松的老者,是“奇門派”長老。
西門嵩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也極欲知道宇文松與“陰司公主”之間的關系,但以他的身份,卻又不便啟齒。
宇文松再次拱了拱手,道:“盟主請回轉,此地交給小老收場!”
西門嵩怔了一怔之後,道:“本座依兄台之言,先行離開,不過盼能在事後來武盟一晤!”
“遵命!”
“請了!”
西門嵩彈身飛馳而去。
“陰司公主”恨恨地向宇文松道:“宇文松,老身這一次依你,算是實現諾言。”
字文松沉聲道:“你曾答應老夫,此後永不再現身江湖。”
“事實所迫,老身辦不到!”
“你准備食言背諾?”
“老身心願了後,自然絕跡江湖!”
“陰司公主,你真的要毀棄諾言?”
“老身放走西門嵩,算是履行了諾言了!”
字文松大聲道:“你答應我永遠不現身江湖,永不殺人……”
“你後悔使老身雙目復明?”
“不錯,我後悔了。‘神醫宇文松’生平不曾做過半件錯事,而這一錯,將成為武林罪人……”
“陰司公主”陰側側地道:“宇文松,老身生平也從不曾饒過人,但老身許諾永不向你與‘奇門派’所屬任何人下手,這總該可以了吧?”
“神醫宇文松”氣得渾身簌簌而抖,戟指著“陰司公主”,說不出話來。
“陰司公主”冷淒淒地又道:“宇文松,老身自認惡性難改,否則豈能成為‘死神’之妻。”
“神醫宇文松”面色變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責之色,咬牙道:“孫小華,如果我事先知道你的身份,不但不醫治你,還會殺了你!”
“嘿嘿嘿嘿,老身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事先沒有提名道號,現在,事情已成過去,你准備怎麼辦?”
“願你早早遭報!”
“那你會失望,世上恐怕沒有能令老身遭報之人。”
“你比‘死神’如何?”
“陰司公主”白發蓬飛,厲聲道:“宇文松,若非看你給老身治眼的份上,老身便裂了你!”
“神醫宇文松”目眥欲裂,極怒地笑道:“孫小華,你何不下手,我宇文松替武林惹來了殺孽,本就該以死贖罪。”
“老身說話算話,決不殺你!”
“以前的許諾,難道不是你口中吐出的話?”
“那不可同日而語!”
“好,孫小華,記住,本人能醫你,照樣也能殺你,等看瞧吧!”
“你這輩子恐怕沒有這種機會了。”
“哼!”
“陰司公主”不再言語,轉身走向一座石堆。
甘棠這才注意到在這紀念石標之下,赫然是一座墳頭,用亂石堆成,墳前一方天然石筍,恰好作了墓碑,碑上,幾個驚人怵目的大字:“死神埋骨處。”
“陰司公主”舉掌便向墳堆劈去,石屑紛飛激揚之中,一具尚未化盡的腐屍出現,厲笑聲中,掌落如雨,顧盼間,腐屍變成了一片爛肉,骨碎肉靡,與碎石混成了一片,臭氣四揚,幾丈之外猶令人呼吸為窒。
甘棠看得發炸,也知道“陰司公主”在出被活埋的那口惡氣,連屍首都不放過。
“神醫宇文松”卻不由呆住了,老臉盡是駭異至極之色,可能,他來的並不久,沒有聽到“陰司公主”與西門嵩那一番對話,不知道這“死神”並非那“死神”,還認為“陰司公主”在毀他丈夫的遺骨呢。
“陰司公主”毀墓之後,身形轉向那石標……
“神醫宇文松”一晃身,背貼石標,手中龍頭拐杖一頓,栗聲道:“你准備做什麼?”
“陰司公主”一揚掌,道:“毀了它!”
“不行!”
“什麼叫做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宇文松,別太過分,老身雖有諾言,但必要時一樣會殺你。”
“老夫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毀標,先殺了老夫!”
“你以為老身不敢?”
“你當然敢,能食言背信的惡魔,什麼事做不出來!”
“陰司公主”揚起的手掌,並沒有放下,面容之淒厲猙獰,令人毛骨驚然,一字一頓地道:“看來老身只好殺了你!”
甘棠一咬牙,心念疾轉,如果這女魔真的要向“神醫宇文松”下殺手,自己就傾全力殺了她,不管孫瓊瑤知道後有什麼反應,反正這武林禍源被殺只是遲早問題。
“神醫宇文松”絲毫不為所動,只圓睜雙目,怒視對方。
“陰司公主”上揚的手掌顫動了數下,終於放下來了,道:“宇文松,除非你永遠守護在此,否則阻不了老身毀標!”
說完,倏地轉身飄逝。
時近黃昏,夜色漸濃,暮靄氤氳,入目一片迷朦。
“神醫宇文松”長歎一聲,喃喃自語道:“宇文松一時不察,誤醫女魔,將以何面目見天下同道,在下無以對同門弟子,唉!……”
歎息聲中,舉掌拍向自己的天靈……
“前輩不可!”
甘棠大叫一聲,身形電彈而起,一下子便欺到“神醫宇文松”身前。
宇文松一驚,放下了手掌,望著眼前的蒙面人,訝然道:“你是誰?”
“晚輩甘棠!”
“哦!甘少俠,老夫聞名已久。”
“不敢!”
“少俠置身此地不少時間了吧?”
甘棠扯去蒙面衣襟,道:“是的!”
宇文松又是頹然一聲長歎,道:“甘少俠,一切詳情,想來你已目睹?”
“是的!”
“老夫拜托你一件事……”
“只要力所能及,但請吩咐!”
“請將所見轉告敝幫掌門令主,並說老夫鑄此大錯,決意自殺以謝天下同道!”
“前輩錯了!”
“老夫……我……錯了?”
“是的,晚輩放肆進言,前輩是無心之失,不必自責太深,如認為這無心之失,已經危害及武林,那就該沒法補過,自決並非解脫之道,前輩何不三思?”
“神醫宇文松”默然了片刻,激動的道:“少俠金玉良言,老夫知道如何自處了!”
抱杖一拱,疾馳落峰而去。
甘棠發了一回楞,忍著撲鼻惡臭,掃了一眼被擊成肉糜的腐屍,心中又呈現空前的混亂,這腐屍是那“白袍怪人”嗎?抑是化身的化身?
由西門嵩所表現的姿態,“陰司公主”的出現毀屍等等情況看來,本來就稍見端倪的疑案,又陷於撲朔迷離之中。
“陰司公主”雙目復明,以她的功力,展開對武林的報復,後果是極可怕的,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一件事,不該為了孫瓊瑤對自己的私恩,而放過了公仇,這一放過了女魔,無異縱狼入羊群,血雨腥風又將遍及江湖了。
目前,該先設法對付“陰司公主”,還是按南宮長老計劃完成另一樁大事,他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而隱隱在心中作痛的,是母親“鳳凰女朱瓊芳”與表姐林雲的失蹤……
他默禱,願上蒼保佑,母親與表姐平安無恙。
暮色蒼茫中,他馳下了“疊石峰”。
“玉牒堡”近在眼前,無比的仇和恨,又在血管中奔流,然而他必須忍耐,他必須按照南宮長老計劃,逐步去做,一個時辰之前,“青衣劍客司徒望”所給他的啟發,使他忽然成熟,懂得如何養氣,如何忍人之所不能忍。
繞過“玉牒堡”,晝夜攢程,去赴南宮長老的約會。
就在甘棠離開之後不久,“疊石峰”頭,出現了一個白衣人。
白衣人凝望著那“武聖西門嵩誅死神處”的紀念石標,目中全是怨毒之色,口裡連連冷哼,然後,消失在夜暗中。
且說,甘棠一路疾奔,顧盼之間,馳出了二十裡左右。
正行之間,一聲斷喝倏告轉來:“朋友請止步!”
甘棠聞聲急剎身形,暗影中閃出兩條龐然人影,橫攔道中,其中之一發話道:“請朋友繞道而行!”
甘棠定晴一看,這攔道的兩名龐然巨漢,赫然是東海武士的裝束,心頭不期然的浮起美絕塵寰的孫瓊瑤的倩影,隨即道:“繞道,為什麼?”
那發話的東海武士道:“敝派在前邊了斷私事,按江湖的規矩,請朋友繞道。”
甘棠心中一動,道:“兩位是東海門下?”
“是的!”
“請問貴公主可在前道?”
“你……朋友如何稱呼?”
甘棠一身村俗打扮,加之時在暗夜,兩武士一時認不出來,也可能這兩名武士根本沒有與甘棠朝過相。
“在下姓甘!”
“甘朋友認識敝公主。”
“數面之緣!”
另一武士突有所悟般地“噢”了一聲道:“你是甘少俠了?‘天絕門’……”
“不錯,正是在下!”
“失禮之至!”
兩武士忙躬身抱拳為禮。
甘棠還了一禮,道:“好說!好說!在下可否請問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兩武士對望了一眼,由最先開口的那武士應道:“敝公主在了斷一件門戶宿怨!”
“宿怨?”
“是的!”
“對方是誰?”
“一個扶桑武士!”
“什麼,扶桑武士!”
“是的!”
“扶桑武士一向不涉足中原……”
“看來那武士是中原人士,但卻挾扶桑上乘武技……”
甘棠心念一轉,暗忖:“莫非是他?”急聲道:“那武士什麼名號?”
“不肯報名,但並未否認是扶桑武士!”
“可是個青衣老人?”
“不錯,少俠何以……”
“他與貴幫有宿怨?”
“扶桑與東海是世仇。”
“哦!在下可能通過嗎?”
“請!”
甘棠迫不及待地向前道馳去。
距兩名武士攔道之外,約半裡左右,道旁,草坪之上,三條人影對峙,其中一個,正是“青衣劍客司徒望”,另兩條嬌小人影,左右夾峙,赫然是東海公主孫瓊瑤與亦友亦婢的司徒霜,雙方持劍而立……
地上,東海武士已躺倒了七八名之多,幸而沒有一個喪命的,以“青衣劍客司徒望”辛辣殘狠的招術,這些武士傷而不死,顯然是他手下留了情。
場外,尚有十余老少不等的東海門人遠遠圍住。
甘棠毫無聲息地欺到了人圈之外,定足默察情況。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冷地發話道:“別迫老夫殺人!”
孫瓊瑤似頗激動地道:“閣下已連傷了七八人?”
“老夫業已手下留情。”
“用不著,本公主再次請閣下報出名號?”
“老夫也再申明一次,這一點辦不到。”
“別以為‘無雙流’的劍真的天下無雙……”
“老夫無此意,但東海劍術也未見得如此高明!”
“讓事實來證明好了!”
“青衣劍客”仍沉靜地道:“姑娘,老夫重申前言,並非扶桑武士!”
孫瓊瑤冷笑一聲道:“難道中原也出了‘無雙流’派不成?”
“老夫似沒有對你表白出身經過的必要。”
“那本公主就把你當扶桑浪人看待!”
“浪人,哈哈哈哈……”
司徒霜冷厲地道:“這沒有什麼可笑的!”
“青衣劍客司徒望”斂住笑聲,面上現出無比肅穆之色,道:“老夫鄭重聲明,藝出‘無雙流’不假,但只是一種緣法,本身並非扶桑武士,姑娘算是找錯了對象……”
孫瓊瑤接回話道:“扶桑門戶謹嚴,這話令人難信。”
“青衣劍客”慍聲道:“老夫不忍殺害無辜,失賠了!”
孫瓊瑤與司徒霜齊齊吆喝一聲:“你走不了!”
兩道匹練似的劍光,一左一右,剪向“青衣劍客”,雙劍配合得天衣無縫,幾乎封閉了每一寸空間。
“鏘!鏘!”
“青衣劍客”仍是那斜舉劍的式子,像是根本不曾動過。
孫瓊瑤退了四五步,嬌軀連晃不止。
司徒霜的手中劍卻齊腰折為兩段,不由羞怒交迸,咬牙哼了一聲,脫手擲出那半截斷劍,這一擲之勢,未可小覷,疾勁如矢,破空有聲。
“青衣劍客”微微一晃劍身……
“鏘!”
在空中閃現出一溜火花,斷劍隨之激射丈外。
“丫人,你迫老夫殺你!”
兩道鋒厲的目芒,射向了司徒霜,司徒霜下意識地一顫……
“且慢動手!”
隨著喝聲,一條人影劃空瀉落場中。
“什麼人?”
場內外響起了數聲暴喝。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光一掃,似乎很感意外的道:“是你?”
甘棠一抱拳道:“正是區區晚輩!”
孫瓊瑤秀目一亮、歡然道:“是甘少俠!”
甘棠半側身,向孫瓊瑤頷了頷首,雖在暗夜之中,但那朦朧的神色,美絕天人的輪廓,像霧裡看花,除了美之外,還帶幾分神秘,越發地誘人了,這使他感到一陣心猿意馬,他不敢多看她一眼,頷首之後,立即轉頭面向司徒霜。
司徒霜仍是那冷若冰霜的音調:“甘少俠,幸會!”
“青衣劍客司徒望”輕咳了一聲,道:“娃兒,你此來不是偶然的吧?”
“適逢其會而已!”
“你那‘且慢動手’四個字卻是為何?”
“當然有道理!”
“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甘棠!”
“什麼?甘棠!你叫甘棠?”
“是的!”
“你……你……令尊是誰?”
“先尊甘敬堯。”
“青衣劍客司徒望”雙目暴睜,垂胸灰髯一陣拂動,面上的肌肉連連抽搐,蹬蹬退了三個大步,激動無比地道:“你……說的是真話?”
這神情,不但使甘棠心頭暗震,連孫瓊瑤和司徒霜也告驚駭不已,難道……
甘棠表面上絲毫不為所動,冷冷地道:“世上當不會有冒認別人為父的道理!”
“青衣劍客”陡地回劍入鞘,目中淚光晶瑩,仰天悲聲道:“蒼天有眼,敬堯兄不至絕後!”
甘棠觸及身世,不由淒然淚下,重新向“青衣劍客”施了一禮,道:“前輩與先父是……”
“青衣劍客”愴然道:“賢侄,敬堯兄與我是刎頸之交,我被奸人所算,流落海外,想不到一別竟成水決,異域聞耗,幾至痛不欲生。‘聖城’血劫,可曾查出真凶?”
甘棠咬了咬牙道:“凶手狡詐,現場不留蛛絲馬跡……”
“傳言敬堯兄遺體顯示,是傷於‘九邪魔母’首邪的之怪刃劍……”
“這一點侄兒已經查證清楚。”
“怎麼樣?”
“首邪在當年受傷脫走,不久傷重不治而亡,怪劍在太行山現場失落,為仇家所用,看來凶手目的在嫁禍九邪魔母,因先父與‘九邪魔母’當年之戰。連誅六邪,‘魔母’與殘存三邪重傷而遁,循環報復是意料中事,凶手用心可謂陰險毒辣。”
“這消息何來?”
“魔母親口說的!”
“魔母本人現在何處?”
“死了,是侄兒收埋的。”
“啊!賢侄,劫後余生,只你一人?”
“還有先父側室陸秀貞!”
“青衣劍客”雙目厲芒逼射ぜ聲道:“她人呢?”
“死了!”
“怎麼又死了?”
“死於西門嵩之手,死得奇慘無比!”
“嗯!她可算死得其所!”
甘棠一聽語中有話,想問個清楚,猛省這是自己家事,不宜當著外人公開談論,同時“青衣劍客”既承認與父親是刎頸之交,許多自己不了解的家事,也許可以從他口中獲悉,不過,現在時地均非所宜,當下轉口道:“世叔曾說過受奸人謀算,流離海外十余載?”
“青衣劍客”沉痛地道:“不錯,這些待時再談,我先解決了目前的事端……”
孫瓊瑤與司徒霜本來早已不耐,一聽對方是甘棠的世交,心知誤會,早已心平氣和,那些傷者也被在場的同門挽到圈子外施救,現在一聽對方要先解決爭端,不由粉靨又繃緊起來。
甘棠忙道:“世叔,這問題現在談合適不過!”
“青衣劍客”困惑地道:“為什麼?”
甘棠面色一正,道:“世叔可否告訴侄兒當年海上遭害時,遇難的有哪幾位?”
“青衣劍客”面皮一陣牽動,痛苦地道:“為什麼現在要談這個問題?”
“因為侄兒或許有所奉告!”
“這……唉!賢侄,遇難的是你叔母與世妹!”
“世妹當年幾歲?”
“五歲!”
“到如今該多大了?”
“十九歲整!”
甘棠內心一陣跳蕩,看來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了,當下轉向司徒霜道:“姑娘說過幼時海行遇難?”
司徒霜若有所語,偷覷“青衣劍客”一眼,道:“是的!”
“可記得令尊名諱?”
“似乎有個望字……”
“司使望?”
“我……想是的,甘少俠……”
“青衣劍客”面色變了,是驚震,困惑,激動,也有著些夢幻般的成份,身形也籟籟抖了起來。
甘棠一回頭,道:“世叔,世妹可是叫司徒霜?”
“青衣劍客”嘴唇發顫,雙目死死盯住司徒霜久久,才迸出一個字道:“對!”
甘棠回過頭來,望著驚愕的司徒霜道:“我該改稱你世妹,這位便是令尊‘青衣劍客司徒望’!”
場面在驟然之間變成死寂,空氣像一下子冷凝了。
“青衣劍客”與司徒霜面上的肌肉在抽動,扭曲,淚水在眶內滾轉,足有半刻之久,司徒望才硬咽著道:“這難道是夢?”
“爹!”
司徒霜尖叫一聲,淚隨聲下,撲了過去。
父女抱頭痛泣,劫後慶余生,對面不識,幾乎釀成骨肉相殘的悲劇。
所有在場的“東海”門人,全被這意外驚得怔住了。
孫瓊瑤盈盈移步,走近甘棠道:“少俠,若不是你適時而至,後果可不堪想象了!”
甘棠神色黯然地一點頭道:“看來該司徒世妹骨肉重圓,才有這諸般巧合。”
“青衣劍客”早已止住悲聲,司徒霜仍哀哀不停,似乎要把十幾年來的哀傷、淒楚、悲憤一右腦兒瀉盡。
孫瓊瑤上前扶起司徒霜道:“大姐,骨肉重逢是喜事,該歡喜才對!”
司徒霜拭去了淚痕,淒聲道:“謝公主!”
“大姐,為什麼要堅持這個稱呼呢?”
“禮不可廢!”
“現在骨肉重聚,眼看我們將分手,該把稱呼改了才是……”
“不,搭救深恩,粉身難報……”
“又不是我救你,這些話只合對我父親講,我不喜歡你對我這樣稱呼!”
“公主,您稱我大姐,又當何說?”
“你比我長,當然該叫你大姐!”“可是婢子……”
“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叫我瑤妹,叫呀!”
司徒霜低低地喚了一聲:“瑤妹!”
孫瓊瑤喜不自勝地握了她一把,道:“大姐,你與令尊必有話說,一起到旅邸如何?”
司徒霜回望“青衣劍客”道:“爹,您的意思……”
“青衣劍客”轉目向甘棠道:“賢侄,你的行止如何?”
孫瓊瑤深深地瞥了甘棠一眼,搶著說著:“甘少俠,當然賞光的!”
甘棠無可奈何地道:“世叔請!”
“青衣劍客”目光一掃場外的“東海”門人,訕訕地向孫瓊瑤道:“孫姑娘,老夫因某種關系,不願透露姓名來歷,以致引起這場誤會,傷了這多貴門下,負疚良深!”
“前輩言重了,小輩放肆,還請包涵。”
開封城
高挑著“仁宦行台”紗燈的豪華旅邸京華棧,西跨院中,戒備森嚴,時近破曉,在靠正廳的上房紗窗上,燭影搖紅,清晰地映出一老一少兩個人影。
這兩個人影,正是“青衣劍客司徒望”與甘棠。
在叨擾孫瓊瑤的豐盛酒宴之後,兩人選了這間上房作為密談之所,“東海”部下武士晝夜布崗戒備。
甘棠拾起途中的話題,道:“世叔,您說陸秀貞死得其所,是什麼意思?”
“青衣劍客”長長一聲歎息之後,沉緩地道:“江湖鬼域,人心險詐,令人防不勝防。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你父親救了一名弱女子,這女子自稱是一個致仕巨卿之女,被仇家所陷,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你父憐她名門千金,孤苦無依,收留在家,她感恩圖報,一定要你父親收她為偏房……”
甘棠忍不住插口道:“她就是陸秀貞?”
“青衣劍客”咬了咬牙,道:“不錯,就是她?”
“她就是西門嵩師妹……”
“你聽我說,西門嵩自一次比武敗在你父手下之後,把你父奉如神明,經常在‘聖城’走動,你父對他,也以知己相待。有一次,你父親離家外出,西門嵩與陸秀貞在花園幽會,被我無意撞見,撞破他們的苟且關系,還來不及警告你父親,你叔母與世妹突然被人綁架,要我立即赴東海一艘船上談判……”
說到這裡,話鋒一頓,似在抑制激起的情緒,停了片刻,又道:“當時,我以為是什麼不知名的仇家所為,匆匆兼程趕赴東海,上船之後,果然見到妻女,但卻被制於對方手中,對方也不說明原因,只說要愚叔我永離中土,在投鼠忌器的情況下,只好聽任擺布……”
甘棠恨恨地道:“可卑,該殺!”
“青衣劍客”目中已閃現淚光,語音變得無比沉痛地道:“出海兩日,船身突然爆炸,全船連水手有二十八人之眾,無一幸免,我負傷未死,抓住了一根飄浮的船木,可巧,這下手炸船的人,也負了重傷,抓上同一根浮木,他料不到炸藥引線極短,使他來不及逃生,顯然設謀者企圖滅口,他憤而說出主謀人是西門嵩……”
“哼!”
“為了要復仇,我和命運作殊死地掙扎,遇難的第三天,我飄浮到一個無人荒島之上,無意獲得扶桑‘無雙流’派的一本劍笈,所以才有今日。天可憐見,你世妹竟得慶生還,十幾年歲月,改變了我,也改變了她,父女竟瀆面不相識……”
“世叔,侄兒家門血案,依您看是否會是西門嵩這老匹夫所為?”
“以他的功夫,根本辦不到!”
“有否可能呢?”
“有!”
“請世叔暫緩索仇,侄兒已與‘天絕門’長者商好了行動步驟,希望能揭開這個謎底。
目前,他被武林道尊為盟主,此事必對武林有所交待,以免引起可怕的後果。”
“好,我答應!”
“還有一件事請教!”
“什麼事?”
“家母當初為什麼與先父仳離?”
“青衣劍客”陡地離座而起,激動的道:“你母親沒有罹難?”
“沒有,家母離家是在血案發生之前!”
“你說與你們仳離?”
“難道世叔……”
“我不知道這事,你母親現在何處?”
“她……忽然又失蹤了!”
“你沒有問過她原因?”
甘棠痛苦地搖了搖頭,悲聲道:“她說自己也不知道!”
“這怎麼可能呢?”
“侄兒聽說……”
“聽說什麼?”
“家母她……她……”
甘棠似有物在喉,說不出話來。
“青衣劍客”困惑地道:“她怎麼樣?”
“她不貞!”
“青衣劍客”暴睜雙目,栗聲道:“誰說的?”
“先是出自‘魔母’之口,後來西門嵩與陸秀貞也如是說,而且還說侄兒並非‘武聖’的親骨肉……”
“青衣劍客”啪的一擊桌道:“胡說,決無此事!”
甘棠垂下了頭,槍聲道:“那該作何解釋?”
“有人惡意中傷,以圖達到某種企圖!”
“什麼企圖呢?破壞別人家庭,對造謠者有什麼好處呢?”
“也許,這其中有一個可怕的陰謀!”
“但已時過了十多年了?”
“這……”
驀在此刻
窗外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道:“這事內情我知道!”
甘棠與“青衣劍客”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全跨院戒備森嚴不說,單以兩人的功力而論,被人窺視而不發覺,這未免太可怕了。
“青衣劍客”養氣功業已爐火純青,甘棠自在“疊石峰”徹悟之後,也今非昔比,兩人心雖駭震,但表面上卻十分從容,並未照一般規矩熄燈應便,互望一眼之後,甘棠冷冷地發話道:“何方高人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