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堅一聽「金冠道人」因功力被廢,而妄指自己是「神燈」傳人,不由心頭劇震。這句話如果傳出江湖,那還得了,毫無疑問,將成眾矢之的,寸步難行。
「殺之滅口!」這意會在腦海裡電似一轉,但他又覺得下不了手,因為他根本還沒殺過人,同時他也不是那等殘狠之輩。
「金冠道人」老臉陣陣抽搐,本已失神的眸子裡,現出了戾氣,袍袖一揚,一蓬藍汪汪的芒雨,灑向了方石堅。
方石堅一看,便知是淬毒暗器,心頭一驚,扭身滑了開去,暗器落地,赫然是一些細如牛毛的毒針。如果不是「金冠道人」功力被廢,失了勁道準頭,這種滿天花雨的手法,他絕對躲不過,頓時勾起了他的殺機,身形一欺,厲聲道:「一個三清座下的弟子,居然使用這種惡毒的東西,作死!」
「金冠道人」突襲無功,知道是死定了,老臉驟呈土色。
方石堅一掌劈了出去。
慘號聲中,「金冠道人」的身軀翻了三滾,口鼻溢血,寂然不動,金冠掉落一邊,在初升的旭日下,閃閃發光。
方石堅反而呆住了,這是他頭一次殺人,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在片刻之前,這像死狗般躺在石坪上的老道,還是個氣焰逼人的活人,現在,他已變成了死屍,江湖人的命,說不值錢也真的不值錢。
他不知道他劈死的,是當今黑道上,凶名卓著的「崆峒派」傑出高手。
驀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朋友,你叫方石堅?」
方石堅陡吃一驚,回轉身,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藍衫中年,很陌生,從來沒見過,鷹鼻削腮,一臉陰鷙之氣,當下冷冷地道:「不錯,怎麼樣?」
藍衫中年用異樣的目光,打量方石堅一遍,陰險笑道:「不怎麼樣,有幸識荊,以後就不致睹面不識。」
話中有話,方石堅心中一動,道:「閣下何方高人?」
藍衫中年道:「高人不敢當,區區姓洪,名文遠,少俠掌震金冠道人,這份能耐令人佩服!」
方石堅口角一抿,道:「閣下就是為了說這句話而來的?」
藍衫中年抬頭望了望峰頂,突然一拱手,道:「後會有期!」最後一個字出口,人已到數丈之外,好快的身法。
方石堅怔了一怔,忽地怵然而震,心想:這下子可糟了,這叫洪文遠的中年人,現身得突兀,定然已經聽到了「金冠道人」臨死前說的話,如果傳出去自己是「神燈」的傳人,這麻煩可大了。
只這眨眼功夫,洪文遠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石堅知道追之不及,苦笑著搖搖頭,人還沒出山,麻煩便已臨身,看來這場渾水是淌定了。
其實,追上了洪文遠,殺了他,又有什麼用?誰知道這是非之地,暗中還隱藏了多少人?他後悔不該使用「慈悲指」廢「金冠道人」的功力,如果不是這樣,「金冠道人」便不會聯想到「神燈」,但事實已成,追悔無濟於事,只好聽其自然了。
夕陽已沉,寒風刺骨,荊山外的黃土路上,寂無行人。
方石堅低頭縮頸,孤獨地頂風攢行,他心裡只有一個意念,迅速趕到武湖水月庵,找到那叫「妙修」的尼姑,替「鬼塚主人」辦妥這件事。
冰塊似的半圓月,接替了沉沒的日頭,月光與北風一樣冷,冷得刺骨。
正行之間,視覺中似乎多了一個月亮,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去,不是月亮,是一盞燈,高懸在道旁一府大廟的門前,風不停地吹,燈在搖晃,但不熄滅,名符其實的「氣死風」燈。
他想,此去武湖,路途遙遙,急不在一時,這一路連個村鎮的影子都沒有,何處去找投宿之處?寺廟受八方香火,不如到廟裡借個七尺之地,度過這寒夜吧!
主意打定,邁開大步向廟門走去。
廟門敞開著,寂無人聲。這種嚴冬寒夜,和尚們沒家室,想來也抱熱被窩去了。
進入廟門,是個大院,木葉凋殘,顯得無比地淒清。迎面是大雄寶殿,佛燈長明。穿過院地,上了殿廊,只見七八個和尚,分兩排長跪拜佛前。
這種天時,還在做晚課,苦修的精神令人欽佩。
方石堅站在廊上殿門外,不敢驚動那些和尚,站了好一陣子,毫無動靜,不由大感奇怪:做晚課誦經禮佛,該有聲音才對,如果是參禪,該盤膝跌坐,沒有長跪著的,這是怎麼回事?
他乾咳了一聲,沒有反應,索性出聲道:「大師,行個方便,借貴寺宿上一宵,明晨奉上香火錢。」
依然沒有反應,不禁在心裡暗罵道:「難道都死了不成?」又枯站了一會,見不是路,帶氣踏入殿門,朝靠門邊的一個低喚了一聲,還是沒動靜。他喘了口大氣,伸手輕輕一推。
「砰」地一聲,那和尚倒了下去。
方石堅寒氣大冒,頭皮發了炸,窒了片刻,再看另一個,第三個……「呀!」他脫口驚叫了一聲,全身都麻了,全是死和尚,沒有一個活的。
這種天氣雖然冷,但絕對不會冷死人,這些和尚是怎麼死的呢?
屍身上不見傷痕,現場也不見血漬,也沒打鬥的跡象,而這些和尚分明是在禮佛,身披袈裟,手裡持著法器,怎麼會都死了呢?
恐怖的屠殺,瘋狂的行為。
是仇殺,兇殺,抑是……
佛門本是清淨之地,出家人與世無爭,是什麼人下這狠手?
「阿彌陀佛!」一聲洪亮震耳的佛號,猝然響起,方石堅又是「怦」然心震,舉目望去,一個面紅如嬰的白眉和尚,巍然站在門檻外,眸中精芒如電炬,直照在方石堅面上。從裝扮和行頭看來,這老僧不是化緣歸來,便是個雲遊和尚。
方石堅愣在殿裡,不知說什麼好。
白眉和尚再次宣了一聲佛號,冷厲地道:「少施主不怕遭天譴嗎?」
方石堅一聽聲口,不由發了急,眉頭一緊,道:「晚輩方石堅,請問大師如何稱呼?」
「老衲少林莆田下院老『心印』,專程赴嵩山寺,路過此地,準備掛單……」目光一掃殿內屍體,又道:「少施主為何做出這人神共憤的事?」
「大師,晚輩剛到不久,也準備借宿的。」口裡說,心裡可就亂成一片,福建莆田下院「心印」長老,是一位有道高僧,常聽「芒山老人」提起。少林絕藝能參悟三種以上的,「心印」大師是該派「碩果僅存」的一人……
「少施主否認殺人?」
「本來就不是晚輩下的手,談不上否認二字。」
「那殺人者是誰?」
「不知道!」
「少施主身在現場,脫不了干係吧。」
方石堅倒抽了一口涼氣,道:「晚輩鄭重聲明,的確不知情!」
「心印」大師舉步入殿,探查了死者一遍,道:「少施主手法詭異,殺人無痕,是哪位高人門下?」
「大師,你是佛門高僧,可不能血口噴人!」
「阿彌陀佛,少施主能證明你不是兇手嗎?」
「現場無活口,晚輩只有以良心人格來證明。」
「這是強辯之詞。」
「大師不能硬栽在晚輩身上,難道大師又能證明晚輩是殺人者?」
「無須證明,現場只有少施主一個人!」
方石堅又急又氣,抗聲道:「大師準備怎麼樣?」
「心印」大師沉聲道:「老衲不殺人,但把你送官究治。」
「大師真的不信?」
「不信!」
方石堅知道解說不清,咬了咬牙,道:「那就悉聽尊理了,晚輩還有什麼話說?」
「心印」大師走前一步道:「我佛慈悲,老衲要先廢少施主的功力,然後交與地方裡正,不過,少施主可以盡力抵抗就是!」說完,揚起了手掌。
驀在此刻,一條人影從佛龕後的中門轉了出來,方石堅一看,不由雙目盡赤,現身的,竟然是「無回玉女」蔣蘭心。
「無回玉女」先朝「心印」大師施了一禮,然後轉向方石堅道:「你怎麼也來了這裡?」面上帶著媚人的笑容。
方石堅心念一轉,慄聲說道:「這些和尚是你殺的?」
「無回玉女」媚態倏斂,圓睜著可眼道:「你看到我殺人?」
方石堅窒了一窒,道:「現場除了在下只有你!」
「怎不說是你呢?」
「在下是後來的!」
「如果我說我是後來的呢?」
「你從後面出來!」
「這不能證明我殺人……」
「又怎能證明你沒殺了?」
「無回玉女」目注「心印」大師道:「大師,你看是晚輩下的手嗎?」
「心印」大師不假思索地道:「當然不是!」
方石堅可就氣昏了頭,厲聲道:「我要殺你!」
「無回玉女」輕聲一笑,毫不為意道:「殺我,為什麼?」
「你殺了人要我背黑鍋!」
「奇了,你還是咬定是我殺的人,你沒聽見大師的話?」
方石堅無詞以對。
「無回玉女」接著道:「我不與你拌嘴,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殺人的手法是什麼樣的,你便明白了。」
方石堅又是一窒,他根本不知道「無回玉女」殺人的手法是什麼。
「無回玉女」轉向「心印」大師道:「大師,晚輩擔保,人不是他殺的!」
「女施主保證?」
「是的,因為晚輩事實上是比他先到!」
「心印」大師白眉緊緊蹙在一起,沉緩地道:「女施主保證,老衲當然相信,可是……是什麼人下的手?」
「無回玉女」搖搖頭,正色道:「後面也有遇害的,全寺無一活口,死狀完全一樣。晚輩看不出是如何致死的,大師見聞廣博,當能看出端倪?」
「心印」大師走近居中仍跪在蒲團上的老僧屍旁,把屍身放平,仔細探察了一陣,突然地老臉大變,連退了數步,口唇抖動個不停。
方石堅見狀心頭一動,看樣子這一代高僧已經看出眉目了。
「無回玉女」緊張地道:「大師有新發現嗎?」
「心印」大師修為有素,此刻竟然也激動起來,慄聲道:「難道真的會是……」
「會是誰?!」
「這完全不可能!」
「大師……」
「實在不可能,不可能,但事實擺在眼前,將作何解釋呢?……」
「大師能賜告嗎?」
「心印」大師卻反問道:「女施主知道這座感應寺的主持僧是誰?」說著,手一指居中老僧的遺蛻。
「不知道!」
「主持法號『覺禪』,他剃度前的俗家名號是……」頓住了。
「俗家名號是什麼?」
「算了,兩位施主不知道最好,以免種因。看來老衲得從速趕赴少林禪院,勞煩兩位施主把這些不幸同禪火化了,就在寺後掩埋,算是件大功德。老衲要先走一步了!」說完,先在佛前合什頂禮,喃喃誦了段經文,然後又朝兩人合什為禮,飄然出寺而去。
兩人全呆住了。
為什麼「心印」大師要匆匆離去?
為什麼不肯說出血劫的因由?
他到底看出了什麼?
久久,方石堅打破了死寂的空氣開口道:「蔣姑娘,我們怎樣?」
「無回玉女」沉重地說:「還是完成『心印』大師之托,料理罹劫者的善後。」頓了頓,又道:「對了,前天晚上你冒然闖入石林,結果如何?」
方石堅想了想,含糊其詞地應道:「在下……也說不出來,被困到今天早晨才脫身。」
「無回玉女」眸光又開始流轉,狐疑地道:「你沒被廢去功力?」
「沒有!」
「這可是件怪事,你……發現了什麼沒有?」
「什麼也沒有,石林裡昏天黑地,糊里糊塗地脫困,自己也想不通。」
「你……說的全是真的?」
方石堅老脾氣又犯了,冷冷地說道:「這信不信由你!」
「無回玉女」撇了撇嘴,綻開兩個小酒渦,嬌聲道:「你還恨我嗎?」
方石堅淡然道:「談不上,我還欠你人情。」談到人情,他便想起了「毒心公子」,眸子裡不自禁地飄出了煞芒,恨恨地想:遲早會碰上那小子的。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唔!你為什麼這樣冷?」
「個性生成!」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到這廟裡來?」
「在下不喜歡管別人的閒事。」
「無回玉女」噘起了嘴,白了他一眼,「你好像不喜歡我?」
「談不上。」
「哼!你……算了,我們動手辦事吧,希望天亮前能完事。」
料理好了廟裡和尚的善後,已經是第二天的日出時分。
兩人站在廟院裡,方石堅開口道:「蔣姑娘,在下要上路了……」
「無回玉女」轉動著迷人的雙眼,道:「你準備去哪裡?」
「去辦件私事。」
「你說說看,到底去哪裡?也許我們同路。」
「還是各走各的好。」
「無回玉女」眉毛一挑,道:「喲,你怕跟我走在一起會使你失面子?方石堅,老實告訴你,別太認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打聽打聽看,姑娘我對幾個表示過好顏色……」
方石堅面無表情地道:「在下沒工夫去打聽這些,在下也沒認為自己了不起!」
就在此刻,廟門口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個花枝招展的少女。「無回玉女」突地道:「我不想見她,得先迴避一下。記住,別把她惹翻!」說完,閃電般掠入院邊的廂房裡。
方石堅大感困惑,來的究竟是什麼人?「無回玉女」為什麼要迴避?
緊接在兩少女之後,是一乘小轎,由兩名壯漢抬著?轎後,跟著一個矮冬瓜似的,怪眉怪眼的老者。一行人轎,自入廟院。
矮老人一見方石堅,突地哈哈,聲狂笑,道:「妙啊!真是鬼使神差,竟然撞上了!」
方石堅為之一怔,不知道矮老人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轎子停下,轎夫退開一邊,兩個花枝招展的少女一左一右俏立轎門兩側。
矮老人上前數步,朝方石堅上下打量了一陣,陰陰地道:「你就是那名叫方石堅的?」
方石堅下意識地一震,道:「不錯!」
矮老人怪眼一翻,道:「神燈的傳人?」
方石堅打了一個冷戰,意識到麻煩來了,不用說,這定是在禿頭峰下石坪上一度現身的藍衫中年洪文遠傳出去的,好快!他恨得牙癢癢地,也懶得去分辯,冷聲道:「是又怎樣?」
矮老人把頭一點,又說道:「你劈了『金冠道人』?」
方石堅坦然道:「有這回事!」
矮老人伸出肥短的手掌,說道:「你快給老夫交出來。」
一怔神,方石堅道:「交什麼出來?」
「你心裡明白!」
「在下一點也不明白!」
「別裝蒜,還是乖乖交出來的好。」
方石堅的氣,打從一處來,劍眉一挑,道:「無理取鬧嗎?」
「老夫從來不開玩笑。」
「你老兒究竟算什麼東西?」
「老夫不是東西……」大拇指一翹,比著胸口道:「賽神仙!」
方石堅著實吃了一驚,他曾聽「芒山老人」提到過當今江湖上,最難纏的邪門人物便是「賽神仙」,詭計多端,誰惹上了他都會頭疼。心裡雖吃驚,但表面上仍冷漠如故,連眼皮都不眨地道:「管你是仙是鬼,在下沒工夫跟你胡扯。」
「賽神仙」哈哈一聲怪笑道:「口氣真大。提醒你一句,此地不是禿頭峰,別人可能怕你的來路,老夫可不在乎。把東西交出來,咱們彼此不傷和氣。」
「說了半天,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從金冠老道身上得到的。」
「鬼話,在下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一本小冊子,那是老夫師門傳代之寶,在老夫而言,重逾生命,對別人卻等同廢物,因為那上面沒有文字,全是些秘密符號,除了老夫,沒有人能看得懂,所以你還是交還老夫,老夫另有酬謝。」
「全是廢話!」
「喲呵!廢話?老夫再說明白些,金冠第道利用老夫中愛杯中物的弱點,不知從那裡弄來一壇什麼勞什子酒,把老夫灌醉,摸走了那本小冊子。老夫一路追下來,卻聽說被你劈死了。」
「你搜過『金冠道人』的屍體沒有?」
「搜過了,東西沒了!」
「東西沒了也不能隨便誣栽別人……」
「你小子不承認?」
方石堅心火大發,怒聲道:「你再說一句我就劈了你!」
畢竟神燈傳人這來歷是夠唬人的,「賽神仙」再刁狡也不能不有所顧慮,掌劈「金冠道人」便已說明了方石堅的身手。他怔了一怔,才道: 「你要劈老夫,還差著點,長話短講,把包袱打開讓老夫過過目。」
方石堅心頭一凜,自己受「鬼塚主人」的重托,去送這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自己也不知道,但人家一再叮嚀,不能落人第三者之眼……
心念之間?雙目開始發紅,冷漠的面上罩起了一層殺機。
就在此刻,「無回玉女」姍姍出現。
「賽神仙」一見這女煞星現身,不禁臉色一變,輕笑了一聲道:「蔣姑娘,幸會!你怎麼……」
「無回玉女」嬌脆地道:「路過,適逢其會!」
「姑娘與他……是一道的?」
「我說是路過!」她不承認,也不否認,目光卻瞟向了方石堅,是一種懷疑的目光。他被指為「神燈」傳人,掌劈「金冠道人」看來也不假,但在山中時,他擋不了「毒心公子」的一擊,是什麼緣故?他受傷的情況,並不是裝假。
「賽神仙」目芒連閃,道:「蔣姑娘不會干預老夫的私事吧?」
「無回玉女」眉毛一揚,道:「事實恐怕不會像閣下說的吧?」
「什麼意思?」
「你閣下以足智多謀見稱武林,但今天表演的並不高明,你露了!」
「老夫什麼地方露了?」
「閣下方才說那東西是師門傳派之寶,對嗎?」
「是不錯!」
「這不就露了,既是傳派之寶,就該秘密收藏,怎會帶在身邊?」
驀在此刻,小轎中突然傳出一個粗嘎的婦人聲音:「矮子,如果你真的敢跟老娘耍花槍,老娘不剝你的皮才怪。」
方石堅不由愕然,這轎中人是誰,公然對「賽神仙」自稱老娘,而且,口氣也大得出奇。
「賽神仙」面向轎子,堆下一臉笑,道:「絕沒有的事,對你老大姐,我敢嗎?再說,這與老大姐一點關係也沒有。小老兒我答應的條件,照樣履行!」
轎中人道:「這還差不多!」
「無回玉女」朝向轎子略一欠身,道:「原來是老大姐芳駕光臨,失敬之至。」
轎中人嘎嘎一笑道:「別來這一套,你早知道是我的!」
「賽神仙」轉過面,道:「蔣姑娘,你剛才說這東西老夫不該帶在身邊,但這是私事,不便解釋。」
「無回玉女」笑了笑,沒答腔。
「賽神仙」怪眼一翻,又朝回方石堅說道:「怎麼樣,把包袱打開證明一下,如果沒有東西,那麼各走各路。」
「辦不到!」
「做賊心虛嗎?」
方石堅可就按捺不住了,怒哼聲中,雙掌挾十成功勁劈了出去。「賽神仙」揮掌相迎,巨響聲中,勁氣四溢,「賽神仙」退了五尺之多。
最感吃驚的是「無回玉女」,她不明白這冷面少年何以突然變成了高手。
「賽神仙」可不是這麼好相與的,剛才這一個照面,是幸虧在不知道對手功力的深淺,當下怪笑一聲,肥短的身體撲向方石堅。
方石堅立即揮拳猛劈,掌勁甫吐,眼前人影驟變的能力不錯,迅快地縮掌旋身,去找目標。「砰」他的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掌。
這一掌劈得相當結實,是石頭也該震裂了,但他卻不當回事,因為「鬼塚主人」傳了他捱打的神技,旁觀的全為之駭然。
「無回玉女」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她對他開始感到神秘。
「賽神仙」矮短癡肥,但身手出奇地利落,身形一彈,連人帶掌撞向方石堅前胸。方石堅心裡恨透,全力迎擊。就在雙方將要碰擊的剎那,「賽神仙」的身軀詭異至極地滑了開去。
又是一聲大響,方石堅雙掌落空,肩背上又挨了一掌。
換了別人必定暴怒如狂,但方石堅不然,反而冷靜了下來,他自幼養成的冷漠孤僻性格,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了作用。他靜靜地站著,雙掌虛虛下垂,但勁道卻是貫足了的,他意識到對方是以一種玄奇的身法,配合出擊,唯一應付之道,便是以靜制動。
「賽神仙」哈哈一笑道:「你真能捱打,注意,這一下是重的!」欺身上步,揚掌疾劈。
方石堅不為對方表面的動作所惑,心神歸一,不用說,對方攻擊的部位,仍然是兩側背。他雙掌一提,佯作正面還擊,中途突地變勢,身形陡側向右,一個雙推掌。
意念與動作的配合,僅如電光一閃。
當然,他這一著是賭博的性質,輸贏各佔一半,如果對方贏了,他便輸了,又得捱上一掌。但,他賭贏了,對方落地是右側。
「砰」地一聲暴響,四掌接實,他身具百年功力,在硬碰硬的情況下,「賽神仙」是接不起的,悶哼傳處,冬瓜似的身軀,翻了兩翻,滾到了八尺之外。
方石堅得理不讓,一個彈步,單掌斜切,正好迎上「賽神仙」翻起的身軀。
「波!」掌緣切實肥肉的聲音。悶哼再起,「賽神仙」半起的身形,又矮了下去,「咚」地坐在青石地上,老臉呈豬肝色,那臉形說多難看有多難看。
「無回玉女」咕嘰一笑道:「閣下一向極少與人鬥力,今天的棋子落錯了!」
「賽神仙」白了她一眼,怪叫道:「老大姐,看你的了!」
轎簾一起,一個綵衣半老婦人現了身。方石堅目光掠處,倒吸了一口冷氣,接著身上起—了雞皮疙瘩。這綵衣婦吊角眉,朝天鼻,一張嘴大得可以塞進一個小孩子的拳頭,偏偏濃妝艷抹,不折不扣地是個老妖精,看了使人作嘔。
綵衣婦腳不移,身不搖,只是一晃便到了方石堅身前八尺之處。身法之奇快,令人咋舌,只見她裝模作樣地裂嘴一笑,說道:「小白臉,你可真的是『神燈』傳人?」
「誰說的?」
「你到底是不是?」
「不是!」回答得斬釘截鐵,事實上他真的不是。
「嘻嘻,小白臉,把那本小冊子交給老娘我又怎麼樣?」
「什麼小冊子?」
「你得到的呀?」
「在下鄭重聲明,沒有!」
「你肩頭上的包袱……」
「這是在下私人物件,為什麼要交與芳駕?」
「換命呀!」
「放屁!」
綵衣婦面不改色,連一絲絲的怒意都沒有,直著粗沙沙的嗓子說道:「小白臉,老娘可說的是真心話,不管你是什麼來路,老娘我一概不在乎,照樣要取你的小命!」
不知「賽神仙」許了她什麼條件,她竟然肯如此替他賣力。左一句老娘,右一句老娘,方石堅有些受不了,寒著臉道:「你到底是誰的老娘?」
「無回玉女」笑笑,代答道:「普天下所有江湖人的老娘。」
綵衣婦側過臉,冷聲說道:「蔣姑娘,我們一向是河水不犯井水,你不是有意要傷彼此的和氣吧?」
「賽神仙」此刻已站到了側方,與綵衣婦成了犄角之勢。
「無回玉女」聲音不失柔媚地道:「我恐怕避免不了!」
綵衣婦翻起吊角眼,道:「為什麼?」
「無回玉女」格格一笑,纖指朝方石堅一指,淡淡地道:「因為我與他是一路的!」
方石堅心裡大不為然,但他沒開口,臉上冷漠如故,什麼表情也沒有。
綵衣婦「喲」了一聲道:「原來你和他是一路的,好眼力,選得不差,不過……江湖上講究的是利害二字。俗話說得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懂這句話的意思?」
「無回玉女」櫻口一抿,冷聲道:「不知道『賽神仙』許了芳駕什麼好處,芳駕肯為他如此賣力……」
「你明知我不會告訴你的,是不是?」
「我並不想知道,隨口問問而已。」
「賽神仙」陰冷地插口道:「蔣姑娘,你定要插上一腳?」
「不一定,得看情形!」
「看什麼情形?」
「看我自己高不高興。」
「嗯!老夫提醒你一句,他是『神燈』的傳人,你如果跟他在一道,恐怕會很不方便。這些年來,難以數計的朋友失去了功力,而且……」
「閣下能斷定他是『神燈』的傳人?」說著,瞟了方石堅一眼。
「有人看到他下峰,先廢了金冠老道的功力,然後又劈了他。」
「誰看到?」
「金龍幫巡察洪文遠。」
方石堅心頭不禁一動,原來洪文遠是「金龍幫」的巡察。
「無回玉女」再次瞟了方石堅一眼,道:「可是人家方少俠否認。」
「片面之詞,他當然不敢承認。」
「很難說,洪文遠也是一面之詞。」
方石堅突地冷冷開口道:「在下並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綵衣婦怪笑了一聲道:「你聽見了,他不要任何人插手,好像……你們並非真的是一路。」
「無回玉女」用異樣的目光掃了方石堅一眼,說道:「這無關宏旨,我做事一向按照自己的原則。」
綵衣婦大嘴一撇,道:「只因為他是個小白臉,逗人愛,對嗎?」
「無回玉女」立還顏色,針鋒相對地道:「芳駕也動了心,想吃嫩草,是嗎?」
這話出自一個少女之口,方石堅為之大皺眉頭。
綵衣婦冷哼了一聲,突地轉向方石堅道:「你交不交出來?」
方石堅脫口應道:「辦不到!」
綵衣婦伸手便抓,這一抓之勢,不但快如電閃,而且詭異得到了極致。
方石堅暗吃一驚,右掌斜切來爪,左掌電劈對方右肋部位,一招二式,的確不同凡響,但,仍然對不住綵衣婦的一抓。她的手爪,滑似游魚,「嗤」一聲,方石堅的胸衣裂了口,登時怒火狂熾,雙掌一錯,一口氣拍出了十二掌,招式在綵衣婦這等高手眼中,不見得如何玄奧,但那充盈的勁道,卻十分驚人,大有開山裂石之威,綵衣婦連連旋動身形。八掌,只不過是顧盼間事,他沒有沾上她的衣邊。
綵衣婦厲笑了一聲道:「小白臉,老娘如果收拾不下你便不叫『綵衣仙娘』!」
方石堅的呼吸為之一窒,想不到碰上的,竟然是江湖上使人聞名喪膽的人妖「綵衣仙娘」。據說,她已年登壽考,駐顏有術,所以看上去不過半百,怪不得她對「賽神仙」也自稱老娘。
也就在他一窒的瞬間,只覺肩頭一輕,包袱已到了對方手中。
方石堅不由驚魂出了竅,丟掉了這東西,抑或被打開落入人眼,那還得了,如何向「鬼塚主人」交代?又怎麼對得起他輸功之惠?
冷漠的俊面,立時起了抽搐。
拼著捱掌,用「慈悲指」廢她的功力!他準備孤注一擲。
突地,驚呼暴傅,「綵衣仙娘」手中的包袱竟然掉在地上,她人也退到了一丈之外。
「無回玉女」手中多了一柄劍,金光閃閃,其薄如紙。
方石堅立時記起「芒山老人」說過的武林四大神兵,其中一柄金色軟劍,不用時可以捲起來放在袖中,也可以纏在腰問,毫無疑問,「無回玉女」所持的,是四大神兵之一的「金劍」了。
「綵衣仙娘」的吊角眉拉成了兩撇直線,厲喝道:「丫頭,你真的敢與老娘作對?」
「無回玉女」笑笑道:「那有什麼辦法,我已經出手了。」
兩名花枝招展的少女,雙雙迫了上前。
「賽神仙」驚愕地望著「無回玉女」手中的金劍。
方石堅卻盯住地上的包袱。
場面在剎那之間充滿了慄人的殺機。
「綵衣仙娘」暴喝一聲,揚掌錯步,十指如鉤,抓向「無回玉女」。同一時間,兩名少女出手飛抓地上的包袱。
方石堅心頭一震,挾全身功勁,雙掌齊發。
如濤勁氣中,一名少女的身形被震得斜飛出去,但另一少女已經抄起了那包袱,動作快如電光石火。
金光一閃,慘號頓起,那抓住包袱的少女,頭飛人倒。
出手的,當然是「無回玉女」,她在閃避「綵衣仙娘」的一抓時,順勢出的手。
方石堅看得心震神搖,這就是「無回玉女」的殺人手法。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