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荒僻的小路通向上清宮。
衣袂飄飄,冷一凡不疾不徐地奔行在小路上,沒有一絲雲,過午的陽光顯得很艷麗,雖是葉落草枯,但給人的感覺並不怎麼蕭條。
一陣激烈的刀劍聲遙遙傳來,就在前道不遠。
冷一凡心中一動,折身從斜裡繞了過去,顧盼之間接近現場。
冷一凡隱身樹叢之後,一看,登時直了眼,只見小路邊的空地上,四個人捉對廝殺,地上已躺了三個。
是三個血人,不知挨了多少劍,滿身都是劍口,看樣子已斷了氣。
瘋狂,令人觸目驚心。
這七個中午漢子,正是先後離開如意酒樓的那七個,全是許一劍的手下,個個獷悍,出手辛辣,他們怎麼會互相殘殺?
一條手臂飛開,血泉噴湧中一個身影栽了下去,但隨即又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手中劍胡亂劃出,對手立刻在他心窩上補了一劍。
慘哼聲中,再次仆倒,不動了。
活著的揮劍撲向身旁的一對,這一對本已鬥得筋疲力竭,第三者揮劍切入,根本就誰也無法兼顧。
白森森的利刃,插入其中一個的右肋,劍尖從後身透出半尺,而對手的劍突然轉向疾刺,第三者不及拔劍,咽喉立被對穿。
劍透脅肋的那一個,卻發出了臨死的一擊,劍尖刺入對手的上腹,人倒下,隨著拉力,對手肚破腸流。
場面靜止了,七具血跡斑斑的屍體擺在草地上。
冷一凡看得頭皮發炸。
人影出現了,赫然是武林判官,他掃了地上的七具屍體一眼,搖搖頭,自言自語的道:
「你們可是自找的,怨不得老夫,武林嘛!總要死得壯烈些。」
說完,扶起竹棍;朝前路飛快地奔去,他似乎沒發覺冷一凡也在場。
冷一凡頓時明白過來,這是武林判官的傑作,不知用的是什麼邪門手段,使這七個人自相殘殺至死,這種手段不但酷而且虐。
武林判官的身影剛剛消失,驚呼聲中,又一條人影來到,是許一劍。
許一劍止步窒在當場,臉孔起了扭曲,一對眼珠子瞪得幾乎要突出眶外,身軀也在簌簌發抖。
許久,他才鎮定下來檢驗屍體 全是劍傷,密密劍痕顯示曾經慘烈的搏鬥,當然他做夢也估不到七名劍手是互相殘殺橫屍當場。
「誰下的手?」許一劍咬牙切齒,他這句話不知是問誰,只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但隨之而來的是莫名的驚恐。
這七名劍手都是一等一之流,竟然全軍盡沒,那這下手的絕非泛泛之輩。
七名劍手是先後離開酒樓的,竟然會死在一起,這是什麼原因?
兩個衣履鮮明的佳公子連袂緩步而到,最通俗的說法是兩個小白臉,氣度、風姿都是上乘的,那神情彷彿是尋幽探勝的士子,可是這裡只是條荒僻小路,除了鄉野樵夫,一般人根本不作興光臨這種地方。
冷一凡在暗中心頭一震,來的赫然是賈依人和江湖秘客化身的房二少爺,江湖秘客最先離開酒樓,卻變成後到。
當時,他說有個重要的約會,對像當然就是賈依人,約會無疑是托辭,情況顯示他在導演一場好戲。
「咦!」兩個人同時咦了一聲雙雙止步。
許一劍驚愕地掃了兩人一眼,沒進一步反應。
「這怎麼回事?」賈依人皺起眉頭。
「看樣子是一場兇殺!」江湖秘客悠然開口。
「下手的人相當殘狠,每一具屍體都沒完整!」賈依人搖搖頭。
「依小弟看是一場豺狼互噬的血劇!」江湖秘客還是那副悠閒的樣子。
許一劍木立原地,還是沒有反應。
冷一凡可就瞧出古怪來了,許一劍不惜以巨金買賈依人的命,現在冤家狹路相逢,應該有所表現才是。
但是,他卻沒有任何仇或恨的表徵,就像遇到了不相干的陌生人,這是什麼緣故?是他的心機太深而不形之於色麼?
賈依人上前兩步,目江許一劍道:「朋友手底下還真不含糊,以一對七……」
許一劍哼了一聲道:「在下是剛巧路過!」
賈依人「哦!」了聲:「對不住!」
江湖秘客道:「賈兄,這種事在江湖上可說司空見慣,我們還是走吧!別耽誤了正事。」
賈依人點頭道:「走!」
兩人飄然而去。
許一劍望著兩人的背影,眉頭深深鎖了起來。
冷一凡到現在為止,還是不明白江湖秘客導演的究竟是一場什麼戲,登場的人物已經不少,端倪卻毫未顯現。
驀地,來路方向的樹叢裡傳出一個沉宏的聲音道:「許一劍,這是怎麼回事?」聽口氣,發話者是剛剛來到,而且身份高於許一劍。
許一劍身軀顯然地一震;轉身面向聲音傳來的方位微一躬身,臉上現出了凜然之色。
「屬下到現場時就是這樣!」
「會是誰下的手?」
「想不出來!」
「哼!」停了片刻又道:「應無敵分明已朝這條路來,這麼好的機會,怎不見他下手?」
「他說時機地點由他選擇。」
「我看有問題,八千兩黃金不是小數已 他干了大半輩子的職業殺手,可能還是被天荒第一遭接這大的買賣。他居然推三阻四,滿無所謂的樣子,暗中定有第三者插手,這第三者究竟是誰?」最後一句像是自言自語。
「屬下也想不透,如果有第三者插手,這第三者竟能使得堂堂第一南方殺手對八干兩黃金不敢沾邊,這第三者究竟有多大神通。」
「這以後再說,快離開此地。」
「是!」許一劍立即轉身奔去。
冷一凡靜待了片刻,不見暗中發話的人現身,他悄然退離樹叢,越野朝上清宮撲去。
上清宮-一荒蕪、敗落、死寂!
雜草更生的院子裡,停了輛運貨用的馬車,車篷已經撤去,車廂裡有八個木箱子整齊排列,箱蓋全上翻,露出了耀眼的黃澄,都是金錠子。
如果是內行人的話,一眼便可估出每箱是一千兩,八個箱子便是八千兩,驚人的數目字。
車座上坐了個反穿皮襖的人,頭上戴的也是翻毛風帽,頭埋在膝蓋裡,看上去一團毛球,看不出身形相貌。
財不露白,這傢伙是發了瘋?
現場是一片死寂;死寂中帶著萬分詭譎。
公開展示巨金,必然有其用意,但卻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尤其這裡是座荒蕪的道觀。
冷一凡已隱伏在暗中,他是從後面進來的,他藏身在院邊西廂的最後一間房裡,一個五斗櫃成了一個死角。
他就在死角之中,斜對著窗欞的一部分,可以外望而又不虞被人發覺,可以說相當的穩妥。
一雙人影步入院子,是賈依人和江湖秘客。
「這裡已經有人!」江湖秘客目注馬車。
「掃興,我們換個地方把?」賈依人接了腔。
兩人腳設停,到了院中央接近馬車之處,這才發現了車廂裡八箱黃澄澄的金錠子,兩人同時現出震驚之色。
「金錠子!」賈依人首先驚叫。
「這是什麼路道?」江湖秘客驚聲反應。
「是等待瓜分的賊贓麼?」賈依人挑了挑眉。
「很難說!」江湖秘客又上前兩步:「車上有人,問問看!」說著,放大了聲音道:
「喂!朋友,這是怎麼回事?」
駕車人沒反應,像是睡著了。
「房兄,咱們還是走吧!少管閒事為妙。」
「不,江湖人管江湖事,八成是賊贓,既然碰上了,焉有不管之理,這一車金子數目不小,並非一般鼠竊狗偷所能為,其中大有文章。」
「可是這位朋友不說話?」
「要他開口很容易!」
化身房二少爺的江湖秘客就地撿起了一個酒杯大的石子,以發暗器的手法朝那毛茸茸的駕車者扔了過去。
距離近,不但勁道足而且準頭准,石挾勁風,直襲駕車者的後腦,這一石如果擊中,腦袋非開花不可。
駕車人本是雙手抱膝伏坐在車座上,在石頭臨近後腦堪堪要擊中的瞬間,彷彿後腦上長了眼睛,反手一撈,竟然把石子接住,頭不抬,姿勢不變,抖手把石頭反擲回來,勁道強猛,有如石弩彈射的石彈。
江湖秘客一偏身,石頭擦頸而過,射向大殿的廊柱。
「喀!」地一聲,石頭嵌入柱身,與柱面齊平,這份手勁相當驚人,一般高手絕對辦不到,不由脫口道:「好功夫!」
賈依人也面現了驚容。
江湖秘客笑笑開口道:「朋友,憑你剛剛露的一手,表示必非等閒人物,何必故作神秘,裝聾作啞?」
駕車人仍捂頭坐伏,但卻開了口:「你兩個現在走還來得及!」
聲音沉宏,聽來不是年輕人,由於是摀住頭的關係,沉宏聲中帶了些悶氣。
江湖秘客道:「朋友能交代一下來路麼?」
駕車人道:「用不著。」
江湖秘客道:「在下生性好奇,想要知道的,定要知道!」
駕車人道:「為了好奇而送命不合算把?」
江湖秘客輕笑一聲道:「還不至於!」
駕車人冷冰的道:「你叫房二少爺?」
江湖秘客道:「不錯。」
駕車人又道:「見了這麼多金子誰都會眼紅,不過,坦白告訴你,財帛有主,這車金子的主人你惹不起。」
「是誰?」
「說出來你會喪膽!」
「噢?」
「識相的還是快走吧!」
江湖秘客笑笑道:「在下還不至於這麼膽小,朋友這麼說,在下更好奇了,說說看,金子的主人到底是誰?」
「鐵面無常應無敵。」這幾個字說得非常有力。
江湖秘客望了賈依人一眼,「哦!」了一聲道:「是他?在下跟他還有那麼點交情,可是……」
「如何?」駕車人冷冷地問。
「他是個職業殺手,賺的是血腥錢,湯裡來,水裡去,怎麼會攢了這一大車金子,嗯!
在下明白了,是花紅對不對?」
駕車人「唔!」了一聲。
賈依人接口道:「花紅,換句話說就是殺人的酬金,是什麼人值得這麼多金子?」說著轉往江湖秘客道:「房兄,什麼人的命這麼值錢?」
江湖秘客道:「賈兄,人命無價,問題是出錢的人,這種大手筆太以驚人,看來出錢的絕不是普通人物,不過,花錢買命的手段太過卑鄙,想也知道不是正派人物。」
駕車的重重哼了一聲。
暗中的冷一凡心頭卻起了波動,八千兩黃金是許一劍出的價錢,買的是賈依人的命,而這車金子大概就是這個數目,毫無疑問是許一劍安排的。那駕車人的聲音似曾相識,對了,正是半路上許一劍對他自稱屬下的神秘人,由這點看來,許一劍不過是受命辦事的走狗。
駕車人可能是正點子,他是誰?
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買賈依人的命?
自己並未確切答應,對方卻來這一手,分明是一種誘惑,促自己見錢下手,如果此刻自己現身出去,將會變成什麼局面?
江湖秘客與賈依人故意逗人,又是什麼用意?
「房兄,開了鑼怎不見上戲?」賈依人掃了馬車一眼,做出一個調皮的表情。
「龍套已經上場,戲總是要演的。」江湖秘客悠悠回答。
「奇怪,主角怎不見影子?」
「誰是主角?」
「當然是應無敵,這一車金子的主人。」左右顧盼了一陣又道:「房兄有興趣觀賞這一齣戲?」臉上現出神采飛揚之色。
「好戲當前,既然碰上了當然不能錯過,賈兄,小弟敢打賭,應無敵已經到了現場了。」
「為何不現身?」
「他在等正點子。」
「能值這多金子,這點子定是非常人物?」
氣氛由詭譎變為沉悶。
冷一凡心裡又在想,許一劍和駕車的在半路上曾談到第三者,照他們的說法好像是自己不爽快地接這筆生意是受了第三者的影響。
實際上對許一劍這筆買賣並沒有第三者干預,如果勉強說有第三者,那是不見紅和米三鳳。
米三鳳目的不明,不見紅透露過「影子」二字,似乎扯不上賈依人。
當然,那是他們的推測,根本可以不必理會,問題則是眼前這場戲究竟會演變成什麼樣子?
江湖秘客導演這場戲必有目的,自己在戲中到底扮演什麼角色?
既然事先彼此沒有默契,那只有看下去再說了。
突地,正殿傳出一聲「咳!」
跟著這聲咳之後,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真他媽的掃興,這場戲看不成了,演這種戲的全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
江湖秘客和賈依人雙雙退後兩步目注殿門。
冷一凡心中一動,他已聽出發話的是誰,暗忖,這場戲真要開鑼了。
一個形同流浪者的邋遢老頭拄著竹棍從殿門步出,懶洋洋地進入院子,正如所料,是鼎鼎大名的真正職業殺手「武林判官」。
武林判官徑直走向馬車,伸手摸摸金錠子,吞了口口水,自言自語的說:「黃金白銀最可愛,老夫要是能接上這麼一大筆買賣,便可從此洗手了。咳!時運不濟,這大年紀還窮賣老命,話是說回來,出餿主意表演這一手的多份不是吃飯長大,窩囊到了家。」
江湖秘客道:「您老在說什麼?」
武林判官徐徐側過身。打量了兩人一番,翻起眼道:「你兩個還滿像人樣,怎麼,看了這多金子眼紅會不得走了?這可不是見者有份……」
賈依人忙接上口道:「這算什麼,還值得在下哥倆眼紅,只是想看個究竟而已。」
武林判官從鼻孔吹了口氣道:「看模樣你還念過幾天書,豈不知明哲保身的道理,要看戲上戲園子去,這種戲最好不要看。」
賈依人笑笑道:「小可就是好奇。」
武林判官道:「好奇到可以不要命?」
賈依人道:「這會要命麼?」
武林判官道:「老夫懶得跟你蘑菇。」目光轉向大殿門高聲道:「相好的,出來咱們談談,別盡窩著!」
看樣子大殿裡還隱藏得有人。
果然,人影出現了,沉穩地步入院心,站定,如刀目芒四下一繞,然後停在武林判官的臉上,是許一劍。
武林判官老臉一正。
「許老弟,開門見山,這筆買賣由老夫來接如何?」
「你閣下……」許一劍斜掃了賈依人一眼。
「不錯,老夫是見獵心喜。」
「可惜已經有人先了一步。」
「應無敵?」
「嗯!」許一劍居然不否認。
賈依人與江湖秘客完全是看戲的表情。
「應無敵不會接了!」
「你閣下怎麼知道?」
「事實不是擺在眼前麼?」
「你閣下難道已經知道……」
「當然,老夫是幹什麼的?」有意無意地瞟了賈依人一眼,接下去道:「行有行道,路有路數,這種事可以瞞盡天下人,卻瞞不過老夫。」
冷一凡怔了片刻。
「應無敵向你閣下說他不接?」
「這倒沒有,老夫只是據理而斷。」
「據理而斷?」許一劍面露不屑之色。
「不錯!」武林判官一本正經:「老夫與應無敵是同行,雖然一南一北,但對他的為人個性卻十分清楚。應無敵可否只是一句話,從不拖泥帶水,在該行動的時候不行動,便表示他不想接這筆買賣。」
頓了頓,武林判官又道:「你們現在表演的這一招犯了他的大忌,他不喜歡被人擺弄,他雖然走這條路,但並不是完全重財的人,據老夫所知,他就曾經拒絕過比這多三倍的駭人買賣。」
「你……閣下想接?」
「對,有這意思。」
「可惜在下不能做主。」
「這老夫明白,你只是聽命行事,不過你可以請示!」
許一劍咧了咧嘴。
「不必請示,敝主人只認定應無敵。」
「怎麼?老夫不夠力量,比應無敵少一條胳膊?」
「這倒不是。」
「那是為什麼?」
「敝主人一向不輕易改變主意。」
冷一凡困惑到了極點,南常北判是齊名的殺手,為什麼對方一定要認定應無敵?有什麼目的?
許一劍曾經表示過如果自己不接的話,將轉找武林判官,而現在武林判官就在現場,賈依人也在,何以又加以拒絕呢?
這當中有什麼文章?
武林判官斷言自己不會接這生意,是出於江湖秘客的授意嗎?
「賈兄,咱們還是走吧!」江湖秘客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怎麼,房兄不準備看戲了?」
「小弟忽然失去了興趣!」
「為什麼?」
「犯不著去沾一身腥。」
「好,那就走吧!」
說走就走,兩人真的把臂朝大門揚長而去。
許一劍左右張顧,臉上現出一種極怪異的表情,似乎惑於應無敵何以不見現身行動,坐失這大好的機會。
江湖秘客與賈依人轉眼消失於大門之外。
武林判官悠悠地道:「老夫判斷的沒錯把?」
許一劍沒吭聲,目光掃向駕車人,但駕車人坐伏如故,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武林判官又道:「看來老夫也得走了!」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就在此刻,一行大轎突然進了宮門,當先的是一個精悍的虎面中年,神態之間有一種深沉但卻逼人的氣勢。
隨後是一頂青布小轎,抬橋的是兩名比常人高一頭的強猛大漢,大轎停下,兩名抬轎的猛漢退到轎後。
許一劍驚愕地望著大轎前虎面中年電光似的目芒徐徐掃了現場一周,然後在許一劍面上停了停,再轉向武林判官。
「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判官?」
「不錯!」
「幸會了!閣下是在進行交易?」
「不,只是適逢其會,朋友是……」
「不見紅。」三個字簡短而有力。
「啊!殺人不見血,久仰!」
不見紅眼皮子跳動了幾下。
「在下與這位朋友有個問題需要解訣,閣下既然不涉及這樁買賣,是否可以請便?」
「當然可以!」武林判官一口便答應了:「既然發不了利市,老夫還留著則甚,身外之物老夫一向不過問。」邊說邊挪動腳步。
「且慢!」轎子裡突然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武林判官腳步滯了一滯,卻前行如故。
「截住他!」女人的聲音又傳出,不見紅一個彈身,攔在武林判官前面。
武林判官冷冷地道:「憑你攔得住老夫?」
不見紅沉聲道:「不信可以試試的!」隨說,手已搭上劍把……
冷一凡在暗中驚怪莫名,武林判官是自己一方面的人,攪在這事件中有其當然的理由,不見紅和轎中人介入便令人莫測了。轎中人是誰,何以要留住武林判官?
那反穿皮襖的駕車人已經露出了一手,顯示他並非泛泛之輩,何以不見採取任何行動呢?
如果說這場戲是江湖秘客導的,他主要目的是什麼?
想,深深地想,似乎若有所悟,但又理不出明確的頭緒,情況仍是不明。
武林判官對著準備拔劍的不見紅苦澀的笑笑,半側身,面對轎子,幽幽地道:「黃粱夢已醒,往事早化發。我們都老了,西山日薄,去日無多,何以再勾起前塵!見面不如不見,拋了吧!何必徒增彼此的痛苦!」
不見紅傻了眼,他完全聽不懂。
冷一凡的情結卻起了蕩漾,他忽然猛省過來,轎中人是米玉鳳,那風度極佳的貴夫人,記得在向武林判官提起她時,武林判官似有無限感慨,曾經說過:大半生以為過去了,卻又來了。
毫無疑問,他倆之間必有感情上的糾紛。
而不見紅與米三鳳先後找上自己,提出相似的條件,當時就沒想到他們是一路的。
現在情況算明朗一些,照許一劍的說法,不見紅和米三鳳便是第三者。
轎中傳出聲音道:「你過來!」
武林判官遲緩地走近轎子,頭湊向轎門,雙方低聲交談了一陣,旁人當然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
片刻之後,武林判官抬頭向後,放大了聲音道:「我該走了,不向你說再見!」
拄著竹杖,像是很吃力地朝大門走去,不可一世的職業殺手,此刻突然變成了一個落寞的老人。
「唉!」轎子裡傳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但緊接著又似沉凝的聲音說道:「小紅,開始把!」
小紅,這是對不見紅的暱稱。
由此可以想見不見紅和米三鳳之間的關係不比尋常。
不見紅面對呆在一旁的許一劍。
「許堂主,我們好好談談!」
「什麼?你……」許一劍變了臉色。
「許堂主覺得很奇怪是把?」不見紅刺人的目芒閃了閃:「很不幸,貴會安在悅來客錢的樁子洩了底,使得區區得以知道許堂主一行的身份,俗語說猛龍不過江,但貴捨已經有幾條龍過了江。」
冷一凡心中一動,安在悅來客棧的樁子顯然指的是充當店小二的餘香主,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恩怨?
許一劍買的是賈依人的命,以自己所知,賈依人不在幫也不在會,怎會牽扯到不見紅一方呢?
許一劍到底是什麼會的堂主?
許一劍的臉止已浮現了青色。
「許堂主!」不見紅又開了口:「區區一向行事爽快,說話直率,我們敞開來談,八千兩黃金不足小數目。貴會人才濟濟,高手如雲,而今竟然捨自己的力不用而用錢,找的又是職業殺手,這其中當然有文章。區區只問一句話,希望許堂主坦白相告,如果事不幹己,區區與敝上一定守口如瓶,絕不涉入這場是非。」
「你閣下想知道什麼?」許一劍問。
「八千兩黃金買誰的命?」不見紅的目光像利刃。
「閣下是江湖人,應該懂得江湖的規矩,一定知道-渾水的後果,在下無可奉告。」許一劍冷冷地說。
「只怕非說不可。」
「閣下不嫌太張狂了麼?」
「區區無此感覺!」
「如果在下反問閣下因何有此一舉,閣下又怎麼說?」
「究明真相。」
「不叫干預別人是非?」
「可以這麼說!」
「哈哈」一笑,許一劍道:「不見紅,別人倚恃你那幾手把式,許某人還不放在眼裡,你是見了金子眼紅是麼?我告訴你,現在你已經脫不了干係了,休想活著走出上清宮的大門。」陣子裡已透出了殺機。
「許堂主,看來你是不想談了?」
「沒什麼好談!」
駕車人身軀動了一下,但誰也沒注意。
轎子裡傳出米玉鳳軟軟的聲音道:「小紅,不必多費唇舌了,人家許堂主可是有身份的人物,不見真章是擺不平的,你就省了吧!」
許一劍轉頭望了駕車的一眼,他得不到任何暗示。
無奈,只好回過頭來,冷冷地道:「閣下,轎子裡這位芳駕說的不錯,不見真章是擺不平的。在下也有問題要閣下交代,在下久聞殺人不見血的大名,今天是領教的好機會,有話請先留著,待會再說,拔劍吧!」
許一劍邊說邊掣劍出鞘。
冷一凡下意識地一陣緊張,雙方都是玩劍的高手,這一對上,定然相當精彩,鹿死誰手倒是無法預料。
劍身映著從殿脊照下的陽光,泛出一片森寒的鋒芒。
場面沉寂下來。
殺機在無形中升起。
雙方各亮架勢,名手畢竟不凡,架勢無懈可擊。
對峙。
凝如山嶽。
暗中的冷一凡也跟著緊張得一瞬不瞬盯著現場。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消逝,兩個人變成了兩尊木雕泥像,像是已經僵化了,但看不見的血卻在雙方的血管裡急速地奔流竄動。
他們是精氣的對訣,
只要有一方稍露懈意,便將招來致命的攻擊,生死只在呼吸之間便可訣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