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暮色已起。
董卓英趕了一夜的路,蹺色淒迷中,他到了江陵城外一條僻街中投了店,交店伙買了一襲新黑衫,換去了身上的舊衫。
然後,他才離店入城用飯。
他進入一家叫「悅來居」的酒館,這酒館的座上客十之八九是各色江湖人物,他的目的當然是希望從江湖人物中探尋線索。
叫了酒菜,一個人默默吃喝,耳朵卻在注意傾聽那些酒客的談話,座中眾口一詞,都在談論石紋神劍的事。
他們繪聲繪影,與事實相去了十萬八千里。
傳言中把自己形容成了煞星,殺人流血,當者披靡,奪得了石紋神劍,死傷近百人,最後隱入墓道而遁。
但,座中卻沒有一人認出所談論的對象在座。
董卓英聽得啼笑皆非。
但言者自言,莫可奈何!
正在自斟自飲之際,突見一個生得儀表非凡,年在二十左右的襤褸少年,進入酒座,滿面憂急之色。
一陣張望之後,突地走向鄰座一個尖嘴削腮的黃衣老人身前,「噗」地一聲,跪倒地上道:「褚老前輩,我娘快不成了……」
黃衣老者掃了那少年一眼,喝了一口酒,手捻鼠鬚,慢條斯理地道:「你娘不成了;與老夫何干?」
襤褸少年以頭觸地,哀聲道:「我娘的病只有您能治得了,求求您,務請老前輩發發慈心!」
黃衣老人掀了掀鼻子,皺眉道:「老夫不是早就對你說明白了嗎?還來糾纏老夫幹什麼?」
襤褸少年以頭叩地有聲,淒切地道:「老前輩,小可靠打柴為生……」
黃衣老人哼了聲道:「我管你靠什麼為生!」
襤褸少年哭聲道:「您……知道這……十兩診金實在拿不出來,家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典當……」
「不必向老夫訴苦,江陵城誰不知道老夫的規例,小病十兩,大病二十兩,要你十兩是憐恤你貧窮,減半收費,否則以你娘的病來說,非二十兩莫辦?」
少年流下了淚水,哀懇道:「請您老發發慈心,小可慢慢積攢了再奉上……」
老者不耐煩地揮手道:「去去去,一個發慈心,兩個發慈心,老夫有百萬家財貼上也不夠,何況只是窮郎中,要老夫喝西北風不成!」
「你老人家……」
「去去,別擾老夫酒興!」
酒座中起了嗡嗡的議論聲「唉!窮人的確不能生病……」
「誰吃了五穀不生病?」
「神針醫聖褚名遠的醫道沒話說,真是活死人而肉白骨,只要他一搖頭,任何名醫都不必提了……」
「可惜太勢利了些!」
儘管有人說話,但卻沒一人肯解義囊。
少年用破袖頭擦了擦淚水,站起來發愣,他知道沒指望了,再求也是枉然,但又不甘心就此一去。
黃衣老人喝了口酒,好整以暇的用筷子挾菜送入口裡,冷冷地道:「娃兒,湊了錢再來,別在老夫面前呆著。」
就在這時,一個下人打扮的中年人,匆匆奔至,逕到黃衣老人桌前,一彎腰道:「褚大夫,小的好找!」
「找老夫幹什麼?」
「西街張員外的太夫人感了風寒,勞駕……」
「哦!原來是張太夫人,老夫立刻就到!」
「請快些移駕,敝上急得很!」
「誤不了事,你先走!」
那下人匆匆轉身走了,黃衣老人酒也不喝了,召過小二道:「留著,老夫回頭再來!」
少年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口裡喃喃自語的說道:「我娘快不成了,快死了……」淚水又順腮而下。
黃衣老人離座而起,正待……忽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慢走!」
黃衣老人一招頭,只見一個面如冠玉,身著黑色儒衫的少年,站在座前,面目陰冷,泛著恨意。
不由一怔神,道:「怎麼回事?」
「仁心仁術,濟世活人,自是要你看病。」
「看病?」
「不錯!」
「看誰的病?」
「這位朋友的令堂。」
鄰近的目光,全朝這邊射來。
那襤褸少年倒被這意外的情況驚怔住了。
黃衣老人仔細端詳了黑衫少年幾眼,冷冷的一笑,道:「小哥,你這算是什麼意思,管閒事?」
「就算管閒事吧!現在我要你去看病!」
「診金二十兩……」
「區區代付。」
「不成。」
「你反悔?」
「老夫已答應了西街張員外。」
「不管什麼員外,應該分先來後到!」
黃衣老人的稀稀鼠鬚翹了起來,怒聲說道:「你是外地人吧?少管閒事,君子不擋人財路,要知道張員外那裡可是例外,看好了三十兩五十兩沒一定……」
「你要錢不要命?」
「噫!小哥,你說話別橫來……」
「偏偏就是,怎麼樣?」
「難道你敢殺人?」
「很難說,像你這等勢利小人,殺了並不為過。」
黃衣老人一翻眼,一拍桌,大聲怒喝道:「沒有王法了,你算是老幾,敢來江陵城發狠?」
「區區是老幾你管不著,現在去看病!」
「不去!」
「你敢……」
突地,酒客中一名大漢高聲驚呼道:「啊呀……他就是奪得『石紋神劍』的『長恨生』董卓英……」
這麼一來,場面大亂。
酒客紛紛起立,喧嚷成一片。
黃衣老人臉色大變,慄聲道:「你真的是長恨生?」
董卓英見事已如此,只好冷冷的說道:「算你說對了,現在請跟這位朋友走,不必再說第二句話!」
那少年激動萬狀地朝董卓英一揖,道:「兄台古道熱腸,小可不知如何感激,小可名叫范瑤!」
衣著雖然襤褸,談吐倒是不俗。
董卓英依然是那冷冰冰的神態,一抬手道:「不必說感激的話,現在你帶他先走,區區隨後就到!」
黃衣老人在董卓英帶煞的目光催迫下,只好乖乖地跟著那叫范瑤的襤褸少年走,董卓英待二人出了酒館,才匆匆付帳跟出。
出了酒館大門,左右一張,只見燈影中,黃衣老人與少年已經到了大街轉角處,忙疾步追去。
轉過街角,是一條燈光黯淡的橫街。
只見那少年范瑤一個人站在路燈桿下,黃衣老人卻已不知去向,不禁心中一動,彈身上前,驚愕不已。
「怎麼回事?」
范瑤兩眼發直,不言不動。
董卓英一看事有蹊蹺,一檢視,不由恨得牙癢癢地,范瑤竟已被點了穴道,當下忙出指替他解開被制穴道。
口中急急問道:「那姓褚的呢?」
范瑤咬牙苦笑道:「他溜了!」
「你知道他的下落麼?我去找他。」
「多謝仁兄一番美意,恐怕找不到。」
「為什麼?」
「他並非普通郎中,是一個江湖好手,不懸壺,不掛牌,居無定所,經常出現的地方便是茶樓酒館。」
「這麼說,是個江湖郎中?」
「是的,但他的醫道卻相當高明。」
董卓英啼笑皆非,皺眉道:「這可怎麼辦?」
范瑤淒涼地一笑道:「只好認命了!」
「范兄家中還有什麼人?」
「小弟家中只有老母,靠小弟打柴奉食,唉……」
「看范兄模樣,曾習過武?」
「是的,跟家母練了點莊稼把式,只能說健身而已,談不上什麼武功!」說完,又是一聲長歎。
「這麼說來,令堂也是武林中人?」
「是的。」
「令尊呢?」
范瑤目中竟射出了恨芒,欲言又止。
最後,他始沉聲說道:「說來讓仁兄見笑,家父十多年前棄家出走,沒了下落,小弟母子迫於生計,從南方流浪到此地來……」
董卓英不由側然,他的遭遇與自己大致相同,所不同的是自己的身世無法告人,心念數轉之後,道:「令堂患的是什麼病?」
范瑤喘了一口大氣,道:「武林病。」
董卓英困惑地問道:「什麼武林病?」
范瑤道:「運功走岔,傷了經脈,臥床不起,此病非一般醫家所能為力,所以……才找上『神針醫聖褚名遠』,可恨對方重利輕義……」
董卓英靜靜一想,道:「這麼著,區區陪范兄到府上去看看,也許……也許能為力也說不定。」
范瑤破顏為笑,驚喜的道:「好極了!只是蝸居……簡陋,不堪待客,委屈仁兄大駕,實在……」
「這一說便不夠意思了!」
「如此小弟帶路。」
繞了不少僻巷,來到城根腳一處瓦礫荒場,范瑤手指著一間倚著殘垣而搭的木板小屋,訕訕的道:「這就是了!」
絲絲昏黃的燈光,從板壁縫中射出,景況實在淒涼。
兩人走近屋前,裡面傳出一個微弱的婦人聲音問道:「是瑤兒回來了麼?」
「是的,娘!」
「那位褚老前輩請到了麼?」
「娘,褚老前輩被好幾個病家纏著,沒空,孩兒請了一位朋友來,他……是內家高手,也精醫道。」
董卓英暗讚范瑤的純孝,他不敢直話沒錢請褚名遠,怕會傷了母親的心,這真是應了古語:「寒門出孝子」了。
「啊!是你的朋友,怎沒聽你說過。」
「是孩兒新結識的。」
「別盡站在門外,快請客人進來呀!」
范瑤輕輕推開了木扉,躬身肅客。
董卓英一頷首,跨入屋中。
只見四壁蕭條,中間一張白木桌,點了一盞油燈,四個木凳,有兩個是缺了腿的,中間用竹片子隔開,一明一暗。
范瑤的母親不用說是躺在暗間裡。
「仁兄請坐,篷蓽陋室,實不堪待客!」
董卓英朝暗間道:「伯母,小侄董卓英給您請安!」
暗間裡傳出話聲道:「哦!少俠姓董,恕老身不便,請隨便坐吧!」一頓,又道:「瑤兒,你……唉!連茶水都……」
董卓英朗聲道:「不必費事,小侄此來是看看伯母的病勢,是否能為力尚未可知,現在……就……」
說著,目注范瑤,道:「區區現在就為伯母一探病情,方便麼?」
范瑤滿臉俱是歉疚之色,感激地朝董卓英道:「可以,就勞煩仁兄為家母一診吧!」說完,執起桌上油燈,道:「請進!」
董卓英一腳踏入房中,鼻頭一酸,幾乎掉下淚來,但他強忍住了。
這情景,與母親臨終臥病的情況完全一樣,一張破木板床,一條破絮,裹著一個雙目深陷的白髮婦人,瘦骨嶙峋。
「可憐未老頭先白!」這是母親常掛口邊的一句話。
母親白頭,是哀傷愁苦過甚,眼前這婦人看來也是如此,以范瑤的年齡來說,她不該白頭的。
范瑤期期地道:「仁兄,如何診察?」
那婦人失神的眼,只顧盯著董卓英。
董卓英想了想,目注婦人,問道:「伯母,聽范兄說,伯母是因為運功不慎,走岔了經脈?」
「是的。」
「但不知何經何脈不通?」
「帶脈八穴中,有兩穴不通。」
「哦!」
董卓英心頭不由一震。
這可真巧到了家,記得母親說,自己八歲那年的一跪,被一個蒙面人擊傷「帶脈」,命在須臾,莊主」一指擎天』司徒業」不肯施救,母親抱著自己準備去投河自盡,母子倆一塊死算子。
後來,巧逢黃山「孤獨老人」路過,用「元陽指」救了自己,又收自己為徒,這種傷,除了「元陽指」和司徒業的「一指禪」之外,再好的岐黃聖手也無能為力。
范瑤顫聲道:「仁兄……能為力麼?」
董卓英一點頭道:「可以!」
「啊!謝天謝地!」
「恕我放肆,請揭開棉被。」
范瑤一手執燈,一手揭開棉被,董卓英右手三指半曲,中指戟伸,運起神功,中指立呈血紅之色,比平常漲大了一倍有餘。
婦人枯瘦的面上,綻開了笑容,掙扎著道:「瑤兒,為娘的有救了,這是『元陽指』功……少俠,你是黃山『孤獨老人』的弟子?」
董卓英不由不佩服對方的江湖閱歷,竟能一口便道了出來,當下一頷首道:「是的,伯母見聞廣博……」
范瑤接口道:「小弟曾去過三次黃山,均未能找到令師『孤獨老人』前輩。」
董卓英微一頷首,道:「他老人家業已仙逝,居處十分的隱秘,不易為外人找到。」
說完,用中指在婦人腰際連點三指,然後向范瑤道:「范兄習過推穴過宮麼?」
「精通,但……恐怕內力不足……」
「不要緊,令堂現在已可運用本身內元了,請速替令堂推穴過宮。」
說完,董卓英走出明間。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范瑤持燈而出,放在桌上,只見他滿頭大汗,卻掩不住那自內心發出的喜悅,朝董卓英納頭便拜。
董卓英急忙挪開身軀,雙手急急扶起范瑤,道:「范兄,這……這如何使得,豈不折煞小弟。」
范瑤笑逐顏開地道:「奉母命叩謝活命大恩!」
「這如何敢當……」
「該當的,董兄聖手,起家母沉痾於一旦,大恩不敢言報,有生之日,皆感恩之時!」
范瑤滿臉感激歡愉的說。
「范兄,適逢其會,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就在此刻,只見范瑤的母親顫巍巍走了出來,雖然瘦骨嶙峋,但那無肉的面皮已現紅潤,雙眸也有了神。
董卓英忙起身道:「伯母,你該休息的!」
婦人說道:「不,我幾年不下床了,今晚天遣少俠來此,使我沉痾得救,我要與少俠談談!」
范瑤忙把母親扶坐在靠壁的木凳上。
「瑤兒,你去沽酒,帶些熟食回來!」
董卓英急急搖手道:「伯母,不用,夜深了,小侄已在街上用過,此刻一點也不餓!」
范夫人正色說道:「少俠如果一杯水酒也不肯接受,我母子如何過意得去,雖因家貧,無力款客,心意總要盡的!」
董卓英無奈,只好道:「恭敬不如從命了!」
范瑤道了聲:「失陪!」興沖沖地去了。
范夫人似有什麼話要說,口唇不停開合。
董卓英見狀,忍不住開口道:「伯母有什麼見教麼?」
范夫人先笑了笑,才徐緩的說道:「瑤兒如何與少俠結識的?他一向不與任何人交往的……」
董卓英不敢說出實情,只好含糊地道:「是小侄見范瑤兄求醫,詞色誠懇,知他是個孝子,雙方交談起來,得知伯母病情,所以不揣冒昧,毛遂自薦!」
「啊!這真的是緣法了,我已自忖不起!家徒四壁,只有瑤兒身世淒苦,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唉!五行有救!」
「小侄斗膽,伯母昔年在武林中必有相當聲名?」
「噯!少俠問及,我不能不說,我當年的名號叫『絳衣仙子關寶珠』,少俠沒聽說過吧?」
「小侄甫出江湖,見識淺薄……」
「這也難怪,這名號已二十年不用了!」
說完,深深吁了一口氣,眸中閃動著異樣的光彩,似在回憶絢爛的過去,歇了半晌,幽地又道:「少俠願聽我的故事麼?」
董卓英有禮地道:「如果伯母肯賜告的話,令侄洗耳恭聽。」
范夫人幽幽歎了一口氣,道:「那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時我二十歲,在江湖中薄有微名……」
董卓英心頭一震,從「絳衣仙子」這名號看來,她當年必是武林一美人,四十多歲的年紀白了頭,與母親的情形,完全是一樣。
「可憐未老頭先白」,又是一個寫照。
范夫人略略一頓,接下去道:「有一天,在荊襄道上,邂逅了一個極負盛名的同道,他叫『中原一秀范世瑤』……」
「哦!這名號小侄先師也曾提起過。」
「唉!說起來徒亂人意,這故事埋在心底已二十年了,我一時無知,竟愛上了他,他當時已三十餘歲,兩人一見傾心,終於結成了夫婦,婚後一年,我生下了瑤兒……」
「哦!」董卓英吁了一口大氣。
「也就在那一年,瑤兒剛彌月,他說在家裡悶得慌,要出江湖走走,從此便一去不歸……」
說到這裡,聲音已變了調。
眸中閃動著淚光,但也有恨意。
平靜了一下情緒之後,接下去道:「我帶著瑤兒,坐吃山空,心裡又惦著他的生死下落,度日如年。
「第三年,我再也忍不住了,變賣了一些值錢的東西,母子倆人江湖流浪,探尋他的下落,竟如石沉大海……」
董卓英微喟了一聲,無限同情地點點頭。
范夫人擦了擦眼睛,又道:「由於憂傷過度,我的頭髮白了,人也變了,誰也認不出當年的『絳衣仙子』。
「我們母子兩個,這樣東飄西蕩,我不忍瑤兒小小的年紀,受這風霜之苦,於是,在此暫時定居……」
「這麼說,伯母到此城不少年了?」
「是的,十多年了。」
『以後呢?」
「我吃盡了苦,已死了這條心,不再找他了,他若遇了不測,以他的名頭,江湖中必有傳聞,但什麼端倪也沒有,只一個可能,他另結新歡,蓄意遺棄我母子……」
「這……似乎不太可能!」
「可能的,當年曾有不少江湖女子向他示愛,江湖另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叫做『風流劍客』……」
「啊!這……總不致於銷聲匿跡吧?」
「很難說,一個人如果著了迷,什麼都會做!」
「再以後呢?」
「我練功走了岔,傷了經脈,臥床不起,瑤兒小小年紀,沿街叫賣果點,後來長大了些,便擔柴為生。」
董卓英義形於色,當即毅然說道:「小侄行走江湖,當盡力代伯母探尋范伯父的下落!」
范夫人淒苦地一笑道:「敬領少俠盛情!」
時近三更。
下弦月露了臉,吐出淡淡的清暉,照得屋外的荒場—片光明。」
范夫人一皺眉道:「瑤兒怎不見回轉,他去很久了?」
驀地此刻,屋外傳來一個冷冷的話聲道:「長恨生,出來答話!」
董卓英心頭一震,知道范瑤定是出了岔子,當下起身說道:「伯母,您安心歇著,千萬別出去!」
范夫人慄聲道:「發生了什麼事?」
董卓英沉聲道:「不知道,但小侄有把握應付,伯母不必擔心!」說著,用手折滅了桌上的燈火。
他拔出石紋神劍,如魅影般穿門而出。
這荒場看樣子是一座大宅院的廢址,四下裡都是斷牆殘垣,草深沒徑,月光下,可見人影浮動。
董卓英為了怕波及沉痾初癒的「絳衣仙子」,所以盡量要離屋遠些,一連幾閃,離屋已十丈之遙。
身形未定:四條人影已經圍了上來。
董卓英目光一轉,只見現身的盡四名彪形大漢,三人執劍,一人使的是外門兵器,帶刃的峨嵋刺。
「各位有何見教?」
四人中那使帶刃峨嵋刺的冷冷一笑道:「長恨生,沒什麼,希望你乖乖交出『石紋神劍』,免動干戈!」
董卓英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憑四位也想奪劍?」
「長恨生,別太目中無人,不信就試試看!」
「區區不想在此地殺人……」
「好狂的口氣,那你是準備動手的了?」
董卓英一運勁,「石紋神劍」泛出了圈圈光暈,正好與天上的銀月爭輝,口裡寒聲道:
「『石紋神劍』在此,四位有本領便可取去!」
四人面現驚容,各個向後退了一步,手中兵刃擺出了進擊之勢,目光卻游移不定。
董卓英一看心下便已明白,冷冰冰地道:「來的當不止四位,何不通通請出來?」
連說兩遍,沒人答腔,也沒人現身。
董卓英目光再次一掃四人,寒聲道:「區區最恨巧取豪奪之輩,在區區尚未定意出手之前,四位退走還來得及,否則便後悔無及了!」
四人眼中全射出了貪婪之色,互相一望之後,各個暴喝一聲,出手攻擊,勢道之強令人咋舌。
白芒暴閃,「波波!」的震耳聲與悶哼慘號齊作。
只這麼一剎那,一個照面,四人兵刃全脫手而飛。
兩人重傷坐地,兩人橫屍當場。
「上古仙兵,果然不同凡響,哈哈哈哈……」宏笑聲中,只見一個老者,自斷牆之後現身出來。
董卓英舉目一望,心頭頓時湧上了一股殺機,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毫無醫德的勢利小人,江湖郎中「神針醫聖褚名遠」,想不到他竟然要染指「石紋神劍」。
死傷的四人,是他的手下無疑。
當下冷森森地一笑道:「褚名遠,你意欲何為?」
「神針醫聖褚名遠」嘿嘿一笑道:「長恨生,明人不說暗話,老夫一向偏好收藏些古物……」
「意思就是說看上了區區這件古董……」
「照啊!對了,正是這句話!」
「想不到你姓褚的偏好錢財之外,還偏好古物……」
「人,各有所嗜,對麼?」
「哈哈哈哈……好一個各有所嗜,竟嗜上了別人之物,你不懂物各有主這道理?」
「嘿嘿!漏了一句,唯有德者居之。」
「褚名遠,如果你也配談這德字,天下無人了。」
「長恨生,老夫不是來與你翻唇弄舌的,咱們保持君子之風,不要動手,你把劍交出來,怎樣?」
董卓英怒極反笑道:「你不是在說夢話吧?」
「你不給?」
「你還不配!」
「神針醫聖褚名遠」若無其事地用手摸了摸鼠鬚,然後陰陰一笑,道:「長恨生,老夫一向算無遺策,你看這是什麼?」
董卓英目光掃處,不由氣炸肺腑。
只見褚名遠身旁,出現了一名壯漢,挾持著一個少年人,正是前去沽酒買菜的范瑤,登時暴喝道:「褚名遠,你不想死的話,趕快把人放下。」
「神針醫聖褚名遠」得意洋洋的說道:「人,當然是要放了,只要你交出『石紋神劍』,我馬上放人!」
「你找死!」
「長恨生,別氣勢洶洶的,你看見抵在這窮小子心窩上的匕首麼?比你出手便當多了吧?」
「褚名遠,你……」
「別急,先聽老夫把話說完,老夫已用特別手法制住了他的穴道,除了老夫,無人能解,最多活到天亮。」
「老匹夫,我要把你生撕活裂!」
「你辦不到的,你自命俠義心腸,在酒店中迫老夫施醫,你不會為了區區的一柄劍,見死不救吧!」
董卓英氣得七竅冒煙,但卻無可奈何,事實正如對方所要脅的,自己出手再快,也救不了范瑤。
范瑤母子相依為命,遭遇奇慘,總不能為自己一柄劍而平白送命,那不但有悖「武道」,也是件遺憾終生的事。
但這口氣,卻無論如何也吞不下……「神針醫聖」大聲道:「長恨生,限你一盞茶的時間答覆,否則拉倒,你為這窮小子料理後事吧!」
就在此刻,董卓英聽到身後有喘息之聲。
他忙回頭一看,只見「絳衣仙子」已來到身後,枯瘦的臉,變得極為難看,深陷的眸中,閃動著淚光。
「伯母,很抱歉,連累了令郎……」
「沒有的話,是這些狐狗罔顧道義。」
「伯母,你請回去,小侄會處理,決不讓令郎……」
「不,你會錯我的意思了。」
「伯母是說……」
「你的劍決不能交出。」
「伯母,你不知道小侄的為人,劍算得了什麼……」
「你錯了,不交劍,死一個瑤兒,交出劍,對方恃利器而為惡,不知要死多少無辜,你看孰輕孰重?」
這幾句深明大義的話,使董卓英感動得幾乎下淚,當下沉聲道:「伯母,話是不錯,但這樣做有違人道,也悖武道,非我輩人所能為。」
「你……要交出劍?」
董卓英冷冷的看了褚名遠一眼,才道:「不得已時,只好如此,伯母,先救范瑤兄,這柄劍小侄誓必要取回的!」
「神針醫聖」褚名遠嘿嘿一陣獰笑,道:「長恨生,老夫沒有太多的時間來等你,你想好了沒有?」
「絳衣仙子」暗啞的聲音罵道:「褚名遠,你枉稱醫聖,竟這等敗德無行,你若碰了我兒毫髮,我把你碎屍萬段i」
「神針醫聖」陰聲道:「老乞婆,你不是重病將死麼?怎也能出來繞舌,告訴你,碰不碰在老夫,你兒子的死活,操在長恨生手上!」
「絳衣仙子」氣得直打哆嗦。
董卓英心念數轉,下了決心,厲聲道:「姓褚的,算你狠,我長恨生認栽了,你放人,劍給你!」
「絳衣仙子」淒厲地道:「董少俠,不可!」
「神針醫聖」得意至極地哈哈大笑道:「長恨生,你把劍拋與老夫,老夫這邊便放人!」
「你點了他的穴道怎麼說?」
「老夫會給他解開!」
「你先解開穴道,放人,人舉步我拋劍,如我食言,你盡有機會把人質抓回或是殺害,是麼?」
「嗯!這倒也公道,就這麼辦,你可別背約?」
「笑話,長恨生豈是出爾反爾之輩!」
「神針醫聖」走過去在范瑤的身上捏弄了幾下,大聲說道:「穴道解開了,你怎麼說?」
穴道一解,范瑤開了口:「董兄,小弟慚愧死了!」
董卓英咬了咬牙,道:「現在你們離開他三步!」
「神針醫聖」與那持刀挾持范瑤的漢子,果然後退了三步。
「神針醫聖」大聲道:「長恨生,聽著,老夫手中握有神針,這針能活人也能死人,你別存什麼歪念頭,三丈之內,蠅蚋也難逃過老夫的神針!」
董卓英倒轉劍尖,作出投擲之勢,口中亦同時大聲喝道:「范兄,現在你開始舉步走過來!」
范瑤挪動腳步……場面詭譎而緊張,使人透不過氣來。
就在此刻,只見一條黑影斜掠而至,無聲無息,快逾電光石火,撲向了「神針醫聖」褚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