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俠客 正文 第四章 花靈留香
    「花靈」冷冷地吐出一個字道:「毒!」

    吳剛大吃一驚,駭呼道:「是毒麼?」

    「不錯,百花奇毒,內功深的人,聞了花香,不出百步必倒,功力淺的,立可致命,你,竟然不畏劇毒……」

    吳剛聞言之下,打從心底發出了一陣寒慄,想不到這女子貌美如花,心毒似蠍,殺人於談笑之間,自己如果沒有辟毒之能,豈不死了還不明白?

    由此,他不能不由衷地感激「忘我和尚」,自那次中了「萬邪書生曲九風」的「無影神針」,為「忘我和尚」解毒救治之後,本身即具辟毒之能。

    「忘我和尚」以至寶「火龍珠」,用三昧真火,融於吳剛體內,使他本身百毒不侵,這一點,吳剛不甚了了,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當下,故作無所謂的姿態道:「區區百花之毒,算得了什麼!」

    「花靈」窒了片刻,道:「別張狂,『花靈』之名,並非幸致的……」

    「還有什麼手段要耍?」

    「你敢進入『花捨』一坐麼?」

    「花捨?」

    「不錯?」說著,纖指向那間碧瓦朱欄的精舍一指。

    吳剛傲然道:「有何不敢!」

    「請!」

    吳剛略一思索之後,還劍入鞘,昂首前行,直入精舍之中,甫一入門,便覺異香襲人,但他有恃無恐,根本不放在意下。

    舍內佈置十分古樸,像是高人雅士養性之所,窗明几淨,纖塵不染,琴棋書畫俱全,還有不少件古玩珍品。

    「請坐!」

    「似無坐的必要。」

    「放心,入我花捨,即為我客,這一關你算通過了!」

    「什麼,過關?」

    「嗯!」

    吳剛心頭打了一個結,看來這「七靈仙境」之內,必然險阻重重,自己有冒險的必要嗎?對方所說的,是否都是真話,抑或此中尚有文章?

    心念之中,他挪了挪步,在側面一張巨木鏤空的椅上坐了下來。

    「花靈」卻在相對的一方落座,纖掌一拍,道:「看茶,上好百花春!」

    「是!」

    內面一個少女的聲音應了一聲,工夫不大,一個丫角小婢,托著兩盞茶出來,托盤是烏木所製,茶盞卻是白玉的,襯著綠玉茶船,憑這一套茶具,就非尋常人家所能見到,小婢在兩人幾上各放了一盞,然後退了下去。

    「花靈」淺淺一笑,道:「請用!」

    吳剛偏頭望去,只見茶色泛碧,散發著清香,在白玉盞中,分外悅目,使人不禁聯想到傳說中的玉液瓊漿,單看,就足使人流涎。

    但,吳剛心存戒懼,不敢輕嘗。

    「花靈」似已洞察吳剛心意,先舉盞喝了一口,道:「此茶含蘊劇毒,入口斷腸,你敢喝麼?」

    吳剛被激起了傲氣,冷然道:「主人盛意豈可卻!」舉盞就口,一氣喝光。

    「花靈」撫掌嬌笑道:「相公的勇氣令奴家心折!」

    吳剛臉一紅,道:「謬獎了!」

    「相公飲下此茗,有何感覺?」

    吳剛暗自一震,忽覺頭暈目眩,四肢乏力,試行提氣,真元竟然聚不起來,登時驚魂出竅,陡地離座而起,晃了兩晃,又坐了回去,悚然暗忖,這是什麼毒?自己辟毒之能克制不了?

    「這……是何劇毒?」

    「奴家不是說過入口斷腸麼?」

    吳剛咬牙切齒地道:「你夠狠毒!」

    「花靈」笑盈盈地道:「你在江湖中的作為也夠辣!」

    「想把區區怎樣?」

    「你認為呢?」

    「大不了一死!」

    「人只能死一次……」

    「大丈夫生死何懼,只是……」

    「只是什麼?」

    「死得不值!」

    「為什麼不值?」

    「區區若非存婦人之仁,你早已伏屍劍下!」

    「你後悔了?」

    「不悔。」

    「花靈」眸中閃射出一種異樣的波光,直照在吳剛面上,那目光,令人不禁綺念橫生,但也近於貪婪。

    吳剛是悔恨交集,那眸光,那美靨,那惹人遐思的熟透了的嬌軀,在他的眼中,似乎都含有毒。

    「花靈」春花般一笑道:「相公,你仍然後悔的,你的目光已透露了你的心聲!」

    吳剛慄聲道:「區區後悔沒有殺你!」

    「但遲了,是嗎?」

    吳剛恨恨地瞪視著她,沒有作聲,這種生生死死的場面,他經歷得太多了。

    「花靈」接著又道:「相公,奴家說過入此捨者,即為座上之賓,所以你不必擔心送命,你喝下的,並非毒藥,必毒不倒你,是嗎?」

    吳剛猜不透對方在弄什麼玄虛,不錯,自己已具辟毒之能,如是毒藥,必被解消,不會有這等現象,心念之中,惑然道:「不是毒藥?」

    「不是!」

    「那是什麼?」

    「三日醉!」

    「什麼?三日醉?」

    「嗯!此藥可置酒中,亦可置茶湯中,飲下之後,沉醉三日,真力不聚,三日後不解自消!」

    「哦!」

    「奴家只是想證明是否有何辦法制服你而已!」

    「現在制服了,又當如何?」

    「花靈」淺淺一笑,道:「奴家為你解醉……」

    吳剛揚手,道:「且慢!」

    「相公尚有話說麼?」

    「區區禁制解除之後,仍要追索方纔所提的兩個問題……」

    「兇手與唱歌的人?」

    「不錯,姑娘可以考慮一下,以免後悔!」

    「花靈」深深地盯了吳剛一眼,道:「像你這等作風,行走江湖太危險了,你難道不能稍用心機麼?」

    「區區一向不虧武道!」

    「憑你這一句話,我不能再以陰謀手段對付你,彼此明來明往。」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取出一粒朱紅小丸,道:「這是『三日醉』的解藥,接著!」說完,拋了過去。

    吳剛用兩指輕輕夾住,道:「有條件麼?」

    「有!」

    「什麼條件?」

    「你先吃了再說!」

    「如果區區在解制之後,不答應姑娘所提的條件呢?」

    「無所謂,決不相強,以免有要挾之嫌!」

    「姑娘很有鬚眉氣概……」

    「好說!」  吳剛把解藥納入口中,遇津即溶,順喉而下,登時齒頰生芳,也只片刻工夫,暈眩之感立消,試一提氣,功力果然盡復。

    他對這「花靈」,不得不另行估計了,她根本不類邪惡之流。

    「姑娘有什麼條件可以提出來了。」

    「花靈」粉腮上浮起了兩朵紅暈,嬌羞地一笑道:「條件麼……很簡單!」

    「請說。」

    「花靈」沉默了片刻,道:「在提出條件之先,有一點必須說明!」

    吳剛淡淡道:「區區願聞!」

    「相公入谷之時,曾看到『擅入者死』的碑示?」

    「不錯!」

    「這是本谷定例,決不更改!」

    「如此區區必須死?」

    「這就談到條件本身了……」

    「請說!」

    「如果不願埋骨此間,只有一法!」

    「何法?」

    「花靈」輕輕咬了咬香唇,眸中泛漾出一片誘人的水影波光,不脂而紅的粉腮,平添了幾許春意,欲語還休地道:「只有……與奴家……共賦關雎,結白首之盟。」

    這話,大出吳剛意料之外,一個年方少艾的女子,竟然當面同一個男子說出這等話來,真是無恥之極,不禁脫口道:「你……不要臉!」

    「花靈」粉腮大變,厲聲道:「武林兒女,不拘俗套,況且男女愛悅,發於心而宣諸口,何悖於道德,你竟敢出口傷人,條件我自提之,答應與否在於你……」

    吳剛自悔出言孟浪,夾脖子通紅,起來尷尬地道:「在下失言,請恕罪!」

    「花靈」面色一緩,道:「看來你是不會答應的了?」

    吳剛訕訕地道:「恕在下難以應命!」

    「你已有了心目中人?」

    「在下不否認!」

    「花靈」垂首,幽幽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你自己去闖你的命運吧!」

    吳剛語含歉意地道:「姑娘不可提別的條件麼?」

    「花靈」一抬頭,面寒如冰,冷冷道:「那可就不簡單了!」

    「姑娘說說看?」

    「我要你當場自決!」

    吳剛一震,不自然一笑道:「的確,這一點目前辦不到,因為在下還不打算死!」

    「索血一劍,要你自決,對你有好處……」

    「有好處?」

    「不錯,你既進入『七靈仙境』,犯了禁例,沒有第二條路走,自決是最輕快的路,否則,你將遭遇比死更痛苦百倍的下場!」

    「天下尚有比死更痛苦的事麼?」

    「多的是!」

    吳剛倒抽了一口涼氣,慄聲道:「姑娘準備以什麼殘酷手段對付在下?」

    「花靈」冷冰冰地道:「我要對付你,不必替你解除『三日醉』的禁制,試想片刻之前,你完全喪失了反抗的能力,要對付你,太容易了……」

    「照此說來,在下將有幸與令兄姊們見面?」

    「不錯!」

    「在下乃有為而來,不論有何凶險,不達目的不休……」

    「豪勇可佩!」

    「姑娘行事尚稱磊落,在下對姑娘打消敵意,請問令師兄們在何處?」

    「當然在此仙境之內。」

    吳剛心念一轉,道:「在下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花靈」冷漠道:「說說看?」

    吳剛道:「當年一度崛起武林的『七靈教』與姑娘等七位師兄妹是……」

    「花靈」霍然變色,陡地離座而起,慄聲道:「你因何有此一問?」

    吳剛看對方神情,已自瞭然,故作不經意的樣子道:「偶有所感,好奇而已!」

    「你是誠心自討毀滅……」

    「什麼意思?」

    「探人隱私,武林大忌。」

    吳剛絲毫不讓地道:「那姑娘是承認了?」

    「花靈」寒聲道:「承認什麼?」

    「令師兄妹便是當年『七靈教』之首!」

    「承認了,但你也死定了!」

    「這一點姑娘已說了多次。」

    「花靈」一跺腳咬牙道:「呆子!」

    吳剛一怔神,心頭有一種難言的感受,這口吻,這話意,代表了什麼?但,落花雖有意,流水總無情!他不願去想這些,只冷冷一笑,不再開口。

    就在此刻——

    人影一晃,一個學究裝束的老者,出現眼前,一頂顏色不辨的陳舊頭巾,一襲青衫業已上了補釘,右手捏著一卷書卷,加上花白而稀疏的鬍鬚,十足一個不第的老秀才,看上去既醉且迂。

    他是誰?

    吳剛心裡打了一個問號。

    「花靈」粉腮更寒,狠盯了吳剛一眼。

    老秀才瞇起眼朝吳剛端詳了一陣,雙手一拱,慢條斯理道:「請教台甫?」

    吳剛冷冰冰道:「區區『索血一劍』!」

    老秀才口裡喃喃了一遍,搖頭道:「此名不吉,此名不吉!君子當趨吉而避凶!」

    吳剛不耐地道:「閣下用不著裝模作樣,請問是『七靈』之中的哪一位?」

    老秀才手捻稀落的花白鬍鬚,醉溜溜地道:「辱承下問,幸何如之,老夫忝列最末,『書靈』是也!」

    吳剛心中一動,這老者少說也有五十歲,既列「七靈」之末,那「花靈」是第幾呢?看上去她的年紀比「書靈」少了一倍,的確是匪夷所思!

    而更感惑人的是當年「七靈教」業已灰飛煙滅,「七靈」竟安然無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七靈」既然安然在此,怎不對「武盟」採取行動呢?

    「七靈」能吞得下這口氣麼?

    「書靈」又轉向「花靈」道:「六姐,身處仙境,名列仙班,豈可興巫山神女之念……」

    「花靈」寒聲道:「七弟,你別出言無狀!」

    「書靈」長揖道:「小弟知罪,唯六姐當知仙規難犯!」

    吳剛望著「花靈」,心頭疑雲大盛,如果說「七靈」是以入門先後為序,情理上說不過去,「花靈」不可能在稚齡入門,如以年齡排列,「花靈」該已接近花甲之年,但說什麼她也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心念之間,只見「花靈」粉腮連變,激動地向「書靈」道:「七弟你領他離開花捨吧!」

    「書靈」冷眼一掃吳剛之後,道:「二師兄正好回谷,業已與大師兄等決定方策!」

    「什麼方策?」

    「地盡其利,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莫非要用……」

    「六姐,恕小弟不遜,請以天規為重。」

    這些對答,吳剛一句也聽不懂,憑直覺,可以判斷出對方已準備對付自己,但如何對付,就不得而知了。

    「書靈」一抬手,躬身作肅客之狀,道:「少俠請!」

    吳剛冷聲向「花靈」道:「姑娘,在下平和離開香捨,真是答謝盛情!」

    「書靈」哈哈一笑道:「少俠得未與『劉阮天台』之思乎,惜時地俱非,此夢難圓也!」

    吳剛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閣下令區區想起了一句俗語……」

    「願聞教?」

    「沐猴而冠,所欠者靈性,書靈二字,不若『索頑』為佳。」

    「花靈」一笑掩口。

    「書靈」老臉泛青,憤聲道:「侮辱斯文,罪無可逭,少俠妄逞口舌之利,行將噬臍莫及。」

    吳剛氣極反笑道:「冒充斯文,滿口之乎,當下拔舌地獄。」

    「書靈」右手書卷,重重一擊左掌,怒聲道:「索血一劍,汝大限至矣,請!」

    吳剛大步走出「花捨」,朝谷底方向趨去,脫離了那片花海,眼前情景又是一變。只見蒼松翠柏,奇巖突石,各佔形勢,淨淨泉水,繞石而過,一條幽徑,不知有多遠多深,的確令人有身入仙境之感。

    大概走了一程,地勢漸高,一列石級,穿林而上,石級盡頭,修篁迎風,露出一椽茅舍,一方橫匾,寫了「聽泉小廳」四個字。

    這景象,充滿了詩情畫意。

    然而,吳剛的感受卻與這景況極不諧調,這誠如外間石坊所題「仙境」的美妙外衣中,掩蓋的是什麼呢?因為此間主人是曾一度肆虐武林的「七靈教」首腦。

    「七靈教」於十多年前,被當今的「武林盟主」率手下犁庭掃穴,而「七靈」卻安然隱居在這「七靈仙境」之中,誰能相信這是事實,這該是多麼震驚武林的秘聞?

    「書靈」開聲道:「少俠留步!」

    吳剛止步回身,道:「到了?」

    「尚未!」

    「有何見教?」

    「聽泉小廳乃老夫讀書之所,少俠有興往顧否?」

    吳剛心中一動,道;「此地想是入仙境的第二道關隘?」

    「書靈」撫掌大笑道:「少俠真可人也,一語中的!」

    「無興亦須有興?」

    「不,老夫請駕耳,非相迫也!」

    吳剛對「書靈」的裝模作樣,十分不耐,但好奇之念未泯,當然,對方不是好意,這「聽泉小廳」也非好所在,無疑的,這關並不易過,可是既來之,則安之,「七靈教」之謎,非揭開不可,當下故作泰然道:「既有幸得入仙境,當一一拜瞻,請!」

    「書靈」也拱手道了聲:「有僭!」

    一步三點頭,文縐縐地向那椽茅屋走去。

    吳剛心存警惕,亦步亦趨地跟了過去。

    穿過修篁夾道,「聽泉小廳」盡入眼底。這是一椽三開間的茅屋,兩扇木門敞開,窗明几淨,纖塵不染,隱約可見竹製書架上排滿了書卷。

    到了門口,「書靈」側身肅客,拱手道:「請進!」

    吳剛略一遲疑,跨入室中,只見字畫卷帙,琳琅滿目,的確像高士雅士隱居之所。

    「請坐!」

    吳剛略不謙贊,朝近身的竹椅上隨便落坐。

    「書靈」在吳剛對面下首落坐,悠悠啟口道:「少俠已觀賞過敝師姐之奇花異卉,有興過目老夫之天下奇書否?」

    故作斯文,滿口之乎,簡直令人噴飯。

    吳剛領教過「花靈」的百花奇毒,也喝過「百花春茶」,可說餘悸猶存,若非「花靈」別有居心,後果真不堪設想,如今「書靈」請他看書,這內中自大有文章,當下漠漠然道;「區區對文事一道,僅識之耳,免了吧!」

    「少俠太謙乃爾,老夫所藏,雖非至主,然亦可謂世之稀本,少俠無妨略作瀏覽,必愛不忍釋。」

    「區區此來並非為了賞花觀文……」

    「能入仙境,便是有緣,少俠豈可錯過機緣?」

    「敬謝不敏!」

    「得毋有所懼乎?」

    「這一點閣下應該最清楚!」

    「少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以閣下這等君子,區區願作小人!」

    「作君子不易,作小人更難!」

    「這話怎麼說?」

    「少俠忒善忘,不記入境之碑誌乎?」

    「區區十分清楚!」

    「少俠既無視於生死,則一飽眼福又何妨?」

    「區區只知用劍,不懂文章,眼福二字也無從說起!」

    「少俠劍中名手,有一書不可不觀……」

    「什麼書?」

    「少俠當聞?『無敵美劍客吳雄』之名?」

    吳剛這一驚非同小可,對方竟提到胞兄之名,知道其中必有蹊蹺,當下勉持鎮定,故作淡漠之態,道:「聽說過此人,但已失蹤江湖很久了!」

    「此書即當年吳雄所獲之《無敵劍笈》!」

    「《無敵劍笈》?」

    「然!」

    「怎會落入閣下之手?」

    「老夫有所藏之僻好,凡奇書寶笈,莫不千方百計以羅掘……」

    「區區請問如何羅掘到手的?」

    「少俠何不過目之後再談其他?」

    吳剛再也沉不住氣了,緩緩離坐而起,慄聲道:「在何處?」

    「書靈」用手一指,道:「居中書架第二層第七卷!」

    吳剛深沉地掃了「書靈」一眼,走近書架,果然在隔層的板沿,貼有標箋,上面寫著《無敵劍笈》四個字,是一本絹質活頁疊合時卷冊。

    順目瀏向兩側,儘是稀奇古怪的書名。

    他無心顧及其他,雙目收回,緊盯住那冊《無敵劍笈》。

    這真的是兄長賴以成名的劍笈麼?

    怎會落入「書靈」之手呢?

    兄長之失蹤與此笈有關麼?

    吳剛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情緒,身軀激動簌簌而抖,的確是做夢也估不到會在這裡得到兄長失蹤的線索。

    「龍劍」落在武盟灰衣蒙面客之手,而劍笈卻為「書靈」所獲,這其中是否有關聯呢?

    他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抽出那「劍笈」,並無什麼異樣。

    「書靈」悠悠道:「少俠何妨安坐以觀!」

    吳剛心中疑雲大滅,對方一再要自己看他珍藏的書卷,是什麼意思?照理,凡秘笈一類的東西,武人莫不視為珙璧,對方到底是何居心?這書中有什麼古怪?

    心念之中,他回到原位,並不就座,沉聲道:「閣下展示珍藏奇書的目的何在?」

    「書靈」漫應道:「無他,欲借此以求同好耳!」

    「區區說過,對文事一道,僅識之耳,豈堪引為同好?」

    「文章與秘笈,其間相差不可以道里計,兄台對秘笈無動於衷乎?」

    「秘笈奇珍,平時人唯恐其隱藏之不密,而閣下竟以示人,豈非大悖常情……」

    「此乃仙境,迥異凡俗!」

    「閣下不怕懷壁其罪麼?」

    「懷璧其罪!少俠已生奪據之念乎?老夫可舉以奉贈!」

    吳剛冷笑了一聲道:「現在請閣下解釋此笈來源。」

    「書靈」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毫不遲疑地道:「老夫偶然得之坊間!」

    「坊間?」

    「嗯」

    「閣下之言,只能騙騙三尺孩童!」

    「何以故?」

    「這類秘笈,得到的人必有奇禍相隨,怎會流入坊間書肆……」

    「君不聞奇珍異寶,唯有德者居之!」

    「閣下自以為有德?」

    「少俠又何據以老夫無德?」

    「昔年『七靈教』的作為,足可說明一切!」

    「書靈」神色一變道:「不必徒作口舌之辯,少俠可先過目。」

    就在此刻,一個小僮匆匆而至,向「書靈」一躬身道:「有請七師叔到神堂集議!」

    「知道了,下去!」說著,轉向吳剛道:「少俠在此暫屈,老夫不出一時辰必返!」話落,起身欲行。

    吳剛一抬手道:「慢走!」

    「少俠有何教言?」

    「閣下別打算乘機脫身。」

    「哈哈哈哈,此乃仙境,老夫忝為主人之一,少俠此言差矣!」

    「區區無暇久候。」

    「少俠毫無容人雅量……」

    「此時此地,談什麼雅量……」

    「少俠既已身入其境,何不稍作忍耐,容老夫與諸兄姐集議之後,對少俠之事,始有所交代……」

    吳剛略一思索之後,道:「如此請便!」

    「失陪!」

    「書靈」繼那小僮身後,揚長出門而去。

    吳剛這才坐下來,審視那冊《無敵劍笈》,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透「書靈」向自己炫示珍藏的用意,唯一的解釋是怪人異行,但在離開「花捨」之時,他的口吻並不友善,「七靈」將如何對付自己,實在很難逆料。

    正自冥想之際,突見一物由門外向自己飛來,不由大吃一驚,只見那東西輕飄飄地落在身旁几上,赫然是一片樹葉。

    這是怎麼回事?

    能以這一片樹葉從門外擲入,不偏不倚,恰恰落在几上,這一份目力、眼力、腕力,該是俱臻上乘。

    吳剛迅快地穿門而出,卻不見任何動靜,他又回到屋內,坐回原位,拿起那片半掌大的樹葉,只見葉上密密麻麻地刺了許多小孔,再仔細一看,那些小孔赫然是些字跡,刺的是「勿貪功,速離」,後面刺了一朵小花。

    是誰投葉示警?

    從後面那標誌看來,顯然是「花靈」所為,她為何要如此做呢?

    吳剛下意識中湧起了一股難言的情緒,但他不願去深思,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五個字上,最後兩字「速離」,不必分析,當然是要自己立即離開此地,前面「勿貪功」三字應作何解釋,就有點費思量了。

    「勿貪功」是要自己放棄此行的目的嗎?

    魔湖歌聲!

    五名丐幫弟子之死!

    七靈教之謎!

    《無敵劍笈》之謎!

    每一件,都深深扣住吳剛的心,他說什麼也不能放棄追索這些謎底,尤其,最重要的是胞兄吳雄失蹤之謎。

    如果「書靈」所言屬實,這冊《無敵劍笈》是胞兄仗以成名之物,那胞兄當年濫造殺劫,造成家門慘案,必與「七靈」有關。

    離開,自不可能。

    勿貪功,根本不知何解。

    思索了片刻之後,暫時把「花錄」傳葉示警的事,拋諸腦後,順手捏碎了那片樹葉,拿起了那冊《無敵劍笈》,翻開了首頁目光所觸,不由心頭狂踏,在首頁題籤之旁,注了一行小字:

    庚午年梅月開封吳雄謹識

    吳剛覺得有些天旋地轉,一點不錯,這是胞兄吳雄之物。

    胞兄憑這一套劍術,而折服了當年的「金剛盟舵主」,消弭了武林災劫,也憑這套劍術,殺戮各門派高手,這劍術較之自己的「奪化劍法」如何?

    顫抖的手指,翻開了第二頁。

    「生生不息」四個字之下,注了一行小字:「習此法者,可供本身功力平添一倍,簡而不繁,照訣施為,悟性高者,可以立致。」

    吳剛再從頭看了一遍,不錯,一個字也沒有看錯,平添一倍功力。

    這誘惑太大了,也太玄奇了。

    吳剛激動不已,他想,如果自己再增一倍功力,天下其誰與敵?

    以下是口訣,附有插圖,的確十分淺顯,一看就懂,但卻大背武林常規。

    他按下激動的情緒,再向後翻看,第六頁起,便是劍訣,僻奧艱深,一時之間無法參透。

    於是,他又翻開第二頁,「生生不息」。

    這等武林人夢寐以求的瑰寶,「書靈」為什麼一再逗引自己觀看?其中包含了什麼禍心?但,到現在為止,卻一無徵兆。

    他把「生生不息」的口訣,完全熟記心中。

    半個時辰過去了,「書靈」沒有回轉。

    暮色蒼茫,從屋門望去,已是模糊一片,屋內,自是更難以辨物了,但吳剛目力奇佳,仍不覺其暗。

    突地,那原先傳話的小僮,秉燭而至,先把燭火放在居中桌上,然後才恭謹地向吳剛施了一禮,道:「奉敝師叔之命,轉告少俠,他老人家不能依時回轉,請少俠委屈一時!」

    說完,自顧出門而去。

    吳剛自嘲地笑了笑,真沒來由,自己的坐騎尚留在谷外林邊,自己何所為而來,難道真的在這虎穴之中作客不成?闖!

    闖!

    剛剛興起這一個念頭,另一個念頭又阻止了他,何不以靜觀變,看對方如何對付自己,再隨機以應變……

    「生生不息」的口訣,不停地在他腦中周旋,使他躍躍欲試。

    於是——

    他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不知不覺地照「生生不息」的口訣,參練起來。

    真氣穿經過脈,循一條詭異的蹊徑運轉,十周天之後,照口訣應由「陰蹺」「陽蹺」經「衝脈」攻「帶脈」八穴中的四穴。

    他一氣運行,毫不猶豫,照訣施為。

    豈知真氣在攻入「帶脈」三穴之後,突然阻滯不前,這最後一穴攻破,大功即算告成,他猛運真元,企圖衝破這最後一關。

    本來「奇經七脈」是上下交流,「帶脈」繞身一周,循正理不應如此反行逆攻。

    驀地——

    全身如中雷擊似地一震,幾乎失去了知覺,四肢百駭,像被拆散了般的,身軀從竹椅滑落地面,再也掙不起來。

    這似是走火入魔的現象,吳剛亡魂盡冒。

    是自己運功不慎?

    抑是對方故佈的陷阱?

    吳剛咬牙掙起身來,但覺全身酸軟如綿,連一點氣力都沒有了,他勉強坐回竹椅之上,想從頭到尾深深地想……

    突地——

    他如中蛇蠍似地怪叫一聲:「可鄙的陷阱!」

    登時悔恨交集,冷汗遍體,這是多麼愚蠢的行為,「書靈」明明早已承認他這裡算是一關,故炫秘笈,根本不近情理,自己卻愚昧地往網裡鑽。

    至此,他明白了「花靈」投葉示警「勿貪功」三字的意義了,然而也太遲了。

    「哈哈哈哈……」

    一陣得意的狂笑聲中,「書靈」從左首室中現身出來,看,樣子他根本沒有離開這「聽泉小廳」,而在暗中冷眼觀看他所安排的這一幕把戲,所謂集議云云,不過是幌子而已,吳剛七竅幾乎冒出煙來。

    「書靈」一斂笑容,悠然道:「小子,這一關你算是通過了!」口吻全變,不再裝模作樣,故作斯文。

    吳剛恨恨地怒吼道:「卑鄙,無恥!」

    「小子,老夫警告過你的……」

    「如我不死,總有一天會劈了你。」

    「可惜你死定了,『七靈仙境』之內,從沒有活口離開過,你也不例外!」

    「準備如何對付本人?」

    「很難說,不會流血就是!」

    「有什麼手段,快施展吧!」

    「不必性急,此事應由敝師兄等裁決!」

    吳剛目眥欲裂,咬牙哼了一聲。

    「書靈」陰陰一笑,又道:「少俠不良於行,老夫願助一臂!」

    說完,不容吳剛表示意見,上前一把挾在脅下,向門外疾步奔去。

    吳剛此刻已成了俎上之肉,只有聽任宰割的份兒,根本無力反抗,心頭雖恨毒充盈,但與事實無補。

    他入谷之先,一再警惕自己,提防陰謀詭計,可說步步為營,結果仍是跌落陷阱之中,他深深地體味到,一個閱歷經驗老到的武士,是必須付出龐大代價的。

    他閉上了眼,耳畔只聞風聲呼呼。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也不知奔向何方,反正,他已不必注意了,把一切都交與未知的命運。

    死死生生,他已記不清多少次了。

    忽地,吳剛感覺「書靈」業已止住了腳步,接著,自己被拋在冰涼的地上,他睜開眼來,刺目的亮光,使他又合上眼,片刻之後,再徐徐張開,只見自己置身在一間金碧輝煌的大廳中,那布設,不殊王公府第。

    他恍悠悠地站起身來。

    廳中七把巨型交椅,呈半月形排列,坐了六男一女,他的目光,逐一掃過七人,其中除了左首末二人,「花靈」與「書靈」他認識而外,其餘的均是陌生面孔,六個男的,年紀均在五六十之間。

    居中那老者,貌相威嚴,身著錦袍,頭戴員外巾,一束花白長髯及腹。他,該是「七靈」之首。

    而最引吳剛注目的,是居中靠左第一位老者,面目陰沉,一撮疏落的山羊鬍,右腮幫上一塊錢大的青痣,多角形的臉,配上青滲滲的膚色,使人見了不由自主地感到膽寒,如照次序而論,他該是第二靈。

    居中的老者發了話,聲音震人耳膜:

    「老夫『七靈』之首『天靈』,現在報上你出身來歷。」

    吳剛簡短而堅決地道:「辦不到!」

    「天靈」面色一沉道:「索血一劍,擅闖仙境者死,你放明白些……」

    吳剛咬牙道:「不幸墜入詭謀,夫復何言!」

    「你想活麼?」

    「什麼條件?」

    「報上你真實姓名來歷,本座網開一面。」

    「辦不到!」

    「那你是想死?」

    「這種伎倆區區還能辨識。」

    青滲面孔的老者,冷森森地插口道:「大師兄,此子狂傲,多言無益。」

    吳剛心頭一動,這聲音十分耳熟,似在什麼地方聽過,但人卻完全陌生,當下轉目朝對方注視了片刻,寒聲道:「閣下是什麼靈?」

    「地靈,行二,滿意了吧?」

    「哼!」

    「天靈」又道:「二弟,此子留之終是禍患,不如……」

    「地靈」道:「江湖中已先後出現過『索血』三劍,願大師兄考慮……」

    「依你之見呢?」

    「照原定計劃,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不太冒險麼?」

    「萬無一失!」

    「天靈」環視諸靈道:「師弟妹們有何高見?」

    諸靈齊聲道:「悉聽大師兄尊裁!」

    「花靈」在應話時,似怨似艾地掃了吳剛一眼,吳剛倒沒發覺,他在想,對方將如何處置自己?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是什麼意思?……

    許多謎底,等待揭開,然而現在什麼都說不上了,連自衛都不可能。

    他悔恨至極,自己滿懷殺機而來,為什麼改變主意,下不了狠手,予對方以可乘之機,對「花靈」,算是錯了,在功力恢復之後,就不該一錯再錯,墜入「書靈」所佈的陷阱中。

    他覺得成敗生死,繫於一念之間,極微的差異,結果是兩個相反的極端。

    如果入谷之後,以激烈手段應付,當不致有這下場。

    那冊《無敵劍笈》若非被竄改,便完全是假的,用來作餌。所謂「生生不息」,其實就是陷阱,哪一個武人見了不動心呢?

    「天靈」沉聲道:「二弟,照你的方式施為吧!」

    「遵命!」

    「地靈」應了一聲,離座而起,趨向吳剛。

    吳剛出自本能地伸手拔劍,手指尚未觸及劍柄,便已被一閃而至的「地靈」一把扣住手腕。

    「閣下……準備把區區怎樣?」

    「不怎麼樣,你這一身本領,糟蹋了太可惜,物盡其用,方不暴殄天物……」

    「什麼意思?」

    「你就會懂的!」

    聲落,一指點出,吳剛應指栽倒地上。緊接著,「地靈」俯下身軀,小心翼翼地連點了吳剛十餘處穴道,然後自懷中取出一個錦盒,打開來,捻出三根細如毫毛的銀針,捏在右手左手,在吳剛頭部仔細摸索……

    廳內靜得落針可聞,空氣神秘而詭譎。

    吳剛狀如熟睡,知覺全失。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地靈」手中那三支銀針上。

    終於,三支銀針,分別插入了吳剛的前後腦與頂心。

    「地靈」直起身,嘴角浮起一抹獰笑,道:「成了!」

    「花靈」幽幽啟口道:「二師兄,小妹總覺得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

    「他來歷不明,以他的劍術造詣而論,出身決不尋常,如果引出一窩蜂來……」

    「愚兄之意正希望如此,否則將是無窮的隱患,一方面,迫使對方化暗為明,容易對付,再方面,借他的劍消除敵對力量。」

    「如果這秘密被揭露,後果又如何?」

    「地靈」雙目一瞪,厲聲道:「除非有內奸,否則不會被揭露!」

    「花靈」粉腮大變,激動地道:「二師兄,你我七兄妹頭是七個,命只一條,這內奸二字……」

    「天靈」一揚手道:「住口,用不著為此爭論。」

    「書靈」側目望「花靈」一眼,眼色中含有某種警告的意味,「花靈」緩緩垂下螓首。其餘五靈,面無表情,也沒有出聲。

    「天靈」沉重地開口問道:「二弟,『七靈教』何時可以正名?」

    「地靈」略一遲疑,道:「目前阻礙仍多!」

    「有把握消除否?」

    「有,且為期不遠了!」

    「適才六妹所言不無道理,這『索血一劍』的身後力量,不可輕估,一著之失,全城盡沒,不能不早為之計……」

    「大師兄,勢態如此,不得不然,『索血一劍』與我方是敵非友!」

    「嗯!」

    「還有一事可慮……」

    「何事?」

    「金剛盟!」

    「屆時只有我七兄妹悉力對付了。」

    「大師兄尚有何指示?」

    「命六妹先行出谷,與你協力行事!」

    「時機不嫌過早?」

    「此子如由六妹控制,當有奇效……」

    「大師兄所言極是。」

    「花靈」抬起了頭,粉腮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喜色。

    「書靈」冷冷地道:「大師兄,此事請再考慮!」

    「天靈」灰眉一緊道:「七弟有什麼意見?」

    「書靈」先掃了「花靈」一眼,才道:「六姐雖說年逾知命,但煉顏有術,不殊少艾……」

    「我正利用此點,以遮蓋江湖人眼目!」

    「可是……」

    「可是什麼?」

    「花靈」發出數聲刺耳的冷笑,插口道:「七弟擔心小妹為德不卒,恐生塵念,是麼?」

    「書靈」報以一聲冷笑,道:「也許小弟多慮,但六姐心中明白!」

    語中帶刺,暗含「花捨」中「花靈」對吳剛動情的那回事,別人不知,「花靈」當然十分明白,憤然作色道:「七弟,你出言審慎些,我不是外人,『七靈』是七而一,不可分的!」

    「書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小弟失言了,請恕罪!」

    「天靈」威凜道:「就是如此決定,毋庸再議了,二弟,著手施為吧!」

    「是!」

    「地靈」應了一聲,再俯下身軀,駢食二指,正待……

    坐在「天靈」右側的老者,突地開聲道:「二師兄且慢!」

    「何事?」

    「先搜搜他身上;也許能找出些蛛絲馬跡,判斷他的來歷!」

    「地靈」哦了一聲,放鬆二指,伸入吳剛懷中,一陣掏摸,抓出來放在廳地上檢視,首先入目的,是吳剛在「花捨」中自行卸下的人皮面具。「地靈」反覆看了兩遍,再解開另兩個小包,一包是一些價值不菲的明珠與赤金錠,另一包有假須假髮與兩張人皮面具。

    「哈哈哈哈……」

    「地靈」得意萬狀地笑了起來。

    「天靈」緊張地道:「二弟發現了什麼?」

    「地靈」手一揚,展示那些面具,道:「險些被這小子瞞過……」

    「那是面具?」

    「不錯!」

    「怎樣?」

    「所謂『索血二劍』、『索血三劍』,實際上是他一人所化!」

    「啊!」

    其餘六靈,全驚呼出了聲。

    「地靈」接著又道:「這些面具,製作十分精巧,三弟,你對此道是內行,請來識別一下!」

    那坐在「天靈」右首的老者,離座來到「地靈」身邊,接過面具審視了半晌,一搖頭道:「看不出來路!」

    「地靈」皺了皺眉頭,道:「這點我看不必貫神研究了,現在既已證明『索血』三劍也者,只是他一人的化身,問題就簡單得多了,只要他一現江湖,便可引出他的身後人,呀!不對……」

    「天靈」一抬眼,道:「什麼不對?」

    「讓我想想!」

    「地靈」閉目低頭,抓耳搔腮,久久,突地暴睜雙目道:「原來是他!」

    「他是誰?」

    「武聖吳永泰遺孽!」

    「啊!」

    六靈全為之色變,齊齊驚「啊!」出了聲。

    「天靈」目射精光,掃了幾眼毫無知覺的吳剛,沉重地道:「是年前出現江湖的那小子?」

    「不錯,他叫吳剛!」

    「一年前他不諳武技……」

    「是的!」

    「短短一年多工夫,除非是奇跡,誰能造就成這等高手?」

    「也許真的是奇跡!」

    「二弟如何認出他來的?」

    「身材相貌,就其那一雙與眾不同,時露恨意的眸子。」

    「你以前與他見過面?」

    「沒有,就手下人描述!」

    「這就不能遽下斷語了,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此點不難,小弟可傳當日見過他真面目的辨認。」

    「嗯……這又得重新策劃了!」

    「大師兄之意……」

    「如果他真是『武聖』遺孽,最好是毀掉。」

    「小弟不以為然,不追出他身後之人,後果堪慮,而且,這等身手,如不加以利用,未免可惜。」

    「仍照原定計劃行事麼?」

    「小弟認為該如此,大師兄別忘了合你我七人之力,尚無法對付的那老怪物,可能尚在人世……」

    「不可能,他已數十年無聞了。」

    「但不可不防患未然!」

    「利用這小子對付那老怪物?」

    「小弟正有此想!」

    「花靈」幽幽啟口道:「老怪物,莫非是指一甲子前的恐怖人物『赤面金剛』?」

    「地靈」一頷首道:「不錯,正是指他。」

    「小妹也認為不可能。」

    「為什麼?」

    「當年『赤面金剛』的單傳弟子,成立『金剛盟』,崛起中原武林,如曇花之一現,如『赤面金剛』仍在,豈容後生小輩『無敵美劍喀吳雄』逞能,戰未終場,便宣告退出武林?」

    「六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剛盟』突然退出武林,必有其他原因……」

    「什麼原因?」

    「尚在追查之中!」

    「看來已成武林懸案了……」

    「目前已將屆揭曉階段。」

    「何以見得?」

    「大洪山中,十二金剛亡其半,『魔湖歌聲』主人亦被炸身殘,照判斷,所謂『魔湖』,必系『金剛盟』盤據之所,該盟受此重挫,勢必傾巢而出,屆時,一切便可分曉了!」

    「書靈」一晃腦袋道:「果爾,則事不諧矣!」

    「地靈」瞟了「書靈」一眼,沒有說話。

    「天靈」開口道:「設使『赤面金剛』果存人世,東山復起,再入江湖,的確堪慮?」

    「地靈」青滲滲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獰笑,陰聲道:「小弟思得一計!」

    「何計?」

    「以子之柔,攻子之盾!」

    「此話怎講?」

    「事實非常明顯,如此子果證實是『武聖』遺孤,根據先後所有情況判斷,必與『金剛盟』有某種關係的存在,以之對付該盟,最妙不過!」

    「此子雖強,以之應付『赤面金剛』,恐仍是以卵擊石。」

    「大師兄,何不使此卵變石,以石碰石,至少可收兩敗之功……」

    「卵如何變石?」

    「大師兄珍藏有一瓶『玉靈石乳』……」

    「天靈」面色為之一變,慄聲道:「怎樣?」

    「地靈」不疾不徐地道:「這瓶『玉靈石乳』,如我等七兄妹分服,每人所增,不足十年功力,於事無補,如由一位服食,成就未必能超越此子,而必須獨力面對可怕的敵人,一個不巧,全軍盡廢……」

    「二弟的意思是什麼?」

    「給此子服食,增加他六十年內力!」

    此言一出,「天靈」以次,全為之面目失色。

    廳內的空氣,無形中大呈緊張。

    坐在右側的第三位枯瘦老者開了口:「二師兄,給猛虎裝上鋼爪,太冒險了?」

    「四弟,這只是盲虎,隨時可撲殺!」

    「撲殺不成而遭反噬呢?」

    「不會有這等事發生!」

    「天靈」語音激顫地道:「此事須從長計議!」

    「地靈」道:「大師兄,非此不足以挽『七靈教』之命運!」

    「關係太大了,必須周詳考慮!」說著,環視在座諸靈道:「各位師弟妹們請發表高見。」

    各靈在互視一陣之後,「書靈」開口道:「大師兄仲裁可也!」

    「天靈」苦思了許久之後,道:「二弟,非冒此險不可麼?」

    「地靈」肅然道:「小弟認為值得!」

    「好,就如此決定吧!」

    「地靈」伸指連點呆剛數發大穴,然後退開二步,靜觀其度其變。

    那離座辨認吳剛面具的第三靈歸回原座。

    約莫半盞熱茶工夫,吳剛伸拳縮腿,雙目暴睜,茫然四掃,然後一躍而起。

    「地靈」示意「花靈」上前。

    「花靈」離座,挪步廳地中央,粉腮一片冰寒。

    吳剛木然四顧,皺眉,苦思,閉上眼,又睜開,但腦海裡是一片空白,他一一審視在場的每一個面孔,想找回些記憶,但什麼也想不起。

    「我……是誰?」

    他痛苦地喊叫出聲。

    「地靈」立即接腔道:「你是『索血一劍』!」

    吳剛夢魘似地喃喃道:「我是……『索血一劍』?」

    「不錯,你是『索血一劍』!」

    「我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

    「你中了仇家的詭計,喪失了記憶!」

    「仇家?」

    「不錯,你有許多仇家,極厲害的對頭!」

    吳剛眼中進出了凶焰,面皮抽緊,厲吼道:「一我要復仇!」

    「地靈」陰陰道:「不錯,你該復仇!」

    「你們……是誰?」

    「你的朋友,正設法恢復你的記憶!」

    「朋友?」

    「一點不錯,從仇家手中救下你的朋友!」

    吳剛再次環視諸靈一遍,茫然而又痛苦地道:「怎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地靈」輕輕一拍他的肩頭道:「因為你已喪失了記憶,但不久會恢復的!看她……」

    說著,手指「花靈」。

    「她……是誰?」

    「你的師姐!」

    吳剛雙眉攢成了一個倒人字,駭呼道:「師姐?」

    「花靈」淒苦地一笑道:「師弟,想不到你遭遇如此慘!」

    「你……真是我師姐?」

    「師弟,唉!願天可憐,有一天能恢復你的記憶。」

    吳剛目中再現凶芒,雙拳緊握,厲聲道:「師姐,仇家是誰?」

    「花靈」故意咬牙切齒地道:「師弟,我會一一向他指出的,只是……你我二人力有不逮……」

    吳剛怒吼道:「誰說的!」

    「花靈」幽幽地道:「師弟,此間賢主人有一樣寶物相贈,服食之後,可平添一甲子功力……」

    「啊!」

    「師弟還不謝過?」說著,目光掃向「天靈」。

    吳剛順著目光,望向居中的「天靈」,深深一揖道:「在下敬謝大德!」

    「天靈」哈哈一笑道:「不必,你此刻記憶喪失,多說無益,一切俟以後再談,現在你師姐弟倆到客廳捨憩息吧,靈藥本座立即命人送來!」

    吳剛木然望著「花靈」,內心痛苦萬分,自己竟連一丁點前事都想不起來。

    「花靈」歎息了一聲道:「師弟,隨我來吧!」

    吳剛隨著「花靈」離開大廳,來在一間佈置堂皇的臥室之內,兩個面對面依桌而坐,吳剛痛苦地撕扭著頭髮,胸中充滿了一種殺人流血的衝動。

    「花靈」溫聲道:「師弟,不要自苦!」

    吳剛一擊桌道:「我想殺人!」

    「花靈」深深地盯著吳剛道:「師弟,冷靜些!」

    吳剛偏頭想了一會兒,道:「師姐,告訴我一切經過!」

    「說來話長,你也記不住,等你恢復記憶,一切自然明白!」

    「我……悶的慌,簡直想發狂……」

    「但你必須忍耐!」

    就在此刻,「地靈」進入房中,把一隻綠玉小瓶,朝桌上一放,道:「這是稀世之珍『玉靈石乳』,服之可增一甲子功力,姑娘可助令師弟一臂之力,與本身真元揉合。」

    「花靈」起身謝道:「賢昆仲大德,愚姊弟沒齒難忘!」

    「好說,義之所在姑娘言重了!」

    「愚姐弟擬明早告辭……」

    「報仇是大事,區區不便阻留,儘管請便,願再見於異日!」

    「閣下尚有何指教?」

    「地靈」似想起什麼似地「哦!」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粒紅色丸子,道:「功成之後,再服此藥丸,當有奇效!」

    「花靈」神色微微一變,接了過來,再次稱謝。

    「地靈」雙手一拱,出房去了。

    吳剛有些渾噩的感覺,無法集中心力去思考每一件事。

    「花靈」沉默了片刻,立起身來,道:「師弟,服下它!」

    吳剛愣愣地拿起綠玉小瓶,望了「花靈」一眼,拔開瓶塞,一仰頸,喝了下去。

    「花靈」一指紫檀木大床,道:「就這床上行功吧!師弟,你當能自運內之接引藥力?」

    吳剛點了點頭,逕自走到床邊,脫了靴襪,上床盤膝跌坐,出自本能地運起功來,「花靈」伸玉掌貼上他的「命門」,緩緩迫入內力……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吳剛功成醒轉,但覺內力充盈滿溢,但心神仍發昏昧。

    「師姐,成了麼?」

    「成了!」

    「師姐休息吧!」

    「你在此安歇,我到外間!」

    「方便麼?」

    「沒什麼不便。哦!還有這粒……」

    「什麼藥?」

    「嗯……是安神安心之藥!」

    「好吧!」

    「花靈」遲疑了片刻,納入吳剛口中,道:「距天亮不遠了,睡吧!」

    說完,以異樣的目光,望了吳剛一眼,轉身自去。

    吳剛倒頭便睡,一覺醒來,滿耳鳥啾蟲鳴,陽光耀目難睜,翻起身來,發現是躺在一株亭亭如蓋的古松之下。

    他想,深深地想,隱約中記起一些老者的面孔。

    再想,忽地出聲大叫道:「師姐!」

    一個勁裝女子,出現眼前。

    「師弟,你醒了……」

    吳剛拍了拍腦袋,道:「我怎會到了這裡?」

    「花靈」溫聲道:「我乘你熟睡時帶你出來的!」

    「哦!」

    混沌的心神,使他不去深究事實的真相。他站起身來,感到口乾舌燥,左右一睃巡,不遠處正有一道溪流,他彈身奔了過去,掬水喝了一個夠。

    一股蠢然欲動的殘殺之念,在心的深處升起。

    他有一種希望搏殺與流血的渴望。

    「師弟我們上路吧!」

    「唔!」

    他沒有思索,沒有疑慮,他心目中,只有一個師姐。

    通往鄧城的大道上,一雙勁裝青年男女,並肩於途,女的如花似玉,男的英俊無倫,只是那男的雙目中不時閃著熠熠凶光,任何人只要接觸到這眼神,便會打從心底發寒慄。

    他和她,正是離開「七靈仙境」的吳剛與「花靈」。

    他,已不是數日前的吳剛了,他不但喪失了記憶,也迷失了本性,完全被「花靈」所控制。

    他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但,由於他一身功力較前更高,是一具可怖的行屍。

    正行之間,三名丐者迎面而至,當先的一名中年丐者,驚「噫!」了一聲,手中打狗棒一抬,後面兩名隨著止住身形。

    吳剛與「花靈」也雙雙止步。

    那名為首的中年丐者,先打量了「花靈」一眼,然後向吳剛道:「朋友可是『索血一劍』?」

    吳剛凶光閃閃的眸子,朝對方一橫,道:「不錯!」

    中年丐者趕緊施了一禮道:「小的奉命迎候少俠!」

    吳剛愣愣地道:「什麼?」

    「小的等奉小長老之命,在此道迎候少俠。」

    「什麼小長老?」

    中年丐者駭然倒退了兩步,厲聲道:「朋友到底是誰?」

    「索血一劍!」

    劍字出口,「鳳劍」已掣在手中,那神情令人不寒而慄。

    三丐面色大變,下意識地一橫打狗棒。

    吳剛轉目望向「花靈」,「花靈」微一頷首。

    「哇!哇!哇!」

    三聲慘號過處,三名丐幫弟子,被削為六段。

    「哈哈哈哈!血!」

    吳剛瘋狂地大笑起來,望著殷紅的血,他感到一種發洩的快意。

    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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