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英眼尖,心頭一震,手中劍停止擲出。
「哇!哇!」慘號聲破空。
「神針醫聖」脅下被刺穿,亡命而逃。
而他的那名手下栽了下去,不再起來。
范瑤聞聲,反而止步回顧。
「絳衣仙子」發出了驚叫。
董卓英反應相當快捷,彈身電撲上前,但遲了一步,驚呼聲中,范瑤已落入來人之手中了。
「站著別動!」來人大聲喝止。
董卓英只好凝住身形,這時看清了對方是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高大和尚,看年紀,年紀當在六十開外。
「絳衣仙子」栗呼道:「火雲魔僧!」
董卓英見了他也大吃一驚,他知道這和尚的凶名,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功力極深,上次在漢水曾與他比鬥過一次。
「火雲魔僧」獰聲道:「長恨生,小施主,現在輪到我們來談交易了,哈哈哈哈……」
董卓英七竅冒煙,肝膽皆裂。
等到對方笑聲止歇,才寒聲道:「大僧皈依三寶,應該清靜無為,修心養性,何以也動了貪念,不懼因果麼?」
「火雲魔僧」怪聲怪氣地道:「小子,別與佛爺談因果,貪、嗔、殺、妄、淫,佛爺一樣不戒,現在長言短敘,照方才交易方式,作成這筆買賣!」
董卓英知道多費唇舌也是枉然,這「火雲魔僧」比「神針醫聖」還要邪惡十倍,當下咬牙道:「依你,放人吧!」
「火雲魔僧」嘿嘿一陣怪笑道:「慢來,佛爺可不像這江湖郎中淺薄無知,還有附帶的條件!」
董卓英雙目赤紅,憤然道:「什麼附帶條件?」
「絳衣仙子」在他背後直跺腳歎息。
「火雲魔僧」陰側側地道:「小子,聽清了,你得說出『石紋神劍』運用之法,佛爺試過無訛之後,才能放人,就這麼一點小小條件。」
董卓英暗罵一聲:「好一個刁狡的佛門敗類。」
如果道出了劍上秘訣,自己要奪回便無望了。
這神劍一入了魔僧之手,他便可暢所欲為,不知要造多少孽,但范瑤在對方手上,總不能不救他。
「火雲魔僧」又道:「小子,快些,佛爺沒空!」
「絳衣仙子」慄聲道:「董少俠,萬萬不可!看來瑤兒命中注定要遭此劫,別管他,你乾脆就為武林除害吧!」
董卓英有些心動,但看到范瑤被凶僧挾持的可憐之狀,這意念又煙消了。
范瑤已聽到了他母親說的話,慘然淒呼道:「董兄,不要拘泥小節,我娘說得對,別管我……」
話聲至此,突然中止,看來是被「火雲魔僧」點上了「啞穴」。
董卓英凝聲道:「和尚,你把人放在距你兩丈之處,我告訴你口訣,拋劍之後,你接劍,我帶人!」
「小子,如你口訣不實呢?」
「劍落你手,還有什麼話說,不然就拉倒!」
「真的要拉倒?」
「告訴你,劍在區區之手,殺你不成問題,區區如果一走了之,你又將如何?何況他們跟我也……」
「火雲魔僧」凶睛連閃,道:「依你!」
說完,點上了范瑤的穴道,把他放置在側方兩丈處,又回到原地,這樣,范瑤與董卓英之間的距離是四丈。
「小子,可以開始了。」
「注意聽著!」董卓英念出了第一句口訣:「五心向天,水火既濟,五行屬金,上下交綏。」
說著,並加以解釋。
第二句……第三句……愈來愈艱深。
「火雲魔僧」聽得出了神,口裡喃喃復念,手指不斷向空比劃驀地,范瑤身旁草叢中幽幽冒起了一個嬌小的人影,朝董卓英比了一個手勢,董卓英一眼便已看清來人。
他不禁大喜,但心中仍講個不停。
「火雲魔僧」全神傾聽,懵然未覺。
董卓英心念幾轉,突地大喝一聲,電閃撲去。
這意外之舉,使「火雲魔僧」窒了一窒,但這魔僧果然厲害,一窒之後,怒哼一聲,撲向范瑤。
「呀!」
驚叫聲中,「火雲魔僧」呆住了,人質竟已沒了蹤影,也就在這瞬息之間,董卓英已到了他的身前。
「石紋神劍」斜斜上揚,泛出圈圈白色光暈。
「火雲魔僧」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大,一張臉成了紫醬色,拔出火雲棒在手,獰惡萬狀地暴吼道:「小子,你竟敢與你家佛爺搗鬼?」
董卓英豪氣萬丈,冷冷地一笑,道:「你這佛門敗類,江湖巨惡,今晚區區要為武林除一禍患!」
「好哇!佛爺今天不殺你,誓不為人!」
「魔僧,你人性早失,佛性無有,本就不能算人!」
「小子,納命來!」棒挾雷霆之威,疾劈而出。
棒芒與白光互一絞扭,「波!」地一聲震耳巨響,「火雲魔僧」
高大的身形,打了一個踉蹌。,董卓英立意要為武林除此巨魔,跟蹤進擊。
又是一聲震耳的巨響,「火雲魔僧」連退了三個大步,眸中抖露出一片駭芒。
董卓英貫足十二成功力,第三次出手,白光爆閃中,一道寒芒,破空飛去,「火雲魔僧」的火雲棒脫了手。
這魔僧驚叫一聲,掉頭彈身……「哪裡走!」白尖暴漲,凌空罩去,一聲栗耳的慘哼,「火雲魔僧」倒栽落地,但他一挺身又站了起來,大紅袈裟被血浸濕,月光下變成了黑色斑塊。
董卓英用劍隔空兩尺,指正對方心窩,厲聲道:「魔僧,佛門講究的是因果,想不到你現眼現報!」
「火雲魔僧」臉孔扭曲得變了形。
但他凶殘成性,可謂至死不悟,厲聲大吼道:「佛爺來生轉世,再來找你清算這一筆帳!」
一縷白光,自劍尖吐出,「哇!」慘叫聲起,「火雲魔僧」栽了下去,胸前血冒如柱,一代巨魔,結束了他罪惡的生命。
董卓英長長吐了一口氣。
那邊兩個重傷的「神針醫聖」的手下,已不知在何時偷偷地溜走了。』月上中天,照著荒場。
廢墟,野草,死屍……聽更聲,已是四更將盡了。
三條人影,向董卓英身前移來。
那不期而現身救人的嬌俏人影,赫然是「芙蓉仙子何小宛」,此刻與范瑤母子,齊走向董卓英。
董卓英想起在邙山古墓前,與她決絕的一幕,心頭不知是一種什麼滋味,今晚若不是她,事情的結局便很難預料。
最低限度,「石紋神劍」已落入了「火雲魔僧」之手,而范瑤的生死福禍,還將是大成問題。
「芙蓉仙子何小宛」幽怨地掃了董卓英一眼,粉腮上現出一抹莫可奈何的苦笑,道:
「我們又見面了!」
董卓英期期地道:「有話等會再談!」
「絳衣仙子」一笑,說道:「天仙化人,玉樹臨風,董少俠,你們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呀!」
「芙蓉仙子」垂下了螓首。
董卓英俊面一紅,心中有些苦澀的感覺,尷尬地一笑,轉變話題道:「伯母,今晚此地殺人流血,天明後官府必來查究。
「而小侄到此的風聲已露,還不知有多少江湖人聞風而至,賢母子在此是不能安身了,乘天色未明,急速離開為妙;」
「絳衣仙子」沉重地一頷首,道:「我已想到!」
「不知賢母子可有投奔之處?」
「唉!四海為家,江湖飄泊,哪裡不可去!」
「小侄希望伯母能有個准去處,如果有一天小侄能夠找到范老前輩的話,也好有個交代。」
「我……不想再見他的面了……」
「伯母……」
「唉!誰知道他是否還活著……」言下大有泫然欲泣之慨。
范瑤接口道:「娘,我們還是回當年故居吧!」
董卓英歡然道:「這是個好辦法,落葉總要歸根,還是故土好,說不定范伯伯已去找過了…」
說著,自懷中摸出兩個金錠,道:「這點小意思,可充作回家的路資,范瑤兄也可作點小本經營。」
「絳衣仙子」垂淚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怎能又要少俠的金銀,這……我母子居心何安?」
董卓英把金錠強塞入范瑤的手中,說道:「如以小弟為友,將來還期再見,就請勿再推辭。」
范瑤含淚道:「小弟愧領了!」
「絳衣仙子」激動的道:「董少俠,日後盼能來岳陽七里鋪探望我母子,大恩今生不能報答,來世結草啣環了!」
「伯母言重了!」
「芙蓉仙子何小宛」也自懷中掏出了三粒明珠,遞給范夫人道:「伯母,請收下,一點心意,望勿卻。」
「絳衣仙子」激動得發顫,含淚道:「何姑娘,這如何使得,這樣大恩,叫我母子怎生報答啊!」
「伯母也是武林人,何必拘世俗之見,能值幾何?」
「何姑娘,渴時一滴為甘露,價值無法估計!」
「芙蓉仙子」照董卓英的方式,強塞入范夫人手中。
董卓英催促著道:「伯母快去收拾,速離,天亮後,諸多不便!」
范夫人苦苦一笑道:「沒有什麼好收拾的,屋裡什麼也沒有,要走便可走了……」
「如此賢母子就起身吧!」
「董少俠,何姑娘,願你倆能結伴一道來。」言中之意,誰也聽得出來,希望她與他成鳳侶鴛鴦。
范瑤激動地執著董卓英的手道:「董兄,小弟不才,除愧疚之外,別無話說。但願不棄,許以再見!」
董卓英誠摯地道:「會的,小弟江湖事畢准來!」
在董卓英再三催促下,母子倆才依依灑淚離去。
現場,剩下董卓英與何小宛兩人相對,氣氛相當尷尬。彼此都覺得無話可說,久久,董卓英打破了沉寂道:「何姑娘,今夜蒙慨然援手,在下記住這筆人情。」
何小宛咬了咬香唇,道:「就是這句話麼?」
「姑娘要在下怎麼說?」
「是的,我好像自甘下賤,不該與你再見面了,但偏偏又忍不住找了來,為什麼?我恨我自己。」
董卓英未嘗不為她的癡情所感,但那傳聞中可怕的故事阻止他付出情感,他不能要一個蛇蠍美人為侶。
當下,他不由期期地道:「何姑娘,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下很感激姑娘的一番情意,但……只能放在心裡!」
「意思就是說,你看不起我?」
「這……也不能這麼說……」
「那要怎麼說?」
「總之……我們之間,不可能……」
何小宛粉腮一片冰寒,臉色變了又變,最後以激憤的口氣道:「我到底什麼地方使你如此輕賤?你倒說說看!」
「何姑娘,沒有這必要呀!」
「我要你說清楚!」
「你……何必定要說穿呢?」
「不!現在是個好機會,你說出來,我死也甘心,一個女子,沒有理由被人如此輕視的!」
「定要在下說出來麼?」
何小宛沉著臉道:「當然,我要弄個明白。」說完,圓睜著杏眼,定定地望著董卓英,靜待下文。
董卓英心下著實為難了一陣子,知道非說不可。
於是,他盡量把情緒裝得平靜地道:「何姑娘,聽說你與皖豫鏢局總局主『七海游龍上官予』的獨生子,曾有指腹婚約,而你……」
「而我怎麼樣?」
「在洞房花燭之夜……殺了他……」
何小宛粉腮遽變,咬牙道:「就為了這個?」
董卓英劍眉一挑,道:「姑娘當它是兒戲的事麼?」
「哈哈哈哈……」何小宛突地仰首縱聲狂笑起來,笑聲由瘋狂轉變成淒厲,笑到後來,不像是笑,而是在號,刺耳之極。
董卓英不禁愣住了。
笑聲慢慢斂住,眼角孕了兩粒黃豆大的淚珠。
董卓英忍不住道:「姑娘什麼事這樣好笑?」
何小宛滿面淒厲,眼中飽含怨毒之色,以異樣的聲調冷冷地道:「當然好笑,好笑之極!」
董卓英正色道:「在下倒願聽聽好笑的原因?」
何小宛掏出香帕,抹去了眼角的淚痕,幽然啟口道:「『七海游龍上官予』有一個八拜之交的盟弟,兩人過往甚密,內室不避嫌,他盟弟的妻子是個絕世美人……」
董卓英凝神傾聽。
何小宛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兩盟兄弟先後一年成婚,卻同時有喜,於是指腹為婚,為兒女訂親家。」
如是生男結為兄弟,如是生女結為姐妹,一男一女則結為夫妻,十月臨盆,上官予得子,他盟弟得一女,婚約便定了……」
董卓英「哦」了一聲,知道她在說自己的故事。
何小宛掠了掠鬢邊散發,又道:「上官夫人坐褥不慎,得了風寒,撒手西歸,上官予只好把襁褓幼兒交他盟弟婦乳養,他思痛妻子,往來更頻,風雨無間……」
「這是人之常情!」
「光陰荏苒,兩年過去了,上官予沒有續絃……」
「哦!」
「有一天,保了一趟重鏢,盟兄弟倆親自出馬,途中經過八公山,遇上劫鏢,上官予負傷而歸,他盟弟……」
「怎麼,遇害了?」
「一具棺木裝了屍體回來!他盟弟婦痛不欲生,幾番尋死覓活,但終因愛女而苟活了下來……」
秀眸中閃爍著恨極的光芒,輕輕一拭眼角,接著又說道:「上官予疚於盟弟是因護鏢而喪生,對盟弟婦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百日除孝之後,適逢中秋,上官予設了家宴,與盟弟婦共慶佳節……」
說到這裡,聲音變得激動起來:「上官予在酒中做了手腳,於是……於是……盟弟婦失了身……」
董卓英脫口道:「禽獸之行!」
何小宛咬了咬下唇,竭力忍住將滴落的淚水。
接著,她又道:「他那盟弟婦事後本要一死明志,但想到丈夫的死因可疑,上官予沒有明確交代仇人,於是,忍辱偷生……「上官予以殺死盟弟遺女為要脅,迫弟婦就範……「有一年,他那盟弟婦無意中發現了當年丈夫定情之物,竟在上官予的手中,於是她明白了,原來殺夫占身的仇人,就在眼前……」
董卓英不由憤怒道:「該殺!」
何小宛咬牙切齒地說下去道:「於是那可憐的婦人立誓要為夫報仇,同樣的是中秋佳節,在賞月歡飲之際……」
「她殺了他?」
「那婦人突出利刃,猛然施襲……不幸功力懸殊,上官予只受輕傷,那盟弟婦卻被他廢了武功……」
「這惡魔夠狠!」
「他不殺她,只廢了她的功力,因為她太美,那時,她的女兒八歲。有一晚,她抱著愛女,叮囑一番,當夜便悄悄懸樑自盡……」
突然,空氣變得令人窒息。
久久,何小宛又接下去道:「那小女孩牢牢記著母親的遺言,蓄意報仇,上官予為了瞞人耳目,對盟弟遺女愛護備至,欺她年幼無知。卻不知道這孤女已明白了真相,他一樣傳她武功……」
董卓英聽得發指,慄聲道:「後來呢?」
何小宛閉了閉眼,道:「那小孤女十六歲時,巧逢一位無名老尼,說她與塵世無緣,生具慧根,可參正果,小孤女正心切親仇,不肯答應那老尼,老尼也不勉強,贈她一本小冊子,飄然而去……」
「啊!真是天意,再後來呢?」
「小孤女暗地參修那本小冊子,習得了一身出色的玄功,報仇的時機成熟了,也終於到了這一天……「就在不久前,上官予大發喜帖,遍請親朋好友,要實行昔日指腹為婚之約,小孤女準備那晚當著赴宴客人.揭開這件慘劇,光明正大報仇……」
「對!這做法對極了!」
「但,天不從人願,小孤女在殺了上官予的獨生子之後,上官予誣指小孤女有外遇,作出這滅倫之事。
「於是,引起了公憤,小孤女有口無法分辯,只好憑功力硬拚,上官予發現小孤女的身手不凡,全不是他調教的那一套,自知不敵,在混戰中走了!」
董卓英忘形地怒吼道:「豈能讓他一走了之!」
何小宛切齒道:「於是,小孤女便開始天涯追蹤,蒼天有眼,父母有靈,終於被她找到了……」
「啊!找到了?」
何小宛突地彈身電奔而去。
董卓英心頭一震,大叫了一聲:「何姑娘!」
跟著也彈身向何小宛去處追去。
約莫二十丈左右,只見何小宛剎住了嬌軀,董卓英一眼瞥見地上有一具屍體,不由驚詫莫名。
「這……怎麼回事?」
何小宛怨毒地道:「他便是上官予。」
董卓英驚靈不已的慄聲道:「他……便是上官予?怎麼會……陳屍在此呢?」說完,目注何小宛。
何小宛恨恨地道:「這得感謝你了!」
「我不懂!」
「他是為了『石紋神劍』而現身的,正巧被我遇上,報了大仇,其時,正是你出手殺『神針醫聖』四名手下之際……」
「哦!怎不聽搏鬥之聲?」
「他一招斃命。」
「啊!」
董卓英更加駭然,他還不知道何小宛的真正功力究有多高,既能一招搏殺上官予,這種身手是相當驚人了。
何小宛沉默了片刻,才沉聲問道:「你以為我該不該這樣做呢?做得對,還是做得不對呢?」
董卓英內心深處湧起了愧疚之意,自己不察真情,以冷酷無情的態度來對待她,這使少女芳心,打擊是很大的。
當下,連聲說道:「對,對,對極了……」
何小宛粉腮又是一寒,冷聲道:「你不再目為我為敗德亂行的女子?」
董卓英歉然一笑道:「那只是誤會。」
何小宛的聲音變得更冷地道:「現在,誤會解釋清楚了,我……也該走了!」說完,轉過嬌軀……董卓英心頭驟然湧上北邙古墓香紙拜祭的一幕,若非情深意濃,是絕對不會如此的,當下彈身攔住去路,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何小宛淡淡地道:「閣下有何指教?」
這「閣下」兩字,使得董卓英啼笑皆非。
但他知道本是自己對不起她,傷了她的心,當下尷尬地一笑,道:「宛妹,你在生我的氣,是麼?」
「我怎敢生閣下的氣,那豈非笑話?」
「宛妹,你在恨我?」
「都談不上,一切都過去了!」
「宛妹,過去是誤會,現在業已冰釋了……」
「哼!誤會,現在當然知道是誤會,當你冷面無情的時候,你想到是誤會麼?你曾坦白提出來麼?」
「宛妹……」
「你輕信流言,根本就否定了我的人格……」
「宛妹,我錯了,不行麼?」
「你,怎能有錯,錯的是我,不該自賤……」說到這裡,眼圈又紅了,舉步轉身又要離開。
董卓英發了急,一揖到地,誠懇地說道:「宛妹,我認錯,我……向你賠禮,請你原諒!」
何小宛突地像小孩子受了委屈般的「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抽抽咽咽,如子規夜啼,傷心極了。
董卓英倒被她哭得沒了主意,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他有生以來,從未經過這種場面。
何小宛哭了一陣子,自動止住了悲傷,粉腮淚痕斑斑點點,像一朵帶雨梨花,可愛又可憐。
董卓英鼻頭酸酸地癡望著她,忽然,他忘情地上前把她摟在懷中,激動地呼喚道:「宛妹!原諒我!」
「英哥哥……」
她沒再說什麼,只這三個字便夠了,一切誤會氣惱,也在這一聲親切的稱呼中煙消雲散了。
兩人緊緊擁抱,渾忘了一切,沉浸在蜜水似的情境裡,彷彿世間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而世間也是可愛的了。
郎情似水,妾意如雲,點綴著荒唐的黎明。
久久,何小宛輕輕推開了董卓英,粉腮如朝霞,嬌羞不勝的低垂著螓自道:「英哥哥,天亮了!」
董卓英猶似在夢中,迷惘的道:「是的,天亮了!」
何小宛展顏一笑道:「英哥哥,我們到哪裡去?」
是的,要到哪裡去?兩人都是人海孤雛,如斷梗飄萍。
董卓英突地一哂道:「宛妹,你說當年贈你武功秘笈的無名老尼,說你命中與空門有緣……「何小宛粉腮一變,道:「英哥哥,你為何說這話?」
董卓英也自覺自己失言,忙道:「沒什麼,我不過是逗著你玩的,算我沒說這句話吧!
我要踏遍天涯海角尋仇……」
「我,與你一道,成麼?」
「當然可以,有什麼不成!」說著,情不自禁的朗聲作歌,唱道:「血淚盈眶,仇恨滿腔;忍看衰草斜陽!
無限淒涼,無限倉皇,男兒有淚豈輕彈!
仗太阿,除強梁,恩怨未了復何待?速著征裳!」
音調鏗鏘,豪氣干雲。
何小宛嬌聲道:「不切題!」
董卓英笑道:「什麼不切題?」
何小宛故意裝出老道學的模樣,一本正經地說道:「現在曉色初露,哪來的斜陽?」
「啊!這個,這是我在荒山一時興至,胡謅的!」』「好,這算通過,你分明持著石劍,卻唱仗太阿,還有除強梁也不大貼切,你是在尋訪仇家……」
「依宛妹的意思呢?」
「應改為仗石劍,斬彼猖!」
「好,好,謹謝夫子斧正。」
兩人相顧大笑起來。
笑聲止後,何小宛皺眉憂心的道:「英哥哥,這些屍體任其曝露不好,會連累此地街坊。」
董卓英低頭想了一想,道:「有了,移到范瑤母子那間破屋中,一把火千乾淨淨,此地沒緊鄰,火不為禍……」
「好辦法!」
「那我們快動手,天已亮了,遲了不便。」
於是兩人合力,把六具屍體堆置在木板的破屋中,燃上了火種,點燃起來,雙雙馳離現場。
董卓英一身之外無長物,所有的已帶在身邊了,自無回店的必要,兩人相偕奔向大街,共進早點。
吃食之間,何小宛道:「英哥哥要找的仇人是誰?」
董卓英面上剎時又罩上了仇和恨的烏雲,低聲說道:「池州慶雲山莊之主『一指擎天司徒業』!」
「那我們到池州?」
「不,慶雲山莊早已成了廢墟,司徒業下落不明!」
「慶雲山莊在江湖中聲名不小,莊中弟子當不在少數,還有司徒業的家屬,難道全沒了蹤影?」
「司徒業髮妻早喪,沒有留下子女,莊中除了食客,便是下人,還有一批護莊武士,全是招雇的,樹倒猢猻散,更到哪裡去找人?」
「慶雲山莊是如何被毀的呢?難道……」
「江湖中無人知道,傳說是被毀於天火。」
「唔!這其中必另有文章!」
「找到司徒業本人,真相當可大白!」
「設使慶雲山莊是被毀於強仇大敵:極可能是殺人而後放火,恐怕無一活口,不然豈有不露蛛絲馬跡之理,至少那些僥倖的武士食客多少會露出點風聲……」
「我也曾這麼想過,但我發過誓,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他的屍骨,非要追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那該如何著手偵察呢?」
「另外有個人也在找他,有丐幫弟子為助……」
「誰?」
「叫『誅心員外』,其實來歷不詳。」
「哦!誅心員外,我見過此人,很神秘。」
董卓英想起自己誤認誅心員外為仇人,而對方也誤認自己為他想找的人,始終感覺不能釋然於懷。
這其中是巧合,抑是另有蹊蹺,不得而知。
突地,一個中年丐者,逡巡到店門口來,不住的以眼光打量董卓英。
小二見是個叫化子,便大聲喝斥道:「喂!要飯的,清晨大早,你這算什麼?討飯也得有個譜呀!」
中年丐者翻起白眼道:「別狗眼看人低,你知道大爺準是來要飯的?這街道是你家的不是?大爺可又不曾進門……」
小二怒哼了聲,無可奈何地轉開了。
中年丐者喃喃自語道:「世上僅有誅心者,人間何來長恨生?嗯!長恨,長恨,其恨何為……」
董卓英向何小宛施了個眼色,道:「宛妹,我們該走了!」
說完,叫小二會了帳,雙雙出門。
那中年丐者一步一跛,又走得遠了。
董卓英偏了偏頭,何小宛立時會意,兩人遙遙跟在那丐者身後,向前走去,不久,出了城,到了人稀之處。
董卓英閃身追上,沉聲道:「朋友,有什麼見教麼?」
中年丐者止步回身,道:「少俠是……」
「區區長恨生,朋友是傳誅心員外的消息麼?」董卓英說完,雙日凝視著對方:靜待答覆。
中年丐者一拱手道:「抱歉,要飯的眼拙,一時不敢指認,恐怕會認錯了人,誅心員外已於日前去了沂城山,留下話轉告少俠,請立時趕去。」
董卓英心中一動,抱拳道:「多承指引,就此致謝,他還說了什麼沒有?」
「就只這麼一句話,少俠知道怎麼走法麼?」
「沂城山區區知道。」
「要飯的話已傳到,就此別過了!」說完,揚長而去。
何小宛問道:「我們這就去沂城山麼?」
董卓英一頷首道:「當然,立刻動身,可能誅心員外已得到了仇家的線索,我們得趕快,不能讓他著了先鞭,如他一時留不住手,事情就糟了!」
「我們走吧!」
「好!」
兩人認路北上。
渡過黃河之後,撲奔濟源。
到了濟源,離沂城山便不遠了。
一路之上,董卓英心情十分緊張,誅心員外既然傳了話,十有九是得到了「一指擎天司徒業」的下落行蹤,這是雙方早已說好了的。
見到了司徒業之後該如何?這是董卓英思量的重點。
誅心員外比自己早一天上路,如果他先找到了司徒業,有幾個問題值得焦慮第一、他的功力是否司徒業的對手,司徒業的「一指禪」,當今武林沒幾人敢於輕視的。
第二、如果司徒業有昔年食客隨在身邊,誅心員外孤掌難鳴,可能反遭其害。
第三、設使誅心員外的功力能勝過司徒業,搏鬥之下收不住手時,自己報仇之舉亦將成為泡影。
愈想,愈感心中怔忡,這些都是極可能發生的情況。
在濟源住了一宿,天未明又起身趕路。
這一急趕,看出了「芙蓉仙子何小宛」的功力,較之昂藏七尺的董卓英,不遑稍讓。
過午不久,到了沂城山下。
董卓英望著風塵滿面的何小宛,愛憐的道:「宛妹,這兩天苦了你,我們歇一會兒再上山如何?」
何小宛深情款款地嫣然一笑,道:「我不累!」
但兩人還是揀了塊大石,坐下休息。
「英哥,大仇了斷之後,你準備做什麼?」
「我們一道去看范氏母子……」
何小宛一撇小嘴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將來的打算,比如說繼續行走江湖,或是……嗯……」
董卓英搖了搖頭,道:「我現在還沒想到那些!」
何小宛撒嬌似的道:「但我現在想知道!」
董卓英反問道:「宛妹你呢?」
何小宛笑容一怔,幽幽地道:「斷梗飄萍,無憑無依,我……我……準備出家,青燈木魚,了此殘生。」
董卓英哈哈一笑道:「你做尼姑,我去當和尚!」
何小宛嬌嗔道:「你壞死了!」
董卓英正色道:「宛妹,恩仇了斷之後,我要找一處名山,結廬而居,遠離世俗,不再蹈那江湖風險……」.何小宛「噗嗤」一笑,道:「年紀輕輕,話說得老氣橫秋,我還沒聽說過這樣年紀的人避世隱居。」
「宛妹,我是很認真的,我恨那血腥殘暴!」
「英哥……你一個人麼?」
「我有位紅顏知己,但不知道她是否願意與我同道,事了之後,我得問問她,如她不願意,那只好孤獨一人了,先師號稱『孤獨老人』,我就做個『孤獨小人』吧!」
何小宛粉腮—變,道:「你那紅顏知己美麼?」
董卓英仰首雲天,悠悠地道:「美,美賽天仙!」
何小宛輕輕一咬牙,道:「她是誰?」
董卓英目注何小宛道:「宛妹定要知道她是誰?」
何小宛花容慘淡,強裝出一絲根本不是笑的笑意,酸溜溜的道:「我要知道,你能告訴我麼?」
「這……未免強人所難……」
「不!你得說出來。」
「以後再告訴你不行麼?」
「不成,現在就得告訴我!」
「如果我不說呢?」
「我馬上走!」說著,變色而起,眼眶也紅了。
董卓英一字一頓地道:「她叫芙蓉仙子何小宛。」
何小宛嬌呼一聲:「你使壞!」嬌軀撲了過去,董卓英一把將她摟在懷中,兩人陶醉在柔情蜜意裡。
一片浮雲,無聲無息地從空飄過,山花送來陣陣幽香,「嘰喳」鳥語,似在妒羨這一雙江湖情侶。
軟玉溫香抱滿懷,董卓英完全沉醉了。
「宛妹,你真的願意與我長相廝守?」
「唔!」這聲音像夢囈,雖然只簡單地一聲「唔」,已代表了整個心意,真是滿腹兒女情,盡在不言中。
董卓英把她摟得很緊,兩人的心靈,似已融合在一起了,此時無聲勝有聲,再說什麼都嫌多餘了。
正如俗語所說的「無言之言最真摯」。
浮雲蔽日,大地突顯黝暗。
山野林越,驟呈淒迷。
董卓英驀然驚覺,綺念頓消,輕輕一推何小宛道:「宛妹,我們該入山了!」
何小宛似乎極不情願地坐起來,理了理散發,杏眼迷離,桃腮帶暈,大有「此身猶是夢中人」之慨。
久久,才漫聲應道:「山間的天候變化真快,會下雨麼?」
董卓英舉頭望了望天色,道:「可能不會!」站起身來,下了大石,又道:「宛妹,我們上路!」何小宛無言地點了點螓首,兩人開始入山。
沂城山雖非窮山惡嶺,但也層巒疊嶂,幽谷斷澗。
兩人登臨當面的小峰;董卓英估量了一下山勢,指著右方隔澗相對的一座高峰,道:
「宛妹,你看……」
「好宏偉的山巒!」
「我們到那峰頭去看看好麼?」
「好!」
這是一道絕澗,澗陡峭如削,從上往下望,可見奔騰的澗水呼轟如雷,狂噴白沫,令人目震心驚。
兩人施展輕功提縱術,落到澗底,然後借水中突出的砥柱,飛彈而過,手足並用,攀上了高峰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