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別管。」
「對方看了就會放人?」
「不錯,等對方放了人之後,你便交出紅的,至於說詞和方式,你隨機應變,還有,必須先迫對方解除華艷秋的禁制,否則你帶不走人。千萬記住不能偷看否則便不靈。」
「就是如此?」
「唔!這是我們消除敵意的第一步,別的以後再說。」
「希望將來敵意能消除得徹底。」古凌風這句話說得很含蓄,言下之意為了破案以後還會找上她。
「可能會的,你準備行動,我走了!」
古凌風眼看本是亟於要找的人從容離去。
小泥鰍從簷角飄了下來。
「古爺,你相信這女人的話?」
「目前只有相信。」
「華艷秋值得救麼?」
「你不懂,我得馬上走,好生看家,別讓人放火。」
「哦!」小泥鰍溜了一下眼珠子。
新月將沉。
林家祠堂昏睡在死寂的空氣裡,局外人看祠堂一片安詳,但在有心人的眼中,這是個相當恐怖的魔窟。
古凌風來到,熟路輕車,他一徑入祠堂直趨西院,毫不遲疑地進入正屋,一排排的棺材,膽子再大也會發毛。
第二排第三口棺材,藏有什麼門道?
古凌風上前,用手掌在棺蓋上重重拍了幾下,然後退到院子角落暗影中靜以待變,實際上他完全不明白卜芸娘弄的是什麼玄虛,憑兩個封柬便可迫對方放出華艷秋,他有一股先拆開看個究竟的衝動,但還是忍住了。
工夫不大,一個青衣蒙面人出現在正屋階沿,並不陌生,是「百靈會」的左護法,古凌風悄沒聲地迫近前去。
「冷血殺手?」左護法脫口驚呼。
「正是在下!」古凌風冷冷開口。
「意欲何為?」
「談一筆交易!」
「交易?……什麼交易?」
「必須跟你們會主面談。」
左護法如炬目芒連連閃動,似在忖測古凌風的意向。
「會主能讓你隨便見?」
「嘿!少來,沒什麼了不起。」
「跟本人談也是一樣!」
「你閣下的份量還差了那麼一點。」事實上古凌風是隨口胡謅的,卜芸娘玩的戲法到底靈不靈他毫無把握。
「古凌風,你到底想搗什麼鬼?」
「沒什麼,只是作一次交易。」
左護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難道說……」他沒說出來。
「一筆大交易,不做便會後悔。」
「你等著!」左護法掉頭回進停柩房裡。
古凌風站立原地,心裡在琢磨,自己除了知道一白一紅兩個封柬可以交換華艷秋這一點之外,別的完全懵然,卜芸娘說得像極有把握,封柬裡藏的是什麼玄機?衡情度理,她沒理由助自己救出華艷秋,必然有其特定的目的,那是什麼呢?會不會形成「飲鴆止渴」遺留後患?這種女人不但詭詐,而且行事只問目的,不擇手段,不能不慎防,所謂消除敵意,並沒充分理由,勉強解釋,她有心叛會,而她對「百靈會」的內幕一字不吐,這就是她可怕之處。
左護法剛剛那半句話是什麼意思?
事情完全在卜芸娘算計之中麼?
足足半盞熱茶時間,青衣蒙面的左護法重現。
「古凌風,現在你可以說出要談的是什麼交易了。」
「貴會主呢?」
「本座在此!」黑袍蒙面人的聲音從屋內傳出。
「會主,久違了!」古凌風語帶調侃。
「閒話不必說,你要跟本座談什麼交易?」
「一樁很公平的交易。」
「說出來!」
「會主先過目一樣東西!」古凌風遞出白封柬。
左護法上前接過,轉身傳入門裡。
片刻之後,黑袍蒙面人的聲音再度傳出。
「古凌風,你是信差?」聲音充滿了激動。
「唔!」古凌風含糊以應,他不知道封柬內容。
「何人指使?」黑袍蒙面人聲音轉為嚴厲。
「笑話,在下還沒被人指使過。」
「那是你主動?」
「除了交易,在下不答覆任何問題。」古凌風只能這麼說,他根本不知道信柬的內容,但又必須保持身份。
「古凌風,如果你不說實話,此地可不容你隨意來去。」
「莫非要動武?」
「可能!」
「在下本來是玩命的,不在乎拿刀動劍,不過,在下今晚來是談交易,不是打架,會主閣下應該弄清楚此點。」
「你真的不怕死?」
「會主怕麼?」
「古凌風,少逞口舌之利,你現在等於身入甕中。」
「哈!不管銅甕鐵甕,在下絕不在乎。」眉毛一挑,目芒閃動了一下,道:「會主閣下如果不認真談交易,就會後悔無及,機會只有一次,而且絕無僥倖。」古凌風是在唬人,就像卜芸娘見面時唬他一樣,情況不明,只有用唬。
「你用這種卑鄙手段救華艷秋?」
古凌風當然也不明白「卑鄙手段」四個字何指。
「會主準不準備交易?」
「把另一個封柬拿出來。」
「先放人!」
「如果本座說不呢?」
「最好不要說這個字,這個字一出口會主就注定後悔。」
聲音沉寂下來,黑袍蒙面人始終沒露面。
左護法兀立門邊,除了目芒閃動,完全僵木了。
空氣透著無比地詭譎。
交易成不成古凌風毫無把握,他唯一有把握的是他的劍,因為用劍的權力操在他自己的手上,與「百靈會」交手以來他得到了一個經驗,對付這幫牛鬼蛇神,不能存婦人之仁,不能囿於江湖規矩,要主動、要狠,越狠愈好。
「古凌風!」黑袍蒙面人經過一陣考慮,又發出了聲音,道:「你把紅封柬交出來,本座看過之後便放人。」
「辦不到!」古凌風語冷如冰。
「你真的不想活著離開祠堂?」
「誰死目前還不知道。」
「你也不想完成交易?」
「想,但得照在下的,在下說過的話一字不改。」
「你知道現在有多少致命的武器對著你?」
「在下絕不考慮。」
話已說僵,似乎只有訴諸武力一途。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古凌風!」黑袍蒙面人軟化了,道:「現在只要你回答本座一個問題,你是否知道封柬裡面寫的是什麼?」
這是一個難題,古凌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果說知道,事實上他並不知道,如果說不知道,等於是承認了自己真的是受命傳書之人,考慮至再,他決定說實話。
「不知道。」
「你是聽命行事?」
「這麼說也無妨,不過聽命二字應該改為受托。」
「有分別麼?」
「當然,聽命是被動,接受請托是主動。」
黑袍蒙面人出現門裡,兩眼在夜暗中有如狸貓。
「古凌風,這次算你僥倖!」說完朝後一揮手。
一條人影出現在他身邊,是華艷秋,身上只著褻衣。
「現在開始交換!」黑袍蒙面人目芒閃了閃。
「先解她的禁制!」
「你解不了?」
「這必須勞駕!」
黑袍蒙面人把手朝華艷秋口邊抹了抹。
「已經解了!」
「在下要證實一下。」
「如何證實?」
「要她慢慢走過來。」
華艷秋步出屋門,慢慢走向古凌風。
「艷秋,你真的沒事了?」古凌風內心相當激動,但表面上依然保持冷沉,同時仔細觀察華艷秋臉上的神情。
華艷秋將接近古凌風,口裡發出一聲「唔!」
「古凌風,你還不交出第二個封柬?」
「別急,在下不會食言的。」
華艷秋到了古凌風身前止步,這時,臉上的神情可以看得很清楚了,沒有獲救的歡愉,而是一片淒清,這種神情在她的臉上出現還是破題兒第一遭,古凌風大為困惑,她的禁制到底解了沒有?「百靈會」的作風相當邪惡,絕不能稍有疏忽,如果禁制未解,或是在她身上另做了手腳,後果還是很難想像。
「艷秋,你真的沒事了?」
「沒事了!」華艷秋應了一聲,然後又以極低微的聲音道:「屋頂上面有埋伏,你一交出東西便會發動。」
黑袍蒙面人沉聲道:「古凌風,你還等什麼?」
古凌風冰聲道:「請左護法伴同在下出祠。」
黑袍蒙面人怒聲道:「你想玩什麼花樣?」
古凌風道:「在下從來不玩花樣,只是防會主閣下玩花樣,小心一點絕沒有錯,出了祠門在下會交東西。」說著,朝左護法抬了抬手道:「請!」
左護法望向黑袍蒙面人似在請示。
黑袍蒙面人重重地「嗯!」了一聲。
左護法轉身舉步。
古凌風拉起華艷秋一隻手向外走去,目光瞥掃之下,果見四面屋脊之後隱有人頭浮現,果然埋伏了不少殺手。
心念一轉,不禁又困惑起來,華艷秋的禁制是剛剛解除的,她怎麼會知道屋頂上有埋伏?現在當然不便問。
華艷秋的手柔若無骨,既溫又軟,古凌風的心湖微起漣漪,但現在仍處在緊急狀態之中,他沒進一步去領略。
很快地出了祠堂大門。
古凌風反手擲出紅色封柬,然後加快腳步。
華艷秋突然低聲道:「我必須回去。」
古凌風大驚意外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華艷秋道:「以後你會明白,現在準備……」
古凌風慄聲道:「你的禁制到底……」
華艷秋急接道:「見機轉舵,別追我!」一振腕甩脫古凌風的手,飛快地反奔向祠門,只一眨眼便沒入門中。
古凌風窒住,真正地傻了眼。
也就在這一眨眼的同時,祠門頂上火花驟進,曳著芒尾,像流星殞瀉,罩向古凌風,火箭,著身即燃,而且不能以劍撥擋,古凌風斜向掠開,但這種用強弩發射的火箭可以射到百步之外,遠近都能控制。
接連幾個飛掠,古凌風險極地脫出火雨之外。
祠門附近的草木嗶剝起燃,其勢驚人。
古凌風的殺機也跟著熾燃,本待迂迴上屋擊殺這批火箭手,但想到華艷秋交代的話,他止住了,情況太過詭異,一時之間他測不透其中蹊蹺,只好遠遠站著。
慘叫之聲突然破空而起,聲聲相連,發自屋頂。
箭雨乍停,草木燃燒的火光映照中,人影飛竄,牆頭屋頂蹦躍飛滾,分不清誰是殺人者,誰是被殺者。
古凌風還在發怔,從華艷秋的言詞臉上判斷,她人是正常的,自己費力救她,她卻重投魔窟,這到底是為什麼?
草木燃燒的火光黯下去,慘叫聲也平息下來。
不久現場回復了黑暗死寂。
一條纖巧身影從不遠之處劃過,快逾流星過渡。
古凌風毫不遲疑地急起直追。
從身影判斷是個女的,依身法測估是個高手,而在此時此地出現便不尋常了,很可能與今晚的事件有關。
是誰?古凌風不想去猜測,反正追上了便知道。
風馳電掣,古凌風把身法展到十成,距離不斷縮短,逐漸拉近到兩三丈,很明顯地可以看出是個窈窕的少女。最後的衝刺,功力提到十二成,浮光掠影般超了過去,少女剎勢,古凌風回過身來,雙方面面相對。
「是你?」古凌風大驚意外地叫出聲來。
「是我!」
追逐的對象竟然是「仙女」文素心,古凌風的心像通了電流,起了一種微妙而又帶著酸澀的感應,也摻雜著痛苦的成份,由於「鸚鵡夫人」的緣故,靈犀已通的一對竟被迫要成為勞燕各分東西,情傷無限,此情何堪?
一聲是你之後,他再說不出第二句話。
「古公子,我知道今晚我們一定會見面。」文靜、高雅,不必看人,聽聲音便可感覺到那股脫俗的氣質。
「文姑娘是怎麼來的?」
「我從小泥鰍口裡得知你和卜芸娘打交道的經過。」
「哦!」
「你沒救出『桃花女』?」
「我完全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自顧回籠。」
「嗯!這個……也許她有某種打算,她不是普通女子,在江湖道上算得上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別小看了她。」
「她會有什麼打算?」
「我只是猜測而已!」
「文姑娘,關於火燒御史府之事………」
「黔驢技窮的下著手段,不值一笑。」
「姑娘大概已經知道有關『百粵武帝』之事?」
「知道了,『鸚鵡夫人』轉述了你的話。」
古凌風感覺到非常困惑,那晚在御史府見面,她曾坦白示愛,自己拒絕了那份情,臨走擺下話要她問「鸚鵡夫人」,這應該是件大事,她竟然隻字不提,是她沒問還是接受了事實,切斷了這股將成而未成的情絲?
「姑娘有何打算?」古凌風繼續談正題。
「待機而動!」
「目標是否已經轉移?」
「當然,現在的目標是『百粵武帝』!」
「他的武功不知比黑袍蒙面人高出凡幾……」
「天下沒有絕對的無敵,不能力敵就用智取。」
「唔!」古凌風點頭,深覺有愧鬚眉。
「對了,我們來談一個重要問題。」
「什麼重要問題?」
「你要我詢問『鸚鵡夫人』的事。」
古凌風內心起了劇顫,他以為她默爾不談了,想不到她鄭重地提了出來,結果會是什麼?她的反應又是什麼?
「噢!她……怎麼說?」
「她說你欠她一個保留條件,無論她提出什麼要求,你都不能拒絕,結果她提出要跟你成百年之好,有這回事?」
「有!」古凌風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抽緊了。
「結果你主動提出終生不娶,是事實麼?」文素心的聲調很平靜,似乎在談一件與她無關的事,這與她那晚所表露的心意完全不符。
「是事實!」古凌風反而忍不住激動。
「你曾說,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是的!」古凌風又一次領略刺心的痛苦。
「好,你現在回答我早先的問題。」
「什麼問題?」古凌風忽然又變得笨拙了。
「古公子!」文素心輕聲一笑,道:「你是健忘或者是根本對我無意?你竟然不知道是什麼問題,太使我失望。」
古凌風心亂如麻,苦苦一笑。
「文姑娘,事已如此,我能回答你什麼?」
「不管事實如何,說出你的心意。」
「姑娘再問一遍。」
「好吧!你喜歡我麼?」
「喜歡!」他回答得很痛苦,因為這根本是句空話,說喜歡並不能改變事實,只徒然增加心靈上的負荷。
文素心突然上前執住古凌風的手,她沒有說話。
古凌風的心裡除了痛苦還是痛苦,這並非心意的交流,更不是此時無聲勝有聲,越是如此,痛苦越深,既然無法遂同心之願,又何必虛綰同心之結呢?
暗夜中,仍可見文素心眸光的晶亮。
就在此刻,一聲幽幽的歎息從一叢矮樹之後傳了過來。
兩人同時一震,分開了牽住的手。
以兩人功力修為之高,竟然被人欺近身邊而不自覺,是失神了麼?從聲音判斷是個女的,為何要發出幽歎?直覺的感受上,對方絕非敵人。
「是誰?」古凌風冷聲喝問。
沒有反應。
古凌風掠向樹叢。
一條人影從樹叢後逸離。
古凌風以驚人的速度截在頭裡。
「小玉!」古凌風栗叫出聲。
對方,赫然是歐陽如玉。
做夢也估不到小玉也到了此地,古凌風原本紊亂的心情此刻更加狂亂,亂得使他思想變成了麻木。他知道小玉深愛著自己,也許是無緣,愛苗無法滋生,現在由於「鸚鵡夫人」這一岔,什麼都不必談了。
文素心站在原地沒動,她已經知道來者是誰,女人在這方面最敏感,剛才那一聲幽淒的長歎已說明了事實。
「小玉!你怎麼會來這裡?」古凌風擠出了一句話。
「不能來麼?」
一句話把古凌風想要說的全給堵住了,她靈慧,有性格,然而在情感這件事上沒幾個女人能保持風度的。
「古大哥,我……很有自知之明。」
「小玉,你……」
「我既非超凡的仙女,也不是風靡江湖的尤物,只是個平凡的女子,從今之後,我會安分!」幽怨之情溢於言表。
「小玉,我……該怎麼說?」
「什麼也不必說,明知說了是多餘,就什麼也不必說,現在我才相信爹的話,天下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我……恨我自己,為什麼……如此……」語音淒哽,再也說不下去,再堅強的女子,也有軟弱的時候,歇了片刻,頭一昂,胸一挺,嘿了—聲道:「古大哥,我仍然這樣稱呼你,從我懂事之後,只我娘過世時我傷心過,今晚,我差一點……就想哭了,不要笑話我,歐陽仿的女兒是不該哭的。」
古凌風無言以對,他不能用虛偽的話安慰她。
文素心緩緩步了過來。
小玉扭頭疾奔而去。
「小玉!」古凌風急叫一聲,想追去,但只跨出一步便停住了,他想到追上了她又能怎樣,自己是終生不娶的人。
「古公子,她很愛你?」文素心幽幽啟口。
「任何事都會成為過去!」
古凌風抬頭望向夜空,他感到一種失落與幻滅,事實上眼前有些事雖沒過去但等於成為過去,因為他已經喪失了把握的資格。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破空傳來。
古凌風心膽俱震,彈身狂掠過去。
一株合抱的大樹,浮隆地面的虯根之間橫陳著一條人影,古凌風奔近一看,登時一陣黑地昏天,躺著的赫然是剛剛負氣傷心而離的歐陽如玉,口鼻溢血,厥狀至慘。
「小玉!」古凌風狂叫一聲單膝半跪下去,他已顧不得男女之嫌,伸手探視,發覺氣機極微,心脈欲斷還續,五腑已經離位,是極嚴重的內傷。「小玉!」他又叫了一聲,是悲嚎,聽起來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小玉雙眸緊閉,口鼻裡的鮮血還不斷溢出。
古凌風的靈魂像被活生生剝離了軀殼,他坐下,把小玉的身體橫放在自己膝上,腦海裡呈現一片空白。
文素心奔到,驚啊了一聲之後蹲坐另一側,迅捷地檢視了一番,黯然道:「是傷於極高的內家真力……」
古凌風昏昏然地道:「還有救麼?」
文素心緩緩搖了下頭道:「恐怕是沒救了!」
古凌風狂叫道:「她不能死!」
文素心道:「我盡力試試!」說著,伸指疾點小玉一十八處大穴,然後掌附「脈根」,迫入本身真元。
古凌風像經過長途疾奔般喘著氣。
「文姑娘,你……精於此道,一定要救她。」
「我會盡我所能!」
片刻之後,小玉的手腳動了動,鼻孔裡有了微微的呼吸,又過了一陣子,鼻息加重,眼皮子緩緩睜開。
「小玉,小玉!振作些!」古凌風急叫。
小玉口唇在抖動,似乎想盡力發出聲音。
「小玉,還認得……我麼?我是……古大哥!」
「……」小玉的口唇抖動得更厲害。
文素心仍在輸以本身真元,小心翼翼,她是行家,當然知道此刻如果操之過急的話,不但無功,反速其死。
「小玉,什麼人下的手……什麼人?」
「一個……白……」小玉有了聲音,細不可聞。
「小玉,快說,是誰?」古凌風把耳朵湊近她的唇邊。
「白……白髮……金……箍……」
「白髮金箍?」古凌風栗叫。
「是誰?」文素心眸光閃了閃。
「百粵武帝」古凌風一個字一個字用力地說出。
「會是他?」文素心語帶驚疑。
「沒錯,白髮金箍,找不到第二人。」
「以『百粵武帝』的身份,應該不會……」
「小玉到了這時候還會說假話不成?」
「古公子,我看……」
「怎樣?」
「小玉恐怕……我已經盡了力。」
「不行!」古凌風哀叫了一聲,是對命運的抗議。
「古……大哥!」小玉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道:「你……
真的……不喜歡我?」
「喜歡!小玉,我喜歡你!」古凌風語不成聲。
小玉臉上浮起一個笑容,笑容僵化在臉上。
文素心歎口氣,收回了手。
古凌風把小玉緊緊摟在懷裡,他也僵了。
癡心的女人,在臨死的時候得到她傾心的人一聲喜歡,這對她是一種安慰麼?應該是,因為她展現了笑容。
文素心沒有開口,她明白古凌風現在悲傷的程度,在這種情況之下,任何勸慰的話都發生不了作用,只有等他自己慢慢紓解。
遠處,傳來了報曉的雞啼。
天會亮,然而小玉的天永遠不會亮了。
古凌風抱著小玉起身,木然舉步。
文素心也站了起來。
「古公子,你準備去哪裡?」
「送她到她爹的身邊。」
二更將盡。
古凌風在北大街的「四海樓」獨酌,不,獨酌二字不當,他不是在酌酒而是狂飲,兩眼紅得像要噴血,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心頭的殺意太濃,沒人敢多看他一眼,因為只要接觸到他的目光便會感到相當地不舒服。
大部分的酒客都已醉歸,只剩下寥寥幾個貪杯的酒鬼戀棧不去,小二疲乏地坐在空桌邊,時而偷瞄古凌風一眼,瞄一眼便皺一次眉,這看來英俊的冷面酒客現在的神情是凶神惡煞,像是隨時隨地都準備殺人。
不錯,古凌風是準備殺人,胸中的殺氣已凝固了。
他自誓要為小玉復仇,百倍索討。
他是故意在大庭廣眾之間現面的,希望「百靈會」的人找上他,他便大開殺戒,把「百粵武帝」給殺出來。
酒對他似乎已失去了應有的麻醉力,他已經喝了整整十壺,沒有醉意,醉意已溶在殺意裡,更濃,更熾烈。
一個青布包頭,鄉下女人裝束的女子手挽花籃走近桌前,把一串玉蘭花往桌上一放,脆生生地道:「客官,買串花去給相好的戴。」
古凌風手按杯子,直勾勾地望著空處。
賣花女又道:「客官,剛採下的,很香!」
賣花賣到酒樓裡這倒是罕見。
小二懶洋洋地道:「喂!別打擾客人。」
古凌風赤紅的目芒轉到賣花女身上,這一看使他心中一動,這賣花的不是小姑娘而是一個婦人,臉色蠟黃,但一雙眼睛卻是風情十足,這眼神絕不陌生,臉型輪廓也似曾相識,她是誰?在哪裡見過?
「公子爺,花香能清神解酒!」
「你……」
古凌風從聲調聽出來了,她是化了裝的但改變不大,晃眼是看不出來,但這麼接近又說了話,很容易辨認。
「公子爺是醉眼昏花麼?」
「卜芸娘!」古凌風直呼其名。
「嗯!我到過豆腐店你不在。」
「找我?」
「對!」卜芸娘點點頭,道:「你沒救出華艷秋?」卜芸娘把聲音壓得很低,媚眼朝酒座間溜掃了一轉。
「沒有!」古凌風無心說出經過。
「八臂神猿歐陽仿的寶貝女兒遇害?」
像刀紮在傷口上,其痛楚無法形容,古凌風的身軀晃了晃,赤紅的眼瞪得很大,彷彿一頭負傷的猛獸,準備著撕咬撲噬。
「你怎麼知道?」
「買棺、裝殮、寄厝,這是瞞不過人的。」
「那又怎樣?」
「我看你很想殺人?」
「對!」一個字,充滿了恐怖的血腥味。
「我可以提供你機會!」
小二見兩人搭上了話,也就懶得理料了,閉上眼養神。
古凌風沒接腔,等她的下文。
「林家祠堂的地下室除停棺房的暗門外,另有一條秘密通道……」卜芸娘隨說隨用手指頭在桌上比劃,用極低的聲音解說,然後又把聲音稍為放大道:「今晚三更主人召見心腹手下交代任務,那裡會很熱鬧,記住,秘道裡有機關,不必進去冒險,把住洞口就行。」。
「卜大姐,謝啦!」
「不必,你明白咱們是各有所圖。」
卜芸娘姍姍離去。
古凌風望著她的背影心裡在想:「咱們各有所圖」這句話,的確是句老實話,她為了報復被自己人追殺之恨,出賣機密以達到目的,而自己成了她報復的工具,不過,這又是自己所需要的,可以說是各得其所。
三更初起。
林家祠堂後門外約莫二十丈遠近的果園裡摸進了一條鬼魅般的人影,直趨園子中央的小屋。小屋土牆瓦頂,一椽三開,厚實的屋門關得很緊,人影到了門前,用手指在門上叩擊了三下,然後退兩步站立。
「口號?」屋裡傳出話聲。
「三更月圓!」人影回答。
「幾號?」
「天字第二號!」
拉動門閂的聲音,屋門打開了一半,燈光照了出來,照見了門外人的形象,是個儒衫蒙面人,手裡提著劍。
門裡是個莊稼人打扮的老者。
天字第二號跨了進去,反手掩上門。
「二號,你應該跟一號同路的,一號人呢?」
「隨後就到。」
「你……」老者灼灼目芒迫視著天字第二號。
「怎樣?」
「聲音……好像……」
「好像不大對,是麼?」
「摘下你的面巾!」老者聲音突轉冷厲。
「好!」手掌隨著這一聲好切了出去。
老者滑開,反攻一掌,口裡栗喝道:「你到底是什麼……」
喝話只得半句,像突然被人捏住脖子,張著嘴再發不出聲音,因為二號使者的劍尖已抵上他的心窩,太快,從拔劍到出手,快得只有幾分之一瞬。
二號使者冰聲道:「本人今晚要血洗密窩,你是頭一個上路的,應該看作是一種榮耀。」
老者的臉孔起了扭曲。
二號使者又道:「要是你不知道本人是誰,死了定不瞑目,現在就讓你看看!」說著,掀起了蒙面巾。
「冷血殺手!」老者發出一聲狂叫。
「一點不錯!」古凌風應了一聲,蒙面巾又垂下。
「你……」
「趕路的將到,你的話留著到路上說吧!」
「啊!」只半聲悶嗥,兩眼暴瞪,嘴巴大張,劍尖透過心窩,從背後吐了出來,身軀後仰,但隨即被架住,拖到下首房門,朝裡一送,屍身栽入房中,穿心之劍自然脫離,堂屋裡不見一滴血,處理得非常乾淨利落。
門外突傳腳步聲。
古凌風迅捷地閃進上首房中,只見一張木床橫移,原本擺床的位置露出一個穴口,隱約可見下伸的石級,這便是秘道的出入口,直通祠堂西跨院停棺房的地下室,全長將近四十丈,這些資料是卜芸娘提供的。
古凌風略一盤算,便決定了行動的方式。
外面堂屋門響起三聲敲擊。
「口號?」古凌風摹仿老者的聲調依樣畫葫蘆。
「三更月圓!」
「幾號?」
「天字第一號!」
「進來!」
古凌風站在秘道開口的位置借木櫃遮身橫劍以待。
有人進入堂屋,輕「咦!」了一聲,可能是因為看不到接待人的影子,但隨即就移到門邊,是個蒙面人,由於堂屋裡的燈光照不到屋內深處,只能照及房門裡的一部分,是以房裡人可以清楚地看房外人,而房外人不見房裡人。
「九老!」一號使者在房門邊叫了一聲。
「唔!」古凌風含混以應,他明白九老就是那老者。
一號使者進房,直趨秘道口。
劍從暗影中刺出,無聲無闃。
「哇!」慘叫聲中,一號使者栽進秘道口順石級滾落,就這麼一聲便告寂然,的確是乾淨利落,順當之至。
片刻之後,腳步聲直接進入堂屋,聽聲音不止一人,沒敲門聲,想來是一號使者進屋之後沒把門關上。
「奇怪,九老人呢?」
「管他,我們直接進去,時辰快到,不能耽延。」
「這與接到的指示不符……」
「也許九老有什麼急事暫時離開,所以門沒關。」
「可是……」
古凌風當機立斷,如果再接著來人,情況可能會變。
「口號?」
「三更月圓!」好幾個人搶著回答。
「幾號?」
「地字第一號!」
「地字第二號!」
……
一共報了六號,這表示一共來了六名使者,古凌風意念轉了轉,悄沒聲地換了個位置,適合下殺手的最佳角度,六個人,他必須把對方反抗的機會降至最低,而且不能讓其中一個漏網,同時更要爭取時間。
「進來!」
六個人魚貫而入,空間不大,最後一個進門,最先的一個已準備踏上暗道石級……
「慢著!」
古凌風沉喝了一聲。
由於這一喝,當先的停住,後面的擠上變成了一堆。
沒有絲毫猶豫,長劍電劃而出,出其不意,攻其無備,蓄意殺人,施展的是不輕用的殺著,威力勢道倍增。
慘叫與驚呼齊傳。
三人栽倒,落進暗道,幾乎沒有間隙,又兩人躺下。
最後一個反身奪門,古凌風早已算準了這可能的情況,在第二劍攻出之後旋到了門邊,正趕上奪門圖逃者。
「哇!」人是自己迎向劍的,劍穿沒到了劍柄。
行動是一貫的,屍體立即被扔入暗道。
「冷血殺手」是外號,但古凌風今晚是生平頭一次真正地冷血殺人,小玉的慘死給他的打擊既深且巨,報復的心理幾乎已超過「神通寶玉公案」破案的份量。
「九老!」又有人來到。
「幾號?」
「天字第二號!」是真正的二號使者。
「進來!」
二號進房。
「咦!這……什麼味道?」
「血腥味!」
「什麼?你……?」
二號使者意識到情況不對,反應可謂神速,立即拔出劍來,由於一下子摸不準古凌風的位置,施出了一式「夜戰八方」,趁勢掠出房門。古凌風的動作更快,對方的腳才落地,身形未隱,他的劍已刺出。
快劍,殺著,銳不可當。
二號使者毫無還手閃讓的機會,劍已穿喉而過。
劍拔人倒,連聲音都沒發出來。
古凌風想了想,把二號使者和那被稱作九老的老頭屍身全拖進上首房間扔進暗道,然後掩上堂屋門,抓把椅子,在堂屋正中央一坐,等待後續的送死者,下意識裡感到一陣報復的快意,但殺機仍然很濃。
「古凌風!」聲音從堂屋後窗傳入。
古凌風吃了一驚,霍地站起身來,踢開椅子,目注後窗。
「什麼人?」
「是我!」
「哦!卜大姐,有事麼?」古凌風立即聽出是卜芸娘的聲音。
「不會再有人來,不必等了,把後洞封死,到前面洞口去堵,很可能會截到你要找的人,我替你把風。」
「好!」古凌風應了一聲,心裡盤算如何封閉暗道?心意才一轉動,他立即想到了「火」,這是最便捷的方式,「百靈會」
曾經火焚御史府迫走文素心一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最公道不過,同時可以熏出窖裡的人。
縱火,的確是容易之至,這裡是果園獨戶,不會波及無辜,也不會殃及林家的宗祠,良心道德上不致有虧。
於是,他把房裡易燃的被褥等物點著了扔進暗道,再堆上床櫥桌椅等雜物,濃煙瀰漫,火苗竄起,很快便延燒到屋頂,他離開果園,疾撲林家祠堂。
林家祠堂西院的正屋停棺所。
古凌風伏伺在棺木的行列間。
誰都懂得的淺顯道理,地道通風,而煙比氣輕,會順道而入,在地窖裡的人是耐不住煙嗆的,就像熏兔子一樣,只要守住出口,定可逮住兔子。
瀟湘子 掃瞄,leizhenfan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