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一凡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剛剛漱洗完畢,小婢秋香端來了早點,擺好之後,笑吟吟地道:「護莊,您這一夜睡得可真熟,裡邊的蕙君小姐已來過了兩趟。」
「哦!」冷一凡心裡明白,胡蕙君定是為了昨晚發生的事而來,看樣子秋香並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
本來,冷一凡是打算從秋香口裡挖出一些線索的,現在他改變了主意,那樣做會弄巧反拙,徒然暴露自己別有用心。
「請用早點!」
「好,你先下去,待會來收拾。」
秋香轉身走了兩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回頭靠近冷一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兒。
「秋香,你想說什麼?」
「我……護莊,想告訴您幾句悄悄話!」秋香帶稚氣的臉,現在很神秘的樣子,朝門外望了一眼。
「什麼悄悄話?」冷一凡幾乎笑出聲來。
「護莊,後面正屋邊有間小閣子,門永遠是關著的,那兒……您可千萬不能去。」
冷一凡心中一動,他正困惑於怪聲之謎,本不打算向秋香保問,想不到她卻主動提了出來,真的是正中下懷。
但冷一凡表面上仍裝著很平淡的樣子。
「喚!那是為什麼?」
「因為……」秋香再回頭朝門外看了一眼,用極低的聲音道:「小婢聽蕙君小姐說,您是位了不起的正派俠土,所以才告訴您,怕您不知道誤闖進去。」
「說下去!」
「那裡是禁地,連夫人都不敢進去,前後已經發生了三起命案,都是客人無知闖進去,結果都……」
「怎麼樣?」
秋香的臉色變了變:「闖進去的被拋了出來,唔!好可怕,被拋出來的一身血,面目全非,都已經是死人。」
冷一凡內心起了震顫。
「什麼原因?」
「不知道,小婢是去年進莊來的,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我只知道一點,能進去的只曹大娘一個。」
冷一凡眼前立即浮現曹大娘可增又可怖的面目,胡蕙君曾透露曹大娘是莊裡的特殊人物,到底是如何特殊法?
「為什麼曹大娘能進去?」
「這小婢不清楚,蕙君小姐告訴我不許問,也不許多話,見了曹大娘就躲遠些!」咬咬下唇,道:「早點涼了,請快用!」
說完,轉身出房,冷一凡心中打了一個大疙瘩,怪聲之謎依然是謎,只是多知道了那是個可怕的禁地這一點,看來秋香所知道的也只這麼多。
知道了這一點,反而引起他更大的好奇。
草草用完早點,一個人閒坐著,意念又轉到馬子英和那少婦的身上,他們兩個到底是被救還是被劫?
那幫人對馬子英圖謀的是什麼?
心念之間,他掃了一眼吊在床邊上馬子英那個誤打誤撞接回來的布囊,答案就在其中,然而他不想自己揭開這謎底。
馬子英便是新近傳出江湖的可怕人物「快手」,是誰對他下了「無毒之毒」,使快手變成了不堪一擊的慢手?
就在同一時間。
在一晨密不透光的石室裡,馬子英與那少婦分別靠坐在石室的一角,中間一張破桌子,上面點子盞油燈。
陰慘慘的燈光,照著兩張陰慘慘的臉。
「小娘子……」
「我叫林楚楚。」
「哦!小娘子,是在下……連累了你!」
「我並不抱怨,我天生是個苦命人。」
「苦命人?」馬子英對她可以說一無所知,他在中毒之後被人追殺,她故意胡指方向引開敵人而救了他,而-進這場渾水。
「是的,我的命很苦,出生在一個窮鄉僻壤的貧苦人家,自幼許配給一個同村的韋秀才為妻。韋秀才得了不治的怪病,倒床不起,十七歲那年,對方提出請求說是沖喜也許能挽回韋秀才一命,所以……我就在父母嚴詞逼迫下嫁過去沖喜。」
沉默了片刻,她又道:「他由人扶著勉強拜了堂,三朝還沒回門,他便一命嗚呼了,就這樣,我變成了人家的媳婦,其實我還是……」
她沒說下去,但馬子英明白,沒出口的半句話是她仍然是完璧之身。
由於這一沖喜,使她變成了表面上的少婦,這的確是極大的不幸,難怪看上去婦人裝束卻又不像婦人。
「以後呢?」
「公婆慟子喪過度,雙雙一病不起。」
「啊!」馬子英吐口氣:「小娘子,在下看你曾經習過武。」
「是的,家父早年是江湖賣藝人,所以我胡亂練過幾天,連防身都談不上,只是筋骨比一般女子強壯些罷了!」
「可惜……唉!」馬子英歎了口氣。
「可惜什麼?」
「在下無力救小娘子出去,萬一……那真使在下死不瞑目。」
「馬大俠,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生死那是注定的,我常常聽家父這麼說。」
「小娘子為什麼不回娘家?」
「我已經沒有家了!」低頭黯然了片刻,又道:「在我出嫁守寡之後,家父母因為在本地生活不下去,棄家遠走他鄉,我……就是在找他們。」
馬子英隨之一陣惻然,垂頭無語。
「馬大俠,他們……會殺我們麼?」眸子裡流露出駭怖之色。
「暫時不會!」馬子英抬頭咬咬牙,道:「即使要殺,殺的應該是在下,小娘子是無辜的。」
「為什麼暫時不會?」
「因為他們還沒有達到目的!」
「什麼目的。」
「不說也罷,小娘子不知道最好,其實……嗨!算了!」馬子英閉口垂下了頭。
「馬大俠,我們被關在這種地方,逃生無望,死只是遲早的問題,何妨把話說出來,讓我死了也做個明白鬼。」林楚楚伸展了一下手腿,似是坐久了而發麻。
馬子英搖搖頭。
軋軋聲中,無門無窗的石牆上突然開了道門。
林楚楚「嗯!」了一聲,身軀緊縮,陣子裡儘是驚怖之色,直瞪著那道暗門。馬子英站起身來。
三個帶頭套的人進入石室;一個著長衫,另兩個是短打扮,頭套掩齊脖子,只露兩眼,而每一雙眼都閃著凶殘的光焰。
「把他架起來!」長衫人發話。
兩個短裝的立刻左右扶住馬子英。
馬子英現在已無反抗之力,無毒之毒已使他功力全消,跟普通人沒兩樣。
「快手!」長衫人逼近馬子英,獰聲道:「你的手很可怕,雖然現在你沒功力。但為了防範萬一起見,得去掉你的右手。」
一歪頭,又道:「把他的右手放在桌上。」
兩名短裝的把馬子英推到桌邊,其中一個雙手用力把馬子英的右手抬起硬按在桌子上面。
長衫人亮出長劍。上揚……
長衫人的劍剁下。
「啊!」一聲慘叫響起。
馬子英的右手並沒有被剁斷,慘叫倒地的是那長衫人,緊接著又是兩聲淒哼,扶持馬子英的兩名短裝人也雙雙鬆手歪了下去。
馬子英打了個踉蹌,手扶桌面,他木住了。
石室裡除了叫林楚楚的小寡婦並沒有別人。
是誰出的手,而且毫無徵兆?
林楚楚緩緩站起身來,還在發著抖。
馬子英未然了片刻之後,把目光望著林楚楚,但他看到的是一張驚怖的臉,看樣子不是她動的手。
照說,她似乎沒這麼大的能耐,否則就不會被人抓來押去了。
這石室除了剛開的暗門,連隙縫也沒有,而馬子英正是面對暗門,他沒發現任何情況,殺人者也就是救命者。
到底是誰?他必須找出答案。
於是,他開始檢驗腳邊一具短裝人的屍體,像這等殺人法,必須是使用暗器,細小的暗器,而且必對準能一擊致命之處。
依常情,他先查驗心臟部位……
「馬大俠,我們為什麼不走?」林楚楚開了口。
「外面定然還有人,我們恐怕走不了。」
「既然有人相救,我們應該立刻配合行動。」
這話很有道理,馬子英不能不聽。
但他生性執看,點頭「唔!」了一聲,手卻不停,死者的胸前衣服被撕開,立即發現心口上有一粒米大的血珠。
不用說,是死於針芒一類的暗器,然後,他一把抓脫死者頭套。
「呀!」他驚叫了-一聲。
「怎麼回事?」林楚楚走近前來。
「你先揭開長衫人的頭套。」
林楚楚依言照辦,扯落長衫人的頭套,是一個馬臉中年。然後,她抬頭望望馬子英,眼裡流露詢問之色。
「他右耳下的腮幫上有顆豆大的黑痣對不對?」因為隔著桌子,人是平躺地上,燈光被桌面遮斷,所以馬子英無法看到。
「對,您怎會知道……」
「這是人造的特殊記號,他們是『玉面蜘蛛』的手下。」說著,又揭開他腳邊另一個短裝人的頭套,腮邊一樣有顆黑痣。
「玉面蜘蛛?」林楚楚皺一了皺眉頭,不解的道:「聽起來倒像是女人的外號,她是什麼人?」
「不錯,是個女人,當今江湖上最可怕的女人之一,很少有人惹得起,現在我們離開,憑運氣闖闖看。」
說著,當先舉步,他雖然因中毒而失去了功力,但氣概仍在,主觀意識裡,他仍然是不可一世的快手。
林楚楚跟著。
經過一段石級,升到地面,是個大木櫃般的東西,邊上開了個口,鑽出去一看,赫然是一問破敗的大殿。
木櫃般的東西是神龕,原來囚禁他倆的石室便在神龕之下。
「啊!」林楚楚驚叫出聲:「這不是上次跟黑龍會的人爭鬥的破廟麼?」
「不錯,是這地方!」馬子英走到殿門邊朝外們視了幾眼。道:「沒有人,看守我們的就只地下室裡那三個,快走!」
「馬大俠,我們先吃點東西!」
「吃東西?」
「我餓壞了,也渴極了,你看……」
馬子英回身,朝林楚楚手指處看去,只見殿角里,一破桌子上擺著吃剩的酒菜,還有個大饅頭,碗筷一共三付。
從這點看來,證明廟裡只那三名死者。
「我們沒時間,必須盡快離開這兒。」
「隨便吃點吧!我實在很餓……」林楚楚快步走了過去,不及用筷子,下五爪抓了食物便往嘴裡送。
女人家吃東西,一向很斯文,林楚楚現在的表現證明她的確是餓極了,當然爭取時間也是一半原因。
馬子英站在殿門邊等,他十分焦急,如果對方有人來,兩人便得回籠子,古怪的是不見救人的第三者。
殺人而不露形跡,定非普通之人,是何許人物?
他敏感地想到浪子,到開封來他認識的人只是浪子一個,而且浪子也有這能耐,可是,要是浪子,他為什麼不跟自己見面呢?
林楚楚走了過來,一手端著碗酒,一手拿著大半個饅頭,饅頭裡還夾著菜。
「馬大俠,這碗酒先喝下去提提神,饅頭拿著邊走邊吃!」那神情,像一個情人對她最心愛人的關切。
馬子英相當感動,她曾救過他的命,又遭了連累差點沒命,但她卻毫無怨尤,是她從小隨父母行走江湖賣藝而培養的性格麼?
總之,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馬子英用最誠摯的聲音說了聲:「謝謝!」先接過碗,把酒一氣喝完,扔掉空碗,然後接過饅頭,往嘴裡放。
男人吃東西不同,只幾口便下了肚。
吃完,用衣袖擦擦嘴道:「我們走!」
「走」字出口,人卻沒有移動,不但沒動,而且腳底下已生了根,一寸也無法移動。廟院裡出現四名戴頭套的怪人,不用說,來的正是玉面蜘蛛的手下,跟地下室三名死者是同類。
林楚楚也看到了,輕「啊!」了一聲,顫聲道:「馬大俠……我們走不脫了,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馬子英心頭插上了一把刀,使他痛苦莫名。
他現在不但不能保護林楚楚,連自身也泥菩薩過河,一個武士。遭逢到這種情況,的確是莫大的悲劇。
「小娘子,你快從後面出去,遠走高飛!」馬子英低低叮嚀。
「那你呢?」
「別管我,你快逃命,我擋他們一陣!」
「可是,你……用什麼擋?」
「快走,遲就來不及了,他們的目標是我,無論我遭遇什麼下場,那是應該,而你是無辜的,快,求你……」
四個戴頭套的已上了階沿。
「小娘子!」馬子英急得幾乎要吐血:「你趕快逃命?別讓我死不瞑目,如果你能脫身,請把我的情形告訴浪子,他日前在如意山莊做客,快走!」
「好,我走!」
林楚楚迅快地轉身。
馬子英跨出門檻。四個怪人圍了上前。
「奇怪,人怎會離開地窖?」一個開了口。
「發生了什麼事?」另一個接話。
「負責看守的人呢?」
「八成出了岔子,先把人逮住再說。」
「嗆嗆」聲中,四人亮出了兵刃。
馬子英完全不在乎,他即使在乎也沒用,因為無毒之毒已使他的功力消失到幾乎等於零,一個普普通通的角色他都應付不了。
四人中的兩人一左一右欺身
馬子英習慣地做出了出手之勢,沒拔劍。
兩名蒙頭怪人出劍,迅疾凌厲,指的不是要害,看樣子他們還不想要馬子英死。
馬子英曲肘旋身,本能的動作,明知不可為而為。
「呃……」本是兩聲,但如同一聲,兩個出手的劍停在中途。
馬子英仍保持曲肘之勢,表面上沒有異狀,但內心卻激盪如潮,奇跡竟然在他身上發生了。
他的功力神奇地恢復了,就在他出於抗拒的瞬間,這簡直不可思議?
「砰!砰!」兩名怪人栽了下去。
另兩名怪人電閃出擊,馬子英又是一個旋身,「喀!喀!」像吞痰的聲音,劍芒乍閃乍滅,略一停滯,這兩名怪人也歪了下去。殿廊的青磚上有紅蛇在蠕動,是從死者的頸子裡爬出來的,快手,專切喉頭。
馬子英這時才呈現激動,舉手向天:「啊!我的功力終於恢復了!」
但這只是短暫的片刻,手垂落,臉上興奮之色倏然消失,無毒之毒不會無緣無故解除,這是什麼原因?
還有在地窖裡三名死者的怪事……
奇跡便是不可能發生而偏偏發生的事。
馬子英不相信奇跡,他知道這當中有其必然的原因,然而他不知道這原因,因為根本上就無法去想像。
他轉身,從神龕後的中門出去,不見林楚楚的影子,看來她已遠走高飛了,但以她的那點能耐,能走多遠?
只要被對方的人發現,她非回籠不可。
應該追上她,把她送到黑龍會和玉面蜘蛛兩方面的活動範圍之外,她才能有安全。
越出後牆,馬子英又猶豫了,根本無法判斷林楚楚走的是哪個方向?
想了想,他朝荒僻的方向奔去,照常識判斷,逃走的人當然是揀最不容易被發現或碰上人的地方走。
一口氣奔出了五六里地,不見林楚楚的影子,他緩下來重新考慮,林楚楚的速度不可能決過自己,前後相隔不過片刻,照理應該追得上她的。
現在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追岔了方向,她不是朝這方向走的,另一個是她直奔如意山莊去找浪子。
依她所表現對自己的關切,後一個可能性較大。
暗中援手而不露面的是不是浪子?他深深在想這問題,既然追不到林楚楚,回如意山莊見見浪子有其必要。
現在功力已復,行動已無顧忌,設法追回被奪走的布囊是當務之急,於是,馬子英改變了方向。
時當午正。
如意鏢局的廣場上人喊馬嘶,四十輛太平車準備待發。
這是一趟重鏢,除了如意鏢局這等大牌之外,一般的鏢局是無力接保的,動用的鏢師趟子手在百人以上。
鏢局的內客廳裡,鏢局總管胡方正和他的寶貝女兒胡蕙君在陪冷一凡喝酒,胡蕙君春風滿面,頻頻勸酒。
胡方正是酒中豪客,冷一凡也不差,只累了斟酒的胡蕙君,幾乎沒有停手的時候。
女兒家的心事很難測,但卻常不自覺地表露在她的行為上,胡蕙君不但忙著斟酒,還忙著布菜。
冷一凡面前的碗已經堆滿了。
「胡姑娘,在下……已經吃不下了!」冷一凡接著碗。
「怎麼?不中吃?這可是我親手做的!」
「老弟,蕙丫頭承襲了她娘的手藝,還真有幾下子,自從她被夫人徵召到山莊那邊,便很少機會下廚。今天,老夫是禿子跟著月亮走,沾了老弟的光,難得她有這麼高的興致,老弟就多賞臉吧!」
「爹!你別在自己臉上貼金了,你中意,別人可不一定中意吃呢!」胡蕙君噘了噘嘴,瞟了冷一凡一眼。
「好,實在太好!」冷一凡豎起了拇指:「胡姑娘的手藝非凡,說句充內行的話,的確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佳,只可惜,在下……肚子只能裝這麼多。」
說著,冷一凡做了個歉意的微笑。
「浪子大哥。我可以這麼稱呼你麼?」胡蕙君偏起頭。嫣紅的粉腮透出了一抹嬌羞,這時顯出了她真正的嫵媚,動人。
「當然,當然可以,這樣才不顯得生分!」
胡蕙君的眸子露出了亮光,像醇酒一樣的滋味。
冷一凡心頭感到一陣微蕩,但曾經滄海難為水,這感受只是瞬間的突發,女殺手巧姐兒已牢牢佔據了他的心田,心扉不再會為任何女人開放。「小妹特別敬你一杯,祝你此行順風!」放下壺,雙手執起杯子,如果說笑真是甜的,此刻她的笑就滲著蜜。
「謝啦!這就算最後一杯如何?」冷一凡望了胡方正一眼,意思是徵求他的意見。這席酒到此為止。
「好,喝完這杯我們談正事!」胡方正立即應聲。
雙方照了杯。
胡方正臉色肅然下來。
「老弟,這趟鏢是本局開局以來承保的第一次巨鏢,除了由老夫親自押鏢以外,夫人特別請老弟協力護鏢。如果出了差錯,如意山莊的三處產業全部賠上恐怕還不夠。所以老夫十分惶恐,不過……有你老弟參與,老夫放下了大半個心。」
「總管太高估在下了!」
「不,這是實在話!」說著,轉頭向胡蕙君道:「丫頭,到房裡把那東西拿出來!」
胡蕙君應了一聲,轉身入房。捧出一個包袱變在她老子手中,然後退站在廳門邊,看樣子是在對外監視,「老弟,這包袱交給你,別小看這包袱,價值是這趟鏢的一半,等於四十輛鏢車所載的總和,換句話說,老弟承擔了一半責任。」
「裡面是什麼?」冷一凡心中一動。
「八十顆頭號明珠。」
「這……夫人何以對在下如此信任?」
「老弟,夫人不會看走眼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則便無法辦事了。」神情鄭重地把包袱遞了過去。
冷一凡雙手接過,隨即負在背上。
「總管,何時起鏢?」
「老弟在山莊那邊還有事要交代麼?」
「沒有了,都已經交代妥當。」
「好,老弟一上路這裡便起鏢,此去洛陽雖然不遠,但風險很大。」話鋒一頓,又道:
「老弟不必隨隊。或前或後悉聽尊便。只要能彼此呼應就行,特別要小心是滎陽這一段,那裡是黑龍會的地盤……」
「黑龍會跟如意山莊不是很友善麼?」冷一凡想到山莊總管丘四海與黑龍會聯手對付馬子英的事,但他沒說出來。
「友善談不上,只是以往還沒有敵對的事情發生過,但這一次不同。」
「怎麼不同?」
「咱們這趟鏢太搶眼了,任何黑道人物都會眼紅,當然,我們希望平安無事,不出漏子。」
「那在下就上路了!」冷一凡離座而起。
「老弟,彼此順風!」
「彼此!」冷一凡挪步,又停住,故作不經意地道:「總管,在下寄身山莊,蒙夫人另眼相待,忝為護莊,十分感激,定當為山莊竭盡綿薄,只是到目前還沒拜見過侯爺,內心總是覺得……」他沒說下去。
「噢……這個」胡方正很不自然地笑笑:「侯爺上了年紀,只願靜養,不再過問山莊的事,一切都是夫人做主,等有機會老夫會帶你去拜見他的。」
這句話不知是真是假,冷一凡已無法再追問下去,多問會起人疑心,點點頭,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丫頭!」胡方正望向門邊的胡蕙君:「帶護莊從後門出去……我們盡量能小心就小心!」
「是!」胡蕙君退了回來:「浪子大哥,請隨小妹來!」
四十輛鏢車是個很長的行列,再加上繡著如意的鏢旗迎風招展,的確非常壯觀。
總管胡方正騎著高頭大馬押在鏢隊之後。鏢師們策著馬忽前忽後監視風色。已經過了滎陽,沒有任何風吹草動,胡方正大大地鬆了口氣。
憑著如意山莊主人「大漠侯」包天覺的名頭威望,如意鏢局可以說無往而不利,道上的人物都買帳,如果是普通小鏢,只消一名鏢師,憑著如意鏢旗便可放心上路,這一次鏢局總管親自出馬,動員了局裡大部分鏢師,可說是空前的慎重。
未申之交,雖然冬天的日頭短,但太陽還是老大一截。
眼前是一片平陽,半邊靠著山丘,枯乾的野草偃臥得像一張大地毯,官道從中央對穿而過,鋒隊先頭已經超出平陽,胡方正在馬上估量了一番形勢,立即下令道:「傳話到前頭去,鏢隊停止行進。」
後頭的立即向前傳話,不久,一條長龍般的鏢隊停了下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兩名鏢頭縱馬來到胡方正身前。
「總管,什麼情況?」其中一個不解地問。
「我們在此地過夜!」
「為什麼?」另一個問。
「再往前去,黃昏才有鎮頭,那是個小鎮,沒有任何一家客店能容得下我們這一大夥,事實上又不能分開住,而且前面八里便是鬼墳堆。如果遭遇伏擊,我們很難對付,不如在此地紮營,把鏢車集中,人在外圍保護,分一撥人到山丘上輪班放哨,最安全不過。」
「總管!」先開口的一個鏢頭道:「日落之前我們可以趕過鬼墳堆,鎮上客店容不下,我們可以在鎮外紮營。是不是更安全?」
「不,日頭一落天便黑,鎮上沒官兵,更容易潛藏不法之徒,人多街巷雜,發生事故時顧慮必多,更加難應付,不如在此地我們可以從容佈置。傳令下去,先前的折回頭,今夜就宿在此地,大傢伙忍耐一點,用乾糧隨便對付一餐,到了大地頭再補打牙祭。」
兩名鏢師領命而去。
鬼墳堆。
土阜夾著丘陵,樹木稀少。遠遠望去像極了墳場,官道貫墳場而過。
這鬼地方伏上三五百人還真難以發覺,如果有心劫鏢的只要分段同時攻擊,鏢隊定被切成小段,互相呼應支援便相當難了。
冷一凡獨自在前頭,與鏢隊保持三到五里的距離,如果有什麼情況,他便可以先期發現動靜。
現在,他來到了鬼墳堆,並不知道鏢隊已經中途停了下來。
身上的包袱很輕,但價值卻是這趟鏢的一半,如果他心存不軌,吞下這包袱,不但馬上可成巨富,八輩子也花不完當然,話雖如此,這種意念他連想都不曾想過,他只知道完成任務。
雖然他進如意山莊是另有目的,但如意夫人的這一番知遇之情是不容抹殺的,更何況他之被聘為護莊是賈依人的推薦。
一看地形,心頭立即起了警惕。
這麼重的鏢,必然會引起黑道人物的覬覦,他同時意識到包侯爺的威名似乎已沒落了,並不那麼可恃。
從莊中興起的暗潮,和快手馬子英公然被從莊中架走這兩點便可以證明,尤其明顯的是如意夫人似乎罩不住原有的手下,丘四海便是問題人物之一。
一陣考量之後?他決定搜索一下附近地帶,然後留下來守護鏢隊安全通過。
於是,他朝一個最高的土阜奔去,居高臨下,視力可以及遠?如果有什麼異象便可以提前發覺,而未必要行動。
上了土阜,果然視線開闊。對著自己的正面十分清楚,至於背光的反面當然看不到,但如有情況仍逃不過視線。
日頭由鮮紅變艷,然後收斂霞光轉為暗赤。
夜幕已逐漸垂下。算時刻鏢隊應該已經通過才對,但卻不見半絲影子。
冷一凡狐疑起來,是不是前邊來路上已經發生了意外?
狐疑轉為焦灼,冷一凡訣心回頭去察看個究竟,主意拿定,他毫不猶豫,彈身便向土阜下飄去。
居高臨下可以望遠,但也極易被遠處的人發覺,除非有掩蔽,否則是一半一半,雙方的機會均等。
剛剛下得土阜,不遠處的土包上突然冒出一條人影。
冷一凡心頭一震。
緊接著,兩個、三個……像變戲法似的,週遭所有土包頂上去像木樁般栽滿了人影,不下三四十人之多。
冷一凡的心抽緊了,果然不出所料,有人利用這裡的天然形勢準備劫鏢。
鏢隊不見到,自己是單獨行動,而且行動是秘密的,怎會被對方截上?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浪子,把你身上的包袱解下來!」
冷一凡的呼吸為之一室,這趟鏢一半是明的,一半是暗的,對方竟然開口索取自己身上的包袱,顯然秘密早經洩漏,也就是說如意山莊方面出了內奸,極可能對方的目標是這八十顆明珠而不是四十輛鏢車。
同等價值,一個小包袱攜帶何其方便,四十輛鏢貨要搬運可不是簡單事。
「何方朋友?」
「這你不必問。」
「既然打上了交道,總該先認識。」
「浪子,你聽清楚,現在你已經被重重包圍,每一寸地方都有致命的東西對著你,就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江湖人,江湖情,我們不想獨吞獨吃,你交出東西,二一添作五,你個人獨得一半,五輩子也花不完,如果你太固執,丟了東西賠上老命,似乎不合算,對不對?」
天色很暗,看不出是誰開的口。
冷一凡聽音辨位,判斷出聲音來自左後方。
他心裡急急盤算,為了包袱的安全,必須從速突圍,要是有了失閃,對如意夫人無法交代,浪子這名頭也毀了。
土包上的人影從不同方位朝中央移動,在距冷一凡三丈左右停住,形成了一個內圈,另外的上土包補位,前後錯雜,布成縱深的包圍網。
冷一凡很不願意流血,但要突破這縱深的包圍網,勢非殺人不可。
隨著天色的昏暗,月兒吐出淒迷的光暈,鬼墳堆更像墳場了。
一聲呼哨破空響起,內圈的齊齊揚手,不同的暗器飛蝗般集中射向冷一凡,群攻,暗器發自各個不同的角度,而且是密集的。冷一凡拔劍、掄圓,振蕩出層層光圈。
叮噹聲中,暗器旋飛激射,向四下潑灑,勢態相當驚人。
暗器的勢道剛剛一衰,冷一凡正待突圍,第二聲呼哨又起,人圈起了旋動,片片烏雲狀的東西當頭飄落。
這是什麼鬼門道?冷一凡本能地揮劍掃擋,劍鋒融處,發覺是一張張的繩網,既軟又纏,而且不同速度,不同角度。
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也沒較好的破解方法,只有奮力揮劍一途,劍芒旋蕩迸射中,斷繩殘索紛飛。
段段繩索宛如搖落一樹急驟的枯葉,連月光都遮住了。
驚人的劍術,劍光涵蓋身遭的每一寸空間,五尺之內,密不透風。
一波甫歇,一波又起。
烏雲再度飄閃起來。
只消其中有一張網破而不碎,人非被纏住不可,而揮劍破網極耗真力,冷一凡的行動像發自本能,連想都沒想。
突然,他身形一塌,貼地躍出上衝,像海燕穿波而起,速度快過繩網的落勢,網落地、人已掠上一個土丘。
腳尚未落實,劍已揮出,佔據丘頂的人影滾落丘下。
近旁的暗器急襲而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冷一凡已閃電般撲向另一個土丘,照樣,又是一個點被消滅,這個點已是外圈。
內圈一陣混亂,紛紛朝這一點包抄。
冷一凡不敢戀戰,為了身上包袱的安全,他必須從速突圍,身形再起,像離弓的彈珠,一個勁地猛射。
眨眼工夫,便把那幫人遠遠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