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堅這句,大大地刺傷了「無回玉女」的芳心,一時之間,反而愣住了,她做夢也估不到對方不但不感激救命之恩,竟然說出這種冷酷無情的話來。她氣得全身發抖,粉腮由青變白。
自卑、抑鬱,再加上秉性倔強,形成了方石堅這種不近人情的性格,他自知說錯了話,但卻不願認錯,他開不了口。
經過一陣難堪的沉默,他還是先開了口:「姑娘如果沒有別的話要說,在下可要走了!」
「無回玉女」寒臉道:「不許走!」
「姑娘還有什麼指教?」
「有,我要殺你!」
「什麼,姑娘要殺在下?」
「不錯,殺你以補我救錯人之過!」秀眸中飄出了煞光。
這一來,方石堅內心裡剛升起的一絲歉疚之意,頓告消失,冷漠地道:「要殺儘管下手!」
「你以為我不敢?」
「姑娘當然敢!」他那冷漠無畏的神情,像是在談別人的事。
「唰,唰」不等他話落,蔣蘭心劍已出梢,直取其咽喉。
方石堅,立如磐石,宛如未聞。
劍及其膚,猝然即止。
半晌,他側目視,只見姑娘淚珠盈滿。
方石堅實在不願意再看下去,他知道如果此刻不下峰的話,對方也許不會放過自己,於是,把心一橫,彈起身形,閃電般投入石林中,他此刻完全不考慮後果二字,只想避開他人。
「無回玉女」尖叫一聲:「你不想活了?」
方石堅堅置若網聞,加速穿林而去,才只進入數丈,眼前景色大變,四下裡一片灰濛濛,不見星月,不見神燈,灰暗中盡嵯峨怪石,像無數的猙獰魔鬼。他窒住了,回頭望去,情形完全一樣,什麼也看不到了。
驚怖之念應勢而生,他再倔強,這時也嚇傻了,額頭上頓冒冷汗,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他咬了咬牙,認準方向,開始往回走,想脫出這古怪的恐怖地方,但石林似乎無窮無盡,再也看不到邊際,越慌越不擇路,最後成了盲撞。
想到傳說中,因探鬼塚神灼之謎而喪失了功力的高手,不由心膽俱寒,看來自己也是同一命運,現在後悔已嫌遲了。
盲目奔撞了一陣,他又停了下來,勉力鎮定心神,尋思脫困之方。
突地,他發現不遠處似有光線,從灰蒙的空中漏下,暗忖,這就是神燈的光暈嗎?既然陷入了這種鬼地方,反正無法脫身,乾脆胡闖一通,見識一下震惑武林的神燈,送了命多少也划算些。
於是,他咬牙鼓勇,硬起頭皮,朝有光之處摸索走去。
燈影更近了,光線也明亮了些,石筍的形狀也漸告清晰,只是看不到那盞怪燈。
突地,他感覺一隻怪手,搭上了肩頭,冰涼的,登時亡魂盡冒,全身的肌肉抽緊了,心臟收縮,他想叫喚,但舌頭變大了,喉裡似被什麼東西堵住,發不出聲音。
搭在肩上的手沒移開,也沒聲息,他努力回轉身,什麼也沒有,那只怪手像鬼魂附體,不是搭在肩上。散功、或者死亡,自己將遭遇什麼?他在想。
一股冰涼的氣,吹在後頸,他全身似要癱瘓了,脫口狂叫了一聲:「鬼!」沒有反應,但他覺出自己的聲音已經走了調,聽在耳裡,滿不是味。
恐怖,極度的恐怖,生平所未經歷過的。
久久,他才又迸出一句話:「你……到底是人是鬼?」口裡問,身軀在打哆嗦。
這回,有了反應:「我是鬼!」聲音分明在身後,但卻像是從地底發出來的,沉悶陰冷,聽在耳裡,使人毛骨怵然,的確不像是發自活人之口。
有了反應,不管是鬼是怪,總強似無聲的恐怖。
「你……你……是人,不是鬼!」
「我是鬼!」
「不是……你不是……」人對某些恐怖的情況,總是想予以否定的。
「你為什麼說我不是?」
「因為世間根本沒有鬼。」聲音是顫抖的。
「誰說沒有鬼,現在你不是遇上了?」
「……」方石堅默然,腦海裡一片混亂。
「你怕死嗎?」
這句話,問得方石堅全身劇顫了一下。恐怖的時間長了,便會逐漸麻木。任何人,在面臨死亡的初時,會產生激烈的恐怖反應,不遺餘力地想求生,脫離死亡,但,一旦知道了生死無法自主時,個性倔強的人,便會逐漸泰然。方石堅正是這種情形,當下把心一橫,硬著頭皮道:「人,誰不怕死,但如果沒了生望,死並不見得可怕。」
「有意思,其理安在?」
「因為人總是要死故,遲早而已。」
「這麼說,你不怕死!」
「不怕,但有一樣……」
「什麼?」
「不得其時,不得其所,糊里糊塗地死,便會難以瞑目。」
「真有意思,如果我不要你死,只廢去你的功力呢?」
方石堅打了一個哆嗦,心念數轉,道:「我寧願選擇死!」
「怪事,俗語說,好死不如賴活,你不怕難以瞑目?」
「那是沒辦法的事,我認了,與其活著現世,不如死了的好?」
「什麼,活著現世?」
「是的,習武的人被廢了武功,生不如死!」
「嘿嘿嘿嘿……」笑聲,像野獸在嗥嚎,比哭還要難聽,根本不像是人在笑,說是鬼並無不當,如果對方真的是人,定是個十分可怕的怪物。
方石堅感到有些受不了,想掩住耳朵,但雙手僵木了不能動彈,沒奈何慄聲道:「這並不值得好笑!」
那刺耳的聲音道:「遠的不說,今晚便有近百的人失去功力,你見有人自殺嗎?」
方石堅咬著牙道:「什麼,上峰的全被你閣下毀了?」
「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不能怪我。」
「這……不太殘忍了嗎?」
「別人對我更殘忍!」
經過這一陣子,方石堅的膽氣逐漸恢復了,他認定對方是人,人,便沒有什麼好怕的,功力懸殊,性情各別而已。他猝然向前一衝,擺脫了搭在肩頭上的怪手,電疾回身,雙掌護胸,作戒備之勢。
目光掃處,又窒住了,哪裡有人,連個影子都沒有。他不信這個邪,旋身四下搜查,依然一無所見。
怪手又突然搭上了肩頭,他不由骨軟筋酥。
「你現在相信我是鬼了吧?」
「不信!」
「你倒是強得相當可以,為什麼不信?」
「我相信你身法不錯,而且仗了地利。」
「你錯了,有鬼,世間多的是鬼,別看他多了一口氣,其實靈魂早喪失了,剩下的是一副軀殼,行屍走肉,不能稱之為人。」
這完全是憤世嫉俗的話,但其中確有至理。
「有理,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你不是狂人,便是傷心人!」
「我說我是鬼。」
「好,我就承認你是鬼。」
「呵呵呵呵……你這兩句話倒中聽,不過……」
「不過什麼?」
「你既然不願失去功力,我只好殺了你。」
方石堅打了一個冷戰,照這情形,對方要殺自己,易於折枝,但事情已經擠到頭上,怕沒用,乞命更是不屑為,心念之中,寒聲道:「殺人的人,總是要找個藉口。即使是不成理由的理由,閣下……」
「我不許人侵犯我的自由,妨礙我的行動,這是理由,說是藉口亦無不可。」
「那就下手吧!」
「你可無遺憾了?」
「縱有,也是我個人的事,用不著告訴你……不過,如你願意的話,請回答我兩個問題。」
「你問吧!」
「方纔有幾位高手,進入這石林,內中有僧有道,還有個女的,他們……」
「你問這話的目的是為了那女人?」
「就算是吧,反正都無關緊要了!」事實上,方石堅是有點關心「無回玉女」,他並不喜歡她,但他總覺懸在心上。為什麼,他自己也不明白。
「好,告訴你,只有一僧一道被廢去功力,其餘的知機而退,沒事。」
「另外一個問題:閣下是誰?」
「鬼!」
「讓在下見識見識?」
「鬼是不能看的。啊!天快亮了,與鬼不相宜!」
肩頭一輕,怪手移去了,轉眼間,燈光也消失了,石林回復一片灰蒙。
「閣下不是要殺在下麼?」
回答的是一聲「呵呵」怪笑,遠了。
他真的是鬼?
他不是鬼!
方石堅頹然原地坐下,有些精疲力竭之感,是極度緊張之後的崩潰。
功力仍在,也沒被殺,只是離不了這鬼地方,如何是好呢?
坐等天亮,但等了又等,天還是不亮,這可真是怪事之中的怪事。他開始煩躁不安了,他起身盲目地亂闖走呀走的,沒有盡頭,沒有邊際,天似乎永遠不會亮了。惶急、恐怖、汗水濕透了重衫,這不到半里寬的石林,為什麼出不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體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手癱腳軟。他從來沒這麼疲累過,更要命的是飢火中燒,一陣緊似一陣,他再也無法支持了,絕望地倚著一極石筍坐了下來。這鬼地方,除了啃石頭,連樹皮草根都沒有。
天下就有那麼巧的事,距身旁不及三尺的地方,他摸到了一樣東西,乾糧袋和水壺,登時喜出望外,不用說,這一定是先前探石林的江湖人遺留下來的,有饅頭,還有肉乾。此時此地,這東西不但能度命,而且勝過珍品美味。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抓了便大嚼起來。
人是鐵,飯是鋼,肚子一飽,精神便來了,但,他已經學了乖,不再行動了,他知道一切都是白費,除非那自稱鬼的放自己出去,不然只有困死一途。想到困死,不由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莫非這就是那「鬼」殺自己的方式——困死!這應該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殺人方式了。
想到死,他又覺得不甘心了,「芒山老人」把自己撫養長大,但自己身負血仇,要自己去叩命運之門,現在連身世都不清楚,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嗎?可是,碰上了,不認命又待如何?這實在是人間一大悲劇。
「我不能死!」他忘情地脫口叫了出來,是對命運的吶喊,絕望的反抗。
驀地,那自稱為「鬼」的聲音傳入耳鼓,似乎近在咫尺:「原來你還是怕死的!」
恨與怒,抵消了恐懼,方石堅咬牙道:「要殺就給個痛快!」
「如果真要你的命,你還能在這裡啃乾糧?」
「什麼意思?」
「我不想要你死!」
方石堅心中一動,求生之念抬了頭,他默察聲音的來源,似近又遠,辨不出方位,像發自地底,又像來自空中。他索性不去理睬了,定了定神,道:「閣下為什麼改變主意?」
「從你闖入這石林奇陣起,我就沒想到要殺你。」
石林奇陣,原來這是一座利用天然地物排成的奇門陣勢,怪不得四面碰壁,連天光都看不見。
「那是為什麼?」
「因為你的性格與我有共通之處,我很欣賞。你叫方石堅,對嗎?倔強、孤僻、膽識,尤其你那份冷漠的神情,更令人激賞。」
方石堅並不驚奇對方的話,自己與「無回玉女」在石林外的一幕,可能全入了他的眼,所以才能道出自己的姓名。
「冷漠也值得欣賞嗎?」
「當然,因為你這種冷漠不是裝作出來的,而是從骨子裡發出來的。」
「那又如何呢?」
「我們做個朋友!」
「什麼?做朋友?」他不由大感意外,想了想,道:「閣下如此神秘,高攀不上,而且人鬼殊途……」
「哈哈哈哈,不錯,陰陽異路,但與交友何妨?」
方石堅從來不敬言笑,笑對他是奢侈品,但現在了忽然忍俊不禁了,偏了偏頭,兩眼望著空外,道:「這麼說,在下該稱呼閣下一聲鬼兄了?」
「哈哈,太妙,鬼兄!這麼說;老弟是答應了?」
「好,我答應!」
當然,方石堅知道對方不是真正的鬼,既然這石林是座奇陣,陣中人能隱形毫不足怪。他答應對方做朋友,是好奇之心使然,當下又道:「鬼兄忽略了一件事……」
「什麼事?」
「既要交朋友,就該見見面。」
「人鬼異路,何必定要見面呢?」
「可是……至少得讓小弟知道兄台的名號,來歷呀!」
「鬼,還談什麼名號來歷?不過,也不能使老弟太失望,我是鬼塚之主,神燈之精,隨便你怎麼稱呼,可以了吧?」
明知是人,但這種鬼話聽在耳裡,終不是味道,方石堅也不堅持,沉吟著道:「那就稱鬼兄為『鬼塚主人』如何?」
「好,就這麼著。」
「那小弟現在請教神燈的由來?」
「這是我的記號……」
「記號,什麼意思?」
「唉!」一聲悠長而淒涼的歎息,「鬼塚主人」以異樣的聲調道:「老弟,我在這裡等待一個人,這盞珠光琉璃燈是記號,我已經苦等了十年。唉!十年……」
方石堅驚聲道:「十年,鬼兄等了十年?」
「晤!」
「等什麼人?」
「一個女人!」
「女人,不用說,是鬼兄的紅粉知己了?」
「不錯,是我所深愛的一個女人。」
「她為什麼不來呢?」
「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定會來的。」
「也許她變了心?」
「不會,除非……除非她離開了人世。」
方石堅又感到好笑了,對方自稱是鬼,女的如果死了當然也變成了鬼,不是正好相見嗎?心念之中,脫口道:「如果兄台的愛人離開人世,不是正好與兄台同途,何悉不能相見?」
「老弟,你這就不懂了,人一死,便得入輪迴,重新投胎作人,而我,是不該死而死,是謂屈死鬼,陽間不要,陰司不收,所以才在此地做鬼。」
這當然是鬼話,是托詞,但聽起來還是有些使人毛骨悚然。方石堅不想戳穿,也不想爭辯,順著對方的意思道:「確是高論,小弟受教了。不過,兄台既是異物,不受關山之阻,為什麼不去找她?」
「老弟,鬼白天不能活動,晚上也有限制,最主要的是我怕她突然來臨,如我不在錯過了,豈非恨事,而且,我……快要死了!」
方石堅可忍不住了,笑出聲來道:「鬼也會死的嗎?」
「當然會,時限一到,要進入輪迴,不是死是什麼?」
「噢!也有道理!」
「老弟,能碰上你,是皇天有眼,使我不致埋恨千古,我們才結識,實在說不出口,但我時間不多了,可能半年,也許三個月,有件未了的心願……」
「怎樣?」
「想請你替我辦件事!」
「兄台說說看!」
「請你代我送樣東西與一個人!」
「什麼人?」
「一位女尼!」
「女尼?」
「不錯,一個中年女尼,法名『妙修』。她……長得很美,很美!」沉默了片刻,才又接下去道:「黃陂附近有個湖,叫武湖,北面湖濱有座水月庵,那就是好落發的地方。那東西必須親自送交她本人,而且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送那東西給她,同時那東西更不能落入江湖人之眼,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方石堅沉聲道:「有這麼重要,是件什麼東西?」
「你不必知道。」
「如果她本人不在呢?」
「這個……萬一她不在的話,原物帶回,如果她問起了我,你便告訴她我已經不在人世,受我臨終之托辦這件事,別的什麼也不要說,同時說我至死抱憾。」
方石堅完全不明白內情,但從這些事判斷,對方是個性情中人,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怪物,即使是鬼,也不會是惡鬼。心念之中,道:「好,小弟記住了!」
「這麼說,老弟是願意代我了這心願的了?」
「願意,小弟可以立刻上路了嗎?」
「還不成!」
「兄弟還有話說?」
「你目前的功力,不足以辦事,我要助你一臂。」
「這……」
「坐好,心神歸一,垂瞼內視……」
「兄台要做什麼?」
「坐好了我再告訴你!」
方石堅懷著激奇的心情,依言跌坐。
「鬼塚主人」又道:「準備運功接引!」
方石堅頓然明白是什麼一回事了,他可不願意接受這種無法報償的恩惠,正待……一隻手按上了「華蓋」,另一隻附上了「命門」。
「鬼兄,小弟絕……」
「住口,否則兩蒙其害。」
兩股熱流,一上一下,分別由「華蓋」,和「命門」兩穴湧入。現在,可不能由他自主了,稍一不慎,便將兩敗俱毀,只好運起本身真元導引。
睜開眼,燈光耀目生花,方石堅發覺是坐在吊卦神燈的石筍下。此刻,可以看清楚這盞風靡武林的神燈,赫然是一顆碩大的明珠,放在琉璃罩子裡,燈的本身既不恐怖,也不神秘,真正神秘恐怖的還是人。燈亮,證明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他定了會神,只覺內力充盈,全身有飄然欲舉之感,轉目四顧,不見人影,數丈之外,仍是晦冥一片。
輸功贈元,犧牲本身成全別人,這種人情是無法償還的,方石堅心頭有一股說不出的感受,這種結局,可是連做夢也估不到。
「老弟,恭喜你,現在你已具備了百年精修的功力!」耳畔突然傳來「鬼塚主人」的聲音,略帶晦澀。
方石堅駭然大震,原先他以為對方至多輸出兩三成功力,輸功的無大損,接受的獲大益,照這一說,對方可能輸出了至少八成,甚或全部,這犧牲太大了,不由狂激地道:「兄台為什麼這樣要做?」
「非如此無法使你老弟功力速成!」
「可是……啊兄台本身呢?」
「我保留了兩成,足夠了!」
「這算是替兄台辦事的代價嗎?」
「也可以這麼說!」
「兄台以為小弟何如人?」
「老弟,不要激動,你這種不圖敬得的操守,更加令我折服,也證明我沒看錯人。如果你認為代價二字侮辱了你的人格,那就錯了,你答應替我辦事於先,我輸真元於後,不是你索求,而是我自願,所以,不必耿耿於懷。」
方石堅吐了口大氣道:「你令我終生難安!」
「鬼塚主人」打了個哈哈道:「快別如此,你既將替我做的,趕過我給你的,假使我不碰上你,不但含恨以終,而且這些內元,亦將化為烏有,是嗎?」
說得不無道理,方石堅無可奈何地道:「話雖如此,但仍然不是小弟之所願。」
「老弟,現在書歸正傳,我要傳你一式指法……」
「傳小弟指法?」
「不錯,這種指法專門破人功力,叫做『慈悲指』。」
「指名慈悲,是否佛門……」
「不是,是取其奪人功力,不傷人性命,仍不失慈悲之道之義!」頓了頓,又道:「我另外傳你一手捱打的功力,若不能捱打,出指的機會便很少……」
「什麼,捱打的功力?」
「嗯。現在就開始,注意聽我解說口訣。」
具備相當功力的人,學來一點也不難,完全是手法,部位,與經穴封啟轉換的要領,點破了便通,方石堅秉賦超人,更是事半功倍,一點即透。
傳完神技,接著便指示出入石林奇陣的方法。
命運,多麼神奇而無法捉摸,短短一天一晚,方石堅前後判若兩人。
「老弟,時間所限,我無法把我所知傾囊相授,等你回頭時再說吧。一切重托了,要帶的東西在你身邊,你可以上路了,天也快要亮了。」
方石堅轉頭望去,距他數尺的地方,放了一個包袱,他站起身來,揀起包袱,入手十分沉重,他拿來跨在肩上。他無法說出此刻心裡的感受, 「芒山老人」要他自叩命運之門,這意外的遭逢,顯示命運之門已開啟了。他定了定神,道:「鬼兄,能不能現身一見?」
「老弟,以後吧!」
「那小弟……就告辭上路了。」
「老弟,我再囉嗦一句,這東西可千萬不能落入江湖人之眼,更不能落入別人之手。包袱裡另外有些黃白之物,老弟會需要的。速去速回,我怕……我不能久等。」
「小弟一定遵囑辦到,告辭!」
他向空拱了拱手,自始至終,他連對方的影子都沒見到。
照著「鬼塚主人」的指示,移動腳步,才只挪得幾步,眼前景物大變,昏昧盡消,石筍棋布,天色已經大明,也就在他挪步之際,神燈熄滅了。
顧盼間,出了石林奇陣,他深深吸了口氣,大有恍若隔世之感。
這一番離奇的遭遇,使他忽然覺出了生命的可貴。人生,畢竟是多彩多姿的,一個沉溺在絕望之中的人,是多麼的悲慘。
望著生意盎然的大自然,他想,此番事了,便可赴芒山,叩見恩深德重的老人,問明身世仇家,然後……
他不願再向下深想,他覺得自己的成就,是一個對生已絕望的人付出的犧牲,並非什麼值得稱慶的事。
到了峰緣,他提氣輕身,旋落石坪。
回望峰頂,不禁感慨系之,他是第一個知道神燈之謎的人,雖然只是一部份。困惑武林十年的神燈,誰知道包藏了一幕人間的大悲劇?人而自稱為鬼,該是多麼悲慘的事。
觸景生情,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無回玉女」蔣蘭心,她是個惹人喜愛,但卻使人不敢親近的尤物……
心念未已,驀見一條人影,從石坪邊的林子裡轉了出來,不由心中一動,暗忖:八成又是來探神燈之謎的好事者。
現身的,是個全真道人,頭上戴著一頂金光閃閃的道冠,手拄籐杖,年紀大約在六十上下,威猛高大,臉上透著一股子邪氣,一望而知不是什麼好路道。
方石堅心念疾轉,「鬼塚主人」已經把八成功力給了自己,剩下的兩成,絕不足以自衛,所恃的,只有那石林奇陣,如果碰上了懂得奇門之術的行家,後果便不堪設想,既然碰上了,得弄明來人的意向,必要時替他擋上一擋。
轉眼間,老道已停在身前不遠之處,一雙三角眼,泛著毒蛇似的光焰,正上下打量著方石堅。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開口道:「少施主是從峰頭下來的?」聲音像是敲破鑼,十分刺耳。
方石堅無由否認,冷冰冰地道:「不錯,道長何來?」
老道單掌打了個問訊,道:「無量壽佛,聽說誰登上了峰頭,都將遭破功之厄,少施主獨獨例外,能告訴貧道原因嗎?」
方石堅不答所問,反詰道:「道長是為了探查神燈之謎而來的?」
「貧道不否認!」
「如此,在下奉勸道長回頭吧!」
「為什麼?」
「修為不易,成名更難,犯不著走上自毀之途。」
「這可奇怪,少施主已經上過峰頭,何以安然無恙?」
「無可奉告!」
「看來少施主已探得了鬼塚神燈之謎?」
「……」方石堅寒著臉沒開口。
老道再次打量了方石堅幾眼,突地一翻那對三角眼,嘿嘿冷笑一聲道:「你知道本道爺是何許人?」
「在下不想知道!」
「真的不想知道,還是故作不知道?」
「不管我老道是誰,識相的快離開此地!」
「你小子敢對本道爺出言不遜?」
方石堅那股冷傲之氣被引發了,口角一撇,道:「又怎樣?」
老道一頓手中籐杖,道:「你小子聽說過的『金冠道人』這四個字?」
「管你金冠鐵冠,滾!」
「好哇!有種,你報個來歷,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收了你這種徒弟?」
「你不配!」
「金冠道人」氣得呲牙裂嘴,老臉都青了,手中籐杖一橫,道:「你小子準是嫌命長,道爺不把你砸扁……」
方石堅不等對方話完,一個彈步,雙掌平胸推出,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麼程度,這一擊,他用了八成真力。
勁風雷動,匝地暴捲。
「金冠道人」也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揮出了滕杖,但籐杖僅及中途,便覺如山勁道,壓體而來,立時覺出不妙,在變勢無及的情況下,當堂被震得踉踉蹌蹌,倒退了七八步之多,氣湧血翻,差點哼了出來。
他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現在被一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輩一掌震退,吃驚之餘,怒火大熾,眼裡倏射殺芒,欺身上步,到了原來出手的位置,獰聲說道:「有種報個名,道爺杖下不死無名小卒。」
「告訴你無妨,方石堅!」
「嗯!方石堅,道爺就試一下我小子是否真的比石頭堅硬!」最後一個字離口,籐杖有若一條烏龍,挾著風雷之聲,罩向方石堅,勢道相當驚人。
如果換在兩天前,方石堅可能真的會被砸扁,但現在可不同了,雙掌一晃,以十成功力封了出去。
「隆」然巨響,夾著一聲悶哼,「金冠道人」力逾千鈞的籐杖,竟被如濤勁氣蕩了開去,人也連連踉蹌倒退。
方石堅乘老道身形未穩,閃電進身,並指如戟,點了出去。
一聲淒哼「金冠道人」撒手扔杖,「咚」地一屁股跌坐地上。
方石堅凜然兀立,寒聲道:「現在你該可以滾了吧?」
「金冠道人」目光驟然黯淡,滿面驚怖之色,狂叫道:「我的功力,我的功……原來你小子是『神燈』的傳人!」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