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集中了這多「武盟」特級高手輪攻,灰衣蒙面客當非吳剛的對手。
如果不是「忘我和尚」以死拚住了「超生婆婆」,吳剛也不可能支持這麼久。
「萬邪書生」曲九風漏了網,薄命紅顏呂淑媛也被對方帶走,但,事情尚未了結,放著這些在場的「武盟」弟子,螞蟻也可啃死大象,何況,還有「超生婆婆」尚可以殘出手。
吳剛抹了抹口邊血漬,把目光移向坐地不起的「忘我和尚」,內心的感受無可言宣,這怪和尚受傷不輕,奇怪,他一向反對流血,講因果,悲天憫人,而現在竟也大施狠手搏命。為什麼?他為何對自己如此關切?
「超生婆婆」橫起枴杖,蹣跚地移動腳步,向吳剛身前趨來……
吳剛暗道一聲:「完了!」他此刻已無力舉劍,只有束手待斃一途。
「忘我和尚」力圖掙起身形,但站起來,晃了兩晃,又坐回地面,這怪和尚也已到了無能為力之境。
「孩子,想不到是如此結局……」
吳剛狂吼一聲道:「不!」
這「不」字不知是不甘受戮?還是對命運的抗議?
「超生婆婆」到了吳剛身前五尺之處停了步子,枴杖緩緩上揚,獰聲道:「小子,我要把你搗成肉醬!」
吳剛眼中爆出了火花,聚起了幾近於無的殘存真力,「鳳劍」陡然上揚……
人的名,樹的影,「索血一劍」的劍術是令人喪膽的。
「超生婆婆」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因為她本身也是受傷不輕,真力損耗殆盡,這一著,只是憑一股戾氣而已。
「忘我和尚」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量,竟然又站起身來,嘶聲喝道:「韋三娘,咱們今天是死約會,不死不散!」
說畢,舉步趨向「超生婆婆」。但從浮動的腳步,可以看出他是多麼勉強。
「超生婆婆」一側身,枴杖仍然揚著,干皺的面皮抽動了數下,慄聲道:「先打發你也好!」
「忘我和尚」厲聲向吳剛道:「孩子,乘你還能移步,你還不走?」
一句話,道出了怪和尚的心意,他是存心以死拚住「超生婆婆」,讓吳剛有逃命的機會。
這種人情,吳剛不敢領受,因為他報答不起,但,這話卻激發了他的潛力,人類在某種特殊情況之下,所產生的一種神奇力量。
「躺下!」
栗喝聲中,「鳳劍」一揮,和身撲向「超生婆婆」韋三娘。
這一著,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超生婆婆」先與「忘我和尚」拚得兩敗俱傷,較之「忘我和尚」,並好不了多少,本是強弩之末,反應自然遲鈍,吳剛這出乎意外的一擊,她根本無從應變。
「哇!」
慘號聲中,「超生婆婆」撒手棄杖,胸衣大開,本已血污的身體,又加上了一片新紅,晃了幾晃,終於栽了下去。
吳剛只覺眼前陣陣發黑,真力盡消,全身發軟,但他咬牙撐住,沒有倒下。
「忘我和尚」像風中的殘燭般,東搖西晃,兩條腿八字分開,勉強支住身軀。
場面之酷烈,令人不寒而慄。
灰衣蒙面客突於此際掙起身來,一揮手,喝道:「上,擒活口!」
那些「武盟」劍手,立即蜂擁而上。
吳剛像嬰孩學步似地搖晃著上前兩步,劍尖抵住「超生婆婆」的心窩,慄聲道:「不許動!」
這一喝喊,牽動傷勢,血沫又從口角溢了出來。
那批劍手,果然紛紛停住了撲擊之勢。
吳剛心裡明白,自己與「忘我和尚」,業已無法脫過這劫。雖然,自己暫時以「超生婆婆」要挾對方,可是自己簡直寸步難移,不能挾「超生婆婆」以脫困,時間久了,可能連站立之勢都維持不了。
驀地——
一條人影,疾掠入場,吳剛與「忘我和尚」同時驚魂出了竅,來的不是別人,赫然是該盟太上護法「妖中之王」歐陽殘。
結局,似已注定了。
「妖中之王」目光遍掃全場一周之後,舉步向吳剛身前趨去……
吳剛栗吼道:「老魔,你再進一步,我便殺了她!」
「妖中之王」應聲止步,陰森森地道:「小子,你死定了,而且死得很慘……」
「忘我和尚」驚叫一聲:「當心無形指……」
吳剛心中方自一震,一縷指風已撞上身來,強勁無倫「哇!」的一聲慘呼,仰面栽了下去,劇痛攻心,意識逐漸模糊……
「妖中之王」伸指疾點了「超生婆婆」幾處大穴,然後掏出一粒龍眼大丹丸,塞入她老伴的口中,道:「這小的隨你如何處置!」
說完,轉身朝「忘我和尚」趨了過去,獰笑一聲道:「禿驢,你知道你如何死法?」
「忘我和尚」雙目圓睜,淒厲道:「施主,天作孽,猶可為,人作孽,不可活,天理報應是絲毫不爽的!」
「妖中之王」狂笑一聲道:「因果報應麼?你到陰曹地府,向閻王去談吧!」
「超生婆婆」也在這眨眼之間,站起身來,「妖中之王」這一手救傷的本領,著實令人駭異。
吳剛躺在地上,眼望著這一切,但他實在爬不起來了。
「超生婆婆」目中抖露一片猙獰之光,逼視著吳剛道:「小子,老身要用十倍於你對付曲九風的手段對付你!」
吳剛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這剎那,他腦海中是一片空白。
他不止一次面對死亡,很多次死中得活,然而這一次他絕望了,不存任何幻想,只有一點,他感到內疚,便是「忘我和尚」當了陪祭的犧牲。
不管如何死法,反正是一死,「超生婆婆」歹毒的言詞,他沒有特殊的反應。
面對如此眾多的強仇大敵,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這一點他十分清楚。
一年多來的磨練,他似乎成熟了許多,懂得了不少新鮮事物,在觀念上,表現上,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就在這生死交關之際——
十幾條人影,幽靈般從四面湧現。
「妖中之王」與「超生婆婆」面色為之一變,所有未死的劍手,齊齊轉身面對來人,作戒備之勢。
吳剛失神的目光轉處,精神不由大振。
來的,儘是二十左右的少女,一律黑衣,約莫有十人之多,為首的,赫然是美賽天仙的綠衣少女慕容婉儀。
「超生婆婆」轉身面對盈盈入場的綠衣少女,風乾桔皮般的臉孔,一連變了幾種顏色,可能,這老魔婆也著實震驚於慕容婉儀超凡絕俗的美。
「丫頭,你想做什麼?」
慕容婉儀冷若冰霜地道:「帶人!」。
「帶誰呀!」
「他倆!」纖纖玉指,朝吳剛與「忘我和尚」一指。
「喲!丫頭也好大的口氣,可知老身是誰麼?」
「超生婆婆韋三娘,妖中之王歐陽殘的妻子,不錯吧?」
「超生婆婆」雙目圓睜,愕然了半晌,才陰陰地道:「丫頭,你知道的不少!」
「好說!」
「你準備如何帶法?」
「把人帶走便是,還有什麼法不法的……」
「唉!可惜!」
「可惜什麼?」
「老身一生殺人無數,可是對你有些下不了手,因為你太美了……」
「可是姑娘我卻無惜老之心,該殺的照殺不誤!」
「妖中之王」歐陽殘縱聲一陣狂笑,道:「小姑娘,老夫耆矣,但對你這等不世出的美人,不禁油然而生憐惜之念……」
慕容婉儀玉靨泛起了殺機,眸光如雨縷銀線,直射在歐陽殘面上,寒聲道:「似你這等邪魔鬼怪,能活這麼久,實在是天道不公。」
這句話,相當尖刻。
「妖中之王」戾氣陡生,獰聲道:「丫頭,待會兒你嘗到老夫的手段,當說鬼神有私了!」
慕容婉儀冷哼了一聲,不再接腔,逕直朝吳剛身前趨了過去……
「超生婆婆」大喝一聲道:「丫頭,你找死麼?」
慕容婉儀冷冷道:「閃開!」
「超生婆婆」枴杖一輪……
「砰!」挾以一聲悶哼,「超生婆婆」在慕容婉儀鳳掌—揮之下,踉蹌退了四五步,登時白髮根根倒立,那神情顯已怒極。
當然,如果她不是與「忘我和尚」拚了兩敗俱傷,元氣大喪,慕容婉儀要想一掌把她震退,那是決不可能的。
「呀!」
這一聲驚呼,卻是發自「妖中之王」歐陽殘之口,原來慕容婉儀臨時改計,一把扣住了「超生婆婆」,一柄亮晶晶的匕首,反扼在老魔婆的咽喉上,歐陽殘是成了精的人物,處此情勢,也不得不驚呼出聲了。
慕容婉儀嬌聲下令:「帶人,敢於阻撓的格殺勿論。」
四名黑衣少女,應聲奔入場中……
「妖中之王」怪吼一聲,並不見什麼動作。「哇!哇!」入場的四名黑衣少女,慘號著栽了下去,當場香消玉殞,另兩名不由呆住了。
慕容婉儀玉靨大變,慄聲道:「歐陽殘,你不要她的命了?」
「妖中之王」氣得渾身直抖,這不可一世的魔頭,再嘗到被要挾的滋味。
「超生婆婆」嘶吼道:「殺,別管我,半個也不要留……」
「住口!」
慕容婉儀怒喝一聲,手微一用勁,利刃勒破頸皮,殷紅的血立時滲了出來,咽喉是最脆弱的致命處所,如果切斷喉管,一千個也活不了。
「超生婆婆」儘管激怒欲狂,卻也不敢再開口。
灰衣蒙面人冷冷地開了口:「權且忍讓,另作後圖!」
「妖中之王」回望了灰衣蒙面人一眼,猛一跺腳,道:「丫頭,老夫暫時認栽,你放人,我等撤退!」
慕容婉儀冷森森道:「閣下的話可信麼?」
「笑話,憑老夫的名頭,豈能言而無信?」
「閣下的名頭,令人難信……」
「丫頭,你侮辱老夫麼?」
「死的兩人如何說?」
「兵凶戰危,生死是必有的事。」
「本姑娘手下不能無辜送命!」
「丫頭,你劫奪武盟要犯,又當何說?」
「要犯!未見得吧!」
「你準備怎麼辦?」
「暫時以閣下從人中兩人相抵……」
「丫頭,你太張狂……」
「否則什麼也別談,咱們來拚上一拚。」
「妖中之王」憑名號可使黑白兩道喪膽亡魂,想不到受制於一個小女子,當時氣得眼睛發藍,獰聲道:「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丫頭,你得意吧!」
慕容婉儀目光朝呆在場中的兩名黑衣少女一掃,兩名少女立即會意,反彈身,撲向劍手群中,又倒掠而回原位。
「砰!砰!」
兩名劍手,無聲無息地栽倒下去,連哼聲都沒有。
「妖中之王」厲聲道:「放人!」
慕容婉儀語氣森森道:「奉勸閣下別打什麼歪主意,乖乖照諾言撤退,這周近數里之內,本姑娘已有萬全部署,否則你必自食其果。」
說完,鬆手後退了數步。
「超生婆婆」臉孔扭曲,獰惡萬狀的戳指慕容婉儀道:「丫頭,你等著瞧吧!」
灰衣蒙面人一揮手,所有生者,齊齊轉身離去,眨眼走去,留下一地殘屍。
慕容婉儀盈盈舉步,到了吳剛身邊,雙瞳剪水,默默注視。
似水眸光,灑落吳剛面上,也滋潤他的心頭,又一次他面對這張天仙生妒的玉靨,心弦為之劇顫起來,潛意識中,像有一堆火在燃燒。
「你能起身嗎?」
聲音柔嫩悅耳,隱藏著一份關切。
吳剛此刻元氣已恢復了少許,聞言之下,大感赧然,一咬牙,站起身來,朝對方一揖,道:「謝姑娘授手,在下謹銘心頭」。
慕容婉儀輕輕抿嘴一笑,道:「那大可不必,我願做的事我便做,不願做的誰也不能勉強。」
那邊,「忘我和尚」已自動起身朝這邊過來,合掌道:「女施主,貧僧謝過了!」
慕容婉儀淡淡道:「不足掛齒!」
吳剛趕緊超前,誠摯地道:「大師的傷勢如何?」
「忘我和尚」哈哈一笑道:「算不了什麼,倒是孩子你……」
「晚輩只是脫力。」
慕容婉儀掏出一隻十分精緻的小瓷瓶,倒出了兩粒綠色藥丸,分別遞與吳剛與「忘我和尚」,道:「這是本門秘製傷丹,並非自詡,不輸少林的大還丹……」
吳剛接了過來,只覺異香撲鼻,沁人心脾,未入口已有舒泰之感,當下稱謝了納入口中。
「忘我和尚」接在手中,細一審視之後,道:「這是『玄女聖丹』?」
這名稱,吳剛自是從未聽說過。
慕容婉儀驚震地退了一步,怔視了「忘我和尚」半晌,才道。「大師如何認得此物?」
「忘我和尚」悠然道:「算是前緣吧!」
「前緣!什麼意思?」
「當年幸識此丹主人,又幸得見此丹,豈非前緣……」
「大師認識此丹主人?」
「不錯!」
「大師當年尚未入空門吧?」
「阿彌陀佛,當年尚是俗家人。」
「請問大師俗家姓氏?」
「貧僧忘我,一切都忘了!」
「江湖中能識此丹主人的並不多,所以小女子有些疑問。」
「貧僧不擬答覆姑娘,請原諒,倒是姑娘的出身……」
「小女子也不擬暴露來歷。」
「哦!好,貧僧再問一句,故人無恙否?」
「托庇健朗!」
吳剛根本不知道雙方說的是什麼,但從交談的話中,可以聽出「忘我和尚」完全明白慕容婉儀的出身來歷。
她的出身,在吳剛仍是一個謎,奇的是她竟然知道吳剛的出身。
「忘我和尚」以一種異樣的目光,望望慕容婉儀,然後注定了吳剛道:「孩子,世間最難處理的,莫過一個『情』字……」
吳剛為之一愣,這怪和尚怎地說出這句冒失的話來?當下含糊地「唔!」了一聲。
慕容婉儀轉身吩咐手下,就地掩埋兩名罹難少女。
「忘我和尚」接下去道:「希望你慎始敬終!」
吳剛悚然而震,他想到了為自己而毀了少女清白的呂淑媛,怪和尚所指莫非是這份「情」?
「大師是要晚輩慎於始?」
「現在只能談敬終了!」
「晚輩明白。」
「孩子,你真的明白麼?」
吳剛沉重地一點頭,目露痛苦之色,道:「大師,晚輩不負天也不負人!」
「很好,孩子,可是……」
「大師尚有指示?」
「願你明智,能解冤結。」
「冤結?晚輩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
「將來你會明白。」
「大師何不明白指謎?」
「說穿了反而不好。」
吳剛心裡打了一個悶葫蘆,慕容婉儀回過身來,道:「兩位何不運功以助藥力?」
「忘我和尚」合十道:「貧僧敬謝施主授手及贈藥之德,方外人不敢言報,但願有一日能有機緣替施主一盡綿薄,告辭!」
說完,轉身揚長而去。
吳剛忽地想起一事,鄭重其事道:「姑娘,在下有句話正好借此機會陳明……」
「什麼事?」
「就是不久前旅邸中那件裸屍奇案……」
慕容婉儀粉腮一寒,道:「怎麼樣?」
吳剛有些激憤,道:「在下已查出兇手……」
「誰?」
「萬邪書生曲九風!」
「是那敗類所為?」
「是的!」
「怎會張冠李戴,戴到你的頭上呢?」
吳剛被觸正了隱痛,「萬邪書生」曲九風垂涎呂淑媛的美色,追求不遂,見呂淑媛垂青自己,遂想出了這條惡毒的計謀,一方面,死了呂淑媛的心,一方面使自己見棄於武林,一石二鳥……
當然,他不能說出自己與呂淑媛交往的傷心史。
心念一轉,道:「對方存心要使在下成為武林公敵,借別人之手以除在下!」
「曲九風與你何仇?」
「他是武盟一份子,而在下是武盟眼中之釘。」
慕容婉儀點頭,道:「你最好調息一番,療傷復功!」
吳剛感激地應了一聲:「是!」
轉身移步,到場邊樹下,跌坐行功。
「玄女聖丹」果然不同凡響,只這麼一會兒工夫,藥力業已行開,傷痛若失,內元也恢復了不少。
甫一提氣,內元已應念而生,當下摒除雜念,凝神一志,運起功來。
吳剛應「幽靈地宮」獲得百年內力,又從那冒充「妖中之王」的老者,修習過陰柔的功力,再加上「血衣」所載的「少陽神功」,根基可說相當深厚,傷勢雖重,在聖丹的輔助下,恢復得極快。
約莫半個時辰,便已功圓果滿,站起身來,只見慕容婉儀,斜倚在樹身上,凝眸睇視著自己,玉靨上籠著一層神秘而高潔的氛圍,似笑非笑。
她近在咫尺,然而卻像高不可攀的女神!
不同幾俗的美,再加上高貴氣質,使人油然而生出不可瀆犯之感。
吳剛下意識地心頭一蕩,那深植的愛苗,在剎那之間抬頭,情感,像烈焰般燃燒起來,人,總是人,有人性上的弱點,是無法克制的。
「除去你的面具!」
那聲音,輕柔悅耳,像來自雲端。
吳剛毫不猶豫地扯落面具,露出本來冠玉般的臉孔。
慕容婉儀笑了,笑得那麼自然,萬分誘人,但不失高貴與聖潔。
吳剛的臉在發燒,心在跳,沉醉在她的笑容裡,但心中了無邪意。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對視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移動分毫……
氣氛是那樣的微妙。
現場的人,死屍、殘肢、血漬……似乎已被他和她遺忘了,這一刻,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和她,一切都不存在了。
……
慕容婉儀的手下,業已清理了現場,兩個罹難同門,分別掩埋,樹墓立碑,碑文尚待請示鐫刻,其餘「武盟」遺屍,掘了一個大坑合葬。
驀地——
一條人影,踉蹌奔至。
「什麼人,站住!」
喝斥聲中,黑衣少女紛紛彈身圍了上去。
那人影「砰!」然栽倒地面。
少女之中,有人驚呼道:「是金劍手!」
吳剛與慕容婉儀同被從迷濛中喚醒,雙雙轉身趨了過去。
慕容婉儀大聲道:「檢查外圍,何以被人闖入!」
立即有兩名少女,馳出林去。
吳剛目光一掃,來人年約五旬,從佩帶的兵刃,證實果是一名「金劍手」,業已奄奄一息,渾身浴血,很明顯地露出無數劍創。
這是什麼回事?
這名「金劍手」何以負創奔來此地?
就在此刻——
一個風姿綽約的宮妝少女,疾奔入場,她,赫然是侍女小雪。
慕容婉儀迫不及待地道:「小雪,怎麼回事?」
「稟小姐,這名『金劍手』要見『索血一劍』……」
「你們放他進來的?」
「是的,他已負重傷,據稱是被同門追殺!」
吳剛心頭一震,道:「他說要見在下?」
小雪一頷首道:「是的!」
那名「金劍手」口中喃喃地念著:「鳳劍……主人……鳳劍主人……」
吳剛一看事有蹊蹺,忙上前俯下身去,大聲道:「你說什麼鳳劍主人?」
那「金劍手」業已神智不清,吳剛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口裡仍叨念著「鳳劍……主人」。
吳剛皺了皺眉,忽地感覺這名「金劍手」十分眼熟,似乎在那裡見過,他想,也許在某一次搏鬥中,與自己交過手,或見過面,但一時卻想不起來……
他死念著「鳳劍主人」是什麼意思?
據小雪說,他是被同門追殺,又是與「飛天蜈蚣」李青山一樣的故事,這內中必有大文章,那是為什麼?
心念之間,他伸掌附貼對方「命門」,逼入一股真氣。
那名「金劍手」眼珠轉了幾轉,神志復甦了些。
吳剛急問:「朋友說『鳳劍主人』是什麼意思?」
「金劍手」喘息了一陣,斷斷續續道:「索血……一……劍……」
吳剛更加困惑,急應道:「在一便是『索血一劍』,朋友有什麼話只管說吧?」
「金劍手」喘息著,顫抖的嘴唇翕張,聲音微弱地道:「你……不是!」
吳剛若有所悟,背過身套上了面具,再回過頭來,道:「朋友看仔細了!」
「金劍手」失神的雙目圓睜,但已說不出話來,吳剛心頭太急,手上加緊迫入內元,慕容婉儀秀眉緊蹙,道:「別輸功了,他已不能接受,反速其死!」
吳剛悚然收手,心念一轉,道:「姑娘可否賜一粒『玄女聖丹』……」
慕容婉儀頭一搖,道:「他失血過多,內元已散,沒有救了!」
吳剛惶然道:「在下……希望他能說幾句話。」
慕容婉儀偏頭想了一想,轉目向小雪道:「你試試看!」
小雪蹲下身去,伸指連點「金劍手」幾處大穴,然後一手按在「天突穴」,另一手中指捺住「脈根穴」……
「金劍手」似乎又回復了一些殘力,凝視著吳剛,慘白如金紙的面孔在微微抽搐,看來他內心十分激動,久久才聲細如蚊地道:「鳳劍!」
吳剛拔出「鳳劍」,把劍身湊向他眼前,道:「這便是鳳劍!」
「金劍手」費力地轉動了幾下目光,掙命般地吐出話聲:「你……是『索血一劍』?」
「不錯!」
「認識……『鳳劍主人』麼?」
「當然!」
「請……請……轉告……」
「轉告誰?」
「轉告……『鳳劍主人』……」
他臉上突現紅暈,這是死亡的前兆。
吳剛額上滲出了汗珠,他相信這謎底必與自己有極大關係,這謎底非揭開不可,如何能使對方多活片刻,說出要說的話呢?
對方說要找「索血一劍」,又念著「鳳劍主人」,顯然對方有話要告訴自己。
「朋友,振作些,轉告『鳳劍主人』什麼?」
「金劍手」口張了半天,終於吐出了幾個字:「少……林……大悲……」
喉頭疾湧,雙睛一瞪,死了。
吳剛一顆心也隨之沉落,茫然地念著:「少林大悲,少林……大悲……」
少林,自是嵩山少林寺,大悲……可能是一個和尚的法號。
死者的面容,在吳剛的腦海中旋轉,旋轉,突地,他怪叫一聲:「是他!」
慕容婉儀道:「誰?大悲麼?」
「不!」
吳剛漫應了一聲,意念隨著回憶到了童年,大約是六七歲光景,每日晨起,孫叔叔總是抱著自己到後院草坪上,用一支木劍,煞有介事地揮舞一回。這「金劍手」,正是那孫叔叔「鐵臂猿孫景」。
吳剛完全記起了,一點不錯,正是他,難怪一見面便覺眼熟。
他怎會當了「武盟」的「金劍手」呢?
「武林第一堡」慘遭血洗,他仍作客堡中,他怎能倖免於難?
想著,想著滴下了兩滴英雄之淚。
「少林,大悲,上少林查個究竟,當年少林也是仇家之一……」
吳剛心中作了決定。
慕容婉儀有些不耐地道:「到底怎麼回事?」
「這名『金劍手』是素識!」
「素識,你與他交過手?」
「不,是父執輩,在下幼時見過!」
「哦!可惜……他不能說話了。」
「在下要親手掩埋他!」
說完,立即動手,先在林中找了一處向陽之地,用掌風掘了一個深坑,再用劍削石為碑,碑文上刻的是「故俠士鐵臂猿孫景之墓」,下署「孤劍索血人敬立」。然後把孫景遺體,放入穴中,用土石堆掩,樹立了碑,在墳前恭敬地拜了三拜。
慕容婉儀一直隨在他身邊,待吳剛諸事完畢,幽幽開口道:「怎麼,你竟稱他俠士?」
吳剛傷感地點了點頭,道:「他該稱俠士!」
「身為『武盟』劊子手,也能稱俠?」
「在下判斷他身入『武盟』,必有所圖,不然他不會被人追殺,也不會尋找『鳳劍主人』……」
「你認為他可能圖謀替『武林第一堡』仗義?」
「簡直可以斷言如此!」
「這很容易查明的!」
「容易?」
「嗯!」
吳剛意念飛馳,他想到「龍劍主人」是胞兄吳雄,而「龍劍」落在灰衣蒙面人手中,灰衣蒙面人是「武盟」中人,孫景被同路人追殺,他要找的是嫂嫂「鳳劍主人」,這其中蹊蹺太大了。
莫非「灰衣蒙面人」便是胞兄吳雄,是的,極有可能。
第一、龍劍在他手中。
第二、他不敢以真面目見人。
第三、他闖了滅門之禍,想托「武盟」以庇蔭。
第四、他的劍術相當可觀。
可是,不對呀!如果是吳雄,當不致喪心病狂,與「妖中之王」歐陽殘合謀,炸斷了嫂嫂「魔湖公主」的雙腿……
不過,不管真相如何,哥哥吳雄的失蹤,必可從「武盟」追出線索。
於是,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為情而犧牲的呂淑媛,她必知道謎底,想到呂淑媛,他的心起了一陣絞痛。
我必須立刻離開!他想,人非聖賢,抵擋誘惑的唯一法寶是離開那誘惑的本身,慕容婉儀太美了,美得可以使石頭人動心,他不願有任何辜負呂淑媛的事發生,甚至一絲意念都不該。
「忘我和尚」說得好,必須「敬終」。
慕容婉儀在態度上,已明顯地表露了情愛的傾向,這在以前,他是求之不得的,而現在,他必須祛除這種心理,他不能負呂淑媛。
吳剛迅速地作了決定,深深地望了慕容婉儀一眼,鼓足勇氣,道:「在下迭受姑娘大恩,愧為以報,但已深銘肺腑,在下想告辭先走一步……」
慕容婉儀粉靨一黯,道:「你又要走了!」
「是的,在下必須離開!」
慕容婉儀略帶幽怨道:「好,你……走吧!」
「小姐,您不是有話要告訴他嗎?何不乘此說明……」
發話的是小雪,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
慕容婉儀幽幽道:「沒有什麼好說的。」
「小姐,你不說由婢子來說,怎樣?」
「小雪,算了,聽其自然吧!反正……」
「小姐,婢子我可憋不住!」
吳剛心頭一緊,可不能再緘默了,目注慕容婉儀道:「姑娘有何見教?」
慕容婉儀垂下頭,緊咬下唇,久久沒有作聲。
小雪忍不住開口道:「吳少俠,你認為我們小姐美嗎?」
吳剛面上一熱,訕訕道:「很美,很美,天仙化人尚不足以形容!」
慕容婉儀白了小雪一眼,背過身去,那神態,使吳剛下意識地心頭一蕩。
小雪接下去道:「你知道小姐拋頭露面,行走江湖,三番兩次對少俠授手,為的是什麼?」 吳剛心中一動,惑然道:「為什麼?」
小雪抿嘴一笑,道:「因為我家小姐傾心少俠的為人!」
吳剛心頭為之劇震,他因了呂淑媛的關係,盡量避免觸及這問題,他以最大的毅力,平息心湖的狂濤,然而小雪竟然開門見山地提了出來。
這使他由衷地感到悚然,他並非不愛慕容婉儀,也不是沒有這份遐想,老實話,任何人面對她,都會產生自慚形穢之感,能得她垂青,豈非天外飛來的艷福,然而,他沒有受寵若驚,反而恐懼,為什麼?因為他怕不能抵擋這份誘惑,而辜負了呂淑媛。
剎那之間,他覺得天旋地轉,心亂如麻,手心滲出了冷汗。
小雪察言觀色,話聲一冷,道:「少俠何所思?」
吳剛苦苦一笑道:「沒有什麼!」
小雪緊迫著道:「少俠是由衷之言麼?」
吳剛面上發燒,但被皮面具掩住了,期期道:「在下能信口雌黃麼……」
「婢子說小姐十分傾心少俠的為人!」
「在下愧不敢當!」
「是禮貌上的客套,還是別有所指?」
言詞犀利,逼得吳剛額頭冒汗。
慕容婉儀背著身,幽幽道:「小雪,別說了!」
小雪大聲道:「小姐,這件事非澄清不可!」
吳剛又是一愣,道:「澄清什麼?」
慕容婉儀不再開口,顯然,她已默許小雪代她說話。
小雪粉腮呈現一片嚴肅之色,沉聲道:「吳少俠,現在請你回答一句話……」
「請講?」
「在未出口之前,小婢有幾句話先說明,當少俠回答這問題之時,必須語出至誠,是或否,千萬不要勉強……」
「唔!」
「少俠愛我家小姐嗎?」
慕容婉儀喚了一聲:「小雪!」卻沒有下文,可能,她不勝嬌羞。
吳剛全身為之一震,他怕的就是這句話,偏偏又面對這難題。
說不愛,那是違心之論。
說愛,不可能,自己的感情,應該全部奉予呂淑媛。
該如何回答呢?當著她本人,如何措辭,才能不傷她的自尊?他怔住了,一時之間,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
小雪的面色,隨著吳剛的沉默而改變了,終於,冷笑了一聲道:「吳少俠,你很自負……」
吳剛急道:「雪姑娘,在下不是這意思……」
「那為何不開口?」
「在下有難言之隱!」
「心有所屬了!」
「這……」
「吳少俠,小婢方才業已言明在先,不要勉強,是或否,只表示——個字即可……」
吳剛心念一轉,硬起頭皮道:「在下如能邀慕容姑娘垂青,確是三生有幸……」
小雪容色稍霽,接上話頭道:「那少俠是喜歡我家小姐的?」
「當然,不過……」
「不過什麼?」
吳剛橫了橫心,道:「在下不敢褻瀆慕容姑娘……」
小雪秀眉一緊,道:「別扯遠,痛快地說出來吧,到底什麼意思?」
吳剛沉凝道:「在下欠一位姑娘一筆無法償還的人情債……」
慕容婉儀陡地回過身來,粉腮紅暈未退,模樣兒更加迷人,輕啟朱唇道:「那位姑娘是誰?」
吳剛呆了一呆才道:「恕在下不便奉告!」
慕容婉儀望著待女小雪微微頷首,然後又道:「你愛她?」
吳剛一咬牙道:「是的!」
「為了感恩圖報?」
「也可以這麼說!」
「那這是環境所迫,而非你自願!」
「不,在下矢志不移!」
「值得麼?」
「在下說過,無法償還,矢志相愛,只聊報知遇於萬一罷了!」
慕容婉儀深深地注視了吳剛一眼,淡淡地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強,算我主婢失言了……」
吳剛趕緊一個長揖道:「姑娘如此說,在下無地自容了!」
「你有事請便吧!」
「啊!是的……在下……失陪了!」
他話說完了,腳步卻沒有移動。
小雪在旁,掩口一笑,調侃道:「吳少俠,莫非你還有話要說麼?」
吳剛警覺自己失態,尷尬道:「在下……先走一步了!」
小雪大聲道:「願不久再見!」
吳剛沒有勇氣多看慕容婉儀一眼,他怕那無比的誘惑改變了自己的決心。他匆匆轉身奔離現場,但內心仍有一種難以抑制的爽然若失之感。
他很奇怪,在自己說出心意之後,對方的反應並不如自己的預料。
是的,一個非常的女子,必有非常的胸懷,看來自己對她的估計仍不夠高。
「如果沒有呂淑媛隔在中間,她將是夢寐難求的仙侶……」他心裡有一個聲音在這樣說,但另一個意念立即否決了它,自己不該有如此想法,這對呂淑媛為愛所付的犧牲,將是一種侮辱。
呂淑媛,她現在置身什麼樣的境況中?
她為自己犧牲了清白不說,且已犯了叛門的律例,他們將如何處治她?
心念及此,恨不能插翅飛到「武盟」,看個究竟。
他猶豫了,到底該繼續復仇計劃,還是闖「武盟」救她?
第一次,他感到孤立無靠,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
「賢弟!」
一聲熱切的呼喚,倏忽傳來。
吳剛止步,回身,登時心花怒放,激動無比,那一份感受,誠非言語所能形容,不期而至的,赫然是念念不忘忘的拜兄小叫化宋維屏。
「大哥!」
吳剛喚了一聲,一個箭步撲上前去,抓信宋維屏的肩頭,眼眶內蓄滿了淚水,這是至情的流露,十分感人。
宋維屏鼻頭一酸,臉上掛著笑容,聲音卻是哭的:「賢弟,想不到我們還能再見!」
吳剛努力抑制狂蕩的情緒,顫聲道:「大哥,你不是被『幽靈地宮』長老所救……」
「是的,設非如此,早已長眠地下了。」
「當日『魔湖歌聲』引走『妖中之王』……」
「賢弟,你說那歌聲何以如此巧發?」
「不是『魔湖公主』……」
「你錯了,那天唱歌的不是『魔湖公主』……『魔湖公主』是誰?」
「停會兒再說,先講你的。」
「那天以歌聲引走老魔的是『幽靈公主』!」
吳剛駭然大震,慄聲道:「幽靈公主?」
「不錯,引走老魔的目的在於方便救人。」
「大哥……業已見過『幽靈公主』了?」
「見過了,美絕天人,可算舉世罕見的尤物。」
「哦!」
「賢弟,聽說你拒絕了婚姻之議?」
吳剛苦苦一笑,心裡如翻倒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麼滋味,自己受「幽靈夫人」殊恩,為了一念復仇,不甘身入別門,是以拒絕了婚議,而那冒充「妖中之王歐陽殘」的怪老者,提出的條件是要自己履行婚議。
「幽靈公主」很美,自己在地宮時,業已聽婢女小梅說過,她的美,能與慕容婉儀比擬嗎?
然而不管如何,這些都與自己無緣了,自己該把全部情感,回報呂淑媛。
「賢弟怎不說話了?」
「大哥,有這回事?」
「希望你亡羊補牢!」
「遲了!」
「什麼意思?」
「一言難盡!」
「能對大哥我說清楚麼?」
「當然,我們先尋個穩當的地方再細談如何?」
「好,跟我來!」
吳剛隨著宋維屏一路疾奔,整整一個時辰,不到一座破廟之中,已是掌燈時分,廟內住了些乞兒,一見宋維屏來臨,立即大禮參拜,看來這裡當是丐幫弟子聚會處所。
宋維屏匆匆吩咐了數語,帶吳剛進入一間廂房中。
一堆火,一張歪歪倒倒的破桌子,兩隻缺腿少背的椅子,別有況味。
兩人在破椅上落坐。
宋維屏迫不及待地道:「賢弟,說說這段時日的遭遇?」
吳剛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緒,把分手後的一切經過,毫不保留的一五一十托了出來,聽得宋維屏時而震驚,時而感歎,時而唏噓。
一口氣說完,吳剛深深地吁了一口氣。
宋維屏皺眉蹙額地道:「如此說來,賢弟已不能應『幽靈門』的婚議?」
「是的!」
「唉!實在想不到命運如此捉弄人……」
「大哥,年前那『妖中之王』到底是什麼來路?」
宋維屏停了一停,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他是誰?」
「賢弟定要知道?」
「小弟很想知道!」
「他……他是『幽靈門』護法,叫易永壽,奉『幽靈夫人』之命行事!」
「啊!我早該想到的!」
吳剛忘形地大叫一聲,「嘩啦!」,身下破椅成了一堆碎木,他也幾乎跌坐地上,宋維屏莞爾道:「賢弟,冷靜些!」
吳剛手扶桌沿,怔怔地站著,一幕幕的往事,驟浮腦海。
自己離「魔湖」甫出道時,錦袍老者指出,武功是「地宮」一路!
易永壽冒「一妖」名頭,傳言要自己承認是「地宮」一脈!
「武盟夫人」所提幾種「妖中之王」的絕技,自己一樣不曉!
易永壽如是真正的「妖中之王」,豈會屈居人下,還說別誤了大事!
難怪自己一再易容,仍被認出……
種種跡象,自己早該覺察,竟沒有想到,直到呂淑媛指破「閻王簪」是假的,才恍而悟,難怪對方提出的條件,是要自己到「地宮」求親,原來癥結在此。
不過,「幽靈夫人」先造就自己百年內力,又命易永壽冒「一妖」的名頭,強迫自己習藝,這一份人情,是相當深厚的。
可惜,自己業已心有所屬,只好辜負對方的厚愛了……
心念及此,不由長長歎息了聲。
宋維屏沉默了一會兒,關切地道:「賢弟,你說的那呂淑媛姑娘,在『武盟』中是什麼身份?」
「目前還不知道!」
「她被擒回,會有不測麼?」
「小弟正為此而彷徨無計……」
「這件事愚兄可以打聽。」
「如何打聽?」
「易永壽便是極好的內線耳目!」
「哦!對了,大哥可知道易永壽潛伏『武盟』的目的是什麼?」
「辦大事!」
「什麼大事?」
「揭開『武林盟主』的真正面目,昭告武林天下,討其罪行。」
吳剛熱血一陣沸騰,像「幽靈夫人」這等作為,可算是大仁大義,真正地維護了「武道」的精神。
「大哥,還有件事諒你已知道……」
「什麼?」
「關於那批貴幫的叛徒……」
「敝幫自掌門以下,對賢弟十分感激,內奸業已全部肅清了。」
「還是談正題,關於呂淑媛的消息,什麼時候可以探到?」
宋維屏想了一想,道:「我馬上派人去辦,明天正午以前,必有回音!」
吳剛誠摯地道:「謝大哥援手!」
「那麼一說便見外了!」
「是,小弟失言」
就在此刻,門外傳入人聲:「稟長老,酒食到!」
「進來!」
三名丐者,魚貫而入,第一個手裡抱著一罈酒,第二個提著一隻竹籃,籃內盛著碗筷和一些大小的芋葉包,第三個捧著一個布包。
宋維屏一抬手,道:「都放下吧,再去挪張椅子來!」
三丐齊聲恭應子一聲,把那些大小葉包,全放在桌上,布了碗筷,那罈酒擺在桌腳,然後退了出去……
宋維屏又道:「傳金管事來!」
走在最後的那名弟子,應了一聲:「是!」
不一會兒,一個左足微跛的四旬丐者,匆匆而至,向宋維屏施了一禮,道:「長老有何見諭?」
「有件事你親自去辦……」
「請示下。」
「照聯絡暗號,立即與『地宮』護法易永壽碰頭,調查一個叫呂淑媛姑娘的下落,明日正午以前趕回。」
「遵命諭!」
姓金的管事退了出去,另一名弟子,搬了一把椅子進來,跟著退出。
宋維屏一笑,道:「來,坐下,開懷暢飲吧,我們幾番出生入死,這機會是難得的!」
說著,打開了那些葉包,儘是些雞鴨魚肉之屬,又用手拍開酒罐泥封,酒香立時四溢,吳剛曾在乞者群中混跡,這一套可是拿手,抓過碗,滿滿臼了兩碗酒,朝椅上一坐,舉碗道:「大哥,這一碗敬你!」
「好!」
兩人一氣飲乾,照了照碗底。
兩小開懷痛飲。
吳剛一方面高興與異姓手足的相聚,另一方面存著借酒澆愁的心思,一碗一碗只顧往口裡灌,宋維屏意興未闌,吳剛業已玉山頹倒,伏在桌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天色大明,發現自己躺在一扇門板搭成的鋪上,頭枕著昨夜那名丐幫弟子捧進來的布包。
他翻身起來,宿醉未退,頭腦仍有些昏沉沉的。
宋維屏笑嘻嘻地走了進來,道:「賢弟,你起身了!」
吳剛訕訕道:「小弟不勝酒力,竟然醉了。」
「賢弟,你那身行頭換了吧!」
「換,用什麼換?」
「那不是麼?」說著用手一指那布包。
吳剛解開布包,只見衣履頭巾,一應俱全,心中感激十分,激動地道:「大哥,你想得真周到!」
「小事而已,不值掛在口上。」
吳剛脫去身上血漬斑斕的破碎儒衫,從頭到腳,換了一色新,剎時又回復了瀟灑俊逸的風姿。
雖說此地是乞兒棲身之所,但招待得卻很周到,茶點俱全,虧了這些弟子,不知是何處弄來的。
約莫辰末光景,那名姓金的管事業已回轉,從他那副狼狽相,可知是整夜不息奔波的,吳剛深深感動,雙手一抱拳,道:「有勞管事奔波!」
金管事急道:「不敢,這是區區應盡的本分。」
宋維屏道:「事情辦得如何?」
「業已見到『地宮』易護法……」
「怎麼說?」
「那位姓呂的姑娘被廢了功力,禁足總壇之內……」
吳剛一咬牙,道:「這筆帳有得算的!」
宋維屏安慰他道:「賢弟,知她生命無礙,你便可放心了!」說完,又轉向金管事道:「可曾問及那呂姑娘在盟中的身份?」
金管事道:「地位很高,似與盟主有極深淵源,易護法也不甚了了。」
「好,你下去憩息吧!」
「謝長老!」
金管事行了一禮,退身出去。
吳剛心念數轉之後,道:「大哥,小弟想告辭了……」
宋維屏額頭一蹙,道:「賢弟,你我弟兄久未把晤,你就要走了麼?」
「大哥,小弟有許多事待辦……」
「關於『幽靈公主』這檔子事,賢弟準備如何處理?」
「小弟準備親赴地宮,向『幽靈夫人』當面解釋。」
「這……恐怕很難解說清楚。」
「大哥已經知道,小弟不能負人……」
「難道對『幽靈公主』不算相負?」
「事情有輕重之分,亦有必為與可以不為之別……」
「好,這點我們不必爭論,事實的發展是難以逆料的,賢弟現在的行動步驟是什麼,我希望知道。」
「小弟擬先赴新野,找『連雲堡主朱威』,然後上少林,找『大悲』其人……」
「賢弟一定要走麼?」
吳剛有些黯然道:「是的!」
「賢弟,你我結交一場,望你許我為你復仇的事盡一點力。」
「大哥……」
「別說了,我們前道上見,你要走就先走吧!」
「如此小弟告辭了!」
說完,繫好「鳳劍」,把離「地宮」時對方所贈的金珠重新揣好,依依不捨地與盟兄互道珍重,然後大步出廟。
宋維屏送到廟口而別。
新野!
連雲堡!
深溝高堞,氣派雄偉,僅有一座吊橋與外界相通。
這一天,卯時方過,一騎駿馬,踏著燦爛的朝輝,蹄聲得得,直叩堡前,到了吊橋邊,徐徐止步,馬上是一個俊秀絕倫的青衫書生,真個是人如玉,馬如龍,任何人見了,都會在心裡讚一聲好。
他,正是挾仇而至的吳剛。
吳剛掃了一眼高曳的吊橋,輕輕躍落馬背,把纏繩朝橋邊樹椏上一扣,然後面向堡樓,高聲道:「有人麼?」
一個黑衣漢子從樓頭現身出來,大聲應道:「朋友有何貴幹?」
「拜訪朱堡主!」
「要見敝堡主麼?」
「不錯!」
「朋友如何稱呼?」
吳剛心念一轉,道:「在下與貴堡主不久前在『神刀會』有約,請照此通報!」
黑衣漢子沒有答腔,回頭向樓內不知說了些什麼,不一會兒,一個藍衣老人現身出來,遙遙打量了吳剛幾眼,道:「老夫堡內總管邱晚成,少俠如何稱呼?」
吳剛避開正題,道:「區區是來踐約的,請閣下通報貴堡主!」
他說的「踐約」兩個字,是有根據的,在「神刀會」總壇向「斷命一刀」索仇時,他以「索血三劍」的姿態出現,揚言「索血一劍」已赴新野,一名話驚走了「連雲堡主朱威」,今天他是以「索血一劍」面目現身,說「踐約」自有含義。
總管邱晚成猶豫了片刻,道:「還是請少俠示知名號。」
吳剛不能道真姓各,也不能道外號,怕的是對頭聞風而遁,當下冷冷道:「在下不擬通名道號,貴堡主應知在下來歷!」
「小俠,這不合江湖規矩!」
吳剛為之一窒,的確,依江湖拜山的規矩,若無拜帖,至少得報上名號,但事實上他不能依規矩行事,目光一掃壕塹的寬度,和吊橋的高度,立即得了主意,軟的不行,只有硬來了。
心念之中,冷冷一哼道:「邱總管,閣下有意刁難麼?」
「老夫是照規矩行事!」
「在下不作興這些規矩……」
「那只好抱歉了!」
「閣下不願通報?」
「非不願,不能也!」
「那就別怪在下失禮了……」
總管邱晚成重重一哼,道:「朋友想怎麼樣?」
吳剛寒聲道:「不怎麼樣,在下只好冒昧闖堡了!」
了字出口,人已彈射而起,一式「飛燕掠波」,越過堡壕,一折,一回,妙曼輕盈地落在高曳的吊橋頂端。
「敢爾!」
暴喝聲中,堡樓中湧出十多名黑衣漢子,刀劍出鞘,各據一個垛口。
「暗青子招呼他!」
總管邱晚成一聲令下,暗器如飛蝗般密集罩向吳剛,居高臨下,倍增威勢。
吳剛雙腳一蹬,斜射而起,「鷂子鑽雲」式,升高四丈左右,高出堡堞有丈,如雨暗器,在近身數寸時,悉被護身罡氣震落。
升高勢將盡之際,凌空擰腰,如鷹隼般撲上堡頭。
「呀!」
驚呼聲中,據守樓頭的一個個亡魂大冒,這種功力,他們連聽都沒聽說過。
吳剛身形一穩,冷眼注定面無人色的總管邱晚成,一字一句道:「帶在下去見朱堡主!」
總管邱晚成驚悸地打量了吳剛幾眼,慄聲道:「朋友莫非是『索血一劍』?」
吳剛寒聲道:「閣下算猜對了!」
在場的十幾名黑衣人,一聽來的是「索血一劍」,齊齊下意識地連連後退。
邱晚成想了想道:「朋友與敝堡主是什麼約會?」
「死約會,不見不散!」
「死—約—會!」
「帶路!」
「請隨老夫來!」
下了堡樓,眼前是一條林蔭夾峙的寬敞馬道,穿過馬道是三開的中門,邱晚成不進中門,繞向一側的卵石小徑。
沿路所見的人,都以驚愣的目光注視吳剛。
卵石小徑沿內牆外緣,彎向房舍之後。
吳剛心中疑雲頓起,看來朱威業已有了準備,不知安排了什麼在等待自己。但他不動聲色,默默地隨邱晚成前行。
想到自己的家,「武林第一堡」,論氣派、佈置、規模、這區區「連雲堡」是難望其項背的,然而,現在已變做了荒丘,父母親友同門,長眠在「五百人塚」之中。
恨,開始在血管中奔流,仇,在心底燃燒。
他捏緊拳頭,咬緊牙關,心裡只想到一個字——血!
不知不覺間,來到——座佔地極廣的林園中。
邱晚成用手朝前一指,道「快到了!」
吳剛「唔!」了一聲,不表示意見。
眼前已見堡牆,看似再無去路了。
突地,在花樹掩映中,露出一座修飾得十分考究的新塚,吳剛心中一動,邱晚成業已在墓前止步,慄聲道:「敝堡主在此!」
吳剛全身一震,抬眼望去,只見墓碑上赫然刻著:
「近故顯考朱公諱威 之墓」的抹金字。
「什麼回事?」
「敝堡主業已過世了。」
吳剛眼中冒出了火花,帶煞的目芒,罩定了邱晚成,咬牙切齒道:「死了?」
「是的!」
「如何死的!」
「從『神刀會』回堡的途中被害!」
「誰下的手?」
「不知道。」
「這倒巧的很……」
「敝堡主之死,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這墓內真的有人麼?」
邱晚成駭然後退一步,驚聲道:「朋友這話是什麼意思?」
吳剛冷酷地道:「不是故弄玄虛吧?」
邱晚成老臉大變,慄聲道:「朋友說的太過分了。」
「在下與貴堡主訂的是死約會,不見不散……」
「可是敝堡主業已罹不測之禍。」
「在下不信。」
「不信?」
「嗯!」
「那朋友的意思要怎麼樣?」
「劈墓開棺,讓事實來證明。」
邱晚成全身一顫,連退數步,怒吼道:「朋友要劈墓開棺?」
「一點不錯!」
「先堡主與你何仇何怨?」
「仇深似海,怨高如山!」
「索血一劍,你……真的敢?」
「在下言出不改!」
「你……敢辱沒死者……」
「一方面證明真偽,一方面是鞭屍索債。」
邱晚成臉孔起了抽搐,暴吼道:「索血一劍,你說出仇怨真相!」
吳剛冷極地道:「你不必知道!」
「你……是魔鬼……」
「並無不可!」
「索血一劍,如你要逞兇殘,必須殺盡堡中人,否則辦不到……」
吳剛嘿嘿一陣冷笑道:「必要時,在下不惜屠堡!」
這句充滿了血腥的話,令人毛骨悚然。
邱晚成「唰!」地拔出佩劍,淒厲地道:「索血一劍,你要殺人老夫算第一個!」
崇高的「武道」精神,溢於言表。
吳剛恨積如山,絲毫無動於衷,冷酷地道:「你如果不願見在下劈墓開棺,你可自了,區區劍下,你走不了半招!」
這話出自「索血一劍」之口,並不見驕狂,事實可能是如此,「公義台」上,「武當掌教」與「四海幫主」,便是極好的例子。
邱晚成咬牙暴喝道:「老夫自認非你之敵,出手吧!」
就在此刻——
兩條人影,疾奔而至,當先的是一個二十上下少年,後隨的是一個半老徐娘,兩人皆身披重孝。
那少年滿面殺機,手中倒提長劍,身形一停,便已出聲:「『索血一劍』你意欲何為?」
「你是誰?」
「少堡主朱傑!」
「好極了,這位想是堡主夫人?」說著,目光移向那半老婦人。
半老婦人幽幽道:「不錯,我便是未亡人!」
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