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劍客多情女 正文 第十八章
    天色已經大亮。

    黑巷無人。

    冷一凡上圍牆穿邊窗回到客棧房中。

    被撞壞的房門半開著,桌上的油燈歿留著豆大的焰苗,他吹滅了殘燈,準備進入套間休息。突地,他直覺地感到空氣有些異樣,就像是野獸的第六感,這種超常的經驗在他已不是第一次了。

    「房裡是哪位朋友?」他沉聲發問。

    「是你堅持要見的人!」老人的聲音。

    冷一凡立即會意過來,這不速之客是鄺師爺的主人,也就是肯花三千兩黃金雇自己去殺人的人。

    他下意識地的一陣緊張,如果對方要殺的對象是自己,就等於證實了對方的身份,這樁使父親身敗名裂的懸案便可大白於武林。

    套間的門簾飄起,一個貌相威稜的老者現身出來。

    他是誰?

    這是冷一凡心裡急欲知道的答案。

    當年「劍中劍」歐陽軒假裝中毒而死,他如果真的是歐陽軒,絕對不會報出真名號,而冷一凡沒見過歐陽軒,根本無法辨認,見了面等於沒見。

    「請坐!」冷一凡不得不招呼。

    老者在桌邊坐下。

    冷一凡坐在斜對角的位置。

    「應大俠一定要見老夫面談?」

    「是的。」

    「為什麼?」

    「這是在下的原則。」

    「現在老夫已經依約而來,應大俠百何指教?」老者神采奕奕,而且顯得十分深沉穩練,尤其是那對有若電芳的眼光,簡直要穿透別人的內心。

    「約閣下見面有兩個原因……」

    「喚!請問頭一個原因?」

    「這是筆大交易,坦白說,在下從接生意以來,數這籌買賣最大,所以對於買方必須先有個認識。」

    冷一凡本來想問對方的身份來路,但想到這種買賣依情理而言,買方是不願透露身份的,所以臨時改了口。

    他的措詞很溫和,沒有絕對要求的意味,以便為自己留餘地。

    「應大俠!」老者微微一笑,很深沉的笑:「談這買賣,當事人通常是不出面的,只聯絡人聯繫,至於為什麼你一定明白。今天,老夫破例現身跟你見面,已經表示了最大的誠意,你所說的認識,老夫以為只能到這限度。」

    「不錯!」冷一凡立即見風轉舵,他不能做進一步要求:「在下的目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現在請說第二個原因?」

    「對象是誰?」頓了頓之後又補充道:「貴手下鄺師爺不敢做主,所以在下不得不當面請教。」

    「應大俠,到時候會告訴你。」

    「不,這點非常重要,在下必須事先瞭解。在下說過這是筆大買賣,對像當然不會是普通的人物。任何人的武功一定有其一定限度,而且命只有一條,知己知彼,才能做萬無一失的安排,所以這點非常重要……」

    「老夫深信你不會失敗,因為你從沒失敗過。」

    「在下能保持不失敗,就是得力於小心兩個字,只要有一次失敗,江湖上就再不會有『鐵面無常』這人。」

    「應大俠,老夫肯出大價錢,當然也不願看到失敗,你我的利害是一致的,請相信老夫會有妥慎的安排。」

    「閣下別忘了行動的是在下。」

    「老夫還沒昏庸。」

    「在下的行動一向由自己安排,再說一遍,在下對於行動的對象必須事先徹底瞭解才能行動。武功、個性、為人,甚至生活習慣都必須知道,不能有絲毫差錯,換句話說,干在下這一行,絕對不許犯錯,一點微錯便會有想不到的後果。」

    冷一凡完全是職業殺手的口吻。

    「應大俠,一句話,老夫的安排絕對會使你滿意,你所說的一切,老實說還不及老人沒想的周詳。人會變,事會變,最恰當的時機與機會是成功的保征。等老夫完全掌握時間和機會之際,就是你行動之日,這夠明白了吧?」

    老者說的極有道理,冷一凡無法再堅持已見。

    如果他繼續堅持,很可能引起對方猜疑而取消這樁買賣,這是他所不願發生的,從短短的交談裡,可以看出這老者是隻老狐狸,買刀殺人而使之無痕,他為自己留了萬一失敗的退路,當下只好點點頭。

    「應大俠,老夫為你安排了一個得力助手……」

    「助手?」冷一凡心中一動:「在下不需要助手,做這種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事完便什麼也不存在,不留任何尾巴。」

    「那就不說助手,算聯絡人吧!」

    「是誰?」

    「你會見到他!」說著站了起來:「該談的就只這麼多,老夫告辭!」毫無遲滯地出房離去。

    冷一凡呆坐在椅子上。

    人見到了,卻不知他是誰,要下手的對象也不知道,這一次的見面,與不見面並沒什麼差別。

    老者說安排了一個助手,也算聯絡人,會是鄺師爺麼?

    他突然想到身邊多了個助手,自己與江湖秘客他們聯絡便會受到限制,等於多了雙監視的眼睛。

    老者已離去,想到太遲了,剛才應該拒絕的。

    他起身走到門邊,走道上冷冷清清沒任何人影。

    吐了口悶氣,冷一凡轉身進入套間,心想,先睡個大覺再說。

    目光掃到床上,他陡然一驚怔住,只見一片烏雲披在枕上,被已攤開,一隻雪白的粉臂露在外面。

    是個女人,她居然睡在自己床上?

    「你是什麼人?」冷一凡喝問,「唔!」一聲,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另一隻光臂也伸出被外,看樣子這女人已脫光了衣服。

    冷一凡的呼吸為之一窒。

    「你到底是誰?」

    「哦!大爺,您……」她揉揉眼睛。

    冷一凡為之氣結,躺在床上的竟然是春芳。

    這風騷狠辣的女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天亮之前她在破廟裡殺了人,卻又趕在頭裡回客棧上男人的床。

    「起來,把衣服穿好出去!」冷一凡牙齒發癢。

    「大爺,您……這麼討厭我?」春芳坐了起來,被頭半掩著酥胸,套間裡光線不明,但她的兩眼發亮。

    「我要一個人清靜的睡覺。」

    「我不會打擾您。」

    「可是……你……」

    「我可以睡床裡。」

    「我要你出去!」

    「我不能出去,我收了別人的錢,專門來侍候您的,你就是討厭我,我也沒辦法,反正我不離開您。」

    冷一凡猛可裡明白過來,她便是那老者安排給自己的助手,也是聯絡,如果自己是真正的應無敵,這倒是絕妙的安排。

    春芳有一副好身手,而且是女人中的女人,可惜自己是浪子冷一凡。

    心念迅快地轉動。何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春芳!」

    「唔!」

    「我知道你的身份了。」

    「哦!大爺知道我什麼身份?」

    「你根本不是賣身的,更不是投親不遇流落異鄉,而是奉命來當我的助手,你本來就知道我是何許人物。」

    「既然大爺知道了,我也不必否認。」

    「你奉誰的命?」

    「鄺師爺。」

    「我是問你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沒主人,是鄺師爺出錢的雇我。」

    冷一凡冷冷一笑,但沒發出聲音。

    春芳這叫做睜著眼睛說瞎話,老者是從套間裡出來的,而她睡在套間床上,兩人本來就在一起。

    老者指稱為自己安排了一個得力助手,她也已經承認,卻說沒有主人,真是毫無說話的技巧。

    「你不知道?」

    「是不知道,我幹嘛要騙你。」

    「剛才從這兒出去的老者是誰?」

    「鄺師爺安排我侍候你,我來到客棧不久,鄺師爺跟那老頭便來了,兩人說了幾句悄悄話,鄺師爺便走了。那個老頭便留下來等您,鄺師爺交代過,不該知道的不許問,只聽命令,所以我不敢問。事情便是這樣。」

    她的說詞可信也不可信,理由似是而非。

    可信的是幹這種事必須絕對保密,知道的人愈少愈好,當事人本身也是保密的重點,極有可能不讓春芳知道。

    不可信的是,她若非買方最可信的親信,便不可能被派來當助手。

    慢慢從她身上挖根,冷一凡做了決定,問急了對方會起疑,既然她是助手,套查觀察的機會一定很多

    「他們雇你是什麼價錢?」冷一凡順水推舟地問。

    「足夠我嫁人生活一輩子。」她沒說出數目。

    「你既然被雇來當我助手,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那得看情形。」

    「什麼情形?」

    「如果我奉令傳話,你就得聽我的,除此之外我一切聽您的。」

    「那好,現在我要你穿衣服下床來。」

    「幹什麼?」

    「我想好好睡一覺。」

    由於外面的日頭已經升起,套間裡的光線明亮了許多。

    春芳扮了個無可奈何的鬼臉,撩開被子,果然是一絲不掛,不該讓男人看到的地方完全暴露無遺。

    冷一凡腦海裡起了一陣昏暈,心跳急劇加速,但他不能轉過臉不看,因為他扮演的是愛好此道的應無敵。

    「你是個尤物,十足的女人。」冷一凡硬著頭皮說。

    「大爺沒興致?」

    「見多不奇,我只要休息!」冷一凡有全身熾熱的感覺,但表面上他冷得像個情慾全無的石頭人。

    春芳輕輕吐了口氣,慢吞吞的抓過衣物穿上。

    然後,又看了冷一凡一眼,才下床著鞋站定。

    「大爺睡覺,那我呢?」

    「隨便,那是你的事!」

    冷一凡說完,脫鞋和衣上床,拉一角被蓋上,側向床裡而臥,似乎身邊根本沒有春芳這個人,實際上他心還在跳。

    春芳在床沿坐下。

    「大爺,您先別忙睡,我要傳幾句話!」

    「你說吧!」

    「您當年的仇家已到了開封,而且找上了您,對嗎?」

    「仇家?誰?」

    「不見紅。」

    冷一凡心頭一震,幾乎要蹦了起來,但他竭力忍耐著。

    職業殺手在任何情況之下,都應該保持冷靜,絕不能有情緒上的衝動,或有任何表情掛在臉上。

    不見紅跟應無敵結下樑子,詳細經過自己並不清楚,但既然扮演應無敵,就該擔下他的恩怨。

    隔壁房裡有鄺師爺安排的眼線,不見紅找上自己他們當然知道,這不足為奇。

    實際上,隔壁房間是鄺師爺包下但沒有插樁,是空著以備不時之需的,不見紅身份暴露是由於范老二之死,而被鄺師爺和那姓荊的老者他們猜出來的,因為當今江湖上殺人不見血的除了不見紅,還沒聽說有第二個。

    冷一凡很想問個究竟,但他不能問。

    如果說他不認識不見紅,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啊!是他,怎麼樣?」

    「他在開封現身的意圖不明,除了您跟他之間的個人恩怨外,也可能牽涉到這次的買賣,請您加以留意。」

    「唔!我會注意。」冷一凡淡淡地回答,似乎不把它當回事。

    但他的內心卻是相當不平靜,很想找到江湖秘客,把這樁不相干,但已栽到自己頭上的事弄個明白。

    春芳起身離開床沿。

    冷一凡不去管她的行動,他真的想睡。

    一覺醒來,西窗已見日影,表示時已過午。

    這一覺睡得很結實,疲累全消,精神百倍。

    房裡,不見春芳的影子。

    冷一凡下床,擦了把臉,走到外間,覺得喉嚨有些干,步向桌子,摸摸茶壺,還帶著微溫,端起來口對口猛喝了幾大口,放回茶壺時才發現桌上有一張字條,心想,大概是春芳出門時留的。

    不經意的拿起一看,不是那麼回事,字條上簡簡單單幾個字-一「火速來宮一敘」,後面沒署名。

    來宮,什麼宮?

    難道是王公宣召?

    細審筆跡,忽然領悟,字條是江湖秘客所傳,所謂「宮」,無疑地是指幻幻子隱居的上清宮了。

    正好春芳不在,否則又要費一番口舌解釋。

    冷一凡當下揉碎了字條,進套間抓起劍,整整衣衫,匆匆出房,撞壞的房門還沒有修,也就不必上鎖。

    出了客棧大門,街道上冷冷清清,店門測邊有個磨刀擔子,可能是設生意,磨刀的老者坐在小板凳上打吨。

    冷一凡的腳步聲驚動了他,微微張開了眼又合上。

    冷一凡左右掃了一眼之後,快步行去。

    出了城,直奔上清宮。

    地點愈來愈荒僻,上清宮已遙遙在望。

    突地,身後遙遙傳來一聲似乎是慘叫的聲音,冷一凡暗吃一驚,立即止步回身,只見數十大外的林木間似有影子一閃。

    登時警覺到自己太猛浪,竟然沒防備被人盯蹤。

    心念一轉之後,轉身繼續前行,在經過一處彎路時,馬上折身迂迴向原先發現人影的所在疾速奔去。

    到了地頭,只見疏林間的地上躺了個人。

    步近一看,已經是個死人。

    冷一凡忽然感覺死者並不陌生,仔細審視,想起來了,死者赫然是客棧門口磨刀的,奇怪,他分明在店門口打吨,怎麼會死在這兒?

    看情形,這老者是跟蹤自己來的,但是誰下的手呢?

    以自己所知,江湖秘客和賈依人都不會隨便殺人,會是春芳麼?

    很有可能,她在發現有人跟蹤自己之後,來了個反跟蹤,只怪自己太大意,沒留心到這一點。

    正在思忖之際,一條人影從樹叢後轉了出來。

    冷一凡不由一怔,現身的是個精悍之氣橫溢的虎面中年,他不認識。

    「應老大!」中年人開了口:「你老大還沒老,竟然被人跟蹤而不自知,幹你這一行,這種情況是危險的信號。」

    話中飽含譏諷之意。

    冷一凡面上一熱,從聲音中他才判斷出對方是不見紅,不見紅說的一點也不錯,如果讓磨刀老者跟到上清宮,那可真是丟人現眼。

    雖沒話說,但不能裝啞巴,好在臉皮黑,表情不顯。

    「你老兄也是跟蹤區區的?」

    冷一凡這一反問很聰明,不必再為被磨刀老人跟蹤自己這點來辯解,很技巧的反擊,而且是一擊中的。

    「談不上跟蹤,在下到客棧找你,你正好出門,又正巧發現這磨刀的跟上你,所以就順道跟了下來。」

    「找區區有事?」

    「對,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

    冷一凡面上又是一熱,頭一次根本就沒看到他的真面目,這一次見面,他是盯梢而來,兩次都沒被自己發覺。

    就事論事,自己等於是吃了兩次癟。

    「這種角色也值得你老兄下手?」冷一凡望了死者一眼,不見血,胸口上有個小孔致命處。

    「他不是小角色。」

    「噢!那他是……」

    「小有名氣的『八爪魚』,又狠又滑,在下差點陰溝裡翻船。」

    「八爪魚?是聽說過北方武林有這麼個狠角色!」冷一凡故意掩飾了一句,實際上他沒聽說過這名號。一頓又道:「可惜沒有留下活口,不然就可以問問他盯梢區區的目的,受什麼人指使!」

    「在下知道。」

    「是誰?」

    「在客棧里拉客的那個騷娘們!」

    「她……」

    「就是找上你老大的那一個,在下親眼見過他們接頭,而且不止一次。」不見紅認真的說。

    春芳?

    冷一凡心裡猛可地一震,春芳是那無名老者和鄺師爺特地安排給自己的助手,而她竟叫人監視自己?

    她的目的是什麼?

    照理,這種買賣是見不得人的,除了當事人雙方,盡量不牽涉到第三者,這到底是什麼蹊蹺?

    買殺手又加以監視,究竟葫蘆裡買的是什麼藥?

    「是春芳?」冷一凡故裝淡漠,像是不當回事。

    「應老大!」不見紅笑笑:「那娘們可不是普通賣色的,也許她的身份是假裝的,你可得當心點,固然那種貨色很合你的味口,要是栽在她手裡就太不值得了!」

    「區區明白,謝謝你的關心!」

    其實冷一凡的心裡一點也不明白。甚至情緒有些紊亂。

    他原先的目的是故意抖露身份,然後製造應無敵與浪子之間的事端,藉以引出劍中劍歐陽軒那隻老狐狸。

    想不到事情一開始便變得這麼複雜,說不定自己這一化身,會牽出更多應無敵當年的仇家來。

    如果碰上個來暗的,可就難以應付了

    突然,冷一凡想到無名老者和鄺師爺,會不會是應無敵當年仇家所安排的報復行動?而雇殺手只是藉口。

    否則,不會故作神秘,又派人監視,從目前跡象來看,這太可能了,但既被找上,勢又不能打退堂鼓……

    今天江湖秘客之約,是否與這情況有關?

    「應老大,現在談談咱們自己的事情!」不見紅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似乎很嚴肅的樣子。

    「請說!」

    「你接下了一票生意?」

    「不錯!」冷一凡無法否認,在客棧裡范老二被殺時便已洩了底,加以否認是多餘的事。

    「什麼價錢?」

    「三千。」

    「白的?」

    「不,黃的。」

    「是一筆大買賣,能出得起這價錢的必非等閒,要是在下請問誰是買主,你肯見告麼?」

    不見紅臉上現出企盼之色。

    「不能!」冷一凡斷然拒絕,他必須爭回主動的立場,維持住身份,不能讓不見紅牽著鼻子走,失著丟人可一不可再。

    「那對象是誰,你老大就更不會說了?」

    「當然,這是規矩!」冷一凡表現得煞有介事,事實上他自己也在摸黑,買主是誰,對像又是誰他根本不知道。

    「應老大!」不見紅的目光突然定住,表示他將要說出的話很有份量:「做你這種買賣是刀尖上玩命,未見得一定成功。要是說,如果有人肯出同等的價錢請你回了這筆交易,穩賺不賠,沒有任何風險,你願意麼。」

    這不但是極大的誘惑,而且簡直是不可思議,不必出手而能賺三千兩黃金,只有白癡才不願。

    但不見紅的目的何在呢?

    天底下尤其是江湖上,講究的是一分價錢一分代價,絕沒白得的便宜事,這內中當然大有文章。

    「你的意思是要區區毀約,回了這樁生意?」

    「可以這麼說。」

    「為什麼?」

    「在下只是傳話,而且事情就這麼簡單。」

    「依區區看來一點也不簡單。」

    「在下保證就這麼簡單!」不見紅目芒閃了閃,像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又道:「應老大已收了對方的錢?」

    「這倒沒有!」冷一凡不假思索地回答:「區區的規矩是事成收錢,絕不讓買主遭受損失。」

    到底應無敵當年是否有這規矩他根本不知道,只是想當然耳的說法,要是先收了買方的錢而事不成,買方當然是平白受損。

    而事實上一個職業殺手行動失敗,多份已賠上了老命。

    「那就更沒問題了。」

    「別一廂情願,你以為區區會答應?」

    「會拒絕這種便宜事的可能是瘋子。」

    「對,你說對了!」冷一凡挑起了眉毛:「天底下有許多瘋子。各式各樣的瘋子,而瘋子通常又不承認自己是瘋子,總認為自己很正常,別人才是瘋子,而現在,區區的行為,正是瘋子的行為。」

    這句話聽似平常的話,足夠有心人想上三天三夜。

    不見紅怔了怔,可能內心起了迴響,但現在可不是談人生哲學,他不能深思玩味,他找應無敵是解決問題的。

    「應老大,照你先前的反應看,你似乎失去了當年的精明,但聽你此刻的話,卻又像更老到了!」說著,點點頭,彷彿是嘉許。冷一凡沒說話,等待下文。

    一頓,不見紅又道:「不管誰是瘋子,還是言歸正傳,開門見山一句話,你回了這筆交易,說出買主的來路,便可以得到同等的報酬,這比費心機犯奇險殺人便當多了,你說是不是?」

    「不一定!」

    冷一凡冷漠如故,黝黑的臉上設任何表情,任誰也看不出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想些什麼!

    「應老大,乾脆些,答不答應?」不見紅似已不耐。

    「你老兄的話還沒挑明,傳誰的話?誰付的錢?」

    「這個老大不必管,反正這檔事是由在下出面,在下負責,正主兒不便出面露臉是情在理中,反正你老大只管拿錢,不必追根究底。」

    「區區不能馬上答應,但可以考慮。」

    不見紅深深想了片刻,臉上微露狠色。

    「應老大,在下說話不繞彎子,希望你認真考慮,很坦白地奉告,托在下辦事的目前算是在下的主子,在下負責他的安全。」

    「如果你老大接生意的對象是他,那很不幸,在下話擺在先頭,將以生命維護他的安全,這意思……老大你懂!」

    「很明白。」

    「那話就說到這兒,告辭!」

    「請便!」

    不見紅抱了抱拳,飛掠而去。

    冷一凡望著不見紅迅快消失的背影,心裡在想:聽不見紅的口氣,他似乎在替某一個人效命。而這人可能是自己被買來對付的對象,但又摸不透敵人的底,所以想從自己身上發掘,抑或另有圖謀,才不惜出同等代價。同時他絕口不提當年使他栽倒江湖的過節,他真的如此大量麼?難道他是在布網,想把他自己的和別人的恩怨用一張網撈盡?

    這麼一想,他彷彿已接觸到這張無形但十分可怕的網,甚至已經進入網中,而對方正在等適當時機收縮。

    西偏的日頭光芒已不再耀眼,變成了血的顏色,染紅了疏林。

    冷一凡不是殺手,而現在扮演的卻是這種角色,生活在血裡,這血是別人的,也可能是自己的。

    江湖,腥風紅浪,古往今來,不知吞噬了多少賢愚不肖。

    晚風徐起,拂在身上頗有寒意。

    他收拾起雜亂的思緒,望了那磨刀老者的屍體一眼,揚頭轉身,朝上清宮的方向奔去。

    顧盼之間,來到了宮門外。

    這裡他是來過的,熟路輕車,他毫不遲滯地舉腳跨進尺半高的大門檻,突地,一道精芒從門檻裡的地面暴閃而起。

    事出冷然,冷一凡心理上毫無準備,赴江湖秘客之約,本來就不必存有任何戒心的,想不到……

    冷一凡連吃驚的餘地都沒有,反應發自本能,身形後仰,同時硬生生把跨出的腳收回,轉身側閃。

    幾個動作只是一瞬,快得彷彿是事先安排好的演練行為。

    還沒有看清眼前突襲的人,身後傳來一聲疾風,夾著極微的絲絲破風聲,冷一凡的身形塌了下去,幾乎融及地面。

    「嚓嚓」聲中,四柄晶瑩的柳葉飛刀插在厚實的門扇上直沒到柄處,足見發飛刀之人手勁,之強。

    冷一凡直起身,背靠門邊的側壁,口裡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道:「還你!」

    聲音吐出的同一瞬,一道精光電射向斜對宮門的一株樹幹。

    「啊!」地一聲響起。

    一條人影飛栽地面。

    也就在同時,一道劍光疾射上身。

    「錚!」地一聲,劍光凌空劃去,眼前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威武青年,臉孔已變了形,但還是瞞臉狠色。

    他手中的劍是被冷一凡磕飛的,冷一凡的劍已出鞘,劍尖直抵在威武青年的喉結上,只消一點便可致命。

    冷一凡現在才定下來,分析情況,這青年橫臥在門檻之內,趁他舉步跨入之際猝然施襲,毫髮之差,他的半條腿便保不住了。

    而使飛刀的卻藏伏在樹幹上的枝葉裡,五柄飛刀同時齊發,也就是粟米之差就利刃穿身。

    掉下樹的站了起來,手按左胸上方,冷一凡回敬的飛刀還沒拔出來,刀柄露在指縫間,已在冒紅。

    這也是個威武的青年人,年紀比用劍的小些,但狠勁一樣。

    被劍尖抵著咽喉的青年,望向使飛刀的道:「老二,你還不走?」

    使飛刀的反而欺前舉步道:「老大,我會逃命麼?我兄弟認了,反正是一道,死在應無敵劍下決不丟人。」

    「老二,你有機會走……」

    「沒有用的。」

    「別傻,快走!」

    「我並不傻,是你我兄弟運氣不好。」

    使劍的目芒一閃,道:「有種,二十年後咱們仍然是好兄弟,仍然手牽著手行走江湖武林。」

    兩個人同樣是江湖亡命的口吻,看來不會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

    既然他們叫出了應無敵的名號,顯然不是誤會,而是預謀的行動,應無敵在十年前便已遁入空門,論年紀雙方不可能結仇。

    那麼,可以斷定他們是受人指使!

    問題是,他倆受誰的指使?

    何以預知自己會來上清宮?

    冷一凡迅速地轉動著念頭

    「應無敵!」使劍的狠態畢露,但聲音卻意外的從容:「咱們兄弟今天認了,二十年後你還活著的話,咱們兄弟會再找上你,現在你可以下手了,咱們兄弟絕不皺眉。」竟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冷一凡收回了劍,對付這種角色應用另一套。

    使劍的大感意外。

    使飛刀的也現出大惑不解之色。

    「你什麼意思?」使劍的張大了嘴。

    「應無敵殺人有一定的原則。」

    「什麼原則?」

    「這不必告訴你,現在說說你們的來路、目的、受何人指使?」

    「來路不會告訴你,目的是要你的命,受自己的指使,回答你的,能告訴你的就這麼多,往下不必問了,最好是動劍,省時省事。」

    冷一凡而無表情,似乎對這番話不起反應。

    他在想:對方要對付的是應無敵,而自己只是他的化身,根本不須去承擔他的恩怨,若論應無敵當年的作為,想殺他的不在少數,自己動劍便是濫殺。

    「區區問最後一句話?」

    「問吧!」

    「你們怎麼知道區區上上清宮來?」

    「跟來的,咱們無時無刻都在往意你的行動,你被剛才半路林子裡發生的事故,而引了回頭。你的目的很明顯是上清宮,所咱們兄弟超到頭裡來等你,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信不信由你,別多費口舌了!」

    「你們這麼急著上路?」

    「少廢話!」

    「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冷一凡還劍入鞘,轉身便朝側方行去。這動作令人莫測,但明顯的是他不準備殺人,他走得很從容。

    兩個年輕漢子呆在當場。

    這是他們做夢也估不到的情況,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竟然會放過曾經想要他命的人,天底下有這種事?

    冷一凡走遠,不見影子。

    「大哥,他什麼意思?」

    「不知道,據說他設代價不殺人。」

    「我們明顯的不是他的對手,這……」

    「以後再說,我們走,這檔事別讓主人知道。」

    兩人急急奔離。

    冷一凡其實並未走遠,他隱身在圍牆的轉角處,見兩人離去,他不打算再走大門,逕直走到最後盡頭處。

    「你來啦!」

    突如其來的聲音,使冷一凡心頭一驚,但表面上他還是那麼冷沉,他愈來愈像個職業殺手了。

    抬頭一看,一方巨石的缺口處現出了一個人頭,蒙著臉,冷一凡一眼便認出蒙面人是江湖秘客。

    「閣下久等了!」

    「還不太久,你剛才處理得很好。」

    「閣下在暗中看戲?」

    「本來就不必我插手,同時我也不便現身,當然還得看情形而定。」

    「那兩人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這怪你當年結的仇家太多。」

    江湖秘客故意以冷一凡現在的身份發話,這是應該謹慎的地方,以防萬一隔牆有耳,就不至於把事情弄糟。

    「閣下找區區來有何見教?」

    「瞭解一下情況,買主是誰?」

    「目前還不知道,我們見過面,對方不肯吐露身份,只知道是個相當奸滑的老頭,他還安排了一個女的在我身邊說是聯絡人。」

    「我知道,有人正在摸她的底。」

    「哦!誰?」

    「能迷死女人的小白臉,你應該想得到是誰,你能順當地從客棧到這裡來,就是小白臉已把那騷娘們給纏牢了。無論男女,都有其人性上的弱點,制人或受制於人,端看你能否知道自己的弱點,利用別人的弱點,現在不談這些道理,書歸正傳,對方也沒透露對像?」

    「沒有,看樣子不到行動的前一刻不會透露。」

    「這很棘手!」江湖秘客略作沉吟,又道:「目前我們查出買主是從鄭州來的神秘豪客,寄寓在如意酒樓的客房,姓鄺的是他的左右手,如果照這樣的線索追下去,一定會有收穫的。」

    「可惜區區不認得對方的真面目,否則這次見面便已揭開謎底,閣下認得麼?」冷一凡據說的對方便是指歐陽軒,他故意隱諱以防洩底。

    「我也不認識!」江湖秘客搖搖頭:「不過,在必要時,我會找到人指證,目前這指證的人已被我請到了開封。他是來助我辦事。但不跟你見面,以免節外生枝,把事情變為複雜,這個人你認識,而且相當熟。」

    江湖秘客的話藏頭露尾,冷一凡當然不便追問。

    大夥兒都為他的事在奔波,除了由衷的感激,他沒別的好說。

    尤其是江湖秘客,便是全始全終,對他,感激兩個字已經嫌太輕了,簡直可以說是一種恩情。

    纏住春芳的小白臉,冷一凡不必想就知道是賈依人,雖然他對他的素行有些不齒,但人家是為自己出力,夫復何言?

    「區區有個想法」冷一凡語音凝重。

    「什麼想法?」

    冷一凡道:「拉生意的也有可能不是我們想像中的主顧,而是另有圖謀,正如閣下剛才所說的,區區當年結的仇家太多,幹這營生,結的都是死仇……」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湖秘客打斷了冷一凡的話:「你懷疑仇家故意製造這種情況而對你進行報仇行動,對不對?」

    「不錯!」

    「這點我早已想過,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要提高警覺做下去,我堅信對方一定會採取行動,我們要待變,應變!」

    「唔!區區懂這意思!」冷一凡點點頭,把嗓音壓為稍低道:「閣下認識不見紅這一號人物嗎?」

    「聽說過,談不上認識,怎樣?」

    冷一凡把不見紅先後兩次現身的經過說了一遍,江湖秘客兩眼凝往,現出深思的樣子。

    「不見紅的立場和意圖不明,但從他所表露的言詞判斷,他現在是在保護某一個人,而這受他保護的可能是對方要買的貨色,這也是查明對方身份的一條反線索,閣下以為如何?」

    冷一凡跟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我會安排,你只照我們原先的計劃進行,別的不必管,你現在是守網待魚,不必做別的活動!」

    「還有別的事麼?」

    「暫時沒有了,如果有緊急情況我會通知你。」

    「那區區就此告……」最後一個「辭」字尚未說出口,只見江湖秘客目芒一閃,頭一縮,消失在大石後。

    冷一凡立即明白過來,很可能是有人來了,他仍站著不動,口不開,誰也不知道他剛才是在和人說話。

    所料不差,果然是有人來了,設任何聲息,他也沒轉頭去看,但他確實感覺到有人逼近。

    而來人無疑地是個不尋常的高手。

    只是用感覺,來人已停步在距他不遠的地方,他仍然僵立著,似乎什麼也沒察覺,實際上他的應變準備已完成。

    「唰!」其實並沒有聲音,這只是感覺上的形容,一股銳風襲上身來,冷一凡的劍朝側方劃出。

    快得不能再快的動作,怪得不能再怪的招式,而且招式似乎只發出一半,除了手臂,設任何部分動過分毫。

    這看似只發出一半的招式,實際上是一記毫無暇疵的守式。

    本來是攻守兼具的一招,由於感覺上對方的一擊只到中途便剎住,所以他的致命反擊便隱而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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