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一凡打了個呵欠,伸展一下四肢,深深呼吸了幾口氣,加上軟綿綿的褥子,覺得渾身舒暢。
外面剛剛出了人命,他頭一次完全不放在意下,雇殺手殺人者的手下,諒來也不是什麼好貨色,被人黑殺冤枉不到哪裡去。
「應老大,幸會!」一個聲音發自帳後。
冷一凡這一驚非同小可,鬆弛的細胞全部抽緊。
以他平素銳敏的警覺性,竟然沒發現房裡有人,自己跟鄺師爺在外間談了好一陣,想不到裡間會藏得有人。
從午後起,自己就寸步未離,也在床上躺過,而這房間又是邊間,窗外便是圍牆,人是怎麼進來的?
「你就這麼躺著別動,我們聊上一聊,不必拘禮!」那人又發了話,語意飽含了揶揄。
冷一凡啼笑皆非,堂堂職業殺手,竟然粗心大意到如此輕易被人控制,這是個極大的教訓。
現在他才領悟到扮職業殺手,每一刻都不能稍有鬆懈,命是懸在絲線上的,殺人者人恆殺之,是江湖千古不易的道理。
對方意在何為?
這是冷一凡立刻想知道的,他有點放心對方不會要自己的命,否則應該早已下手而不必先開口。
「朋友何方高人?」
「老朋友。」
「老朋友?」
「一提你老大就會知道了。」
冷一凡微微感到一窒,他並非真正的應無敵,怎會認識他的什麼老朋友,這種情況將來會不斷發生。
「老朋友?在下一生從不交友。」
冷一凡是故意說的,憑情理判斷,職業殺手多份是冷血人,冷血人沒有感情道義可言,自然不會交朋友。
套房,燈點在外間,想憑薄弱的微光辨識帳子後的人根本辦不到,他急急地盤算,要是對方下手,該如何應付?
「應老大,這麼多年你去了哪裡?」
「有事遠行!」冷一凡含糊以應,他該怎麼解釋呢?
真正的應無敵已在十數年前被蓬萊三怪之一渡化,變成了「一心和尚」,這雖是秘辛,但現在自己是他的化身。
戲才剛剛開鑼,總不能一出馬門亮相便砸。
「記得『不見紅』這名號麼?」
「不見紅?唔!」他根本沒聽說過,但又不能否認。
「就是在下,你老夫可能已經淡忘當年滇地大觀樓頭的事,但在下忘不了,事情就像昨天才發生的。」
聲調已經改變,隱隱帶著殺機。
「唔!」冷一凡又是一聲晤。
對南方武林他完全陌生,什麼滇地大觀樓他連夢都沒有夢過,何況又只是屬於兩人之間的糾葛。除了當事人雙方,恐怕連第三者都沒有,他當然無法回答。
一向冷沉的他現在卻急得冒汗,並非怕什麼「不見紅」,而是擔心洩了自己的底,那此番苦心的策劃就將成泡影了。
「應老大,當年你那一劍使我無顏在南方武林立足,變成了江湖遊魂,五湖散蕩,四海飄怕,而你卻成了大名鼎鼎的無敵殺手,名利雙收。」
「又怎樣?」冷一凡茫然反問。
他已經聽出不見紅與應無敵當年結有樑子,但因果依然不明。從無顏在南方武林立足這句話看來,不見紅在當年南方武林不但是一個人物,而且知名度不遜於應無敵。
「你那一劍毀了我的名,但卻手下留了情,所以我今天還活著,我忘不了恥辱,可是無意報復,今後是友是敵,去看你的作法了!」
「區區不明白!」冷一凡悄悄透了口氣。
「將來你會明白。」
「何不現在抖明?」
「時機還沒到。」
「時機還沒有到是什麼意思?」
「今晚專誠拜訪是先向老朋友打個招呼,為以後見面鋪條路,順便奉告一句,在下已不是當年的一見紅。要是雙方不幸而紅了眼,那……應老大心裡該先有個數,包不定鹿死誰手,話就說到此為止……」
「且慢,區區還有點不明白……」
「什麼不明白?」
「你為什麼放過這大好的殺人機會?」
「哈!應老大,如果在下在這種情況之下做了你,並不能恢復聲名,反而落個暗箭傷人的譏評,要動劍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跟當年一樣。」
冷一凡又猜想到了一點,不見紅與應無敵當年是公開的訣鬥。
不見紅一劍落敗,而他是個相當重名的人,所以寧願放過這絕佳的機會,由這點看來,不管他為人是正是邪,也有其可取之處,連帶他想到了……
「走廊上那條人命是你做的?」
「在下不否認。」
「殺人的理由是什麼。」
「跟你一樣。」
「跟在下什麼一樣?」
「……」
一條人影閃出套間。
冷一凡立即從床上翻了起來,搶到外間,房門沒有打開,但已失去不見紅的影子,邊窗卻是開著。
他頓時明白過來,對方是利用窗戶出入,邊間的邊窗,自己出入方便,外人進出也同樣方便。
他不由想道:「不見紅忽焉而來,倏然而去,真正的目的是什麼?」與鄺師爺接治的生意有關麼?
他在房外悄沒聲息地殺了人,又利用自己離開房間的機會潛入套間,這份身手的確已很驚人。
他說他已不是當年的不見紅,這表示他的武技已經更上層樓,同時也顯示已經出現了勁敵。
既然頂替了別人,當然得承擔別人的恩怨,看來情況已開始複雜……
冷一凡不由苦笑了笑……
夜已深沉。
大地一片寂靜。
一間民宅的房間裡,鄺師爺與對他發號施令的老者在炕上對坐交談,兩人的神色都非常凝重,眉頭緊蹙。
「想不到情況會突然變得複雜!」老者的聲調沉重得像鉛塊:「殺害范老二的是哪一號人物?目的何在?」
「殺人的手法相當古怪,分明是劍傷,傷口卻不見血,看范老二的情形,他是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下遭毒手。」
「且慢,你說傷口不見血?」老者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兩眼睜得老大,灼灼的芒線使人不敢逼視,這顯示他精湛的內功修為。
「是的,荊老莫非想到了……」
「照范老二的死法,老夫是想到了一個人,不過……」
「荊老想到是誰?」
老者搖搖頭道:「不可能,實在不可能,這兒是開封,說什麼也不可能!」連說了三個不可能。
「荊老想到的到底是誰?」
「你曾經在南方混過,一定聽過此人……」
「誰?」鄺師爺真急了。
「不見紅。」
「殺人不見血?」鄺師爺坐著的身軀騰了一下:「荊老,在下是聽說過這一號人物,殺人只見創口不見血……江湖上還沒聽說過有第二個人,這……太可能了,人是長腳的,從南方混到北方不足為奇,在下就是一個……」
「可是他為何殺人?」
「這……」鄺師爺答不上話來了。
空氣不由沉寂下來了。
想了想,鄺師爺不由一拍手掌道:「在下明白了,他的對象是應無敵,準沒錯!」
「何以見得?」
「據在下所知,他成名比應無敵早,是黑白兩道最頭疼的人物,應無敵出道之後不到一年,聲名凌駕不見紅之上。一山不容二虎,兩人終於在滇池畔的大觀樓頭公開訣鬥,結果不見紅受傷落敗,從此銷聲匿跡,以他的為人而論,找上應無敵大有可能。」
「他能找上應無敵為什麼要殺范老二?」
「也許是適逢其會,也許是藉此告訴應無敵討債的人來了。」
「如果他是對方雇的殺手呢?」
「會有這麼巧。」
「鄺師爺,天下事無巧不成書,不管怎麼說,你跟應無敵的交談他定然已完全聽到,殺范老二可能就是為了消除竊聽的阻礙。」
「這……問題的確嚴重,要不要立刻通知應無敵?」
「不急,應無敵既然一定要見當事人,等老夫見過他之後再說,不見紅的意圖我們必須設法摸清楚,還有浪子的情形如何?」
「沒見著。」
「怎麼說?」
「他像是突然失了蹤,再找不到他的影子。」鄺師爺用手搔著頭。
「他不會離開開封吧?」
「應該不會,對外的大小通路都布了眼線。」
「這些暫且不管,你先去安排見面的事。」
「是!」
鄺師爺辭出。
冷一凡正朦朧入睡,一陣極輕微的響動又使他清醒過來,由於「不見紅」的事件,他的警覺性已提得很高。凝神傾聽,響動聲已停止,他斷定這不是錯定,照那聲響不是撬門便是開窗,他躺著不動,劍在手邊。
帳門沒放下,外間的燈光透過隔間的簾子,隱約可以辨物,他注視著簾子。
簾子悄然揭開,一條人影掩了進來。
「什麼人?」冷一凡出聲喝問,五指已抓牢劍柄。
「是我……春芳。」邊答邊靠近床邊。
冷一凡倒抽了口涼氣,起更時用五兩銀子打發走的流鶯,想不到半夜三更她又纏來了,的確是惹厭。
「你來做什麼?」
「來陪你,大爺,我不能白要你的銀子!」說著,一屁股坐上了床沿,黯淡光線下的側影相當惹火,尤其是這時辰、這地方。
冷一凡躺著沒動,心頭突然一驚。
「房門是拴著的,你……」
「格格格……」春芳蕩笑了一陣:「有許多愛玩玩的大爺很講面子,不作興有人敲門,所以幹我們這行的學會了開門的本領,避免驚動別人,我說過了我一定會來,大爺您不會生氣把?」
她說得極為自然。
「我現在只想睡,一點興致都沒有,你去找別的客人去吧!」
說著,冷一凡裝作打了個呵欠。
「大爺,我會讓你有興致的……」邊說邊伸手搭上冷一凡的大腿。
「春芳,我不是雛兒;別來這一套!」把她的手撥開:「沒興致就是沒興致。」口裡說得滿有那麼回事,一顆心卻忍不住跳動。
「大爺,我說過不白要……」
「我並不在乎這點小錢。」
「那就這麼著好了,我陪您干睡,怎麼樣?」說完,不待冷一凡的反應,她開始脫鞋、解帶……
冷一凡發了急,把心腸一硬。
「我說話從不改口,你給我馬上離開!」
春芳兩隻腳已撩上床,外衣已經解開露出了肚兜,雖然光線不明,但細皮白肉卻很搶眼,尤其是一雙挺拔豐圓的玉峰有一半擠在肚兜的吊帶外,她只是個流鶯,卻是流鶯之中的尤物。
突聽冷一凡這麼一說,她停止了動作。
「大爺,我替你推拿,舒筋摩骨」她伸出手解冷一凡的衣帶。
「出去!」冷一凡粗暴地推開她的手,額頭已在冒汗,他受不了這陣仗。
「大爺!」春芳想哭出來的樣子:「我不是天生下賤的女子,異鄉落魄,不得已才走這條路,你要是不要我,我可就慘了!」
「什麼意思?」
「有人命令我侍候大爺,說大爺每夜都離不開女人,大爺要是把我趕出房,我無法交代,他們會以為我設盡心,會把我整得很慘……」
「誰要你侍候我?」冷一凡心中一動。
「街坊上的老大,比官府的大爺們還可怕。」
「那是你的事!」冷一凡橫定了心:「趕快把衣服穿好出去,惹火了我,我比什麼老大更可怕,快,多一個字都不必說。」
驀在此刻,房門響起了擂鼓也似的敲擊聲。
「開門!」
「把那臭娘們揪出來!」
冷一凡一推春芳,翻身下了床,穿鞋,理好外衫。
「砰!」然一聲,房門被撞開。
冷一凡站在套間簾邊,隨手掛上了簾子,只見三個惡煞站在門邊,兩個是二十左右的青年,一個是中年漢子。
他們是同一副德性,刀眉凶眼,大冷的天,全敞著前胸,露出了扎眼的橫肉,一望而知是街坊上的痞棍混混之流。
中年漢子雙手朝腰幹上一插,偏頭打量了冷一凡幾眼,咧咧嘴角。
「識相的叫那娘們出來,不難為你。」
「什麼娘們?」冷一凡又好氣又好笑,這三個混混可能做夢也估不到他現在扮演的是他們的老祖宗,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朋友,別反穿皮襖裝羊,你床上那個。」
「她是你妹子還是你老婆?」冷一凡步到外間。
「你他媽的找死!」中年漢子的臉孔扭了起來。
兩個年輕的袖管一撈,衝進房門,雙雙亮出手叉子,作勢就要朝冷一凡的身上紮了下去。
「別動!」中年漢子大聲喝阻:「我們只要帶人,這兒掌櫃的平常對咱們兄弟很夠意思,別給他添麻煩。」
兩個年輕的手放了下來,橫眉瞪眼。
「進去把那娘們給揪出來!」中年漢子擺擺手。
中年漢子的兩眼突然發直,嚥了泡口水。
春芳出現在套間的門簾邊,兩個衣扣沒扣,衣襟斜搭著,臉上沒有絲毫驚懼害怕之色,騷眉之氣洋溢。
「喲!」了一聲,嗲聲蕩氣的道:「三位是何方神聖,怎麼半夜三更的找上我這個賣色的?」
腰膠一扭,步了出來,胸前起了一陣晃蕩。
「嘖!好貨,頂尖的貨色!」中年漢子狂吞口水,那樣子似要把這風塵尤物一飽口水吞下去,那神情只噁心兩字可以形容。
冷一凡心裡很窩囊,對付這種混混實在有失身份,但是如果不拿點顏色出來恐怕完不了事。
使他覺得意外的是這叫春芳的英身女子居然毫無懼色,想像中,地痞混混正是這類女人的剋星。
難道春芳有所恃?
「三位找上我這賣色的有什麼事?」
「你叫什麼名字?」中年漢子的聲音怪怪的。
「春芳。」
「為什麼不叫春花?」
「我老娘生下我之後,我老子給我取名叫春芳,所以我就叫春芳,不作興叫春花,你老大找上我到底什麼事?」
春芳偏起了頭,騷中還帶幾分辣,這與她對冷一凡那種可憐兮兮的樣子大不相同。
「嗯!你人長得好,口齒也很利,春芳,你在客棧裡開了生意,是什麼人准許你的?」
中年漢子的口氣緩和多了。
「喲!用我的皮肉賺錢,還要什麼人准許?」
「我不信你真的不懂規矩?」
「什麼規矩?」
「山有頭,地有主,你燒過香掛過號沒有?」
「還得燒香掛號?」
「不錯!」
「誰是主?」春芳轉了口風。
「姜大爺!」賤禿嘻嘻地一笑道:「憑你的本錢,只消姜大爺一樂,包管你吃通開封城,紅遍半邊天,不必客棧賺小錢。」
「真的?」
「假不了,咱洪三爺可以寫包單。」說著,重重拍了一下胸脯,兩隻眼盯在春芳臉上連眨也不眨。
「好,我跟你們走,就去拜候姜大爺。」
「走!」中年漢子揮揮手,樂得合不攏嘴。
「大爺,對不住」春芳扭轉身嬌笑了一下,向冷一凡福了一福,很大方的舉步跟他們離去。
中年漢子得意的笑起來。
兩個年輕的拋起手叉子耍了個花招,然後插回腰間,表示他們是玩刀的狠角色,互相一使眼色,出房而去。
冷一凡怔在原地,心裡倒不怎麼樣,春芳本來就是賣色的,三個小混混也值不得料理,脫去糾纏反而樂得清靜。
小二走了過來,皺皺眉,把撞壞的房門拉了拉,無可奈何地道:「客官,換個房間如何?
房門明天叫木匠來修理。」
冷一凡道:「沒關係,有沒有門都一樣。」
小二搖頭道:「這姑娘落到這一群瘋狗手裡算是前世作了孽,願她來世投身一個好人家,別再走上這條路。」
冷一凡心中一動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好,蝦子瞎抓,這是江湖上從古以來不變的定律,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會把她宰了吃?」
小二道:「差不多。」
冷一凡被激起了好奇道:「怎麼說?」
小二想了想,才道:「小的也是聽同行說的,沒親眼見過,這種事在開封城各客棧已經發生了好幾起。那三隻瘋狗專門找有姿色的外地單身婦女,送到北門外一座破廟裡,幹什麼不知道,反正從此沒了下文,這可怕的事是因為廟後掩埋的屍體被野狗拖出來才傳開的。」
「竟有這種事?官府不管麼?」
「這只是傳說,又沒苦主告狀……」
冷一凡深深的點頭。
小二轉身離開。
冷一凡心想:「春芳雖然是個賣色的,但人是從自己房間帶走不假,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不能袖手不管。」
於是,他悄然從邊窗出店。
北門外小路上。
一頂小轎在趕夜路,遠遠可看到一座小轎模糊的影子。
「兄弟,停一會!」跟在轎後的發了話。
抬轎的是那兩個年輕人,跟轎的是叫洪三爺的中年漢子,轎子停在小路中問,這時遠遠一條人影來到,也隨著停下來。
「你們要帶我去哪裡?」轎中人開了腔,是春芳。
「去見姜大爺。」
「姜大爺……住在荒郊野外?」
「可人兒,老實告訴你,不是去見什麼姜大爺!」洪三掛著轎子:「是去會見一位專參歡喜神的大師父……」
「秀驢?」
「說話別那麼難聽,那位大師父對女人可是本領高強,你雖然是賣身的,到時候也會求饒。」
「哦!我不信。」
「到時你就知道。」
「為什麼不走了?」
「嘻嘻……」
「你要幹什麼?」
「你太惹火,洪三爺我熬不住了,所以……嘿嘿!咱們先在這兒結個露水緣,樂上一樂,反正你是幹這行當的不會在乎,對不對?」
「洪三,賣歸賣,那是為了生活,你這麼做……是傷天害理,做姑娘的也是人,不是母狗,隨人糟蹋!」
「母狗?哈哈哈哈!開封城像這樣勾人魂的母狗不多,出來!」
一伸手,刁住春芳的手,把她拉下轎來。
「路邊草地上充陽台,別有滋味!」洪三說著,又向兩個年輕人道:「兄弟,忍著點,咱們挨著來!」
春芳掙扎,掙不脫。
「洪山,你會後悔!」
「後悔?嘿嘿,那可是笑話了!」
「是你說的?」
「當然。」
「好,到那邊樹叢後面,那兒風水好!」
「風水好,哈哈哈哈!」洪三一副猴急相,拖著春芳向路邊樹叢跑,很快地便掩人樹叢之後:「快脫呀!」
兩個年輕人聳肩相視笑笑。
沒多大工夫,樹後傳來春芳的聲音道:「你兩個誰來?快些!」
年輕人之一道:「洪老大怎麼啦?這麼快就……」
另一個道:「這娘們可能功力太強,洪老大招架不住,三招兩式便落敗了,我來試試,兄弟,有僭了!」
說完,三步兩步趕了過去。
又過了片刻工夫。
春芳的聲音又傳來:「還有你,快來,別誤了時辰!」
那年輕人吐口氣自言自語道:「的確是古怪,怎麼全不濟事?真有意思!」說完,也走了過去。
樹後草地上,兩個人躺著,一個人站著。
年輕人忽然發覺情況不對,腳底下滯住,春芳迎了上前,冷冷地道:「還等什麼?只剩你了!」
年輕人伸手拔劍,手指才觸到劍柄,口裡「嗯!」了一聲,一柄匕首已插進了他的胸膛裡去。
「你……你」人栽了下去。
春芳在屍身上擦淨了匕首,從容插回腰間。
暗中隨來的人影是冷一凡,這一幕他從頭到尾看得清清楚楚,現在問題來了,春芳不是流鶯,而是個心狠手辣的女殺手。
她為何要裝成流鶯纏上自己?
目的何在?這三個混混算是不長眼,送命是活該,但從死者洪三所說的話判斷,店小二所說的故事八成不假。
而「不見紅」也曾找過自己,這些事是湊巧連在一起,還是互有關聯?
原本以為單純的事,突然變得複雜了。
化身「職業殺手」應無敵等於是釣魚,魚兒會不會上鉤還足問題,但釣是非垂下去不可的。
春芳四下掃視一陣,離開樹叢,步上小路。
春芳停在轎邊,看樣子似乎在等人。
冷一凡在暗中大為困惑,她一口氣放倒了三個人,還滯留著不離開,她是在等什麼?為什麼?
現在已可斷定,她絕非想像中的流鶯,而是相當可怕的江湖女子。
兩條人影飛閃而來,看身法還真矯健利落,倏忽之間來到轎邊,是兩名短裝漢子,春芳向兩人吩咐幾句,然後坐上轎子。
兩漢子抬起,奔向小廟。
冷一凡更加困惑,悄然尾隨下去。
這檔事跟表面上看的完全是兩回事,顯然預有安排,三個混混成了犧牲品。
到底是春芳自己所安排,還是另外有人操縱?
如果是春芳的安排,這女人不但可怕而且神通廣大。
如果由別人操縱,那此人是誰?目的又何在?
照店小二的說法,是有人在破廟裡以女人為對象,干傷天害理的勾當,但春芳是在糾纏自己時被帶走的,不能說完全與自己無關,好歹得看個究竟。
片刻之後,小轎在廟門口歇下,抬轎的漢子之一上前把廟門擂得震天價響,這種時辰叫門是得用這種方式。
好一陣子,門裡才傳出聲音。
「什麼人,半夜三更來敲門?」
「送貨來的。」
「都什麼時分了還送貨,什麼貨色?」
「一等一的上貨。」
「伊呀!」的一聲,廟門開啟,現身的是個光頭和尚,披著件僧袍,用手拉著,圍在身上成了一口鐘,看樣子是剛從床上被吵起來。
「洪三呢?」和尚張望了一下。
「臨時有事不能來。」
「你 是頭一次送貨的?」
「是的!」
「價錢照舊麼?」
「不,照平時加倍!」
「為什麼?」
「這可不是普通貨色……」
「加一倍可是五百,洪三的心愈來愈黑了。」
「嘿!大師父,這種貨色在市面上最少值兩千,牛皮可不是吹的,你看了就知道,咱們洪老大從接生意以來,就接這一次是頂尖貨色。」
「好,抬進去再說!」
轎子抬了進去。
冷一凡從側門越牆而入。
破廟,相當破落。
院子裡儘是枯枝敗葉,院心石板路差不多全被野草侵蝕,只剩下人常走的一條線,倒是大殿裡佛前燈還不滅。
轎子停在階沿下。
應門的和尚轉了進去。
不久,一個身披火紅到裟。肥頭大耳的半百和尚從大殿裡現身出來,燈光很弱,但仍可照見他臉上異於常人的紅光。
就整個身軀來說,就像一隻養得極肥的大蟑螂,看了教人噁心。
「姑娘,到地頭了,出來吧!」前面那抬轎子的漢子掀起轎簾,伸手把春芳拉了出來,連拖帶扯上了殿廊。
春芳四下裡一望,驚怖欲死地道:「你們……不是說要帶我去拜見姜大爺麼?怎麼……
把我弄到這地方來?」
抬轎漢子嘿一笑道:「這位大師就是姜大爺。」
春芳想往後退,卻被那漢子抓住。
胖和尚瞇起眼,仔細打量春芳,口裡「嘖嘖!」不停,還加上直點頭,似乎對春芳十分激賞。
最後,抬了抬手道:「好,好,真好!五百兩照付,另加一百作為獎勵。」
身後有人應聲。
春芳栗叫道:「你們把我賣給和尚?」
抬轎的漢子道:「和尚有什麼不好,還不一樣是男人,論那種勁頭,嘻!還超過一般男人,準要你求饒。」
春芳扭著身子道:「我不要!」
胖和尚笑嘻嘻地道:「在我這兒,其樂無窮,以你的本錢,可以得到最高的享受,到時候管保趕你你還不想走,別看這是間破廟,裡面可是別有洞天。」
一個小和尚捧了包銀子出來,交給抬轎的,抬轎的接過,朝胖和尚躬了躬身:「謝大爺額外的賞銀。」
然後把貨銀放到轎裡。招呼了同伴一聲,兩人抬起空轎,迅快地出廟離去,剩下春芳無助地顫抖著。
胖和尚上前拉起春芳一隻手,另只手托起她的臉蛋,眉開眼笑地道:「天快亮了,隨大師我到裡面去喝兩杯,然後參個早禪,走!」
春芳被拉著進入大殿,出偏門,到了後進。
進入邊廂一閃亮著燈火的房間,只見錦床綠被,完全是俗家人的布設,簡直就像是同新婚洞房。
胖和尚朝桌邊椅上一坐,順勢把春芳摟入懷裡,口裡大聲道:「備酒!」
房外小和尚應了一聲離去。
「大師……我……有些怕!」春芳在胖和尚懷裡仰起頭。
「小寶貝,沒什麼好怕的,等會你樂還來不及。」
「您……怎會是姜大爺?」
「嘔!姜大爺、辣大爺!反正就是這麼回事!」邊說,邊把手搭上春芳高聳的酥胸輕輕揉搓。
「好癢!」春芳扭動嬌軀。
「哈哈哈哈」胖和尚得意地狂笑起來,但笑聲在一聲「嗯!」之後,突然停住。
春芳一扭身脫開胖和尚懷抱閃到一邊。
胖和尚細瞇的眼睛瞪得像鋼鈴,右手抓出,落空。
重重的拍在桌上,五指一曲,指頭上兩節全投入柴檀木的桌面,胖大的身形站起,又坐回椅上。
「你……你居然敢」左掌一亮,發出,不見任何勁道。
春芳再閃,換了一個方位。
「嘩啦!」一聲巨響,春芳原來停身的位置的後面一個厚實的大木架,變成了一堆木屑了。
「大師,你這一身『純陰功』少說也有六成火候,看來毀在你手下的婦女,不說一百也有數十個把?」
春芳上前兩步,眉毛挑了起來,又道:「聽說練這門陰功的都不得好死,就算練成了遲早也會遭報,你居然在這廟裡幹這傷天害理的勾當,報應自然來得快!」春芳冷冷的瞪視著他。
胖和尚的臉孔扭曲成怪形,像一個剛出籠的饅頭被捏了一把,全變了原形,隆起的肚子上露出一段刀柄。春芳這一刀戳得夠結實。
冷一凡隱在窗外暗處,對發生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這門陰功有許多種名稱,但其理則一,就是以邪術吸取婦女元陰來修練,可以說惡毒到了極點。
看樣子,春芳是處心積慮為江湖除害,他對她的評價起了極大的轉變。她是風塵中的奇女子麼?
胖和尚又待掙起身來,春芳飛出一指,胖大的身體又塞回座椅,他張口想叫,但已發不出聲音,只在喉嚨間「咕」了一下。
小和尚快步走來,手裡托著個大木盤,盤裡是酒菜和餐具。
春芳迎到門邊,把木盤接到手中,微微一笑道:「把廟裡的人去招來,大師有話要對你們說!」
小和尚狐疑地朝房裡張了一眼,他看到的是胖和尚瞪眼坐在桌邊,瞧不出名堂,只好轉身退去。
春芳把酒菜杯筷擺好,然後拔出插在和尚肥肚上的匕旨,鮮血標起,落下,向桌底下流開。
胖和尚兩眼就那麼睜著,眼珠子再也不動了。
腳步聲傳來。
春芳斜坐在桌邊。
連小和尚一共來了五個,全都衣袍不整,滿臉睡態,看樣子他們是剛從床上被突然抓起來的。
五個和尚擠在門邊,賊忒嘻嘻地全望著春芳。
春芳悠閒地道:「你們都進來!」
五個和尚進入房裡。
其中一個發覺情況不對,脫口道:「大師,怎麼回事?」
春芳道:「大師自認作孽太多,自求解脫以贖罪愆,他臨死丟下了話,要你們陪他一道走,現在正是時辰。」
五個和尚呆了一呆,才意識到是怎麼回事,齊齊面上失色。
其中一個小和尚發覺腳底下濕濕沾沾的,不由低頭一看,突地亡命似地狂叫一聲:「血」
膝頭一軟,癱了下去。
另四個和尚紛紛伸出拳拳攻向春芳。
但他們哪裡是春芳的對手?
雪亮的匕首翻騰,慘叫疊起,只是眨眼工夫,四個和尚全追隨胖和尚上了路,剩下個小和尚已嚇成半死。
春芳的匕首伸出又縮回,吐口氣道:「看你年紀不大,還不到造孽的年歲,今天饒了你,起來走吧!」
小和尚許久才回過魂來,連滾帶爬出了門。
春芳擦淨了匕首,插回衣底。
然後,若無其事的斟上兩杯酒,另拖了把椅子過來,向門外招呼道:「大爺,進來喝兩杯吧!」
端起酒杯聞了聞,又道:「這酒還不賴,老陳紹,滿香的。」
那樣子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暗中的冷一凡著實吃了一驚,這娘們真的是不簡單,既然地已出聲招呼,只好現身步了進去。
春芳媚笑著,比了個「請!」的手勢。
冷一凡坐下,同樣裝作若無其事。
春芳先敬了杯酒,再斟上。
「我知道大爺一定會來!」
「為什麼。」
「因為大爺是武士。」
「武士與來不來有什麼關係?」
「一個武士,不會作興我這可憐的女子被帶走,對不對?」
「你並不可憐,短短半個時辰你已放倒了八個人。」
「大爺認為我該不該這麼做?」
「當然該!」
「我敬大爺!」
冷一凡舉起杯子,喝下。
胖和尚還瞪眼坐在旁邊,地下躺倒了四個,在這種場面下喝酒的確不是滋味,在冷一凡而言是個新的經驗,他從沒有經歷過。
「春芳,說老實活,你到底是什麼路數?」
「串客棧賺錢的。」
「你不說也罷,我並不一定要知道。」冷一凡的目光一閃:「你早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對不對?」
「我只知道你是住店的大爺。」
冷一凡「嗯!」了一聲,不想再說下去。
她既然不願吐實,問了也是多餘。
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冷一凡心中方自一動,人影已經湧現門邊,是一群衣裙不整的女子。
她們一個個面無血色,彷彿死囚牢裡放出來的女犯,有十幾人之多。
原來那兩個抬轎的短裝漢子超前攔在門邊,其中一個說道:「救你們的就是這位姑娘!」
說著,平指向春芳指了指。
一眾女人齊齊跪了下去,口裡吱吱喳喳,說些感恩的話,但都有氣無力,聲音細弱幾乎聽不精。
春芳抬手道:「起來!起來!」
眾女子起身,身軀搖晃,似乎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
春芳向冷一凡道:「這些可憐由全被這和尚吸盡了元陰,如果不是及時救出,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冷一凡全身起了一陣寒慄,下意識地望了一邊的胖和尚的屍體一眼,心想:「這賊禿只換了一刀便斃命,實在太便宜他了!」
另一名漢子先深望了冷一凡一眼,才開口道:「姑娘,這些賊禿積存的金銀還真不少,一個大木櫃裝得滿滿,該如何處置?」
春芳連想都不想地道:「讓她們盡量拿,拿了上路回家!」
那漢子應了一聲,向眾女子道:「走!」
喧嚷聲中,兩名漢子帶著眾女子離開。
冷一凡凝望著春芳,她到底是俠女、妓女,還是有來路的詭女?照情形看,那兩名短裝漢子分明是她的手下,她的作風像妓女,行為像俠女,而所表現的又那樣詭異莫測,尤其手底下之辣不輸於女殺手巧姐兒。
這可怕的女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你為什麼這樣看我?」春芳又回復了騷媚之態。
「你使人不解。」
「怎麼,對我有興趣了?」
「唔!興趣很濃。」
冷一凡時時警惕著不忘身份,照江湖秘客的交代,應無敵是個冷血的花花殺手,對銀子和女人最有興趣,但相當狡詐,心機深沉,武功高。
「我們回客棧去!」
「天已經亮了。」
「那我們暫時分手?」
「嗯!這樣似乎比較好。」冷一凡緩緩站起身來,不再打什麼招呼,自顧自的揚長出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